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丈夫养外室后我悟了》作者:枝呦九   本文女主文案:   折霜青梅竹马的丈夫,愧疚的带回来一个妾室,又期待的请求她的原谅。   “阿霜,这是柳柳,她有了我的孩子。”   折霜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没有伤心,而是悟了。   男人如狗,且杀且抛。   不过,当她因为好奇救下一只半疯绝美土狗后,慢慢的,她发现狗狗很好,渣男着实辱狗了。   ***   男主文案:   刕晴牙少年时候,曾爱慕过一位夫人。   那日雷雨阵阵,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却撞在了她的马车前,被她捡了回去。   此后经年,他每当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位夫人。   他就想,即便是爬,也要爬回她的跟前去吧,总得跟她说一声。   “夫人,我爱慕于你。”   #男主和女主都凶残的一篇治愈文。   #没见识的疯批小土狗VS凶残却过的十分精致的京都富贵花#   #男主和女主是在女主和离之后确定的关系#   #男主处,女主非处,女强,男主先弱后强#   --   预收接档文《太子宠婢日常》   折筠雾生的太美,她用剪刀给自己剪了个厚重的齐额头发,盖住了半边脸,专心的做自己的本分事。   太子殿下就觉得这丫头老实,衷心,又识得几个字,便派去了书房里面伺候。   虽是奴婢,却被太子殿下亲自教导读书写字,跟着他一起享用山珍海味。   后来,她被家里的人找了回去,成了蜀陵候家的七姑娘,无人知晓她在东宫的一切。   那日宫中夜宴,她坐在筵席上,忍受着世家贵女们的刁难,突然,桌子上多了一盘枣糕。   是她在东宫里最喜欢吃的。   筠雾抬头,只见向来不假辞色的太子正轻笑着看她,低哑亲昵的道了一句:“筠雾,来,到孤这里来。”   众人哗然。   注:   第一,日常甜文,东宫生活占据前面部分,婚后日常占据后面部分。   第二:双处,双洁,筠雾类似竹间雾色,也是一种颜色,   内容标签: 甜甜文   一句话简介:凶残夫妇的双向钓系之旅   立意:努力是最重要的 作品简评 在丈夫找外室后·折霜决定和离,这时·她遇见了正狼狈不堪的磊晴牙。对方此时—生官司·机缘巧含求她救命,折霜咨应了。于是—边跟更夫和离,二边帮助磊晴芽恢复首由。后来·折霜成功和离,'晴牙远走他乡从军,等他成为将荤回来之后,两人再续前缘。本文节奏快,男主和女主A设鲜明:京都白富美和乡下小王狗。两人—路都没有误会·相互扶持成长,情感细腻温馨,文风轻快,值得—看。 第1章 坟头草(1) 你说——陆远之——养了……   京都,八月。   天热的人心中躁,便坐立不安。   不过陆远之坐立不安,倒不是因着这天热,而是本来安安分分被他养在外面的美娇娘,突然哭哭啼啼的说想要个名分。   陆远之不愿意,也不敢。   他颓然的坐在榻上,哄着外室,“柳柳,做什么要进府去?咱们两个人在外面快活,不是更好吗?进了府,规矩多,你不适应的。”   柳柳心里唾骂一句懦夫,埋怨他堂堂大男人,竟然害怕家里的母老虎。   不过,她既然今日敢提这句话,便也有自己的底气。   于是捏着帕子唱大戏,悲戚的喊:“陆郎,若是为了我自己,我不会开这个口,但,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便不得不为他谋个正经的身份,难道还要咱们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做个无名无分的下贱之人么?”   但是即便有了孩子,陆远之的反应也不是像她想象中的那般欢喜从而答应她进府,而是……   震惊。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道:“你竟然,竟然敢瞒着我怀孩子!”   天爷!他一定要被阿霜扫地出门了。   ……   陆远之,文远候爷嫡长子,父亲任五城兵马司左都督,母亲是康安郡主,家世显贵。   他今年十六岁,于半年前娶了青梅竹马的折霜为妻。   半年来,夫妻之间恩恩爱爱,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没有成婚,情谊也不浅。   只是……刚成婚没几天,陆远之就犯了错。   他在街上看上了一个卖首饰的小娇娘。   跟折霜的英气不同,她长的娇气粉糯,嗓音如同黄鹂鸟,喊他:“公子,要买簪子吗?”   陆远之就沉沦了。   太好听了啊,这声音,跟阿霜天生冷冷清清的声音很不一样。   他就犯错了。   他还不敢说。他虽然猎奇了一个跟阿霜完全不一样的外室,但是他只想享受,不想被阿霜发现。   阿霜发现了,肯定会伤心,他成婚前还承诺了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比起柳柳,他还是更喜欢阿霜的。   于是,逼着他破坏自己承诺的柳柳声音就不再是黄鹂鸟了,在他耳朵里,成了破铜鼓。   “——妾室——妾室——名分——名分——”   咚咚咚,轰隆隆。   陆远之不堪其扰,但是转头一看,柳柳那张很得他欢喜的白净娇弱脸上全是泪痕,他又有一瞬间的心软。   ——啊,这个也是爱他的女人,他也是欢喜她的。   要是能两全其美就好了。   陆远之叹气:“你别哭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站起来,准备回去探探阿霜的口风。   ……   陆家显贵,足足在安平巷子里占了半条街,陆远之虽然成婚了,但年纪小,依然在读书,他去柳柳那边,也是下了学才去的,对家里谎称是访友。   临到家门口,从侧门回的,问小丫鬟折霜在哪里,“大少夫人呢?”   小丫鬟道:“大少夫人应该在三姑娘处,今儿早上,夫人让大少夫人教导三姑娘练弓呢。”   陆远之闻言,不禁有点愧疚——他在外面抱美娇娘的时候,阿霜在帮他教导弟妹,然后又有些害怕——阿霜出身武将世家,一身功夫是自小练就,从小有人欺负他,都是阿霜帮他揍走。   要是让阿霜知道他和柳柳有了孩子,那弓箭指定射在了自己的小远之身上。   他有些惊恐的捂住了下档。   小丫鬟:“……”   陆远之:“……”   小丫鬟出去了。   陆远之瘫在椅子上,没了刚开始回来探阿霜口风的勇气。   过了好一会,门口有脚步声阵阵,陆远之连忙站起来,朝门口过去,果然见阿霜进了门,后面跟着八个丫鬟。   前面两个丫鬟一个抱着箭篓子,篓子里装满了箭矢,一个抱着一张精美的弓,弓是一石二的,他都拉不开。   后面四个丫头一人手里端着一盆水,一人捧着一件衣裳,一人手里提着食盒,一人端着茶托,最后两个小丫头手里拿着扇子,等折霜坐在凳子上后,连忙上前去扇风。   架子大的很,也讲究的很。   陆远之喊了一声:“阿霜……你回来了啊。”   折霜点了点头。   她今日教三姑娘射箭,站在外头晒了会,身上流了汗,先用水洗了洗脸,这才道:“今日又去访友了?”   陆远之心虚的点头。   折霜拧帕子的手一顿。   她觉得陆远之今天有些不对劲,好似做了亏心事。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同岁,成婚半年来和和美美,一切都很好。   折霜就笑着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陆远之慌张的摇头,还有些后悔。   阿霜长的很好看,笑起来灿若星目,性格大方又不失有趣,家世也好,京都不少人家都想娶了她回家做宗妇,还是他先仗着自己自小跟阿霜一块长大,近水楼台,先在阿霜面前表白了爱慕之情,这才将人娶到了手。   不过这心思刚起来,心里又有些埋怨。   阿霜什么都好,为什么不允许他纳妾呢?她还是善妒了些。   不然就完美了,阿霜英气,柳柳娇气,他就可以左拥右抱,岂不乐哉?   哎。   陆远之心里百般思绪,眉头一会皱一会松,看的折霜心中起了疑。   八月里,她有一批铺子的账要对,便忙的很,这几日没太注意陆远之,难道是真出了什么事情?   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她对陆远之还是很关切的,见陆远之不肯说,她也不问了,第二天叫了心腹,“你去打听打听,看二爷从太学院出来之后去哪里访友了。”   她吩咐完,又忙起看账的事情来。   她的娘家是南陵公老将军府,父母生了三个兄长,只她一个小女儿,全家都宠着,嫁妆也给的多。   她嫁与陆远之的时候,十里红妆,婚宴请了半个京都世家,就连宫里的皇后姨母也送了玉如意添妆,可谓是风光一时。   所以嫁妆多,每当盘账的时候,就需要多费些时辰。   盘账费眼睛,也费精神,很多夫人们都将这事情交与了掌柜,自己只管拿银子就是,但是折霜不喜欢。   她有很强的占有欲。   是她的东西,她必须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占为己有,要是有哪一笔账目没有过眼睛,她就不舒服。   清楚她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从不敢在账目上做文章,这位少夫人功夫师承自己的亲爹南陵公,不仅仅弓箭射的准,就是大刀也耍的好,稍不注意,就要被她给砍了。   掌柜的们没有敢作假的。   清水账目,看起来就快,折霜从早看到晚,再去婆母处请安。   陆夫人很喜欢这个儿媳妇,又是长媳,将来的宗妇,自小看着长大的,便什么都愿意对她说,包括八卦。   今儿说的就是隔壁承恩候家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养男人。   “哎哟哟,你是不知道哟,承恩候家那个败家儿子,这才刚成婚,就在外面原形毕露,你说说,养个外室也就算了,竟然还养男人……我听闻,他那里不行,是下……。”   她用手指了指下面。   折霜瞬间就懂了。   这是说承恩候家的儿子是被压的。   折霜:“……”   婆婆对自己好是好事,但是每日里听这种八卦其实还挺尴尬的。   不过婆婆兴致好,且言语间没少幸灾乐祸——可见是平日里跟承恩候夫人姐姐来妹妹去的姐妹之情有些流于表面。   陆夫人:“阿霜啊,承恩候夫人之前总说她家的小子比咱们远之好,如今你看看,好在哪里?才刚成婚呢,啧啧,苏家的丫头得后悔死。”   苏家丫头说的便是承恩候儿子的妻子。   折霜曾经见过这位苏少夫人,她记得她是出自江南水乡的书香世家,一眼看过去的温柔,是个很温婉的人。   她就很是可怜苏少夫人,“丈夫有龙阳之好,怕是她心里难受。”   陆夫人很想同情几句,但到底跟承恩候夫人多年的“你比我攀”情谊占了上风,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一句:“谁让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嫁给了承恩候夫人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折霜等了等,也没听见她说这上梁是如何歪的,于是顺势就转了话题。   “今儿早上,儿媳庄子上送来了一些新鲜的螃蟹,母亲今晚可要尝尝?儿媳记得,母亲是最喜欢吃螃蟹的。”   陆夫人就欢喜的很。这个儿媳妇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家世好,相貌好,会做人,又孝顺,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越想越欢喜,觉得自己可在儿子儿媳这一面上,彻底的将隔壁的承恩候夫人压下去了。   于是欢欢喜喜的要去花房摘一些嫩芽送去承恩候府。   “听闻她家儿子养在那面的那个男人,叫什么芽——哎哟,这些嫩芽足够羞死她了。”   她匆匆而去,折霜看着好笑,觉得陆家这一家人都很有趣,都很好,自己的下半生跟这些人在一起,应该也很好。   婆母既离,她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门口阴影一晃,她派出去的心腹回来了。   来人脸色苍白,将门一关,跪在地上,嘴巴在昏黄的光线里一张一合,让折霜失神了片刻。   然后喃喃问:“你说——陆远之——养了外室?” 第2章 坟头草(2) 不然就和离。   养外室这件事情,折霜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陆远之身上。   她眼里的陆远之胆子小的很,他们又刚刚成婚,哪里就到了养外室的份上?   再者说,他求娶自己的时候,还允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会有妾室通房。   这才多久啊。   她朝着心腹问:“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心腹是她的奶妈妈,姓秦,她擦眼泪道:“不会看错的,少夫人,老奴还打听了,说是那狐狸精家里本来贫穷,如今靠着大少爷住进了大宅子,已有……已有半年了。”   折霜:“……”   半年?   他们成婚,也才半年啊。   她突然间有些怀疑自己。   她真的认识陆远之吗?   折霜自小就是心里有主意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生出一些茫然。   秦妈妈看看自家苦命的少夫人,再次抹了一把眼泪水,然后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少夫人,那个贱人,还有了孩子!”   她家夫人还尚未有孕,外面的贱人竟然敢怀了野种,贱皮子太嚣张!   折霜:“……”   还有孕了啊。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开口说话,反而细细回想那些已经初显端倪的小事。   比如,陆远之那心虚的模样,比如,他这半年来常去的友人家。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怒火。   青梅竹马,她自认是将他看的透彻,谁知道自己竟然瞎了眼睛。   秦妈妈还在抹眼泪水,也不敢再说话,只一味在心里心疼自家少夫人。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少夫人道:“明日,你带我去看看。”   她得亲眼看看,只有自己亲眼看过了,确定了,才能知道后面该怎么做。   秦妈妈哎了一声,然后看看天色,“大少爷怕是要回来了。”   其实这时候本该是要回来的,可这半年来,他时不时就要去“访友”,就回来的晚些。   秦妈妈哭的太久,眼睛肿了起来,折霜让她先下去敷敷眼睛,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挂在窗边的大刀拿下来在手里比划了下。   陆远之一进门,就见着了那把大刀向自己的方向砍了来!   他惊吓一瞬,后退散步,害怕的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阿霜,怎么,怎么在屋子里面练刀?”   折霜看了他一眼,道:“只是看见了刀,便手痒拿下来比划比划。”   陆远之就连忙过去将刀拿过来挂好,拉着折霜到一边坐下,看看她,又低头,唉声叹气。   折霜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她缓缓的将一口气舒出来,问:“怎么了?你这两天,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陆远之听见亏心事三个字,就吓了一跳。   他连忙抬起头,“没有没有,就是……就是……就是读书太累了。”   其实是柳柳又催他了,今日她用孩子说了好一顿话,说没爹的孩子多可怜,听的陆远之心中已经渐渐的打定了主意。   他还是决定将柳柳接回来。   毕竟是他的孩子,没爹的孩子确实太可怜了。   他想,他的孩子就是阿霜的孩子,只要将柳柳的孩子寄名在阿霜的名下,阿霜会不会欢喜一些?   他都想好怎么跟阿霜说柳柳的事情了。结果回来被阿霜的刀一虚砍,到嘴边的那些话,又回到了肚子里。   他依旧不敢。   折霜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道:“父亲半年前奉陛下之命跟随三皇子殿下去江南赈灾,临行前叮嘱我要好好看着你读书,你这些日子访友,回来的越来越晚,晚间也不见看书,学问可落下了?如今父亲快回来了,你仔细些学问,别到时候问你什么,你都答不出。”   陆远之的头又低了下去。   他学问本来就不好,父亲在家的时候没少骂他,如今父亲走了半年,他又跟柳柳偷着恩爱,所有的心思都不在读书上,别说新的文章了,就是旧的,他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于是越发惶恐,又唉声叹气起来,在屋子里急的转圈圈。   折霜就发现自己变了。   自小,陆远之着急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唉声叹气的转圈圈,她以前觉得他这般模样讨人欢喜,便总笑盈盈的看着他,然后帮他出主意。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陆远之以前应该是给自己下了蛊——如此无能懦弱不争气的模样,简直是见之一次就恶心一次,她的眼睛是多瞎,才能觉得他讨喜?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道:“你去书房读书吧,今晚就在书房里睡下吧。”   陆远之没有想太多,他也想临时抱一抱佛脚,多背得几篇文章。于是柳柳和孩子也被他忘记了,自顾自的往书房跑。   折霜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又皱起了眉头。   小丫鬟不知道陆远之养外室的事情,见少夫人皱眉,还以为她担心,笑着道:“少夫人不用担心,有您劝着,即便少爷背不出书,侯爷想来也不会责罚少爷的。”   折霜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道了一句:“你看他,像不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鸭子?”   小丫鬟顿了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少夫人自小就讨厌吃鸭子,见了鸭子便厌烦,所以她们给她准备的任何东西里,从来都不敢有鸭子的图案。   小丫鬟心里就道了一句:之前少夫人还说少爷的背影像松柏,怎么突然就变了?   ……   一晚上没有睡,第二天清晨,折霜忍着气按照惯例送了陆远之出门后,又去陆夫人那里请安。   文远候陆家家里人口简单,上有陆侯爷和陆夫人,下面只有三个孩子。   嫡出大少爷陆远之,庶出二少爷陆明之,今年十三岁,再有就是嫡出的三姑娘陆琴之,尚且才十岁。   折家肯将折霜嫁过来,也有看中陆家门风和人口简单的缘故。   陆侯爷不重色,只有一个妾室,妾室还是陆夫人的陪嫁,听话的很,陆家一门里,再没有其他府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   折霜之前也是如此想的,她想,陆家简单,陆远之也简单,她将来,想来也会简单的过完这一生。   谁知道陆远之成婚没几天,就在外面找了外室,外室还有了身孕。   她深吸一口气,喝下一杯茶,跟陆夫人道:“母亲,我最近盘账,发现杨柳街那边一家铺子的账面有几处不详,今日怕是要去一趟,我记得母亲喜欢吃那边的桂花糕,可要给您带些回来?”   陆夫人欢欢喜喜,她点头,“好啊。”   刚说完,就见二少爷和三姑娘来了,两人行了礼,三姑娘率先坐到折霜旁边的椅子上,问:“嫂嫂,我们今天还练习弓箭吗?”   陆夫人就笑着道:“今儿你要自己练习了,你嫂嫂要出门查账呢。”   三姑娘有些失落,她一直都很黏折霜,闻言叹气,“那嫂嫂可要早点回来啊。”   折霜摸了摸她的头,“好。”   二少爷陆明之平日里不太说话,性子也有些闷,不过对折霜这个自小就熟悉的阿姐,他还是乐意说几句的。   “嫂嫂出门记得带伞,今日这天,怕是要下雨。”   折霜哎了一声,“多谢你。”   然后出门,先去了铺子里。   今儿出门只带了秦妈妈一个,两人关起门来,秦妈妈又要掉眼泪水了。   她道:“杨柳街旁边就是秋安巷子,那里边的宅子可不便宜,都是一千两起卖,大少爷就给那狐狸精买在了秋安巷子。”   折霜:“他平日里的银子都是走的公账,一千两是大数,母亲定然没有给他,你说,他的银子从哪里来的?”   秦妈妈摇头,“老奴也想不出来。”   折霜站起来,打开窗户,透了一口气。   ——她其实对陆远之一点儿也不了解。   她喃喃了一句:“希望是搞错了……不然——”   不然就和离。   她毅然决然的睁开眼睛,唤掌柜的进来看了账,道:“账是对的,应是我之前看错了。”   掌柜的这才舒了一口气。刚刚少夫人进来说要再对一遍账本的时候,他魂都没了。   非是他做了假账,而是怕出差错。谁敢犯在她手里?   折霜借了查账出来的,又走完了过场,便要办正事去。她戴上了长纱帽,遮住了大半个身子,然后差人去买桂花糕,自己带着秦妈妈去秋安巷。   她坐在进秋安巷子必经的茶馆里,临窗靠着,叫了茶,一杯一杯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远之。   然后又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明显是来巷子口接他的,两人抱在了一起。   女子将陆远之的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摸了摸,像一对小夫妻般说说笑笑转身进巷子里面去了。   折霜蹭的一下站起来,手紧紧的捏在杯子,死死的盯着那两个背影,心中涌起了一股想吐的冲动。   恶心!陆远之这个贱人!   秦妈妈连忙扶着她,焦急的道:“少夫人,你脸都白了,可要紧?”   折霜闭上眼睛,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凳子上,秦妈妈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折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回家去。”   秦妈妈哎了一声,正要走,就听少夫人道:“不是回陆家,是回我南陵公府。”   她坚定的道:“回折家。” 第3章 坟头草(3) 原来是牙齿的牙,不是嫩……   瓢泼大雨,雷声阵阵,挂着陆家族徽的马车停在了南陵公府前,门房立马举着伞去接。   点头哈腰的:“四姑奶奶,您回来了。”   折霜在家里排行老四。   她心里藏着事情,随意点了点头,然后快速踩着雨水去母亲的西吴苑。早有小丫鬟跑着去西吴苑通报了,等她到的时候,母亲就到了门口迎她,本是笑着出来的,结果一看她和秦妈妈的脸,瞬间就担忧起来。   “这是怎么了?”折夫人拉着折霜回屋子里,见她衣裳湿了,对着秦妈妈道:“你去,去阿霜屋子里将她的衣裳取一套来。”   秦妈妈走了,其他丫鬟婆子也退了下去,屋子里瞬间就只有母女两个。   折夫人这才道:“冤家,你说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了?真要急死我。”   折霜抬眸,眼里泛着寒光。   “阿娘,我要跟陆远之和离。”   折夫人惊讶,“为何突然说这种话?可是远之做了什么?”   折霜这时候已经冷静了,她十分清晰的总结:“我和他成婚没几天,他就养了一个外室,如今已经怀有身孕。”   她跪在地上,“阿娘,我要和离。”   折夫人怀疑:“远之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会有这般的胆子?会不会弄错了?”   折霜摇头,“阿娘,秦妈妈亲自打听了的,我今儿过去,还亲眼看见他们……抱在了一起。”   折夫人这才勃然大怒。   但是怒到一半,却脸色突然转白。   她看向女儿,“阿霜……你一定要和离吗?”   折霜点头,“我知晓会让阿爹和阿娘难做,可是只要想到跟陆远之再躺在一张床上,便觉得恶心难忍。”   折夫人眼泪珠子便又开始掉了。   她擦擦眼泪,却道:“阿霜,母亲不瞒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阿娘都会想办法去帮你摘下来,可是如今,三皇子需要陆家的支持,你姨母近年来一直倡导贤淑,为天下女子典范,如此形势之下,未必会答应你们和离。”   折霜的姨母就是如今的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一个皇子。   姨母对她很好,她和陆远之成婚的时候,还送了玉如意做添妆,当时折霜可谓是风头无两。但是姨母这些年在皇宫里面,也并不算好过。   前有先皇后留下来的太子一系对她屡次陷害,后有苏贵妃跋扈,明目张胆的驳她旨意。   折霜想到这里,一颗心坠入了寒潭之中,冷的骨头都凉了。   她阿娘和皇后姨母的母家为京都英国公盛家,百年前,盛家也算是大家族,只是后来慢慢的没了出息子弟,成了空壳子。直到她阿娘这一代,姨母进宫从美人做起,得了皇帝的欢心,生下了三皇子,这才一步步的成了皇后。   她的母亲也嫁进了南陵公府,算是高嫁。不过娘家弟兄都不争气,一个只懂得做诗,一个去了山上庙里,说要做和尚。   舅舅们不争气,姨母为了三皇子能取代太子,直接将南陵公府做了娘家。   折霜缓缓的站起来,怔怔的看着窗外。   她和陆远之能成婚,一是两人青梅竹马,家世相当,二是彼此联姻,成为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半年前,三皇子和太子相争江南赈灾一事,她都知道朝堂快闹翻天了,最后由陆远之的父亲跟三皇子一同前去赈灾,未必不是利益达成后的结果。   如果这时候,她要跟陆远之和离……   折霜看向阿娘,见阿娘担忧的看着她,不由得惨然一笑。   “所以阿娘,我必须要跟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吗?”   折夫人哭的泣不成声。   原先是桩顶顶好的姻缘,怎么突然间就成这般模样了?   她走过去,将人扶着到椅子边,“你先别急,万一你阿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好阿霜,你坐下,你脸都没有血色了,啊,别吓着阿娘。”   折霜被她按着坐下,好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来,她阿爹折泓进来,见了里面情形,道:“怎么了?”   折夫人擦擦眼泪,将事情原委道了一遍,“老爷,你说有其他的法子和离吗?”   折泓皱眉,他比妻女又冷静许多,在问清楚陆远之只是养了一个外室之后,道:“去子去母,三尺白绫,又或者是一瓶鹤顶红,让陆远之亲自给她送过去。”   折霜却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阿爹,你的意思是不能和离,对吗?”   折泓叹气,“阿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便我们能同意,皇后和三皇子也不会同意。我们自从跟陆家结亲之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可以在船上杀人抛尸,却不能将这条船砍成两半。”   折泓的话一落,折霜就知道这事情,已经无力回天。   折夫人这时候也不好再说其他,只好劝道:“远之这孩秉性不坏,胆子也小,怕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去,又不好跟你说,只敢养在外面。这回严惩一次,下回他就怕了,不敢胡来。”   折霜冷哼一声,再次站起来,“阿娘,我倒是不怨恨那个妾室,她即便是出来卖的,也要买主给银子才肯脱衣裳,你们要杀她,不如就将陆远之一并杀了,那三尺白绫活该套在陆远之的脖子上。”   她心中有苦难言,却也知道家族一体,容不得她凿穿了船,让大家都沉入海底。   她深吸一口气。   “我刚回来的时候愤怒攻心,倒是没有想到家里跟宫里,如今女儿知晓了阿爹阿娘的态度,便也死心了。”   折霜努力的扯动嘴角笑了下,“阿爹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那妾室你们也不用管了,陆远之耳根子软,必定受不了她吹的枕头风,想着接近府里来。阿爹与其想着杀人,不如从陆家手里得点好处。”   她说完走到门边,“话已经说明白,女儿就不多留了,想来陆家还有一场戏等我回去唱呢。”   她风风火火的冷着脸走了,折夫人张开嘴巴想说句什么,又不敢,最后只得哭,“这下子,阿霜是连我们也怨上了,不肯留宿。”   折泓却道:“她不是怨我们,而是迅速从怨恨中抽身,找到了最有利的路子,要是个儿子,又是一员猛将。”   他叹息:“你也不要担心,阿霜打小就是个聪慧的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做。”   折霜确实知道该如何做。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的雨声两眼放空,脑子里面思绪飞闪: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自己都愿意捂住嘴巴不出声,阿爹阿娘也不会大肆张扬,只会操作一番,私下里跟公爹谈条件。   折霜记得公爹手里有几个外放的名额,折家惦记上那名额不是一两天了,但是公爹一直没有松口……   她闭上眼睛,又去想陆家的反应。   陆家更加不愿意张扬,虽然子嗣单薄,但是二弟弟也要开始说亲了,这事情是陆远之做错在先,他们不敢太嚣张,如果想要那个外室进府的话,必定要求到她跟前。   折霜又想到了婆母。婆母喜爱于她,但是外室如今有了身孕,婆母还会站在她这一边吗?她可一直盼着孙子。   还有二弟弟,三妹妹,公爹……   他们的反应迅速在她的脑海里面成形,让她又忍不住恶心起来。   因为一个外室引出来的憋闷,让折霜觉得自己骨头一节节的被打掉,为了维持人形,不得不忍着剧痛,又慢慢的一节节缝起来。   如此,陆远之有外室这事情本身已经微不足道,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将陆远之阉了,然后给他纳十个八个的妾室来给自己张扬下贤惠的名声。   正想着,马车一个急停,折霜没控制住自己往前面摔了一下,皱眉道:“出了什么事情?”   秦妈妈连忙戴着斗笠下去看,然后掀开车帘子,道:“少夫人,有个男人突然闯到马车前晕倒了,幸而及时停住了马车,不然要出人命。”   折霜便打开车窗看了眼,果然有一人倒在雨水里,她正要让人送去医馆,却偶然间看见了他的脸。   雷声阵阵,雨水滴答落地,他的脸映在青石板上,也映入了她的眼里,让她即便在此时,也不得不暂时停住想其他的事情,而为他的脸夸赞一句:极美。   好看的不像是凡人。   这般的脸,不会是无名无姓的,却也不会是京都的世家子弟。   她自小就在京都长大,京都有名有姓的人她都认识。   她想着要怎么办,就听见秦妈妈看着他的脸咦了一句:“是他——”   折霜抬眸:“你认识他?”   秦妈妈哎了一声,“这样一张脸,不会错的,之前老奴去秋安巷子里面打听那狐狸精的时候,就有人拿着他的画像在那寻人。”   “说是承恩候家大少爷养的……那个男人,性子烈,逃了出来。”   秦妈妈肯定道:“他如今可是名人,叫晴牙,晴天的晴,牙齿的牙。”   折霜就想到了婆母去花房摘了送去承恩候府的嫩芽。   她想:原来是牙齿的牙,不是嫩芽的芽。 第4章 坟头草(4) “夫人,我在讨好你。”……   雨还在下,电闪雷鸣。   秦妈妈抹了抹溅到脸上的雨水,道:“少夫人……咱们怎么办啊?”   折青却没有看秦妈妈,而是去看地上的人。   他应该是要醒了,手微微的无意识蜷缩,看的出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下意识用了大力气在青石板上用力一抓,瞬间,指甲缝里面流出了鲜血。   这是昏迷中还不忘想要抓住点什么站起来么?   然后眸光一顿,在男人的手上停住了。   ——他刚刚动了动手指,袖子就往后面缩了去,露出了手腕。   手腕上的肤色白皙似白瓷,细腻,光滑。不过在那不远处,又纵横交错了许多的红色的疤痕。   是鞭伤。   折霜自小就跟着折泓学武,她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定然是鞭子抽打在手上造成的。   她的目光继续往上面挪,然后看见了明显是绳子绑后留下来的绑痕。这个人,定然全身都是这样的伤口。   她啧了一句——承恩候家的大儿子折霜也是见过的,彼此有些交情,不过平日里见着人模人样,倒是没想到,私下里,却是这般的人。   但一想到陆远之那贱人也是如此,也就不稀奇了。   “京都还真是……人模狗样聚集之处。”   本是轻声呢喃,谁知话音刚落,就见那人一手猛的在青石板上一抠,伴随着血水再次转浓,他抬起了脸,睁开了眸,直直的撞进了折霜的眼里。   那是一双桃花眼,眼角一滴痣,配着那张脸,可称谪仙。   但眼里却在最先的时候,泛出了狠辣的目光,像一只随时可以咬掉人脑袋的孤狼,随后却在看清折霜以及身边的人后,狠辣慢慢的退散去,缓缓的成了可怜。   他在装可怜。   会伪装啊。   他想干什么?   折霜顿了顿,下了马车,接过秦妈妈递过来的红伞,轻轻的踏过青石板上的浅水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的鞋子坠着两颗珍珠,珠子是上好的蜀州珠,这样的一颗珠子,普通的人家可以不用劳作吃三年。   雨水砸在珠子上,然后溅起一小滴水,直接落到了男人的发梢间。   折霜将伞倾斜,替他遮住了头。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她轻启朱唇,问他,“救你吗?”   男人愣了愣。   然后恍然,“夫人认得我啊。”   他笑起来,眸子里的可怜没有了,仰头,一把伞让两人笼在同一世间,这时候,折霜发现他的眸色又变了。   他似乎变得柔和极了,声音不缓不慢,像是玉珠子落在了玉盘上,倒是配得上这张脸。   这张脸配着这声音,让雨水好像都滴落的慢了下来。   她看看天色,低头,问他:“那你还需要我救吗?”   男人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敢救吗?”   折霜笑了。   她伸出手,“我敢问你,便敢救你。”   男人缓缓的伸出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了折霜的手上。   “多谢夫人。”   折霜将人带上了马车,对着秦妈妈道:“去荔枝巷子。”   荔枝巷子里面有她之前买的宅子,平日里没人去,只她偶尔歇脚时去罢了。   马车直接进了宅子里,然后下马车,进了屋子里,让秦妈妈扶着他去榻上,然后给了他瓶药,又转身出去。   秦妈妈跟在她身后念叨,“哎,可怜见的,手上没块好地方。”   她刚刚扶人的时候都看见了!手上全是伤口哟,还有几块地方皮都没了。   然后问她家少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天就要黑了。”   之前倒是派人回文远候家说有事情要去南陵公府,不过现在也没住南陵公府,秦妈妈自然觉得是要回去的。谁料她家少夫人却站在绕着碧绿葱翠藤萝的游廊处,看着乌云密布压城的远处道:“今晚不回了。”   秦妈妈心里有些犹豫。   毕竟这屋子里还有救下来的男人在,孤男寡女在一处,到底是不合适。   不过今日少夫人实在是太憋屈了,在马车上她也想清楚了,少夫人这个神色,必定是老爷和夫人不同意和离她才愤怒而回的。   她家少夫人苦啊!   不回就不回吧,在这里冷静冷静也好。   她就哎了一声,去厨房里面煮饭了。马车车夫是她的丈夫,唤作秦向,都是折霜的陪嫁,两人膝下没有子嗣,在他们心里,折霜跟他们的孩子一样,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秦妈妈一边揉面,一边道:“哎,你说这以后怎么过啊?”   秦向是个闷闷的性子,道:“少夫人是个聪慧的人,必定比我们办法多,你别担心了。”   秦妈妈就叹气,做了一顿饭,起码叹气了几千次,这才将饭端到了少夫人和捡回来的晴牙面前。   她听见少夫人问:“你姓什么?”   男人道:“刕,三刀相叠的刕。”   折霜执筷子的手一顿,“刕?”   倒是个好姓。   她继续问:“你多大了?”   刕晴牙:“十七了。”   比折霜还大了一岁。   两人吃完饭,秦妈妈将东西收了下去,折霜站起来,理了理袖子,然后慢吞吞的开始朝着游廊走去。她走的慢,步子缓。一阵风吹来,发丝轻轻扬起,有时候好像直接绕在了藤萝处,却下一瞬间又直接垂下,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衣裳上。   她的身姿不飘逸,带着一股稳意。   刕晴牙脑子就冒出来一句话:她不像浮萍随处漂。   他迈着步子跟了上去,有时候走在了她的身侧,有时候又落后几步,然后在游廊快到尽头的时候,他问:“夫人是在想怎么处置我么?”   折霜继续慢吞吞转身,慢吞吞的走路。   “不是,我只是在消食,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   刕晴牙啊了一句。   他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两人继续消食。   终于又回到了游廊口,秦妈妈守在那里,手里端着一些瓜果。   “去年在院子里面随手种的,谁知长成了。”   折霜递了一块给刕晴牙,“吃吧。”   刕晴牙低头开始吃瓜。余光瞥见了这位夫人吃完一块,又拿起了一块。   低贱之人,最是懂人心思。他却猜不透这位夫人。   吃完瓜,眼见这位夫人又要开始消食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夫人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折霜摸了摸因吃的太饱而圆溜溜的肚皮,坦诚的道:“我还没想好。”   她继续开始消食了。   走完两圈,她觉得肚子已经不是那么圆溜,便又走向水榭。   刕晴牙继续跟在她身后。   然后看着她拿起一把大刀掂了掂,竟然武起了大刀。   刕晴牙看完她武大刀,问:“夫人,这也是消食?”   折霜摇头,“这是消戾气。”   刕晴牙知道今日不能问出个结果了,就去水榭里其他兵器。   这里放着许多他都没有看过的兵器,不过他出身贫家,确实没见过什么兵器。刕晴牙一样样兵器看过去,最后道:“这里的兵器,我只会使这把匕首。”   他告诉折霜,“夫人,我曾经用匕首杀过人。”   折霜嗯了一句。   “然后呢?”   刕晴牙:“夫人,我还有要杀的人,夫人若是怜悯我,可能让我杀完人之后,再要我报恩呢?”   折霜就好奇的问:“你手无寸铁,如何杀?”   她的语气里并不含讥讽,而是一种单纯的疑问,“用你的牙齿吗?”   刕晴牙闻言一怔,终于卸下了脸上那些安和。   他面无表情的问折霜,“夫人,我的牙齿不锋利,夫人可以给我一把刀吗?”   然后见这位夫人静静的站着,垂着衣袖,并不搭话。。   她好像在审视他,好像在审视他值不值得帮衬。   刕晴牙想了想,看了看自身,衣裳是这位夫人给的,头上的发带也是她给的,他的身上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帮衬的价值了。   他就又变得柔和起来,从旁边的游廊处折了一根细细的藤萝,迅速的编织成了一个蚂蚱。   他将蚂蚱放入折霜的手里。   “夫人,我在讨好你。” 第5章 坟头草(5) 既然她不能凿穿这条船,……   小蚂蚱被编织的很好看。   折霜将它托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小东西还挺传神,刕晴牙用了两片叶子做它的眼睛,还在叶子中间划开了一个洞,作为眼珠子。   她将蚂蚱放在了水榭的六角菱花窗户缝里,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一只绿油油的蚂蚱被雨水逼得跳进了窗缝里面躲雨,然后便将水榭的死气沉沉一并带走了,因为这只绿油油蚂蚱的到来,水榭变得生机勃然。   折霜就道:“你倒是手巧。”   刕晴牙:“是夫人点缀的好。”   折霜笑笑,然后就不说什么了,坐到水榭的摇椅上看外面正在遭受雨水凌虐的池水。   水波散开,又聚拢。   刕晴牙却觉得她是喜欢这只绿蚂蚱的。于是就从旁边折了许多藤蔓下来,继续编织些小玩意。   他折藤蔓的时候,还特意偷偷的用余光去看这位夫人的反应,但是他发现,她一点儿余光也没有给他。   刕晴牙心里沉了沉。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未来在他选择将手放在这位夫人手里的时候,就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握了。   他期待她能帮助他逃脱承恩候家的追捕,帮助他获得自由,但是同时,他也希望她能放了自己。   她会拿他怎么办呢?   他想起她当时看自己的神色。   ——是好奇。   她带着一股看稀奇珍宝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和手一寸寸的看过,然后觉得可以带回去看看。   至于将这珍宝占为己有还是看完了就丢,她完全没有想过。   她是个富贵人家,珍宝万千,也许他单拎出来的时候算得上好,可是放入了珍宝堆里,就算不得稀罕了。所以她看完了,又开始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了,他反而有些着急了。   他手里的藤蔓编完了,编出了一堆好看的小玩意。   有篮子,有蚂蚱,有蜻蜓,还有一只看起来乖顺极了的猫。   姑娘家,都喜欢这些东西。这位夫人虽然已经梳上了妇人的发髻,但是年纪看起来很小,他觉得她会喜欢的。   只是她的心思好像不在他身上,而是为了别的事情苦思冥想。   他静静的坐在编织出来的绿油油小玩意中间,等着夫人再次注意到他。   终于,当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这里。   八月里,下了雨,原本闷热的天在晚间泛起了凉意。折霜被凉风吹的回神,然后就看见了一堆藤蔓做出来的小东西……以及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刕晴牙。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拿起一个小蜻蜓看了看,道:“你好像很擅长编织这些东西。”   刕晴牙:“我出身在乡野,自小就会做这些。”   她嗯了一句,“可是过两天,这些藤蔓就要死了吧?”   刕晴牙点头,“会枯萎。”   没有根的东西,被人折了去,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了。   好不容易又说上话,刕晴牙抓住机会问:“夫人可是有烦心事情?”   折霜点了点头。   “我上了一条船。”,她道:“船行到了海中央,四处还有大浪,一个不小心船上的人都要死。”   于是他们都要求她不要凿穿这条船,捂着自己的嘴巴,憋着心里的气,等到船到岸再说。   可是什么时候,船才能到岸呢?   船不到岸,就要一直虚与委蛇。   她看向刕晴牙。   “我明日就走了,你呆在这里,没人敢来找你的麻烦,等我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就再来解决你的麻烦。”   三个麻烦一句话,将刕晴牙的心定下来了。   浮萍之人,到底是要找个地方苟且偷生的。   他将自己身边的绿油油全部一把捧起来,然后问:“夫人,我该将它们点缀在哪里呢?”   折霜:“都往窗缝里面放吧。”   刕晴牙就去做了。   折霜回到房间里,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她回到文远候家,就见着婆母眼睛哭的红红的,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愧疚。   “阿霜,你回来啦。”她喊了一句,然后支支吾吾的,到底没说什么,只先道:“昨天怎么想着回南陵候府去了?”   折霜不动声色,“之前铺子里的账本不是出错了么?本是去查账的,结果没查出来,可我心里还是不放心,便索性回南陵公府一趟,问问我阿娘那掌柜的为人。”   都是陪嫁铺子,掌柜的也是南陵公府的人。   然后又道:“不过倒是没有在南陵公府住下,我本想着回去了,就要陪陪阿娘的,但问清楚掌柜为人后,便又觉得还是得回家来好,毕竟侯爷快回来了,他最是看重远之的读书。可是远之……哎,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好像不在读书上,无论我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便放心不下,觉得还是回来多看着他读书好。”   陆夫人就更加的愧疚了。   阿霜回娘家还想着远之,可是远之却做出了对不起阿霜的事情。   陆夫人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前儿个她才嘲讽了承恩候的儿子养外室,夸赞自己的儿子,结果昨晚她就被打脸了。   她想起儿子说那贱人怀了孕,就心里气的半死。   嫡子未出,怎可能让庶子出生?   可气愤劲一过,就舍不得了。那也是她的孙子,还是长孙,她心狠不下来派人将孩子打胎去掉。   一时间,竟然被儿子劝动了,想着求求阿霜,先将人接进来再说,到时候孩子出生了,狐狸精是死是活,都让阿霜处理,她绝不二话。   婆母是个简单的人,她一露出这种神色,折霜就知道陆远之昨天必定已经私下里跟婆母说了。   婆母会怎么做呢?求着她将人接进来?   她轻轻的笑了笑,将婆母扶到凳子上坐着,果然,婆母已经陷入了开口求她的纠结中,没有问她既然昨晚没有回来,那去了哪里。   折霜好整以暇的坐下,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她甚至在袖子里面勾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文远候和三皇子过两天应该就回京都了,婆母最多今日或者明日肯定会开口,不然按照文远候的性子,一定是会杀了外面那位,到时候一尸两命,婆母舍不得,陆远之也舍不得。   唯一的出路,便是求她原谅,主动将人接进来,这样才能保住那外室的命。   她想,其实自己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无论文远候怎么跟父亲用外室这事情做生意,自己愿不愿意悄无声息的将外室接进来,在外面给大家圆上名声,都很重要。   想到这里,折霜竟然觉得有些想笑。   她就慢吞吞的开始捏起一块糕点吃,糕点做的很小,每一块都只够吃一口,不会有碎屑掉下去。   现在天还早,陆远之应该去太学院了,待会晚上回家,她还要面对他的支支吾吾,想来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她想,今天晚上,她不如去荔枝巷子里面?   一有这个念头,她就轻轻的笑了笑。   这个念头足以令她愉快。   她无聊的甩了下帕子,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回去继续看账本去了。”   然后又问,“三妹妹呢?今日可还要练弓箭?”   陆夫人脸色难看了一瞬,“三丫头病了,我让她好好休息呢。”   其实不然。   远之进来说外室怀孕的时候,三丫头正好因午间在她这里用膳,犯了秋困,睡在了里间。于是就听见了所有的话。   也怪她,当时因为听了远之的话太过于震惊,竟然忘记了三丫头还在。   于是就闹翻了天。   三丫头自小就跟在阿霜后面,一听兄长竟然瞒着嫂嫂养了外室,当即就要套马车去南陵公府。   陆夫人没办法,只好让人绑了她,好话赖话都说了,都不听,又只好给了她一碗安神汤,让她睡了过去。   那是自己肚子上掉下来的肉,陆夫人一想起三丫头手上的勒痕,就又恨上了外面那个狐狸精。   折霜看她神色,大概明白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问:“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突然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陆夫人连忙拉住她,心力交瘁,“她睡了,只是个小发热,没事的,已经好了,只是累的慌,一直在睡呢。”   折霜再次审视婆母。三姑娘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即便是知道了事情要给她报信,也不能做出什么来吧?   她迟疑了一下,就见婆母就心一横,拉着她去库房。   折霜:“……”   这是想用金钱来讨好她?婆母着实是个实在人。   陆夫人:“阿霜,你看看,这些你喜欢不喜欢?我想着,你嫁进来半年,我都没有送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回你看中什么,尽管拿去。”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问:“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夫人慌张:“为何如此问?”   折霜就道:“只是觉得母亲今天有些不对劲。”   陆夫人就低头再抬头,这才道:“你别乱想……母亲是有事情跟你说……你先挑,先挑。”   折霜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在库房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在一个玉做的蚂蚱上面停了停。   她指着那个泛着绿的蚂蚱道:“母亲,我就要那个吧。”   陆夫人就连忙过去将小蚂蚱给了她,讨好的道:“还喜欢什么吗?”   折霜拿着那只蚂蚱,突然就想起了水榭里,刕晴牙将一只藤蔓蚂蚱给她的模样。   “夫人,我想讨好你。”   他故意柔和的放慢了调子,估计他揣测出,那是她喜欢的。   她性子烈,倔,却喜欢柔和的人。   一阵风穿堂而过,明明连她的发丝都没有扬起,但她心里却觉得有了一汪清泉流过。   然后,她的脑海里就想到了一句话。   ——既然她不能凿穿这条船,那其他人敢吗?   他们也不敢的。   无论她做什么,他们也不敢凿穿了这条船。   彼此彼此。   她手一勾,小蚂蚱进了袖子里,掩藏的严严实实。 第6章 坟头草(6) “给你耍着玩。”……   这两天总下雨。   雨声总伴着雷鸣。   陆夫人做了亏心事,就有些怕这轰隆隆的天罚,她唉声叹气,一个劲的朝着外头看:“远之还没有回来么?”   她最看重的管事嬷嬷陆妈妈就道:“夫人,您何必烦忧,虽是大少爷有错在先,但是大少夫人自来是个好的,况且他们成婚已经有半年了,放平常人家,这时候纳妾本是常事。”   刚刚大少夫人拿着绿蚂蚱走了,自家夫人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灰溜溜的回来,看的陆妈妈心中怜惜。   “夫人,您是婆母,何必要低声下气呢?”   陆夫人却道:“纳妾是常事,养个外室也不算出格,这些我都能去跟阿霜开口,可那是妾室的问题么?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说到这里,又气愤起来,“我再是偏向远之,也能知道庶子是不能先在嫡子前出生的,咱们要是将那狐狸精一大一小接进府里来,南陵公府便能立即带人打上门来,你信不信?”   她又开始叹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霜的身份,她是南陵公唯一的女儿,自小他们家养她,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她,连她那些哥哥们都没有。”   在她心中,阿霜是老折家顶顶受宠的。   “再者说,她跟皇后关系亲密,跟三皇子也算是兄妹情深——所以说,要是阿霜不愿意接那狐狸精进来,那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一准儿要被老爷给杀了。”   她想起丈夫,就觉得头更疼了,“不行,还是要趁着老爷回来之前跟阿霜说清楚。”   陆妈妈就叹气,然后情不自禁的去门口看了眼,见着院子入口那条小道没人,便也变得焦虑起来,在门口跺了跺脚,“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大少爷该回来了啊。”   陆夫人就马上想到了什么,她恼怒道:“难道又去那个狐狸精宅子了?”   她要气死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升起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这是个心思大的,留不得。”   这种话,陆妈妈就接不得了,好在下一瞬间,就见到有小丫鬟打着伞跑过来,她连忙借着这个机会上前,问小丫鬟,“可是大少爷回来了?”   小丫鬟点头,“是,他说先回大少夫人那里,待会就过来,让奴婢先来说一声。”   陆夫人就放心了,没一会,就见儿子穿着一套跟早上去时不同的衣裳回来,皱眉道:“怎么好生生的,还换了件衣裳。”   陆远之却道:“好在今日下雨,我还能趁机换身衣裳——阿娘,你是不知道,柳柳肚子疼,哭了我一身泪水,衣襟都湿透了,我怕阿霜察觉,就索性摔了下,全身都湿了,一回家就换了衣裳。”   他说到这里,有些惊恐,“阿娘,我回去的时候,阿霜还笑盈盈的看着我,我就知道您还没说呢!”   他其实踏进家门口的时候,就抱着被打被骂的决心进去的,结果这决心白白积攒了。   陆夫人却抓住重点,“你还有脸说!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陆远之:“阿霜向来敬重你,不会对您发脾气,可是对我,那就不一样了。”   陆夫人拍桌子,“你做下这种事情,我说不出口!阿霜今日回来还想着你读书呢,我哪里有脸!”   可是事情总是要说的啊,陆远之觉得自己今天已经鼓不起勇气再次接受阿霜的怒火了,他索性就道:“阿娘,要不,我待会去柳柳那里,您在家里跟阿霜将事情说明白,让她冷静冷静?等冷静了,我再回来。”   陆夫人:“……”   说实在话,这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她会直接一巴掌打过去。   但是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虽然觉得他说的话气人,但是想想折霜的脾气,还是忍着气道:“你这么说也对。”   她叹气道:“我养你这么大有何用呢?”   本是想等着他回来出个主意,看怎么跟阿霜说委婉些,谁知道他却一回来就说要走。   然后人就走了。   陆夫人眼看着他冒雨走出去之后,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最后连折霜也开始怨恼起来。   ——你说说,哪个儿媳妇脾气这样大的,吓的丈夫都不敢在家里停留。   但是脾气再大,也是她娘家惯出来的,两家联姻,总是要相互体谅,陆夫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自个在脑海里面灌输了一遍要和平解决问题的念头后,便才道:“去吧,咱们去阿霜那里,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是要说的。”   她站起来就走,陆妈妈连忙去举着伞。   折霜跟陆远之住的院子唤作春意斋。走进院子里,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汪池塘,里面种着睡莲,水里偶尔有鲤鱼跳起,和着雨水起,又和着雨水落,平日里陆夫人来的时候,总是看一会,给鱼儿喂些食吃,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鲤鱼跳起来烦。   “糟心的玩意!”   她骂了一句,然后见了折霜已经走到门口相迎了,又僵硬的扯动嘴角,笑了笑,过去,道:“你怎么出来了。”   折霜刚洗了头,头发是散下来的,道:“母亲来了,我自然要出来相接的。”   她让秦妈妈去倒茶,“如此大雨,母亲过来是有事情吗?”   陆夫人就更加僵硬了,她硬着头皮,“其实……是有件事情,是远之做了错事。”   折霜就配合着露出惊讶的神情,“远之做错什么了,竟然劳累阿娘过来为他说项。”   陆夫人支支吾吾:“……他做了件特别大的错事。”   折霜脸色就慢慢的缓下来,笑着道:“阿娘,瞧你说的,他是去赌了?还是去青楼了?总不能跟隔壁的承恩候家儿子一般,在外面养外室了吧?”   陆夫人憋气,低头,小声的道了一句;“是。”   那副模样,倒像是天塌下来了。   折霜就觉得婆母其实还算是个好人。   良心不坏,只是人皆有所偏。   她站起来,静静的看着婆母,突然想到了自家的阿娘。   阿娘爱她吗?无疑是爱护的,只是有些时候,父母有自己的家族利益要考虑,孩子就放到了下一位。   她昨日愤怒的离开南陵公府,阿娘和阿爹并不出来追她,足以见证阿爹和阿娘觉得她懂事,可以应付。   折霜心中泛起一丝悲意。   然后又觉得自己矫情。   出身世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利益,有时候是需要还回去的。   她轻轻的叹口气,问陆夫人,“母亲,你是说,远之养外室了?”   陆夫人见她不如自己想象中暴跳如雷,反而是平静极了,可是越这样,她就越害怕。   她也站起来,走过去,拉着阿霜的手道,“非但有外室……还有了孩子,那外室怀孕两个月了。”   折霜心里毫无波澜。   她想,她要拿外室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利于自己的事情呢?   陆夫人开始流眼泪了,她将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道:“阿霜,母亲知道你生气,这事情,是远之的不对,但是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将那贱人接进来,等生了孩子,我亲自将人给卖了。”   折霜就问:“远之呢?”   陆夫人此时又有些羞愧了,她道:“远之……远之去访友了,今晚可能不回来,你放心,明天我肯定亲自让他给你赔礼!”   折霜心知肚明,这是因着怕她,躲出去了。   可是这场戏里面,她现在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她要是答应了,两家还怎么拉扯?   于是就开始让人套马车,“我要回南陵公府。”   陆夫人可不敢让她回去,如今侯爷还没有回来,她回去了,南陵公府的人上门,她怎么办?   她嘴巴笨的很,肯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陆夫人就拉着人,道:“阿霜,你别激动,可千万别回南陵公府,你回去了,惹得一群人担忧。”   折霜:“可是母亲,我好伤心啊。”   陆夫人:“母亲懂你,母亲知晓的。”   折霜:“母亲,我需要冷静冷静。”   陆夫人:“好啊,都冷静冷静。”   折霜:“可是在这里,我冷静不下来。”   陆夫人:“那你想去哪里冷静啊?”   折霜:“我去荔枝巷子那边宅子里面吧,我现在不想住在这里,母亲,我伤心。”   陆夫人松了一口气,不回南陵公府就好,于是连忙道:“那母亲陪你去?”   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好的婆母了,竟然陪着儿媳妇外出居住。   折霜:“母亲,我想一个人静静的想想。”   陆夫人想了想,答应了,亲自送了折霜出门,“你明日早点回来啊。”   折霜嗯嗯的走了。   等人走了,她仿佛觉得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道:“阿弥陀佛,阿霜这是已经有答应的倾向了。”   陆妈妈道:“少夫人一个人在外面……可以吗?”   陆夫人就道:“她做姑娘的时候就经常在外面,没事的。”   然后就去急匆匆看三丫头去了。   那也是个孽障。   “都不省心。”   而另一边,折霜敲开了荔枝巷子的门,穿着浅蓝色的披风,风风火火的往里面走,然后将一只泛绿的蚂蚱抛给刕晴牙。   “给你耍着玩。” 第7章 坟头草(7) 投之以面具,报之以扳指……   投之以藤萝,报之以绿瑶。   刕晴牙觉得这位夫人实在是慷慨了些。   他手里拿着绿油油的美玉蚂蚱,问:“夫人,可用了晚膳?”   折霜:“没有。”   这声没有里面的情绪,很明显是雀跃的。   刕晴牙看向折霜,“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折霜嗯了句,“是,是有喜事。”   刕晴牙秉着寄人篱下的自觉去附和:“是有什么喜事啊?”   折霜:“也没什么,我丈夫找了个外室,外室还怀孕了。”   刕晴牙:“……”   着实是不懂了。   不过这位夫人本身就奇怪,他便也不再问,而是回归之前的话题,“既然夫人还没有用膳,我给夫人煮点东西吧。”   刕晴牙就去厨房忙活了。   他出身乡野,长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子里,那里好像与世隔绝一般,自然也没什么可以值得煮的东西,不过简单的还是会的。   马夫秦向已经在厨房里烧火了,见了他来,喊了一声刕公子,然后就站在一边去切菜。   刕晴牙见他切的茄子,心道这个正好我会做,于是去洗锅,准备放油,将茄子放进去炒,勺子在锅里来来回回的翻炒越来越熟的茄子,熟练极了。   可秦向却看看他,再看看他,虽然觉得刕晴牙顶着一张神仙脸在炒茄子实在有些不真实,若是自己吃,便是他炒什么,自己吃什么。   但少夫人肯定不像自己这般的肤浅的只看容貌,还是注重膳食本身味道的。便还是说了出来,“刕公子,我们家少夫人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刕晴牙熟练的颠勺顿时停住,柔和的脸上出现了疑问,“茄子不就是这般做的么?”   秦向道:“这样的茄子只有平民之家才吃,我们一般都是将茄子蒸熟,然后过水,去掉茄子里面的籽——少夫人不喜欢吃这个——”   还没听完,刕晴牙便再次对那位夫人的吃食爱好惊讶起来。   一道茄子,也要如此麻烦的么?   正要问一问,就听见秦妈妈的声音从远处而来,“还没有做好吗?少夫人饿了。”   秦向就叹气的出门,对着秦妈妈道:“还没有呢,只一道茄子。”   秦妈妈:“少夫人说不拘什么,都先端过去。”   不过等她看见茄子,还是有些犹豫,“炒成这样……少夫人怎么入口?”   她就着急的骂秦向,“你还不继续做点别的,免得待会少夫人饿着。”   但她着实听少夫人的话,少夫人说不拘什么都拿过去,她就端着那盘油乎乎的茄子要走,然后想了想,道:“刕公子,你也走吧,别帮倒忙了。”   就这炒茄子的手艺,还想给他们少夫人煮饭呢。   哎——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这位刕公子一张好脸,却剥夺了他的手艺。   秦妈妈心里啧了一声,不过转头一看,刕晴牙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正浅笑的看着她,她就又开口道了一句:“但是也没准……我们家少夫人今日有兴致吃这道茄子呢。”   少夫人……她真的吃了。   就着刕晴牙的脸,她觉得这道菜还不错,吃完漱口,净手,然后才看向刕晴牙。   “茄子不错。”   刕晴牙就觉得这位夫人也不是那般的挑剔。   他继续讨好她:“夫人,如果你喜欢的话,明天我还可以给你做。”   折霜:“明天啊——那明天中午做吧?”   她晚上是要回去的。   这个回答让刕晴牙心又安定了些,他问:“夫人,不知道莫知晓可还在找我?”   承恩候家大少爷的名字就叫莫知晓。   折霜点头:“我让人去查了,确实还在找。”   她吃了饭,又要开始消食了。于是站起来走动,刕晴牙依旧跟过去。   “夫人不问问我跟他的事情吗?”   折霜便笑着道:“你想说吗?”   刕晴牙:“夫人查着了?”   折霜:“并不难查。”   莫知晓养了一个男人这事情,如今已经闹的沸沸扬扬。   传闻男人是他从徐州那边抢来的,所以男人才会跑。   更绝的是,莫知晓之所以从京都去徐州水乡,是去苏家迎亲的。   这事情实在是做的太过,也不知道莫家跟苏家是怎么商量的,才捂住了苏家姑娘的嘴。   不过最近莫知晓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找了。   折霜:“你安心呆着吧。”   然后她顿了顿,问:“你要杀的人是莫知晓吗?”   刕晴牙摇了摇头,轻快的道:“我报复他啦——他虽然抢了我,但是只用鞭子抽我,逼我顺从罢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鞭伤将人杀掉。”   况且,杀一个承恩候家的公子可并不容易。   刕晴牙认真的解释:“夫人,我杀人也是审时度势的。”   折霜就觉得他也挺奇怪的。   她想:可能是因为他长着一张仙人般的脸,所以说出杀人和审时度势这种话的时候,就有一种矛盾感。   不过这很成功的勾起了她问话的兴趣。   “你怎么报复他了?”   刕晴牙继续柔和着一张脸和声音道:“夫人,我跟你说过的,我会用匕首。”   折霜嗯了声,“记得,你说过。”   刕晴牙:“他刚开始绑我的时候,我就切掉他的……下面。”   折霜瞬间懂了。   她几乎是全新的目光去审视这个男人。   “他刚开始绑你……是还在徐州的时候吗?”   刕晴牙浅浅的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声音柔和,像是泉水溪流绕石而过。   “是啊,夫人。”   折霜:“那他是怎么放过你的呢?”   刕晴牙:“夫人,用脸。”   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奇特的神情,期待又好像饱含着看透人世的抵触,“夫人,你救我,是因为我的脸吗?”   折霜觉得他人就越发的奇怪。   她点了点头。   “你长的很好看,很难让人拒绝。”   刕晴牙:“夫人还对我很好奇。”   他笑着道:“好奇心胜过了这张脸的容貌。”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折霜也没有继续问。   他们两个人,彼此间相互试探,却又没必要一次将所有的话说出来。   刕晴牙只在折霜不准备再继续消食的时候问了一句:“夫人说过,处理完自己的麻烦就会处理我的麻烦,夫人可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处理完自己的麻烦呢?”   折霜便认真的勾着指头算了算,“一个月吧?”   刕晴牙就舒了一口气,“比我想的可快多了。”   又道:“那夫人,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折霜还是摇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刕晴牙就哦一声。   他看看天,“夫人,天快黑了。”   他没话找话,“听闻城池里面的人,会在晚间去逛夜市?”   折霜:“你没去过?”   刕晴牙道了一句:“夫人,我逃出来的时候是白日呢,还没见过晚间的街巷。”   折霜便看了他一眼,然后让秦妈妈给了刕晴牙一顶纱帽。   这种纱帽将人罩的严严实实,倒是看不出人原本的模样。   折霜让他戴上,“我领你出去逛逛吧。”   刕晴牙有些惊讶。   他问:“我可以出去吗?”   折霜:“为何不可以呢?”   她道了一句:“你要是怕被发现,还可以给自己脸上罩一块面具。”   刕晴牙:“我没有面具,夫人。”   折霜:“我到街市上给你买吧。”   于是就去街上逛了。   她自己也戴着纱帽,走在路上,道:“其实也没什么可以看的,都是买卖。”   刕晴牙摇头,“很是有趣。这里很热闹。”   有花灯,有孩童嬉戏,有人在戏台子上唱戏,有人在卖艺……他喃喃说了一句,“京都还真是……繁华至极之处啊。”   他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夫人,咱们去买面具吧。”   折霜便带他去买面具,她买了个上面画着獠牙鬼面的给他,却被他拒绝了。   “夫人,我不喜欢。”   他自己挑选了一个画着竹子的,“夫人,这样的才适合我。”   折霜觉得他对自己的评价有误,不过人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她没有拒绝,将这面青面獠牙的面具给了自己,然后掏出银子,付钱。   “走吧。”   结果一回头,就见他被旁边小摊上卖扳指的吸引住了。   这种扳指是射箭时候用到的,小摊上卖的很是简朴。   折霜问他:“你想买吗?”   刕晴牙:“不想买。”   他道:“我见夫人喜欢射箭,在想回去之后,给夫人雕刻一个好看的扳指。”   他十分懂得在拿了她的东西之后,再去回馈点什么。   投之以面具,报之以扳指。 第8章 坟头草(8) 如此,牙齿不尖锐的时候……   两个面具被挂在了水榭的柱子下。   一个青面獠牙,一个青竹林立。   刕晴牙看着那两个面具挂在一处,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他跟折霜道:“以前我们山村里,也有这样一片竹林。”   山村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日里大家在那片竹林里乘凉,老人拿蒲扇,轻轻的给孩子们摇风。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是轻快。   他见折霜又躺在摇椅上摇了,便借着月光,去池塘边的树下捡了一块树枝回来,然后走到水榭武器的陈列处,问:“夫人,可能借匕首给我一用?”   折霜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啊。”   刕晴牙便坐在地上,开始用匕首雕木头。他现在也只有一些手艺活能在这位夫人面前现眼了,于是雕刻的认真。   木头是块不怎么好的木头,刀却是锋利的。他摸着刀,爱不释手,细细的描着刀上的纹路。   这刀锋利,却也有些浮华,明明是刀,却在刀面上雕刻了一种花纹,他问折霜,“夫人,这是什么花?”   折霜:“牡丹啊。”   刕晴牙就哦了一声,“牡丹啊,我没见过。”   折霜:“下回给你带几朵来,花房里面常养着。”   她睁开眼睛,觉得刕晴牙着实是个小土狗,什么好看好玩的都没见过。   然后接过刕晴牙雕刻好递过来的木头看了看,笑起来,“啊,是竹子啊。”   她将木雕举在空中看了看,点头,“你雕刻的很好看。”   木竹林有一种气势,好像要蓄势待发,立刻变成一节节削尖了的竹节,然后朝着前面射出,狠狠的穿透空中沉寂的一切,让世间变得喧嚣起来。   她很满意这种气势。   折霜将这木雕用绳子串起来,挂在了游廊之下。   刕晴牙就发现了,这位夫人很喜欢将他送的东西都放在这水榭里。他歪着头,去打量她的神色——含笑盈盈,精神奕奕。   跟他不同,她在他面前很自在,所有的情绪都很外露,好像他不值的去提防一样。   因为这个发现,刕晴牙还特地用匕首张开嘴巴看了看。   折霜一转头就发现他这幅模样,好奇的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刕晴牙收起匕首,一本正经的道:“夫人,我在看自己的牙齿里面有没有獠牙?”   折霜被逗得笑起来。   “你这人,还挺记仇的。”   她说他的牙齿不够尖锐,给他买青面獠牙,他就记在心里了。   她就将匕首送给他了。   “如此,牙齿不尖锐的时候,就用匕首。”   刕晴牙摸了摸匕首,并不推辞,他确实需要一把锋利的匕首。半年前,他那把并不锋利的匕首,杀人也要狠狠捅才能进人胸膛里的匕首,已经被他弄丢了。   于是,为了回报折霜的大方,他又开始给她雕木头了。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的起来,给折霜开始煮吃的。   这回,他问秦向,“阿叔,夫人喜欢吃面吗?”   秦向就摇摇头。   “少夫人不喜欢吃。她喜欢吃水晶饺子,翡翠糕,珍珠团子——”   刕晴牙就又再次惊叹于这菜名。   水晶,翡翠,珍珠——   他可不会煮。   但是秦向又说了,他慢吞吞的看一眼刕晴牙,“不过,少夫人也没说不吃面——”   那油腻腻的茄子不也吃下去了吗?   于是,折霜在起床之后,就又看见了一碗油乎乎的面。   就是刕晴牙再秀色可餐,她也有些吃不下去。   “为什么总放这么多油呢?”   刕晴牙迷茫的抬头,“夫人,多油才能好吃啊。”   秦妈妈这时候从外面跑进来,大汗淋漓,听了这话好笑,道:“刕公子,那是吃不饱的人家才说的话,我们家少夫人是什么人?她可吃不了这般油腻的。”   然后又跟折霜道:“少夫人,老奴已经回去跟夫人说了,说咱们下响午回去。”   折霜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那碗面,最终还是动了筷子。   吃吧,也不愿意再等了。   不过意外的还不错。她拿出帕子抹了抹嘴巴,道:“中午还吃茄子?”   吃吧。   寄人篱下,想要讨好人家,自然是要听人话的。他炒茄子是老手了,手起手落,勺子翻来覆去的,没几瞬就将茄子炒熟了。   他这回却懂得摆盘了。   折霜肯定他的摆盘,“很好看。”   刕晴牙被允许一起吃饭。   倒是秦妈妈很有些意见,虽然救了人回来,她自己也拒绝不了刕晴牙那张脸,但是在她心里,刕晴牙就是个低贱之人,这种人,怎么能跟主子一起吃饭呢?   他竟然也坐的安稳。   于是在少夫人去练习射箭的时候,她就在一边跟刕晴牙说话。   秦妈妈气势十足,“我们家少夫人出身高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攀附的。”   刕晴牙柔和的搭话,“是啊,看夫人吃的东西,样样都精致,不似我之前吃的。”   秦妈妈觉得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我们少夫人娘家是南陵公府,南陵公府知道吗?那是真正的一脚抬四脚迈,多金贵的人。”   她其实还替少夫人这两天吃油腻茄子跟油腻面找好了缘由。   “我们家少夫人自小便是个好奇的性子,你这茄子和面她没见过,自然也是会好奇的吃一顿。”   刕晴牙却笑着道:“是啊,夫人是个顶顶好奇的性子,多谢她。”   秦妈妈:“……”   所以,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她隐隐觉得自家少夫人跟这位刕公子有些不一般,但是也不敢深想,更不敢在此时少夫人艰难的时候劝说,她只能守在少夫人的身边,跟她道:“少夫人,这里什么都缺,还是少来吧。”   折霜:“缺什么,便补什么,这里啊,可能以后常来。”   她们坐上马车回去了,刕晴牙微笑着送她出来,问她,“夫人,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折霜:“要几天吧?事情多着呢,毕竟家里要添人了。”   她回到文远候府,陆远之已经回来了,见了她回,一张脸稍许羞愧,对着她喊,“阿霜,你回来了啊。”   折霜没理他,只按照想好的,先跟陆夫人请了安,然后问:“二弟弟跟三妹妹呢?”   陆夫人心里一转,知道这是没有撕破脸的意思,高兴的道:“你二弟弟去学堂了,三妹妹还病着。”   这回是真病了,被灌了那么一碗安神汤下去,小身板受不住,又气急攻心,伤心过度,昨晚便开始发热,今早好不容易才好转。   陆夫人一颗心难受的要命,眼泪珠子的掉个不停,拉着折霜的手道:“幸而你是个好孩子,不然阿娘怎么撑的下去呢?”   折霜就想,现在你撑的下去,待会可不一定了。   她这两天在外面,也不是白白呆着的,早就让秦向去那外室的娘家兄弟处放消息,说文远候府夫人和少夫人震怒,坚决不要她进门,商量出要去母留子。   深宅大院子里的手段,根本不是这些外面市井小民女子可想的,秦向只说了一种去母留子的手段,她那娘家兄弟就惊吓连连,着急跑回家了。   那种女子,贪图甚大,怕是不会容忍变故。陆远之耳根子软,对她软,对别人更软,她故意让秦妈妈说今下响回来说,陆远之的小厮一直往返在文远候府跟外室居住的宅子处,陆远之知道了,要赶回来见她,外室自然也知道了。   折霜一边叹气安慰陆夫人,道:“儿媳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还怀着远之的孩子,即便我再不愿意,也要为着孩子着想。”   陆夫人就哭的更加厉害了,这个儿媳妇多好啊,多知道她的心啊,她跟折霜想的一模一样,谁不是为了那个孩子呢?要是个儿子,可是陆家的长孙。   陆远之羞愧,“阿霜,你放心,我们也很快有孩子的。将来,我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   折霜依旧是没有理他。   她觉得恶心,见之欲吐。   不过谁也没觉得不对,折霜是什么人啊,她能有如今的反应,已经是宽容之至了。   陆夫人高兴极了,她想,只要今日悄无人息的将人接进来,那便一切都好了,侯爷回来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儿媳妇亲自答应了的,南陵公府也不会说什么,他们的女儿还在自家做儿媳妇呢,再是强势,在折霜愿意的情况下,好歹会顾及情面。   皆大欢喜。   但是,下一瞬间,却见仆从急匆匆而来,惊恐道:“夫人,大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外面跪了一个女子和丫鬟,说是……说是肚子里怀了咱们大少爷的孩子,好多人围在外面看。”   陆夫人惊的坐在凳子上,被折霜扶住之后,愤怒的转头去看陆远之,“是那个狐狸精吗?!”   陆远之也不知道啊,他懵懵的道:“我让她在家里等着的。”   陆夫人大怒:“这个贱胚子!”   重点是蠢!如此一来,不激怒了折霜?   然后去看折霜,果然见她已经冷脸,大声道:“陆远之,你们好打算,好啊,这是欺负我南陵公府无人呢!”   陆夫人知道此时真就一点也怪不得阿霜了,只能骂儿子:“你还不将人领进来!”   正要再骂,就见小厮又跑了来,一把跪下,“夫人,不好了,侯爷回来了!”   陆夫人顿时要晕过去,折霜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真不错,前日捡了个美人,今日唱戏,等待的重要角色也上了场。   她连忙大喊,“去,去南陵公府,将我阿爹和阿娘也请了来。”   她爹和她娘,应该在家里等着呢。 第9章 坟头草(9)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   折霜小时候就喜欢看戏。   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戏台下随着戏台上的人哭而哭,笑而笑,众生百态。   她家阿娘就好奇的问她:“你这么个急性子,怎么会喜欢看戏呢?”   折霜抱着阿娘的胳膊摇,“阿娘,她们演别人,多有趣啊。”   折夫人笑:“你还是个好奇的性子。”   好奇心害死柔弱的猫,但是好奇心的人,只要身份地位崇高,那便是坐在戏台下看戏的。   折霜此刻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跪着的奸夫淫/妇,就有一瞬回到了小时候戏台下看戏的恍惚感。   陆远之:“阿霜,柳柳是太担心了,所以才过来跪着的,您不要生气。”   折霜眼里的他:“咿咿呀呀——”   她有些忍不住皱眉。   唱的好难听啊。   陆远之见她眉毛一皱,就吓的打了个寒颤,“阿霜,你别生气——”   旁边的文远候觉得大儿子废了。   他英明一世,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废物出来?   然后不等折霜开口,沉着脸,走到陆远之的身边,一巴掌就打在了陆远之的脸上。   坐在旁边一直担忧着的陆夫人惊恐的瞬间流出了眼泪水,大呼,“侯爷——”   却不敢去拦。   她旁边就坐着南陵公夫妇,两人的脸都是沉着的,陆夫人就不敢去拦着,只好恶狠狠的看下面还在哭哭啼啼的狐狸精。   柳柳被盯的背后起了冷汗,再怎么蠢,也知道自己做了件弄巧成拙的事情的,如今怕是得罪了所有人。   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陆远之身上,在文远候再次打陆远之的时候,柳柳一手护住肚子,一手去抓紧陆远之的衣裳,然后扑在陆远之的背上,要替他挨下那一巴掌。   折霜:“……”   真蠢啊。   人家文远候打儿子,也不是真心的打,是打给她和自家阿爹阿娘看的,她这样扑过去,是什么意思呢?   果然,文远候真的动了气,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柳柳踢开,然后又是一脚踩在了陆远之的腿上,踩的他哀痛起来。   “阿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阿爹,你放了我吧,阿霜,你救救我啊。”   陆夫人也哭的不行,捏着帕子去求折霜,“阿霜,好孩子,远之知道错了,你帮他求求情吧。”   满屋子都是这母子两的嚎啕声,倒是柳柳,倒在地上,受了一脚却不敢出声,只敢低声啜泣。   不过这时候陆远之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怜惜她的精力了,她缩了缩,缩到了一边去,不敢动,也不敢再上去扑着替打,演绎一出情深。   折霜就看向南陵公折泓。   折泓微微点头,折霜便缓缓的站起来,然后端着一张脸,双手相叠在胸前,低头弯腰,对着文远候行了一个大礼。   “父亲,咱们两家一直相知相交,所以我跟远之两人才能自小一起在一起长大,即便当初不做夫妻,想来也跟亲兄妹一般无二。”   “儿媳犹记得小时候远之总是被人欺负,他又是老大,找不到兄长阿姐去帮忙,就总来找儿媳。儿媳能打的过的,便帮他了,儿媳要是打不过的,便叫了家里三个兄长去,我们一个五个人,便没人欺负了。”   这话回忆从前的美好,陆夫人便心酸的不行,哭出来的眼泪也更加的酸涩。   她喃喃的接话道:“是啊,当初多好啊,就是咱们家老二和三丫头也是阿霜带大的。”   折霜便转头看向陆夫人,“阿娘总将我看做亲生的闺女,每回我来,便总记得让从小厨房给我做栗子糕,有了好看的南海珠子,也要连夜让人给我送过去。阿娘,我是感谢你的。”   陆夫人哭的泣不成声,想起阿霜往日的好,这时候是真有些埋怨儿子了。   多好的儿媳妇啊,儿子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即便是要纳妾,从自家的丫鬟里面挑一个也就得了。   家生子听话的很,不像这个狐狸精。   她想到这里,又去瞪柳柳,“都是你!都是你勾引的远之!”   柳柳柔弱的抬头,眼眶红红的小声道了一句:“夫人——妾身不敢——”   陆夫人:“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都敢怀孕,都敢跪在我家门口呢!”   折霜憋笑,就觉得陆夫人有时候还是很有些嘴舌在的,并不如她自己想的那般嘴巴笨,说不过人家。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啊,她胆子太大了,之前我忍着,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她却觉得自己有了依仗,跪在门口,让咱们两家都成了笑话。”   “我自小便是受不得气的,阿娘,她心机深,能想出这种办法,想来将来在后宅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儿媳自愧不如,这后宅还是交与她吧,儿媳这就自请下堂了。”   陆夫人大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她转头就去骂柳柳,“她就算怀个金蛋,也不过是个贱妾罢了,阿霜,你若是实在不喜欢,那就将她和孩子一起送走,送的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能回京都。”   柳柳大惊:“陆郎,救我——”   陆远之还是怜惜她的,连忙爬过来,抱着柳柳道:“阿娘,阿娘,不可啊,柳柳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呢。”   折霜:“既然如此,那你便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过去吧。”   她冷笑道:“我折霜从未受过如此的侮辱,简直欺人太甚!”   然后转身,砰的一声跪下,朝着南陵公夫妇道:“阿爹,阿娘,你们也瞧见了,女儿在这个家里,根本活不下去,你们允我和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折泓终于说话了。   他看向文远候,一张脸不怒自威,道:“陆兄,咱们两家的婚事,在圣上面前也是过了路的,即便是和离,那要去圣上面前说一声,陆兄觉得呢?”   折夫人适时接话,“好啊,你们陆家如此欺负人,正室还未有孕,外面的狐狸精就有了身孕!”   折霜挺直着背,“我们成婚没几天,他就和人家滚到了一张床上,如今细细想来,说不得成婚之前他们就勾搭在了一起!就这般的欺瞒,将咱们蒙骗在鼓里,阿爹——这口气我越想越咽不下去!”   文远候的心一沉。   他看向这个不弱于男儿的儿媳,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威胁。   当初两个孩子的婚事,宫里的皇后自然也是要过问的,正好陛下在,便笑着道:“这两个孩子,自小便好,如今倒是要成婚了。”   然后又道:“我记得远之那孩子,小时候就跟在阿霜后面,整日里阿霜长阿霜短,感情好得很,不过,我以为阿霜不会选远之,毕竟她那性子,风风火火的,哪里会喜欢上温温吞吞的。”   皇后便道了一句:“陛下,你是不知道,那孩子跟阿霜说从今之后要跟阿霜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臣妾可羡慕的紧。”   于是,文远候进宫的时候,就听陛下笑着道:“你家的远之,倒是个不可多得情种,好的很。”   如今清清白白的情种一下子就要成为欺瞒众人,不顾嫡妻颜面让外室先怀孕的傻子了。   那陛下会怎么想呢?   他叹气一声,知道折霜刚开始说两家的情谊,也是不打算将事情办绝了,但是也正因为说了两家的情谊,让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要和离。   这个孩子……烈性,活的最是明白,说实话,若是说她知道远之有外室要和离,他是相信的。   还有南陵公夫妇两个,他们对折霜的喜爱,那是整个京都皆知晓的……他们可能心疼女儿,真的会去陛下奏报。   文远候心慢慢的迟疑起来。   看见他这般模样,南陵公心中有了数,胜券在握,然后去看闺女,却见她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怔怔的看着外面。   她好像失去了往日的朝气,却又多了一种奇怪的色彩。   他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便见那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游廊处有几根藤萝垂吊在空中。   脆弱,随风而动,仿佛就要被吹走了。   折泓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的愧疚。   千娇万宠将她养大,教她挺直了背脊做人,养大了,背挺直了,却告诉她需要弯腰闭眼。   这孩子,自己一个人唱了场大戏,戏唱完了,如今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10章 坟头草(10) 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   戏要唱足的。   辛辛苦苦搭了戏台子,哪里就能一出戏就完,既然开了腔,还须得引起台下人的喜怒,才算得上一台好戏。   无论文远候此时有没有上当,她都得再次在台上继续演下去。   于是,由折夫人护着,折将军拦着,折霜的丫鬟婆子们一应收拾东西,就要回南陵公府。   陆夫人哭的眼睛都肿起来了,一个劲的哀求,“何至于此啊,咱们有话好商量。”   折夫人:“你们都让人登堂入室了,还怎么好商量?!这是欺负我们家已经嫁过来了,便只能忍着?你们也太瞧不起南陵公府了。”   文远候:“折兄,不要冲动,不过是个外室,打死也不值当什么。”   柳柳惊恐:“陆郎!”   陆远之护住她:“阿爹,你说什么呢!柳柳是良家子——阿霜,阿霜,你说句话啊!阿霜,我以后肯定只有你跟柳柳,你别走,阿霜。”   折将军冷笑:“看来是打算护到底了,陆兄,告辞,咱们两家还是冷静冷静再说。”   文远候连忙拉着他道:“折兄,如今外人都看着呢,何必要闹大?彼此丢了两家的颜面,有什么事情好商量,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商议的。”   他道破:“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他们年纪小,都凭着一股冲动做事,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看顾了——折兄,莫激动,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阿霜和远之自小长大,两人的情谊哪是说断就断的——宫里的娘娘要是知道了,想来也是愿意两个孩子闹了矛盾,也是要劝和的。”   他说完,意味深长的道:“哪里就需要这般的决然。”   折霜被护住在门口听着,知道这出戏唱到现在,就到了关键的时候,果然见阿爹皱起了眉头,再没有刚刚要护着她走的决然,而是迟疑起来。   文远候见状,便道:“折兄,咱们书房详谈。”   折泓就再次踌躇了下,跟着走了。   陆夫人这时候可算回神了,连忙过去将阿霜和折夫人挽着拉回来,让两人坐在椅子上,擦了擦眼泪,道:“你们渴了吧?我去让人烧点热茶进来。”   然后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陆远之和柳柳,径直出去了。她得让人把三丫头带过去,让三丫头哭一哭,没准阿霜还会看在三丫头的份上心有不舍。   堂厅里面就只剩下了折霜和折夫人,陆远之和柳柳。   陆远之心有愧疚,却又有不解。女子贤德乃是本分,帮丈夫纳妾也是分内之事,怎么就两家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   他心里很是委屈,扶着柳柳,见她手放在肚子上,神色不安,脸色苍白,额头还有冷汗冒出来,便心道一声不好,怕她肚子里的孩子遭遇不测,便连忙抬头,去求折霜:“阿霜,我去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   折霜看都没看他一眼。   折夫人心疼女儿,怒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远之,我当初将女儿嫁给你,就是瞎了眼!”   陆远之还要再说,就见他阿娘亲自端着茶水进来,惶恐道:“这是怎么了。”   折夫人拍桌子,“你问问你的好儿子,他还要阿霜去请大夫给这狐狸精看病呢。”   陆夫人就觉得自己真生了个傻子。   折霜站起来,道:“母亲,我先回春意斋去,待会我阿爹出来了,就让他去春意斋找我。”   陆夫人嗯嗯点头,道:“回去歇息也好。”   等到折霜和折夫人出了门,她还小心翼翼的去门口看了眼,确定人已经走出了这院子,才敢松了一口气,然后怒火冲冲的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陆远之。   “你这个孽障,被个狐狸精迷住,你看我不打死你!”   陆远之对着自家阿娘敢说话了,“阿娘,快别打了,叫个大夫给柳柳看看吧,不然你孙子怕是要没了。”   陆夫人赶紧呸了一句,“乱说什么。”   然后去看柳柳,厌恶的道:“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在她看来,柳柳长的简直上不了台面,不及阿霜的一根头发。   不过男人喜欢。   哪个正室都不喜欢这样的狐狸精,她呸了一句,“远之,你知道阿霜是什么人吗?”   陆远之怔怔点头。   阿霜就是阿霜啊。   陆夫人却失望的摇头,“你不知道,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她对你好,你就忘记她身份了。”   “这个狐狸精,生在市井,自然想攀龙附凤,可是阿霜本就是龙凤之姿,她自小就常进宫陪伴皇后,跟三皇子兄妹情深,跟陛下一起用过膳,当初皇后能赐予她那一副嫁妆,玉如意打头,未尝不是陛下认可之下赏赐的。”   她看着眼前拎不清的儿子道:“你知道陛下叫她什么吗?阿霜丫头。”   那是在去年除夕宫宴上,折家和陆家已经定了亲,陛下亲自将折霜叫到前面,问她:“阿霜丫头,今年可会做诗了?别总跟着你阿爹耍大刀,跟个猴儿似的,多读读书,免得明年嫁给了人,被丈夫嫌弃。”   若是别人,怕不是就要跪下谢恩,要回去多读书表示自己对陛下话的重视,可是折霜却笑着道:“陛下,读书没意思,我又不用考科举,就不去跟他们抢饭碗了。”   陛下大笑道:“你还想跟他们抢饭碗了,也不知羞——那朕问你,你也不用考武状元,做什么还每日勤拉弓射箭?”   折霜就道:“要是以后远之敢欺负我,我就揍他。”   陛下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的道:“阿霜丫头啊,你这脾气哦,也只有远之肯娶你了。”   但却没说不对,倒是皇后斥责道:“这孩子,哪里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以后嫁了人,可要贤良淑德,不可乱来。”   陛下就脸色淡了下来,道:“皇后,孩子还小呢,何必苛责。”   当时陆夫人和文远候就在场,回来之后,文远候就跟陆夫人道:“以后待阿霜好些,管住远之,三年之内,不准给他纳妾。”   陆夫人是个随和的人,也喜欢阿霜,更看的懂陛下对阿霜的喜爱之情,点头道:“我懂得。”   结果隔年二月里成婚,文远候一走,陆远之就养了外室。   想起这个,陆夫人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她重重的道:“远之,阿霜得陛下欢喜,得皇后娘娘爱重,她多为你说说好话,你本有大好前程。”   “夫妻齐心,才能断金,远之,你糊涂啊。”   陆远之怔了一下,一时间看看怀里正揪着他衣裳哭泣的柳柳,一时间想想刚刚冷面冰霜的妻子,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   而另外一边的折霜坐在那边,折夫人却不敢开口说话。   她愧疚的道:“阿霜,你别恨阿爹阿娘。”   折霜摇头,“不恨。”   她只是觉得有些恍惚。   无论是她,还是阿爹阿娘,都觉得这出戏能骗到人,都以为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愿意不管不顾的支持她和离。   但是只有自己和阿爹阿娘知道,从她说出和离那句话开始,阿爹和阿娘就没有答应过。   何来的不管不顾呢?   就是她自己,也是直接妥协了。   人生之事,实在是难以预料。   她笑了笑,“阿娘,若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想走,阿娘还拦吗?”   陆夫人摇头,“不拦了,阿霜,阿娘答应你,只要你下回开口,阿娘再不拦你。”   折霜就直直的看过去:“阿娘,你可要记住啊。”   折夫人抹眼泪,点头,“阿娘说话算数。”   两人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了一会,折霜隔着窗户看见门口折泓走进了春意斋,沉着脸,不过眼眸深处却是平静的。   折霜很熟悉折泓,她知道事情定了。   “阿娘,开门吧,阿爹来了。”   折泓进来,先叹了一口气,跟折霜道:“事情算是定了,阿霜,等……完了,你再要做什么,阿爹不会说什么。”   然后顿了顿,“阿霜,你是个好孩子。”   折霜却没有兴致跟他说话了。   她坐在凳子上,笑着道:“阿爹,你也坐会吧。”   她就不说话了。   一屋子静寂起来,她想了想,问折泓,“阿爹,承恩候家的莫知晓养了个男人,你知道吗?”   折泓点头,“倒是个有本事的,逃出去了。”   他问,“怎么了?”   折霜摇头,“没,只是想,莫少夫人挺可怜的。”   折泓就以为女儿是感同身受,道:“她确实可怜,我听闻莫知晓已经……已经不能人道了,是被养在外面的男人给切了。”   他想了想,“倒是个厉害角色,做下了这么大的事情,莫知晓还拦着承恩候去找,我估摸着,那男人怕是被莫知晓送出城了,再难找寻。”   折霜就笑着道:“也是。”   她浅浅的笑起来,觉得自己救了个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情。   然后又有了丝丝好奇:他说他还要去报仇,求她帮忙,那又是什么事情呢?   她让人去查,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又看着窗外的藤萝发呆了。   然后跟折泓道:“阿爹,我想搬去郊外住几天。”   折泓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了。   “我跟文远候说。”   打量着差不多时间,折家夫妻两个人出去,跟陆家夫妇点了点头,再说了一番话,然后折泓道:“陆兄,阿霜想去郊外住几天,冷静冷静,她这次受了委屈,性子又烈,呆在家里怕是更加的烦心。”   文远候觉得可以,便亲自对折霜道:“这个家永远是你的,阿霜,父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出去散心便多住几天,等回来了,父亲带你和远之一起进宫中见见皇后娘娘,她也想念你们呢。”   折霜点点头,然后道:“我先去荔枝巷子里面住一晚,上次去住,落下些东西在。”   所有人都不会在这个关节口反驳她的意思,知道她不想在家里呆,于是就送了她出门。   依旧只带了秦向和秦妈妈,马车进了荔枝巷子里面的宅子,然后消失不见。   此时天色已晚,刕晴牙提了竹枝颜色的灯笼沿着游廊而来,笑着问她,“夫人,不是说要几天才来吗?”   折霜下了马车,走在前面,“天帮了我。”   她道:“你收拾收拾,明早我们去庄子上。”   刕晴牙点头,然后笑着道:“夫人,我这就算是浮萍吧,左右扎不了根。”   折霜就停下来看他,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平静的道:“我算是大树,却挪不了根。”   都是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罢了。   她提灯走了几步,然后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刕晴牙道:“但总有一天,我的根能自己挪。”   彼时风起,带动她的裙角衣摆,发随风动,飞舞在夜风中,目光坚毅,脸色肃穆,竟让刕晴牙的左下角牙齿生出些细细碎碎的痒。   他伸出舌头碰了碰牙齿,看向她,道:“夫人,天应会随你所愿。” 第11章 坟头草(11) 那我便应夫人所愿吧……   下午走的,晚间又来了。   厨房里是没有多做他们的饭,刕晴牙便不得不又去炒茄子。   秦向闷闷的看了一会,等茄子做好了,这才开口道:“刕公子,即便我们家少夫人吃了你两顿炒茄子,你也不能天天给她炒茄子吃啊。”   再是喜欢,吃多了也不喜欢了。   刕晴牙就无辜的看向他:“可是,我已经炒好了呀。”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秦向就自责得不行。   方才光顾着看刕公子炒菜去了,没有来得及说。   他这张脸,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愿意让他不停的做下去,哪里舍得打断呢?   哎,男人也能蛊惑人心。   秦向最近学了一句典故,叫成也萧何败萧何。刕公子当初被抓是因为这张脸,如今被自家少夫人救了,大概也是因为这张脸。   这张脸能让那般聪慧冷静的少夫人救了他,如此让自己忘记提醒他别炒茄子,想来也是可以背谅解的。   这般想了一番,便觉得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的洗锅,准备再做一道粉蒸肉。   折霜这回把粉蒸肉吃完了,炒茄子只动了一筷子。   刕晴牙看了眼,只好自己吃完了油腻腻的茄子。   吃完饭了,两人又开始消食。依旧是围着水榭游廊走,廊下几步一盏的翡翠灯里面搁着蜡烛,将游廊缀出星星点点的光。   刕晴牙问折霜,“夫人,你的麻烦可解决好了?”   折霜点头,“算是吧。”   刕晴牙:“夫人的麻烦解决的真快。”   折霜就笑起来,“只要自己想的清楚,又有权势在身,便什么事情都不算事了。”   刕晴牙表示受教了,他道:“那我就希望下辈子,自己能投个好胎。”   说完了,见折霜兴致还算可以,便又接着问:“夫人,你可想好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他说得十分的轻松,还带着一分狡黠:“说不得我回去报仇就死了,即便夫人想要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   “夫人,这可是亏本的买卖。”   折霜就淡淡的道:“千金难买我高兴。”   既然她这般说了,刕晴牙就不问了,只道:“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折霜打了个哈欠,“等去了庄子上吧,我再让人送你离开,莫家的人还在找你呢,我阿爹说,承恩候要找到杀了你,可是莫知晓拦着不让,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打算。”   然后笑了笑,“不过莫知晓的妻子苏氏家里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如今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来找你。”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笑,“夫人,莫知晓还贪念着我的脸,他还想将我抓回去关着呢,可惜了,上回没来得及划破他的喉咙。”   折霜有些好奇,这个人,见她的第一眼露出过狠辣,随即装出了可怜,最后柔和的像个谪仙,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在她面前,却一点点的平静说出杀人之语,好像那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她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   两只眼睛眯起来,像是只发现小鱼干不对劲的高贵猫,纡尊降贵的问了一句。   “你这般的不掩饰自己,就不怕我觉得你可怕,将你绑去承恩候府跟前吗?”   刕晴牙就也好奇的看向她。   他说,“夫人,好几天了,我都是如此。”   言下之意便是说:夫人,你其实也不正常。   折霜便凝眸看他,见他也看过去,这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睛天生带着情意。   这是一双天生的含情眼。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容,正一张一合的继续道:“夫人,你我倒是一种人。”   折霜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道:“这回,我愿意听你说一说你的故事了。”   刕晴牙来了兴趣,他弯腰从游廊处端起了一盏翡翠琉璃灯,亦步亦趋的跟着折霜走。   “夫人愿意听,我便也应随夫人所愿。”   他道:“夫人应该让人去查我的身份了吧?可惜徐州到京都路途遥远,夫人此时去查,一时半会是查不到的,何况就是去了,往事种种,已经没了踪迹,一把大火,我将那个村子烧的干干净净。”   折霜神色无恙,“你杀了村子里的所有人?”   刕晴牙摇头,“夫人,有些也不是我杀的,且也没有杀尽呢,有几个还是逃出去了,但是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想着,等我自由了,我就去将他们也杀了。”   折霜:“何不交给官府呢?”   刕晴牙:“官府不能替我报仇雪恨啊。”   他笑起来,“夫人,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   折霜摇头。   刕晴牙端着那盏琉璃花灯,脸上印出了恍惚的灯影,一摇一摇。   夜幕里,他温和的开口,“夫人,村里一共两族,与世隔绝,很少出山,有一天,村子里的人开始生病了。”   他定定的看着折霜,“我这张脸,生的是实在太好了,他们自小便觉得我不是人,当越来越多的人生病之后,便觉得是我带来的。”   折霜想到了什么,怜悯的看着他,“他们想要将你祭神?”   刕晴牙轻轻的摇了摇头,“夫人,你是人间富贵花,可看不见泥土里的蚯蚓是什么心思。”   他却没有心思再说下去,只将琉璃花灯又弯腰放在游廊地上,道上一句:“夫人,我是一定要去做的,还望夫人即便不需要我报恩,也不要去阻止我。”   顿了顿,补充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夫人,便是想着,夫人也应不会阻止我。”   折霜就看他,“刕晴牙,杀人需要偿命的。”   刕晴牙露出柔和却诡异的笑容:“是啊,夫人,杀人偿命,不过,是他们该偿我的命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来索我的命。”   他又恢复了松快的神色:“所以说夫人,此时不需要我报答,以后就报答不了你啦。”   折霜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   萍水相逢,救了他回来,一看他的脸,二是自己的好奇。   至于人家的过去,未来,想要做什么,都不关她的事情。   她道:“你也不用陪着我消食了,回去吧。”   刕晴牙点头,“夫人,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不消食的。我们那里,吃的都不够,大家都希望食物在肚子里多留一会。”   他想了想,然后看向挂在廊上的面具,“夫人,明天离开的时候,我可以带走你给我的匕首和青竹面具吗?”   折霜点了点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   眼见人走,她在廊下站了一会,然后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   秦妈妈在给她摘掉头上的珠翠,道:“少夫人,咱们去庄子上住几天啊?”   折霜道:“半个月吧?总得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秦妈妈看着她,嘴里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一边替折霜梳头,迟疑的道:“少夫人,您要去庄子外面住,是不是想借此机会,将刕公子给送出去?”   折霜拿起梳子梳了一下头发,然后道:“是啊。”   她冲着秦妈妈一笑,“你可放心了?”   秦妈妈就尴尬的笑笑,“少夫人,您别怪老奴多想,他长成那样,老奴心里慌的很。”   不过少夫人说送走,那肯定是会送走的,她就不用担心刕公子恃美做个狐狸精了。   正好,大少爷养外室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少夫人要出城的消息肯定传出去了,不会引起承恩候家人的注意。   且即便承恩候家怀疑人在马车上,也不敢上来搜查,谁不知道她家姑娘的性子是团芯子里包着冰的烈火,如此被家里逼着忍让,想来就等着抓住一个人发脾气呢,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去触她的霉头。   她想了想,就觉得没准少夫人在救下刕公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想送刕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门该怎么做了。   她这般自己在脑海里想了一番,就又觉得男人太好看实在是危险,她家少夫人这般的人物,都为了刕公子花费时间布局。   便长吁短叹。   折霜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沾床便睡,然后就开始做梦。   梦里,她提着一盏菱花灯笼,然后沿着长廊不断的走。   长廊下就是池塘,她还能听见廊下水流的声音。   然后,她遇见了阿娘。   阿娘朝着她招手,却把她手里的灯笼提走了。   长廊暗了起来。   只剩下星光照亮一点夜幕。   折霜继续往前面走,水榭很快走到了尽头,空中传来了呜咽的风声,她皱眉,然后从水榭里取了一把大刀,朝着空中就是一劈。   风停声静。   折霜满意转头,却见刕晴牙戴着那鬼面獠牙的面具站在一侧,朝着她道:“夫人——我来报答你了。”   折霜问:“你怎么报答我呢?”   刕晴牙嘴巴张开,她却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折霜醒了。   她揉揉头,觉得做梦实在是费精力,让她有一种疲惫感。   她坐在马车上,刕晴牙坐在她的身侧,好奇的问:“夫人也没有睡好吗?”   折霜点头,“是啊。”   没睡好。   然后将那个鬼面獠牙的面具递给他。   “给你吧——”   刕晴牙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   笑起来,“夫人,你好像很喜欢我戴这个面具。”   “那我便应夫人所愿吧。” 第12章 坟头草(12) 夫人,我要是死了,你……   折霜算起来已经有一年没到庄子里来了。   “成婚是一件很需要花费时间去做的事情,需要绣嫁衣裳,需要去看嫁妆,虽然我阿娘大部分都准备好了,但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看过才放心,便也跟着操心。”   马车进了庄子里面,秦妈妈跟秦向一起去收拾东西了,她坐在花树下面,跟刕晴牙一起喝茶。   刕晴牙端起茶杯细细的闻了闻,又小小的啄了一口,“夫人,我不太喜欢。”   折霜喝了一口,“很好喝啊。”   刕晴牙摇头,“不甜。”   折霜恍然,“你喜欢吃甜食啊。”   刕晴牙:“夫人,糖很贵。”   他一双含情眸看过去,“夫人,可否在我走之前,给我一些糖吃呢。”   折霜便站起来,“你跟我来。”   她带着人快步走,然后在一处书房门前停下来。   然后将门打开,露出里面许许多多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放着许许多多的花瓶。   “我在这里藏了糖,你来。”   两人进门,阳光照射在屋子里面,一瞬间,门又被关上,屋子里面再没一点儿光隙。   “夫人——有点黑。”   “你去将窗户打开吧。”   刕晴牙走到窗户边,将窗户打开,光再次回到人间,他回头,却见折霜已经钻到了那数不清的博古架之间。   她的衣裙在博古架之间若隐若现,然后从这里移到那里,头上的偏头凤金钗也在博古架格子间来来去去。   有一瞬间,他情不自禁的跟随着走,她在对面,他在这头,然后她的脸就从格子对面露了出来,正在疑惑的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刕晴牙飘忽的声音传来,“夫人,我看你在做什么。”   折霜便从博古架后走出来,站在两个博古架的中间空道上,“既然如此,你也帮着我找吧。”   她道:“我一年前,曾经在这里的花瓶里面,放过一个制枣糖的方子。”   “这宅子里面有一颗枣树,每年这时候都结果子。”   她看向刕晴牙,“你做些枣糖吃啊。”   枣糖就是将枣给熬成浆,然后再制成糖,这是一般的做法,但是她记得那方子里面还添了一味东西,让枣糖更好吃了。   “我吃过一次,确实很好吃,便要了方子来。”   折霜抬头,目光在众多博古架的花瓶处探寻,“后来,我将方子放进了瓶子里,可是我忘记了,我放在了哪里。”   刕晴牙便道:“夫人,那我们一起找吧。”   折霜便将袖子绑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胳膊和手,将手放进花瓶里面摸索。   刕晴牙问她,“夫人,你很喜欢花瓶吗?”   折霜:“以前喜欢过一段时间,我大兄便给我买了一屋子的花瓶。”   刕晴牙将这句话反复的琢磨了下,最后发出了叹息的喟叹,“夫人,您实在是得天独宠。”   这样的人,竟然跟自己有了接触。   他想,如此这般算,能让他遇见这样的夫人,他也算是得天独宠了。   他站在一边,看这位夫人。   她此时此刻,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充满了不可相近的气息,而是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趣味,将找糖方子当成了寻宝,正在努力的愉悦自己。   他喃喃的道:“夫人,你真是……会让自己活的很好。”   他是个聪慧的人。   从短短几天的相处中,他能知晓这位夫人此时此刻也应处在人生的迷茫处。   她的丈夫养了外室,她出身高贵性子又如此高傲,想来是忍不下去的。可根据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她却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他见过她在水榭里面怔怔看窗外池水的迷茫,可是她的迷茫实在是太短了,她解决这件事情的时间也很短。   她雷厉风行,带着一股随时准备决然而去的心,在慢慢的开始往前走。   即便这时候,她也不忘看看路上的风景。   他想,自己可是她路上一道特殊风景?   应该是的,他长的如此好看。   他喟叹了一声,将手反手一掏,一张方子出现在手里,“夫人,我找到了。”   折霜欢喜的过来,“就是它。”   她将方子拿出来看了看,然后道:“走吧,我带你去打枣。”   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颗枣树。   枣树一半枝丫在里面,还有一半枝丫在外面。   枣树上面已经缀了很多的枣子,折霜拿了一根竹棍,去敲上面的枣儿。   “刕晴牙,你去捡吧。”   刕晴牙便弯腰去捡,将一个个的枣子放在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突然听见外面一群脚步声走来,有孩童道:“你们看,那枣子好大啊。”   “那枣子是主家的,我阿娘说了,不能去打了吃。”   “主家一年没来了!”   “可是——”   “别可是了,待会你别吃就是了。”   外面的枣子就一个个的往下掉了。   折霜笑眯眯的,将竹棍往刕晴牙手里一放,然后跑回水榭里,拿了青竹面具往外面跑。   刕晴牙看着她跑去跑回,浅笑着张开嘴无声问:夫人,你要做什么啊。   折霜伸出食指横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爬上墙,突然伸出脑袋,“小子们,你们做什么呢!”   一群小孩童们吓的抱在了一起。   折霜将面具拿下,“枣树是我栽,枣子是我的,想要枣子吃,留下买枣钱。”   小孩子们嗷嗷嗷的跑远了。   折霜坐在墙上看了眼,哈哈大笑。   刕晴牙站在树下,看着她手拿面具,放肆的笑容,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这位夫人,实在是个妙不可言之人。   可惜了。   他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她。   他低头,拿着手里的竹棍慢慢的敲起了红枣。   折霜跳下来,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沉寂。   “你怎么了?”   刕晴牙就怔了怔,然后一本正经的冲着折霜道,“夫人,我见不得人呢。”   折霜笑了。   “你这人挺奇怪的。”   两人开始熬制枣糖。   秦妈妈在旁边帮忙,一边洗枣子,一边嘟囔,“做什么枣子哦,多伤手啊,少夫人要吃什么,吩咐老奴做不就得了,何必要亲手做呢?”   她说着说着看向在旁边勤勤恳恳洗枣子的刕晴牙,心中渐渐生起不满。   ——这人要是想做狐狸精,肯定不会有人拒绝!   她最自家少夫人的定力倒是有信心,可也怕啊。   金尊玉贵的少夫人都开始自己想要做枣糖了。   枣糖做出来了,刕晴牙塞了一块在嘴巴里,挺甜的。   他虔诚的将这几块糖都打包好,“夫人,我走的时候,可否将这些糖让我带走?”   折霜点了点头。   “甜吗?”   “甜的。”   此时天色已黑,两人坐在枣树下面乘凉,折霜拿着一本书,刕晴牙手里依旧在不断的雕刻东西。   “我见夫人欢喜蚂蚱,想着给夫人多雕刻几个。”   他道:“毕竟,我从夫人这里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折霜:“多谢你。”   刕晴牙拿刀的手顿了顿,然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   “夫人,一般人听见我要去报仇,都会说帮我,夫人为何只肯给我一把刀,而不让人让人帮我直接将人给杀了呢?”   折霜:“你需要我帮忙吗?”   刕晴牙摇了摇头,“不愿意,夫人,这事情,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插手。”   折霜:“我也觉得。”   “你这人,很疯。”   她忽的睁开眼,直直的看向刕晴牙,“我阿爹说,每个人都会有别人不能理解的决定,不用去问,不用去阻止,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   “刕晴牙,这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刕晴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他站起来,走到折霜的身边,俯身压近折霜,“夫人,我很疯吗?”   折霜躺在摇椅上,从下往上看他,“是。”   “你骨子里带着一股疯劲,刕晴牙,你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我劝你无用。”   刕晴牙笑了。   “夫人,多谢你能跟我说一句实话。”   他又直起身子,慢慢的坐回去,柔和着声音道:“夫人,我已经被逼疯了,没办法。”   “我只有靠自己的本事回去杀了他们,我才能舒畅一回。”   “我甚至希望他们的刀将我捅出十个八个洞,放干了我的血,才能让我对得起那些为我死去的人。”   “我确实疯了。”   折霜没有说话。   院子里面安静下来。   良久,刕晴牙将一只雕刻好的蚂蚱站起来,折霜闻声望去。   他一步步的走向她,一手拿刀,一手拿出蚂蚱。   刀上有血,蚂蚱上也染了血。   “夫人,你不要嫌弃,心不静,沾了点血在眼睛上。”   折霜接过蚂蚱。   犹豫了一瞬,她站起来,取下了自己的红色发带,低头,缓缓的绑在了他受伤的手上。   “回去歇息吧。”   她说完转身,刕晴牙却喊了一句。   “夫人。”   折霜停住脚步,没有转身。   “怎么?”   刕晴牙,“——夫人,我要是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折霜顿了顿,没有回答,继续前行。   然后走了几步,却还是道了一句:“记得吧,你长的如此好看。” 第13章 坟头草(13) 此去无途,何必再送……   折霜走了之后,刕晴牙依旧站在院子里面,久久的没有动。   他继续给折霜雕刻木雕。   一刀一刀的削着木头,神情虔诚,好像在给神明上贡品。   折霜第二天打开门,门前放着三个有趣的木雕。有展翅飞翔的小鸟,有蜻蜓,还有一只蝉。   八月里夏日末,她怔怔的将这些木雕捡起来放在了博古架上,突然觉得好像一室的光阴回到了初夏。   倒是让人心情愉悦。   于是,刕晴牙也收到了回礼。   一碟子的甜瓜。   刕晴牙看着她端着的甜瓜,觉得心里淌过了一汪清流,让他在这个闷热的夏末有了一丝的凉意。   “夫人,是专门给我的吗?”他并没有直接接过,而是眼神灼灼的看向折霜。   折霜浅浅的点了点头,将瓜果碟子放到了游廊栏杆连着的坐凳上,从袖子里面拿出帕子扇了扇风。   “昨日那几个打枣的孩子被管事的带来赔罪,我便问他们家里是否有甜食,他们就给我送了些甜瓜来。”   刕晴牙听得这话,脚步欢快的过去坐下,双手捧起一块甜瓜吃了一口,“夫人,果然很甜。”   “夫人,你不吃吗?”   “不想吃。”   于是一碟子的甜瓜被刕晴牙吃完了。   他舔了舔嘴角,“夫人,你对我真好。”   折霜无意识的嗯了一句,刕晴牙吃瓜的时候,她就伏在栏杆处看底下的池水。   然后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后日就有车队,是去徐州的,我都让人打点好了,你去了,随意编造个假名字,一路上不会有人为难你。”   刕晴牙怔了一瞬,最后应了一声。   “夫人——你做事,真快。”   “夫人,你好像很喜欢游廊?”   坐了一会,他又问,“夫人的游廊,都很曲折。”   折霜:“游廊的妙处,便是曲折通幽,步移景异。”   刕晴牙将“曲折通幽,步移景异”八个字好好的咀嚼了一番,最后笑了。   “嗯,这很符合夫人的性子。”   她着实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性子。   她应该很喜欢做没有做过的事情。   于是为了报答她给他的甜瓜,他问夫人,“夫人有什么没有做过的事情呢?掏鸟蛋?抓蛇?”   折霜好奇的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做这些事情?”   刕晴牙:“想来夫人没试过,应该会想试试。”   折霜真没有做过。   她想了想,道:“那你带我去叉鱼吧,我曾见过庄子的孩子在小溪里面捉过鱼。”   刕晴牙便去削木叉子了,秦妈妈听闻这事情,连忙去小溪流边将闲杂人等都赶走了。   她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刕晴牙,觉得他这人事情可真多,但是又觉得他后日就要走了,再忍耐忍耐他也没什么。   再说了,少夫人难得有兴致出门,她也舍不得阻止。   于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到了溪水处,刕晴牙先下了水,示范了一遍如何捉鱼,然后走上岸,将叉到的鱼放进鱼篓子里,问道:“夫人,你要不要试试?”   折霜点头,接过了鱼叉,然后脱了鞋袜,绑了襻膊,露出洁白的腿和胳膊,一脚迈进了小溪流里。   她一杆子下去,就将一只鱼叉住。   然后将鱼抛到岸边,继续去叉鱼。   一条条鱼被扔上了岸,今日是肯定要吃鱼肉大餐了。刕晴牙站在岸边,看着她在水里走来走去,看着她的下裙沾了水,看着她的脸神色依旧维持着淡淡的高傲。   ——可是此时此刻,刕晴牙左看右看,却觉得他从这位夫人的脸上看见了一句话:我可真厉害。   他试探性的夸了一句:“夫人,你可真厉害啊。”   果然,她立马看过来,眼神里露出了:你可真有眼光的赞许。   刕晴牙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整整两天,他们吃的都是鱼肉。   第一顿是蒸的,第二顿是煎的,第三顿是炸的小鱼干。   两天过去,厨房里面都是鱼的味道。   刕晴牙第一次感叹光阴易逝。晚间,他跟折霜道:“夫人,明早我就走了。”   折霜嗯了一声。   刕晴牙:“夫人,跟你呆在一块,很舒服。”   折霜偏头看他。   刕晴牙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块糖,“夫人,那日做的糖都被快我吃完了,你也吃一块吧。”   他伸出手,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糖块,轻轻的凑到她的嘴边。   “很甜的。”   “不过糖黏糊的很,夫人就不用接过去了,免得脏了手。夫人要是不嫌弃我,就着我的手吃便好。”   折霜低头,从他手里叼走了糖块。   舌头一卷,糖块入了口,她吃着糖,评价道:“是很甜。”   然后一转头,就见他拿出一根红色发带绑在了右手上,接着拿出了一把匕首,最后再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几块糖以及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夫人,我就带这些走了。”   折霜看了看,“那只玉蚂蚱,你不要了吗?”   刕晴牙摇摇头,“夫人,我并不喜欢它。”   他问:“夫人,明儿早上,你来送我吗?”   折霜摇了摇头,“不送你了。”   此去无途,何必再送。   第二天,秦向赶着马车送刕晴牙去商队。他道:“刕公子,此一去,可还回来?”   他并不知道刕晴牙是去做什么的。   刕晴牙摇了摇头,“不回来了吧?”   秦向就跟他聊天,“刕公子,你这张脸长的好,回家还是去考取功名吧?做了官,大家便彼此有个情面,这才有不被……欺负的底气。”   他觉得这几日的相处,自己跟这位刕公子也算是熟悉了,于是就又道:“你要是不想做官,也能去从商,你卖东西,我肯定能去买。”   刕晴牙笑起来,“多谢你。”   秦向还要再说,结果转头一看,就见他的手上绑着自家少夫人的发带,心中一惊,又觉得自己多想,最后忍了忍,还是没问。   问什么呢,今日一别,怕是永生难见。 第14章 坟头草(14) 你瞧,我收拾她做什么……   刕晴牙走了。   除了他留下来的木雕,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折霜又在庄子上呆了几天,白日里偶尔去捉鱼,却是不吃了,只让送到庄子里的其他人家家里去。   晚间有时候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只眼睛沾了血的蚂蚱把玩。   她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摇,突然觉得有一丝冷。   风凉了。   折霜站起来,喊秦妈妈,“取件披风来吧。”   秦妈妈就拿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给折霜披在身上,“少夫人,天转凉了。”   折霜嗯了一声。   她没有扎头发,长长的头发齐腰,直直的垂在身上,秦妈妈见了,掏出一根发带想给她绑上,折霜却摇了摇头。   “不用。”   然后顿了顿,又道:“以后都不要有红色的发带了。”   秦妈妈不解,“为什么?”   折霜轻不可闻的道了一句:“若他死了,就当是祭奠他吧。”   也当是纪念她在艰难迷茫之时,遇见了一个……至纯至疯之人。   她提起旁边的一盏菱角宫灯,走了几步,突然问秦妈妈,“你说,我是个冷情之人吗?”   秦妈妈立马反对,“那怎么可能哟,少夫人,您可是个有侠义之风的人。”   秦妈妈看自家少夫人,真是哪哪都好,“您看看,不说别的,单说刕晴牙,别人可不敢救他,怕得罪承恩候家,可是您就救了。”   非但救了,还送了他一把匕首。   她家少夫人的武器,能有差的?刕晴牙那把匕首拿回去可以做传家宝了呢。   折霜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秦妈妈过去伺候她洗脸,撩开纱帐,却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染血的红眼睛蚂蚱。   它被静静的握在了少夫人的手里,也盖了一半的被子,露出了自己猩红的眼睛。   秦妈妈被吓了一跳。   她在给折霜梳头的时候,就忍不住问,“少夫人,那玩意也不好看,又做的粗糙,多膈应手啊。”   折霜笑着道:“我觉着还好。”   秦妈妈却还是劝道:“您……您还是不要拿着它了……它才跟着您几日啊,此时舍弃,过几日也忘记了。”   她话里有话,担心的心思都要溢出来了。   折霜就看了她一眼,从妆奁里面拿出一个轻轻颤抖着翅膀的蝉,在脑袋上比划着试了试,然后放在秦妈妈手里。   “今日就戴这个吧。”   然后才道:“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世间之事,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她走到窗户边,将支撑窗户的棍子取下来,伸出手,将窗户关好,吱呀一声,屋子里面暗了下来。   对着合拢的窗户,折霜跟秦妈妈道:“回府吧。”   夏末的光已过,如今已经是初秋了。   ……   当折霜的马车停在文远候府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她下了马车,婆母亲自来迎,看见她就哭,拉着她的手,道:“阿霜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折霜笑了笑,依旧是之前那般的模样,对陆夫人没有半点的不耐,道:“母亲,我也想你们了。”   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一般,她问:“二弟弟可好?三妹妹呢?”   陆夫人:“哎,你三妹妹在练习弓箭,二弟弟去读书了。”   又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三丫头了,估计马上就来。”   刚说完话,就见三姑娘陆琴之飞奔着跑来,“嫂嫂——嫂嫂——你可回来了。”   折霜笑着接住她,“可有好好的练习弓箭?”   陆琴之用力点头,“我一点儿懒也没有偷,就等着嫂嫂回来检查呢。”   陆夫人便见机想说一句陆远之的好话,道:“阿霜,这几天远之——”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听女儿愤怒的打断她的话,“阿娘,你还说那没良心的做什么?!别惹嫂嫂不高兴了。”   折霜便朝着婆母笑,“她护着我呢,母亲不要生气,我带她回春意斋去考校一番,下响再去母亲那里。”   儿媳妇能跟女儿这般好,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待两人走了之后,叹气道:“你看阿霜的模样,是不是还生气呢?”   陆妈妈道:“少夫人是遇事明白的,能想明白就不会生气了。”   陆妈妈这话自有深意,陆夫人却没有听明白,只道:“不生气就好,哎,要不是出了这事情,阿霜真是没得挑。”   然后又道:“琴之跟她好,我也放心,说句实话,远之那性子和脑袋,还不如阿霜呢,再者,他自小便不强横,容易被人欺负。若是以后琴之嫁出去受了欺负,我跟侯爷又都不在了,她回娘家来诉苦,你看着吧,准是阿霜替她出头,远之……远之只会说让她看开些。”   至于老二,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如今看着好,以后可不敢保证。   陆夫人看的明白,“我现在对阿霜好些,还望她看在如今,以后多多护着我的琴之,那孩子的脾性比阿霜还大,却又不如阿霜聪慧。”   儿女都是债,陆夫人叹气,然后迟疑的道:“我刚刚有跟阿霜说柳柳的住处吗?”   陆妈妈摇头,“没有。”   陆夫人就拍了拍脑袋,道:“我忘记了,哎,琴之应该会说,也好……至少阿霜不会对着琴之发脾气。”   另一边,折霜在听闻陆远之坚持让柳柳住在春意斋里后,并没有生气。   倒是琴之恨的牙痒痒。   “嫂嫂走后,我就去了堂庭,父亲正在骂大哥,阿娘可能是想要解救大哥,就问那个狐狸精要住哪里。”   “阿爹的意思是住在静朱轩那边,那个地方偏僻嘛,来咱们这里,还要过下人住的地方,羞也羞死她,我正觉得解恨,就见那狐狸精开始哭了。阿兄刚开始同意的,见那狐狸精哭,就开始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不能折腾。还说狐狸精是他的妾室,住在那边算什么?虽是家里兄弟少,但是也不方便,还是住春意斋里好。”   折霜笑了。   “是你大哥会说的话。”   陆琴之气得都要哭了,“嫂嫂,阿娘也附和呢,说是住在静朱轩确实不合适,何况……何况您都答应了,想来已经容下了那个狐狸精,不会有气的。”   “阿爹就甩着袖子走了,这几日都在朝堂忙,早出晚归的,我也没瞧见。我跟二哥哥都有些生气,只有大哥,高高兴兴的带着人住呢。”   他们以前来春意斋,嫂嫂任由他们在这里玩,可是那狐狸精一来,阿娘竟然说让他们少去,说他们玩的疯,别惊扰了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   说起这个,陆琴之就生气,她憋屈的道:“我们怎么玩了,不就是练练刀剑吗?连阿爹都说我们这样好,就阿娘,说我们玩的疯。”   完全将自家阿娘卖的干干净净。   折霜就摸摸她的头,“没白养你,知道心疼我。”   然后道:“不过,倒是不用如此的愤慨。她住哪里,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文远候甩袖而走,未免不是他觉得跟这群人说话浪费口舌。   陆琴之就高兴极了,道:“嫂嫂,你打算怎么收拾她?”   折霜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沉不住气,我收拾她做什么。”   她没有再说这件事情,而是去归置箱笼。   秦妈妈正亲自收拾衣裳和首饰,折霜虽然去了几天,但是因自小过的精致,所以东西还是不少,然后一低头,就看见了少夫人从另外一个小箱子里面拿出了木雕。   秦妈妈眼睛一跳,心道不好。   她见少夫人将木雕摆在了半拱雕花架子上,三姑娘好奇的道了一句:“嫂嫂,这雕的好有趣啊。”   很灵动。   小鸟,蜻蜓,蝉,蚂蚱……   她好奇问:“嫂嫂,这是谁雕刻的?”   秦妈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听见少夫人道了一句:“在庄子上,帮了一个人走出了泥潭,他穷的很,没有钱,就雕了些木雕讨好我。”   三姑娘以为是庄子上的老农,笑起来,“嫂嫂,那你被讨好了吗?”   折霜:“嗯,心很虔诚。”   三姑娘就啄一口茶,不解道:“嫂嫂,你之前不是教我,说看得见的珠宝肯定比说出来的虔诚好,怎么变了?”   折霜将最后一个红眼睛的蚂蚱放在了架子上,转身道:“人总是会变的。”   三姑娘就不问了,因为她正感伤于“人总是会变的”这句话,在她看来,她老实本分的大哥就变了。   过了一会,她有些累了,就沉沉的在春意斋里睡了过去。   然后过了一会,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有脚步声走动。   她听见了大哥的声音,还有女人哭哭啼啼。   陆琴之起身。   一帘之阁,她看见大哥和一个女人站在一处,嫂嫂坐在凳子上,正在喝茶。   大哥羞愧的看向嫂嫂,又有些期待的道:“阿霜,之前太匆忙,没有正式跟你说——这是柳柳,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我都想好了,等她的孩子生出来,就放在你的名下,阿霜,你原谅我吧。”   折霜啧了一声。   她没有伤心,只是端着茶浅酌了一口,然后抬起头,道:“放在我的名下?陆远之,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她站起来,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我父亲是南陵公,母亲出身英国公府,我姨母是皇后,表兄是皇子——陆远之,她算个什么东西,肚子里出来的东西还想养在我的名下?”   陆远之有些恐慌。   这还是他自己出事后第一次跟阿霜说话,见她这般,有些气恼却更多的无力。结果刚想说两句好话,就听见柳柳哭了起来。   陆远之心道不好。   阿霜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了。   果然,就见阿霜眼神眯了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陆远之向前一步,“阿霜,你冷静一下——”   折霜就看他,啧了一声,“陆远之,你不要紧张,我从不打女人。何况你们之间,一个巴掌拍不响。”   她伸出手,啪的一声,打在了陆远之的脸上,将人打倒在地上。   柳柳惊恐大叫,哭的更大声了,扑过去趴在陆远之的身上,“陆郎——”   折霜看了看手,慢慢的走过去,伸出脚踢了踢柳柳的脚,“让一让。”   柳柳被她所压制,情不自禁的往后面退了一步,然后就见折霜提起陆远之的头,然后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顿时,陆远之痛苦的捂住肚子。   柳柳吓的尖叫大哭。   折霜就转头,一手提着陆远之,一只手伸出食指,横在嘴巴上。   “嘘——不要哭,我最恨哭哭啼啼的人了。你今后,最好不要哭。”   “不然——”   她头也不回,反手一巴掌,将陆远之脸上打了个对称,瞬间肿成了猪头。   柳柳吓得用帕子捂住嘴巴。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恐怖的地方,竟然从来攀龙附凤的心,生出了一些害怕,再也没有了任何得意。   折霜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冲着珠帘后面的陆琴之道:“你瞧,我收拾她做什么。”   要收拾,就收拾她的依靠。   没了这依靠,她算个什么东西。 第15章 坟头草(15) 连猪的物价也要哄抬……   折霜觉得人间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以为自己的挑了个单纯的陆远之,却最后单纯成了蠢恶。   两巴掌一拳头打过去,这蠢恶又成了单纯。   他委屈的不敢反抗,只敢道:“阿霜,你打我做什么?”   折霜啧了一声,笑着道:“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说原因么?”   陆琴之走出来,气的要死,“大哥,你就别说话了。”   她眼神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柳柳,最后过去将陆远之扶起来,道:“如今嫂嫂还愿意打你,你就老实的吧,别惹嫂嫂生气了。”   她这般一说,陆远之倒是觉得这说得真在理啊,阿霜还愿意管自己,被打几巴掌也是应该的。毕竟他纳了柳柳嘛。   总归是他先对不起阿霜。   柳柳已经吓得不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遇见了一群不按常理做事的人。   ——什么时候,妻子可以因为丈夫纳了外室,就要被打的?   ——什么时候,亲妹妹看见兄长被打,还说嫂嫂对的?   ——什么时候,丈夫被妻子在妾室和妹妹面前打了,还这般平静?   他不觉得羞恼吗?他不该大丈夫的意气难以舒畅,气愤的要休妻吗?   为什么她看不懂这一家子人了。   她揪着帕子,一瞬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折霜实在处理问题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看也不看柳柳,只道:“我们的事情,宫里肯定是知道了,姑母肯定等着我递牌子进去,说不得还会遇见陛下,你蠢,就不要一同去了,免得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   陆远之点了点头,然后就要走,却听折霜道:“一个时辰之内,让她搬去静朱轩,轻些搬,别扰了我睡午觉。”   陆远之刚被打,一点儿的反抗之心也提不起来,点点头,拉着柳柳走了。   回到屋子里面,柳柳这才回过神来,她恐惧的抱着陆远之,“陆郎,妾身好怕。”   陆远之安慰她,“你别怕,阿霜不打女人。”   柳柳:“……”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嗯,好像确实安心一些了。   但下一瞬,又听陆远之道:“但是……阿霜也不是绝对不打女人,那一年,宁康郡主惹了她,她就差点揍人了,多亏我劝住,不然怕是两家要闹起来。”   他想到这里,又道:“你可千万别哭了,她真是厌恶哭哭啼啼的人,不论男女。”   陆远之这般说完,就又去检查自己的伤口,嘶了一声,道:“这副模样,看来是去不得学院了,得去告假几天。”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有小丫鬟在收拾细软,然后过来说:“大少爷,柳姨娘,东西都收拾好了。”   柳柳这才又有了悲伤的意头,她掏出帕子擦眼泪,“陆郎,你行行好吧,我虽然不知道静朱轩在哪里,也知道那里偏僻的很,我倒是不要紧,还喜欢寂静的地方,可是我们的孩子若是磕了碰了,那还要得?陆郎,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孩子份上,好歹让我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陆远之摇头,“不成,阿霜正在气头上,你要是不搬,挨打的还是我。”   他都有些不高兴了,“本是好生生的,也怪你自己,跑过来跪着,这才惹出来大祸,你消停些吧。”   柳柳这回是真哭了,却不敢再说,捂着脸跟着伺候她的丫头走。倒是陆远之,觉得自己被打成这样,不宜出门,免得传出去成个笑话,呆在屋子里,怅然道:“你自己去吧,我脸消肿了,就去看你。”   柳柳:“……”   她哭得梨花带雨,“陆郎,你可一定要早点来。”   陆远之点头,“去吧,去吧。”   他估摸着,怎么着两三日也能出门了,“三日后,我就去看你。”   柳柳走了,一路走一路哭,动静也不少,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陆夫人立马就得到消息了。   她正在捡佛豆,得知柳柳被赶出春意斋后,叹气道:“阿霜的脾气到底是大。”   她又有些不高兴了。   柳柳虽然不好,可是她肚子里孩子是无辜的。   刚想要说几句,就见陆妈妈弯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大少爷——怕是被少夫人打了。”   陆夫人惊讶,然后心疼,“她也太过于厉害了,怎么就敢打远之!”   她越想越气,站起来就走,进了春意斋,直奔折霜那里去。却被个小丫鬟拦住,小声的道:“夫人,大少爷看见您了,让奴婢过来叫您过去。”   陆夫人心想,看看儿子也不错,她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口,于是绕道,一进去,看见陆远之肿起来的猪头脸,就哭了起来,大声的道了一句,“我的儿啦——”   陆远之叹气,“阿娘,你别哭了,我没事。”   陆夫人:“都这般了,还没事呢!”   陆远之:“阿娘,痛过一阵,也就没什么了。”   陆远之是真恨了,“这个恶妇!我真是白疼她了!我这就去找她说说理!”   陆远之也不拦,只道:“阿娘,算了吧,小时候阿霜替我出头打别人,也是这样揍的人,那时候你还觉得出气呢。”   陆夫人:“……”   这倒是也没错。   可是这拳头落到自家儿子的身上,真是说不出的疼。   于是心里,埋怨折霜埋怨的不行,问道:“她人呢?”   陆远之:“陪着琴之睡呢,哦,对了,阿娘——阿霜刚刚还给宫里递了牌子,说是要进宫见皇后,说不得还会遇见陛下,就不让我一起去了。”   陆夫人就被带的偏了思绪,道:“确实,你啊,胆儿小,皇后面前还好,万一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那便不好了。”   于是再去折霜那边的时候,竟也不敢说点怨恨之语,而是还要哄着,生怕她在陛下面前说点陆远之的坏话。   折霜笑吟吟的点头,“母亲,我知道如何说。”   陆夫人放心了,“哎,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陆夫人就这般怒气冲冲的来,然后平心静气的走了。   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陆琴之,道:“别总在这里打扰你嫂嫂。”   然后朝着陆远之使眼色,希望小两口和归于好。   等人走了,陆远之犹豫的过去站在门口,道:“阿霜,晚间吃什么啊?”   折霜没理他,在想明日进宫该如何进行奏对。   陆远之就站在门口,不敢进,也不敢退。   他有时候想,阿霜这般的人物,嫁给了自己,是自己祖上积德,可也有时候在想,或许他本就不该娶阿霜,这般厉害的人物,压得他不敢动弹。   不仅他不敢,就是家里的人也不敢,要是两人之前没有成婚呢?他心里想到这个可能,就有了一丝委屈。   折霜没有管他,如今对他,她只觉得眼不见为净。正要让他滚一滚,就见秦妈妈带着焦虑的神色过来了,折霜心中一动,让秦妈妈进来。   秦妈妈进去,小声跟折霜道:“少夫人,秦雨回来了。”   秦雨是秦妈妈的侄儿,也是折霜的心腹之一,之前去查刕晴牙身世的。   他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折霜站起来,道:“让他去后院。”   她就要走,陆远之见了,又委屈了,如今真是什么事情都比他重要,他憋屈的道了一句:“阿霜,在没娶你之前,我也是别人抢破头想要的夫婿。”   他的身份,他的学识,都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折霜就厌恶的转过头,看着他的猪头脸,讥讽道:“所以说,我最烦京都这股不好的风气,连猪的物价也要哄抬。” 第16章 坟头草(16) 她曾在刕晴牙的眼里也……   折霜去后院见了秦雨。   秦雨今年三十岁了,也是她从折家带过来的人,秦妈妈和秦向的侄儿,生死契都在她的手上,十分衷心聪慧,折霜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做。   这次本是得了吩咐要去徐州查查刕晴牙的事情,来回最快应该要一月多,谁知道半月就回了家。   折霜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雨点头,道:“少夫人,是出了事情,奴才走到桑籍口,正巧遇见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奴才认得,正是承恩候家的管事……因是承恩候家的人,又是从徐州方向回的,奴才便心中留意,跟他们住在了一个客栈里面。】   折霜思忖:“我记得桑籍口是往江南去的一个渡口?”   秦雨点头,“少夫人记得不错,确实是,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大概都是承恩候家的,其中,还有两个看起来就瑟瑟缩缩的人,手脚被绑了起来,对外说是买来的奴才,对他们非打即骂。”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道:“奴才本是想留个人做那里跟着,自己继续南渡,谁知道却在晚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便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路回来。”   折霜:“你说。”   秦雨:“少夫人……您知道刕公子的身世吗?”   折霜走了几步,再坐下,点头又摇头,“大概知道点。”   但是又不知道。   他不愿意说,她就没有再问过。   秦雨就迟疑的道:“奴才也不知道太多,不过我听那些人晚间谈话的时候说,刕公子应当是跟那两个被他们绑住的奴才有生死大仇,只要逃出去,肯定会去□□,所以他们要将两个奴才绑回京都。”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做出任何的遮掩,明显是在等刕公子自己上钩,奴才想了想,便跟着他们一路回来,要是碰上刕公子了,说不定还能帮一把,可是却没有遇见。”   他也纠结的很,“奴才带的人继续往徐州去了,少夫人,要不,奴才还是也还是去徐州一趟吧?”   折霜却眉头蹙了蹙,摇头,只道:“承恩候家的人将那两个奴才放在哪里了?”   秦雨:“就在京都外面的庄子里,离少夫人枣儿庄的庄子不远。”   折霜听完,转身要去做什么,又停下,转身道:“那你带着人去枣儿庄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她轻声笑起来,“那是个疯子,他一定会被诱去的,若是他去了,你们也不要阻止他,只在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便是。”   这就是要插手了。   秦雨琢磨了下刕晴牙在少夫人心里的重要性,然后再次迟疑的道:“少夫人,如果我们不阻止他,那他一旦进了承恩候家的庄子里面,怕是我们也难以帮上,刕公子的性命堪忧。”   折霜摇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宿命。”   秦雨不懂了,但是他十分衷心,听话的点头,“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他走了,折霜有些怔怔,回到屋子里面,从拱月架子上将沾血的木雕拿下,看向它猩红的眼睛,神色莫名。   半夜,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刕晴牙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倒在血泊之中,笑着道:“夫人,救救我——”   梦醒,天光已经大明,折霜换好衣裳,去陆夫人那边晨昏定省。文远候也在,见了她来,道:“今日是要去宫里?”   折霜点头,“最近盘账,忙的很,很久没有去姨母那里了,如今松闲下来,便去看看她。”   话里一句也没有带陆远之纳妾的事情。   文远候很欣慰,他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且折霜的价值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皇后和三皇子不倒,她就不会倒。   陆夫人依旧是期期艾艾的表示请折霜在皇后面前多说说好话,然后伸长了脖子看,“远之怎么还没有来?”   折霜笑着道:“他脸肿着,不宜出门。”   陆夫人就去看丈夫,就见丈夫一脸平静,好像儿子被打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只跟折霜道:“我还要去上朝,就不等你们了,你们慢慢吃。”   折霜起身,“是。”   陆夫人见丈夫走了,有些抱怨的道:“他昨晚宿在宝姨娘的屋子里面,大早上过来,肯定是过来问你进宫的事情。”   折霜:“……”   她进宫去了。   刚到宫门口,就有皇后贴身的宫嬷嬷在那里等她,笑着道:“皇后娘娘想您的紧,一直念叨着您呢。”   折霜笑吟吟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细细长长的盒子,将她放进宫嬷嬷的手里,道:“刘嬷嬷,我也想娘娘,只是最近盘账,忙的很,便没有进宫。这是我前几日去庄子里找到的,当时便觉着要送与你瞧瞧,你肯定高兴。”   刘嬷嬷打开盒子,一看就乐了,“怎么是玉荣根,这东西难找,我却爱吃。”   折霜笑着道:“知道你好这口,便赶忙给你送进来了。”   刘嬷嬷就觉得折霜会做人。可这般八面玲珑之人,却如今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得意了。   她就道了句真心话,“娘娘得知你去了庄子上后,当场就哭了。”   皇后娘娘能走到今日,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折霜受了什么委屈。不过刘嬷嬷敢跟折霜说这话,未免没有皇后的意思在里面。   折霜揶揄道:“那我得快点见见姨母,看看她落泪的模样。”   刘嬷嬷就笑起来。   有这份豁达和心性,将来日子就过的不会坏。   领着人进了皇后的长乐宫,却没有直接见到皇后,小宫女过来道:“姚贵妃来了,正在跟娘娘说话,陆少夫人,娘娘说您来了,就去隔间吃点东西等等她。”   折霜点头,“好啊。”   刘嬷嬷有其他事情要去做,不能陪在这里,大殿里面便只剩下她跟秦妈妈两个人,另几个小宫女伺候着。   桌子上摆着些果子和糕点,都是折霜喜欢吃的,可见是皇后早早让人准备在这里。折霜捏起一块紫米糕,正要吃,就听有腰佩的撞击声传来,她抬头,见刘嬷嬷带着一个人进来,折霜仔细看了看,便见来人是承恩候大少爷莫知晓的夫人苏氏。   她站起来,唤了一声:“莫少夫人。”   苏弯弯轻轻的朝着她笑了笑,道:“陆少夫人,好巧。”   她坐下,解释道:“我本是进宫来见姑母,姑母便带我来拜见皇后娘娘。”   苏家确实有一个并不受宠的苏美人在宫里,不过折霜记得,苏美人跟皇后没有什么交情。   今日的人还真是扎堆来了。   折霜便跟苏少夫人闲聊。   她们两个人聊天,势必要绕开丈夫。毕竟,京都这一月的八卦就是她们两家提供的。   苏弯弯轻轻的咬一口紫米糕,笑着对折霜道:“陆少夫人,我是江南人,来京都也没有什么朋友,过几日就是九月赏菊,听闻姚贵妃娘娘想热闹热闹,特地求了陛下办赏菊筵,陛下同意了。”   她道:“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好不好?你带着我认认人,免得我一个人孤单。”   折霜就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两个人境遇相同,想要绑一根绳子上?又或者仅仅是想通过她认识一些人?但是她们两个在一起,势必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她们说折霜都能想的到。   折霜这个人挺怕麻烦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不想沾上苏弯弯这个人。   承恩候家跟陆家以及折家并不算得好,她拒绝道:“怕是到时候我忙的很,没有空闲。”   苏弯弯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折霜会这般直接的拒绝。   她也不恼,只道:“那我就去找别的姐姐帮我介绍介绍,陆少夫人,今儿是我唐突了。”   折霜便又给她递了块紫米糕。   苏弯弯拿着,道:“多谢你的好意。”   倒是十分诚恳。   折霜就觉得,若是闺阁之时遇见苏弯弯,两人必定是能成为朋友的。   过了一会,刘嬷嬷带着两人进内殿里面去,苏弯弯跟皇后说了几句问安的话,便识趣的走了。   皇后见她出了殿门,这才拉着折霜道:“好生奇怪,她来这里做什么?”   折霜笑着道:“估摸着冲我来的,想要我领着她在赏菊筵上认认人。”   这话一出,皇后就立马想到了苏弯弯跟折霜的境况,气道:“她那是觉得你跟她一般,便想跟你亲近亲近?”   折霜从旁边的盘子里面拿过一个果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转头道:“她也没想错。”   她叹气,“如今在大家眼里,我跟她一般模样。”   皇后便心疼道:“阿霜,你有本宫,你放心,陆家那一家子人,绝对不敢欺负你。”   折霜觉得说这些无趣,只道:“姨母,我进宫来,是让你放心,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看的开。”   她又转其他的话题,“姚贵妃娘娘刚刚过来也是说赏菊筵的事情?她好生生的,办什么赏菊筵?”   皇后就轻蔑的道:“她那哪里是办赏菊筵,她那是想送自己的侄女进宫呢,单把侄女送进来惹人口舌,不如请了大家一起,遮遮颜面。这事情其他人还不知道,你回去也别说,只当不知道。”   折霜:“……”   她明白了。   姚贵妃多年无子,姚家便想要再送一个进宫。   皇后,“姚贵妃肯定会给你们家下帖子,你到时候跟你婆婆进宫就行。”   折霜点头,“是。”   说了一会话,她起身告辞了,只是在回府的路上,她又见到了那位莫少夫人,两人对视一眼,莫少夫人柔柔对她一笑,那眼神竟让折霜觉得有些熟悉。   她坐在马车上想了很久,然后在马车停下时,突然想起来了。   她曾在刕晴牙的眼里也看见过那种眼神。   疯。 第17章 坟头草(17) 阿娘,女儿尽孝了,您……   九月九日重阳节。   那天,天很闷。   折霜早上起床,看了看太阳,就觉得不欢喜。   “也太烈了些。”   秦妈妈让小丫鬟给她轻轻的摇扇,自己替她梳妆,道:“姚贵妃的赏菊筵,偏偏定在今日,陛下可真是宠爱于她。”   折霜伸出手,扶了扶头上的云鬓,然后抹了胭脂水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点头,这才道:“管她做什么,她历来嚣张,整日里巴结太子,可太子那么个模样……没巴结几日,就传出了她和太子的谣言,这不,又惹了陛下生气,姚家这才想着再送个姑娘进去。”   她对姚家很是瞧不上,可她也怜惜那个要被送进去的姑娘。   都是身不由己罢了,不然谁想嫁给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人。   折霜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正要出门,就见隔着溪水桥外,有人在春意斋门口说话。她将窗户推开,靠在窗户边看了眼,是陆远之和柳柳。   折霜蹙眉,她修长的手指弯了弯,然后取了一方丝帕出门。   秦妈妈跟她的几个大丫鬟们也明显看见了,神色都沉着,跟在折霜后面,像极了要去打仗的。   她们本就是自小跟着折霜长大,性子也像了她几分,烈的很,其中最烈的云剑最是厌恶柳柳,见了她就没有好脸色,如此见她在门外跟陆远之纠缠,气的脸色通红,小声的跟秦妈妈道:“待会大少夫人走了,我让她瞧瞧厉害吧?”   秦妈妈就瞪她,“少夫人没有吩咐,你可不准乱来。”   她是将这几个丫头当女儿看的,将人拉到后面,“你闭好嘴吧!别给少夫人惹麻烦,平日里就算了,如今她怀着一个,万一不好了,少夫人要被冤枉上。”   云剑只好憋屈的咽下了这口气。   她为了折霜憋气,但是折霜……她觉得自己用不上憋气啊。   走到门边,见了陆远之和柳柳,深觉晦气,大早上的不让人清净。   “我记得让人吩咐过,柳姨娘平日里在静朱轩里面养胎就好,最好不要出来,尤其是不要来春意斋附近。”   这话是对着伺候柳姨娘的丫鬟说的。   那小丫鬟是陆家的家生子,是陆夫人亲自挑选过去伺候柳柳的,通去的还有一个嬷嬷,懂得一些接生的技巧以及养胎的经验,可谓是将柳柳身边配全了人。   小丫鬟吓的脸色一白,嬷嬷平日在柳柳面前威风,此刻也不敢说话,俱都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柳柳暗恨,这几日她对着两个人温柔的很,还用银子去收买她们,看着是跟自己一条心了,谁知道一点儿用也不顶,还得自己来。   她这回不敢哭了,只敢小声的讨好,“姐姐——是妾身想着来给您请安。”   陆远之站在旁边,看看折霜,再看看柳柳,然后低头。   他也不敢向着谁,只好看大地。   折霜叹气。   她看看日头,还有点时间可以耽误。   于是亲自教导柳柳做人。   她拉过柳柳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的一扭,柳柳发出了惨绝的叫声。   折霜啧了一声:“这回只管叫痛,不叫姐姐了?”   她顺手又将柳柳的下巴给卸掉了。   咔嚓一声,利落干净,然后用帕子擦擦手,丢给小丫鬟,这才对傻愣愣的陆远之道:“去叫个大夫来看看吧,要是再有下一回,我就要她的命。”   轻轻浅浅的语气,没吓住陆远之,倒是将柳柳吓的脸色更加惨白,又被卸了下巴,话都说不出,只惊恐的摇着后退,因手腕被折了,一只手曲折不能动,一只手直觉的捂住肚子,外人看来,应觉惨绝人寰。   折霜就看了看她,最后轻蔑的笑起来,“没有下次。你要知道,在实力面前,你的心机,什么都不是。我要你三更死,你留不到五更。”   然后转身离去,华服云鬟,身后跟着一个嬷嬷,八个丫鬟,   嚣张至极。   出了春意斋,待到门口时,陆夫人已经带着三姑娘陆琴之在那里了。   见了她来,陆琴之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嫂嫂,你怎么这般慢?”   折霜笑吟吟的替她擦擦汗,余光看见陆夫人神色一紧,心中明白柳柳去她那里,陆夫人应当是知道。   便开口道:“没什么,早上柳姨娘去我那里,我打了她一顿,又吓唬了她几句,耽误了点时间。”   陆夫人心中一梗:“你打她了?”   她想开口斥责,又不敢,只好憋屈的道:“她还怀着孩子呢,你怎可打她?”   折霜:“母亲放心,儿媳没有打她的肚子,不会有事情的。”   她笑着道:“我分的清呢,母亲的孙子,定会好好的生下来。”   陆夫人僵硬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又觉得马上要进宫了,不要争执,便黑了脸,坐上马车,不理折霜。   倒是琴之很解气,“嫂嫂,你打的太好了,我就见不得她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总揣着点小心思,还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折霜:“以后你嫁人,夫婿姨娘等要是让你受气,你只管打回去,嫂嫂帮你做主。”   陆琴之高兴极了,“好啊!”   陆夫人难过的心便好了一些。   也是,要是有人敢这般欺负她的琴之,她也愿意让琴之打回去。她干巴巴的道:“琴之啊,可要听你嫂嫂的话。”   折霜就觉得陆夫人真是个妙人。   进了宫,估摸着陆夫人也想明白了,见了认识的人,就夸折霜,贤良淑德,然后就有意拉踩一下隔壁的承恩候府。   折霜听的不甚高兴,跟各位夫人说了几句,便去一边吃东西。   然后一转头,就见苏弯弯正在跟姚姑娘说话。   折霜一愣。   别人不知道,但是折霜知道今日这位姚姑娘的事情,不仅她知道,有消息的人家应该也不少,苏弯弯跟姚姑娘一起,两人之前还素不相识,不免要被人注意注意。   折霜见她温和的坐在一边朝着众人笑,道:“我跟姚家妹妹前两日上香认识的,便过来跟她说几句话。”   姚姑娘是个羞涩的姑娘,闻言点头。   夫人们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话来,承恩候家其实在朝中关系不少,只不过承恩候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欺负人家是江南来的,京都熟悉人不多,什么都不教,也不牵着介绍人,若是有人多跟苏弯弯多说几句,便还会不高兴。   久而久之,苏弯弯便不常出门,京都相熟的人不多。   今日却一反常态,开始主动跟人搭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特别是一些良善的夫人,一直都觉得承恩候家过分了,便善意的跟她说话,还说要下帖子约她日后做诗社。   苏弯弯都答应了。   然后抬起头,正好看见折霜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的朝她笑了笑,点头示意,头上的偏头凤缀穗在头上也跟着摇了摇。   那柔和的目光和笑容,让折霜的心沉了沉。   她端起一杯酒,冲着苏弯弯举了举,一口而下。   苏弯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她前几日不可近人,今日却突然主动举杯。   她便也举了举杯,然后浅浅的啄了一口。   她是江南人,在家里的时候,不曾饮酒,自小就乖顺,生的白白弱弱,她阿娘曾经总担忧着她嫁人后受欺负。   她阿娘说,她这种性子,得低嫁,还得近嫁,不然夫婿门第高了,嫁的远了,他们鞭长莫及。谁知道,最后家族竟然能跟承恩候家扯上关系,还将她嫁了过来。   家里的姐妹都羡慕她,都觉得她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可这却是噩梦的初始。   她将一杯酒也学着折霜的样子倒进去,然后摸了摸头上的偏头凤发钗,手一抖,桌子上的碟子摔在了衣裳上。   旁边的承恩候夫人厌恶的道:“还不快去换,待会圣上来了,还要怪罪,丢人现眼的东西。”   苏弯弯点头,唯唯诺诺的站起来,走之前,她转头,看了看眉眼间尽是自在的折霜。   折霜感及目光,也看过去,又得了她一个笑意点头。   然后便见她跟着小宫女往廊下退去,折霜眼尖,在她隐于廊下阴处之前,看见了她嘴吧轻轻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她蹙眉,将杯子里的果子酒斟在酒杯里,一杯一杯的下肚。   然后手顿了顿,猛然抬头。   苏弯弯呢喃的那一句话嘴型最终在折霜的脑海里成形。   她说——阿娘,女儿尽孝了,您别怨我。 第18章 坟头草(18) 夫人若是能护我这一回……   折霜站了起来。   她对陆夫人道:“我想去后阁那里透透气,坐坐,这天也太闷了,花香味熏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夫人以及附近的几位夫人就都笑了起来。   “阿霜嫁人了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折霜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性子虽是好强了些,但是为人端正,待人宽厚,聪□□敏,是这些夫人心中的好儿媳,自然也知道点她的小喜好。   “要是将这赏菊筵换成刀剑赏谈大会,我看她也不透气了,准要冲在第一个,教我们弯弓射箭。”   说话的是威远候家的夫人,最是爽朗不过,折霜便朝着她笑盈盈的道:“那我便走了,待会回来,再跟各位伯母们喝几杯。”   后阁是这座宫殿的后面,里面有几间屋子,是专门给贵人们休息的。苏弯弯衣裳污了,便是来这里换。   折霜来这里参加过很多次宫宴,她知道,这里有一个枯井。   枯井里面,最好藏人了。   如果是她,她想要杀人,就会将人藏在里面。   而这么长时间,想做的事情,应该要做完了。   想到苏弯弯跟刕晴牙一般的眼神,折霜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他们两个骨子里带出来的疯,足以立马化成利刃。   都是不要命的。   她走到后阁,停住脚步,“屋子里面闷的很,我们去后院透透气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   折霜去了后院,见几个小丫头在那里玩,见了她来,连忙过来见礼,没有一丝的不对劲。她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莫不是想错了,正要转身,眼神一顿,在前面的花丛里面看见了一串金色的流苏穗子。   是苏弯弯头上偏头凤的金丝穗。   她眼神一顿,然后手缓缓的抬起,摸了摸自己的头上,手一弯,将一粒珠子取下,不动声色的放进袖子里,皱眉道:“我的珠子好像丢了。”   秦妈妈一看,果然少了一粒。便请小宫女一起找,“准是丢在路上了。”   丢了,自然是去折霜走来的道路上面找,自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没有去过的前面花丛。   折霜走到花丛旁边,一脚踩住金穗子,然后弯腰蹲下去,将金丝穗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她捧着腹部,“秦妈妈,快来扶一下扶我,头晕了。”   秦妈妈就连忙过去,着急的道:“少夫人,我扶你到屋子里面去吧。”   一后殿的小宫女被叫到后阁屋子去帮忙了。   苏弯弯捏着帕子等在那里,听见这一屋子的动静,道:“那边怎么了?”   她的贴身丫鬟桃令因为刚刚的事情,还处于惊吓之中,闻言道:“少夫人,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弯弯笑了笑,“别怕,他穿着太监服,又是个真太监,脸也被划破了,就算被找到了,一时半会,是认不出来的。”   她笑起来很温婉,握住桃令的手道:“放心,就算被发现了,你也是无辜的。”   桃令却摇头,“不,少夫人,如果被发现了,你就说是奴婢。”   她家少夫人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杀那个畜生,也是因着自己,那个畜生,他没了子孙根,折磨人的法子却厉害的很,少夫人被他折磨的不行,他却将魔掌伸向了自己。   想到那晚的遭遇,桃令忍不住颤抖。   她坚定的道:“少夫人,你不要怕,奴婢不会让你出事的。”   苏弯弯一愣,笑起来,“傻子。”   人间艰难,这一刻,她们只有牵着手前行,才能走出一条生路出来。若是生路被截,那她也……绝不苟活。   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左不过是赌一把,若是不行,八百里黄泉,我也能走。”   苏弯弯毅然站起来,收拾好心情,准备出门了,出门之前,她习惯性的抚了抚自己的金丝穗。   然后手一颤抖,“桃令,你看看,我的金丝穗是不是少了一条?”   桃令看了看,果然,少了一条。   苏弯弯顿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桃令脸色一白,“会不会掉在枯井那边了?”   同一时间,折霜总算有时间想这件事情的起末了。   今日进宫赴赏菊筵的都是妇人和姑娘,陛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重阳的习惯,今年照旧并没有宣外臣进宫。那莫知晓怎么进来呢?   她躺在那里,脸色渐渐的苍白,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莫知晓……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男人。   他半年前就被刕晴牙给切了。   那他可以怎么进宫呢?   伪装成太监?   未尝是没有可能的。本朝太监出宫门采办后回宫,都要经过检查,其中一项就是检查□□。这种东西最好检查,也最难有误。   莫知晓只要买通一个太监,就能带他进宫。   假设他真骗得检查的人进了宫,那他为什么进宫?   折霜双眼一睁,转身,对准了东宫的方向。   那里,是太子住的地方。   太子昏庸,好色,曾经还贪过兵营里的军饷,可陛下因为喜爱先皇后,一直对太子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找了个替死鬼出来,将一切都抹平了。   这样一个储君,在朝中并不得人心,也渐渐的失势,他自己也不争气,这几年来,一直都声色犬马,私下里破罐子破摔,只不过在陛下面前还装着纯良。   折霜知道太子男女不忌,尤其好收集美人,这消息,想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知道。   如果有人告诉莫知晓,当初是太子救走了刕晴牙呢?   从刕晴牙笑着说他切了莫知晓,莫知晓却还是藏着他的时候,折霜就能想象的出莫知晓有多疯狂。   他会去东宫里面亲自探查吗?   他能进来,他怎么出去呢?   他短时间出不去的。   采办的太监一个月才出一趟宫,除非是倒泔水等太监,可是那样太过于冒险……那他还可以怎么出去呢?   今日是赏菊筵。   折霜慢慢的整理思绪——赏菊筵,他会不会让苏弯弯带他出去呢?   怎么带……   装成女人吗?   折霜摸着袖子里面的金丝穗,跟秦妈妈道:“我之前看见莫少夫人也来了后阁,之前她来跟我说话,我没有理她,如今想来她也不容易,我们去一趟吧,跟她道个歉。”   秦妈妈有些不乐意,“少夫人,您正病着呢。”   折霜站起来,笑着道:“习武之人,没那么娇贵,如今我好多了。”   她快走几步,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苏弯弯匆忙出门,她叫住她,“莫少夫人。”   苏弯弯僵硬的转身,“陆少夫人。”   折霜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道:“上回没有跟你好好说话,我还想今日要跟你好好说说,来,屋子里面去,这天闷热的很。”   苏弯弯抬头,扯着嘴角笑,“陆少夫人——”   她正要开口拒绝,就感觉到手里多了样东西。   她顿时脸色煞白,缓缓抬头,声音越来越寒,“陆少夫人——”   折霜拉着她的手,“我没有恶意。”   苏弯弯深吸一口气,“我信,我跟夫人回房。”   两人将屋子门关起来,让秦妈妈跟桃令守在外面,苏弯弯这才道:“陆少夫人,你想做什么?”   折霜站起来,从她手里将金丝穗拿起来,然后伸出食指跟拇指,生生的将金丝穗的头捏出了一个细细的小弯钩。   然后倾身,一手扶住苏弯弯的头,一手将它挂在了她头上的偏头凤上。   挂好,她直起身子,“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这样做,肯定会查出来的。”   她幽幽道:“我从小就在这个皇宫里面来来去去,我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手段以及阴暗处还躲藏着什么。”   “你很聪明,但你不熟悉皇宫,也不知道有时候再是厉害的手段,也抵不过实权。”   她笑着道:“但碰巧,莫少夫人,我能帮你。”   苏弯弯低头,双手紧紧的捏住帕子,“你想要我做什么?”   折霜摇摇头,“不用做什么,只是钦佩你罢了。”   苏弯弯愕然,“钦佩我?”   她嘴角缓缓的勾起,“那你知道,外人说是我什么吗?”   自从她嫁给莫知晓,自从闹出了莫知晓养了个男人的事情,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是别人说嘴的对象。   那些话,她至今想起来都是寒到骨子里。   折霜就好奇的看着她。   “我不是很懂——既然你连人都敢杀了,又为什么要在意一些臭鱼烂虾说什么呢?”   她眉眼间尽是恣意,“你即便再不好,也不是他们能说的。”   苏弯弯就看向折霜,良久,轻轻的道了一句:“夫人——夫人若是能护我这一回,以后,我还夫人一条命。”   “夫人想要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第19章 坟头草(19)  苏弯弯笑起来,露出……   苏弯弯坐在那里,小声的道:“夫人说我聪慧,想来是觉得我将人杀在了皇宫里面吧?”   折霜点头:“是。”   将人杀在其他的地方,都有可能被发现,只要被发现,无论这尸体是什么样子的,便是一桩命案。但是人死在皇宫里面,只要将脸毁了,又是真太监,便这桩案子,就被认定为一个小太监的死。   皇宫里面,每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折霜知道的就有不少,通常都将尸体丢到乱葬岗里面,被野狗分尸。   苏弯弯就笑起来,“多谢夫人的认可,如此看来,我想的实在不错。”   “且我敢这么做,还有一个筹码,那便是……他是个真太监。”   她抬头,激动的道:“他半年前去徐州娶我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个男人带回来了。”   “但那个男人应该也烈性,一刀下去,将他变成了太监,又反抗的厉害,所以每回他在那头得不到宣泄,便回来折磨我。可怜我,可怜我刚开始一味顺从,夫人,我太蠢了。”   她咬牙切齿的道:“夫人,我早该杀了他的。”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带着怜惜,“对,你早该杀他了。”   苏弯弯被人认同,情绪渐渐地稳定下来,怔怔道:“我其实早有杀了他的想法,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甚至有一回想将他约到山顶上去,要是能一把就将他推下悬崖,那该多好啊,但是不行,我找不到那样的机会。”   她道:“我当时还不想跟他一起去死,夫人,我觉得不值当,于是一次次的找机会。”   “就是今天,我也觉得不是好机会,但我忍不了了,他是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趁我不在,将我的丫鬟给糟蹋了。夫人,我恨他!”   她深吸一口气,“后来,我偶然间得知,他养在外面那个男人不见了,就在京都城里面被救,承恩候拷问他,他说是自己送走了,让承恩候别管,可是我却知道,他还一直在找,小心翼翼的找,他疯了。”   “夫人,你知道吗?一个疯子,是最好利用的。”   她看向折霜,“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我该怎么利用这件事情杀了他呢?”   苏弯弯神色焕然,言语缓慢下来,“夫人,你不知道,我当时就很肯定,莫知晓为了个男人疯了,为了那个男人,他什么都肯做,那我不妨利用利用。”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道:“我就让人告诉他,人是被东宫救走了,不然,为什么他找了这么久找不到人?”   “他信了。找了人,换了小太监的衣裳进宫,却肯定是出不去的,他只能来找我。当时小宫女们都被桃令引去前面了,我只要给他喝的水里面下药,将他引到井边,便是有机会的。”   苏弯弯从头上取下自己的偏头凤,然后当着折霜的面,将那钗头凤的尾端轻轻碰了碰,便如同碰上机关一样,出来了一根长长细细的金柱子。   “我自小就爱研究这些,自己做了不少,如今,就是用这个将他的脸划烂了,将他的心脏刺穿了一个洞,可见,人有时候,确实得要点本事。”   她将那只钗头凤金柱子撇了下来,“夫人,这个,烦劳夫人帮我丢掉。”   然后眼神亮晶晶的,“夫人,我本来打算只要被发现了,便也用它自尽,谁知道却碰上了你,夫人,你心善,是个大善人。”   折霜却觉得她也疯了。   “这桩桩件件,只要其中有一项不如你所愿,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也太……疯了。”   苏弯弯却看着折霜,“夫人,从你愿意帮我善尾时,便也疯了。夫人,你说不得我。”   折霜怔了怔,却摇头,“于我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所以我愿意帮你。”   苏弯弯还要再说些什么,折霜却将食指竖在嘴前,“嘘——时间不多了,现在,你只需要将这件事情忘记,然后去赴宴。”   苏弯弯站起来,最后一次问她:“夫人,你能确保尸体不会被发现么?”   折霜:“你放心。”   她送苏弯弯出门,“我说过了,这事情不用你付出什么,便也不会让你付出什么,你只管去。”   她笑着道:“我虽然也收不了尾,但我能让人替我收尾。”   苏弯弯:“皇后娘娘么?”   折霜点头,“在这后宫里面,找只手遮天的人替你做主,便是最方便的。”   她站起来,“来,你该走了,再不走,就该有人怀疑了。”   她说话掷地有声,且从容不迫,好像帮她善尾一具随时可能暴露的尸体,只不过是踢开一只蟑螂的尸体一般。   苏弯弯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安定。   她道:“夫人,多谢你。”   若是别人帮她,她可能会犹豫,防范,但是陆少夫人说的话,她信。   她又看向她的眉头,依旧是那般的肆意。   苏弯弯想,许是折霜是她想活成的模样,所以她很相信她。   她最后一次问折霜,“夫人,你为什么帮我?”   折霜笑起来,“你不是说了么?我这个人,也有一股疯劲,想帮便帮了,你值得我帮。”   在这种情况下,苏弯弯能举起屠刀,已经很罕见了。她道:“便当我有侠义之风吧。”   苏弯弯走了,折霜继续躺在屋子里面,之前秦妈妈让小宫女去叫的太医也来了,连同皇后一块着急的站在了屋子里。   折霜就笑了,她猜到皇后姨母会来。   她拉过姨母,亲昵的倒在她的肩膀上,道:“姨母,你怎么亲自来了?”   皇后摸摸她的额头,“你自小就不常病,我怎可不亲自来?”   见她不曾发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阿霜,你怕是这几日上火,天又热,便热着了。”   太医检查了她的身体,也道:“确实如同皇后娘娘所说,陆少夫人应该是天太过于闷热,又动了气,所以有此症状。”   太医开了药方,便出门去,折霜便小声的凑过去跟皇后道:“姨母,我有件事情,要你帮忙。”   皇后笑着道:“还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她也是疼这个外甥女的,最近着实委屈了她,便道:“说吧,什么事情,姨母能帮的,肯定帮你。”   折霜便附在她耳边,“姨母,后院枯井里面,有一具小太监的尸体,你帮我善尾吧。”   皇后吓了一跳。   不过到底是久居深宫,她毫不犹豫的点头,“你也太胆大了些,在皇宫里面就杀人。”   然后想了想,“不对,不是你杀的?”   若是阿霜想杀个人,直接跟她说便是,哪里用得上自己动手。   而且,阿霜心胸阔达,不会贸然跟个小太监到杀人的地步。   “不是简单的太监吧?”   折霜便简单的说了几句,让皇后的眸光越来越冷,最后道:“她未免也太冒险了些,今日若不是遇见了你,怕是这条命就要没了。”   皇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一直看承恩候家不顺眼,杀了便杀了,那种人,杀了也没什么。”   她站起来,“今日姚贵妃送妹子进宫,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待会晚间,我便让人将尸体处理了,你放心,这里不会是凶杀之地。”   皇后从小就是个厉害的性子,道:“正好,莫知晓为了个男人总不回家,四处寻人,几天不着家正常的,等她回去,怕是骨头都没被狗吃完了。”   折霜就放心了,她朝着皇后道:“姨母,多谢你。”   皇后摸摸她的头,“你委屈自己成全我,好孩子,我也感激你。”   这个孩子最是像她,她自是多心疼些的。   折霜却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是笑着道:“姨母,你疼我,我知晓的。”   ……   另外一边,苏弯弯回到赏花宴上,承恩候夫人皱眉,“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弯弯小声的解释,“本是要走的,谁知道文远候家的陆少夫人被人扶了进去,说是病了,我便过去看了看她。”   她又朝着身边的众位夫人道:“我不爱出来走动,与这位陆少夫人之前并无交集,前几日在皇后娘娘处见了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今日交谈了一番,深觉她是个好性子的人,便多说了几句。”   前几日折霜进宫的事情,在场的夫人们都知晓,那就是进去跟皇后诉委屈的,哪里有心思交谈,今日怕是已经心情好多了,这才有了闲情雅致跟苏弯弯说话。   承恩候夫人心中就有些不高兴,不过在这皇宫里面,她还不敢说折霜的不是,只敢朝着陆夫人那边笑着道:“你们瞧她,怕是还不知道陆少夫人病了,依旧跟威远候夫人说话呢。”   这么一句话,众夫人都不知道接什么,人家陆少夫人早就遣了小宫女来说头晕想要歇息会,她也不去过问,反而跟威远候家的夫人说话,这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其实也知道。   威远候家的三少爷跟文远候家的三姑娘年岁相仿,过几年,就可以商定姻亲了,自然文远候夫人跟威远候夫人有话说。   苏弯弯便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见文远候夫人在那里谈笑风生,便神情不定了一瞬,然后慢慢的收回目光,又专注起眼前的茶起来。   没一会,折霜便跟着皇后出现在赏菊筵上,两人目光相对,折霜冲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弯弯笑起来,露出了两个小梨涡。 第20章 坟头草(20) 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九月九日,正午。   一个戴着纱帽的男子出现在京都城郊外。   一阵风吹起,吹开了他的纱帽,有孩童好奇的看过去,结果只见那纱帽里面的人脸上竟然还戴着一张鬼面獠牙面具。   孩童立马吓的哭起来。   男子想了想,便从兜里掏出一颗枣糖出来,置于手掌中。男童以为那是给他的,一边哭一边又贪念那糖,小脸蛋皱皱巴巴,最终还是朝着男子走了几步。   小胖手朝着男子手里的糖拿去,谁知道男子却小气的很,手一紧,糖被握在了手心,他又拿出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将一大块枣糖削下了比指甲盖更加小的小糖片,将这薄薄小小的枣糖递给孩童。   孩童露出了嫌弃的目光,男子就绝情的转身,将指甲盖大的糖珍惜的放进嘴巴里含着,加快脚步离去了。   孩童:“哇哇哇——”   他的阿娘闻声赶过来,问他:“你哭什么啊?”   孩童手指着男子离开的方向,大声哭道:“鬼,糖!”   这两个字足以让他阿娘害怕起来,连忙抱着孩子回家,“不怕啊,不怕啊。”   刚走不远的刕晴牙听见这哭嚷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拿出一块糖含在嘴巴里,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温和的道了一句:“如今真是要去做鬼了。”   他笑盈盈的又拿出一块糖,正要吃,却见只剩下了两块。   刕晴牙就有些舍不得吃了。   一路上,他就靠着这些糖活命,吃的多,吃的快,不知不觉就只剩下两块。   他十分不甘愿的又将糖塞回袖子里面,手腕抬起,便见他宽大的袖子里面藏着的手腕上,还藏着一块红色的发带。   他慢吞吞的又将红发带重新取下来,再次绑好,将手腕勒出了一条红红的印子,勒的肉痛了,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绑了红发带,他便朝着前路继续缓慢行走。   这条去京都郊外庄子上的路,他其实已经走过两次了。   一次是他跟着那位夫人去枣庄,一次是他跟着秦向出来,这是第三次,只剩下了自己,怕是走不了第四遍了。   刕晴牙心情颇好的一边走,一边在路上摘起花束来。   他曾经在村子里面的时候,也喜欢采些野花回去摆在窗户边的陶罐子里面。   他的弟弟妹妹们就会围过来,帮着他将之前的干花给丢到灶里面去烧了,然后给新花浇水。   “阿兄,下次采点红色的花回来吧?我喜欢看。”   小弟抱着一堆花生,冲着他道:“我最近可喜欢红色。”   其他三个弟弟妹妹便一起去跟小弟摘花生,小妹已经到了爱干净的年纪了,还要去拿一扎已经洗干净了花生杆放在腿上当做一块布,然后再将都是泥土的花生放在干净的花生杆上。   边摘花生边冲着刕晴牙道:“阿兄,今晚我们就煮点花生吃吧?你帮我们跟阿娘说说。”   话音刚落,他们的娘救回来了,笑着道:“小滑头,又要你阿兄给你背锅。”   他们的娘是一位很慈和的妇人,知道孩子们想吃花生,便去煮。煮好了,便让刕晴牙送去给附近的领居们,他们通常回回赠一点东西。   隔壁的婶子会做野菜糍粑,通常他去了,便会获得一篮子的野菜糍粑。跟他们家对门住的是春香阿婆家,她最会煮茶叶蛋了,村子后山有她种的茶树,她儿子年轻的时候打猎死了,是族人们养活她,她就时不时做些茶叶蛋送大家。   刕晴牙送花生过去,春香阿婆便会笑着给他塞六个茶叶蛋。   “拿回去,跟你阿娘和几个小崽子一起吃。”   这般的日子,他们过了好几年,后来,就变了。   天旱了,没有花生了,没有粮食了,村子里的人开始生病了,尤其是孩子,他们短短一个月内,就死去了很多人。   在某一天,刕晴牙的名字出现在村民们的口中。   “他长的就邪性,老族长不是说他小时候就不是人吗?”   “是啊,你们难道没见过他小时候那么副残忍的模样?别人家的孩子摘了花回家插在陶罐里,只有他,见着花,便撕的粉碎。”   “对啊,他还将蚂蚱开膛破肚,剖开后看那些蚂蚱残肢的模样,我都害怕。”   “他好像很喜欢血腥的东西?”   “小鸟,蜻蜓,蝉,哪个不是在他手里丧过命?长成那样,又是这样的性子,说不得真是邪鬼。”   “是啊,老族长在他生出来的时候,不是就预言过了吗?”   “他真的太残忍了。”   “残忍是其一,你们难道没发现,他故意掩藏自己的性子吗?”   “是啊,他如今还摘花回去插在陶罐里。”   “一个鬼,装着变成一个人,他还留在村子里面,迟早会害死大家的。”   “你的意思是赶走了他?”   “可是他们那一族的人不会答应的吧?”   “老族长马上就要退位了,趁着老族长在的时候,将他赶走吧,不然就麻烦了。”   但是老族长不同意只是赶走他。   “他身上带着邪性,天生为鬼,住在咱们村子里面,已经让咱们村子里生病了,要是去了别处,还让别处生病怎么办?那就造孽了。”   “那怎么办呢?”   老族长一锤定音,“请大祭司来吧,看看神明有什么指示。”   于是大祭司就让人将刕晴牙绑到了柱子上。   “唯有接受天雷,才能劈散他身上的邪气。”   “他生来就是鬼,变不了人的。”   “只有让天神降罪于他,村子里的人才能治好。”   明明是最愚蠢的语言,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却信了。   但是总有人不信,他们敢绑,便有人敢放。   一触即发,刕晴牙没有想过,自己竟然让那么多的生命死在他们的斧头之下。   阿娘和弟弟妹妹们最先被杀,那些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只要有人敢反抗,便有人敢杀。   然后,因天灾没粮又重病而死气沉沉的庄子里面,开始了一场屠杀。   隔壁的婶子和春香阿婆死在刕晴牙的身边,两人的眼睛都没有合上。有一瞬间,刕晴牙觉得自己真是邪气附了身,除了孩子,他挣脱绳子后,没有放过任何人。   可是,还是让族长和大祭司逃走了。   他追了很久,却失去了两人的踪影,刕晴牙看看前路,再看看后面的村子,选择停住了脚步。   一捧一捧黄土,他葬了好多人。   他替他们合上了眼睛,没有立上墓碑,只是轻轻的对着黄土坟墓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决然的转头,用一把大火,将村子烧了个精光。   只是,那一把火,却引来了莫知晓,他新的苦难又来了。   ……   刕晴牙弯身,采了一把野花,看见了那位夫人的庄子。在那里,他曾经渡过几天短暂的好日子。   那是苦难日子里面没有的欢乐,那位夫人,真是个大善人,救了他的命,还给他好吃的。   他将那一块糖又小心翼翼的切了半块下来,然后含进嘴巴里,朝着另外一个庄子的方向走去。   ……   九月九日下午,一场赏菊筵终于在皇上皇后到了之后,再由姚姑娘起身跳了一曲菊漫舞,然后被姚贵妃举荐给陛下,陛下含笑答应。   “佳人甚好,就封为五品美人吧。”   然后皇帝便没有再看向姚贵妃和姚美人,反而看向折霜,“阿霜丫头今日倒是笑意盈盈的,朕还以为你今日进宫,会像死了丈夫一般哭丧着脸。”   众人脸色皆有些不知道如何摆了,陆夫人尤其难堪。   然后就听折霜道:“陛下,臣妇虽然性子烈,但是也不至于杀了远之,只揍了他一顿罢了。如今,他脸上还没消肿,告假好几天呢。”   皇帝果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啊,可怎么办哦。”   折霜:“还能怎么办,只有关门教夫了。”   皇帝便指着她道:“你啊你,你的性子是最像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可惜了,你姨母和阿娘以及你那两个舅舅,都没有继承他们的性子。”   折霜的祖父祖母是一对神仙眷侣,两人都是武将,当年一起跟着为陛下打江山,然后双双病逝,皇帝当年还年轻,亲自扶棺哭灵,声称折老将军一句亚父。   他敢喊,折家的人却不敢提,只不过后面皇帝确实对英国公府的两个舅舅颇为关照。   折霜就笑着揶揄道:“陛下,臣妇还是逊色了些,不然剁下他的手脚,今日,我家婆母便要向陛下检举臣妇了。”   陆夫人僵硬的道:“哪至于此,不会的,不会的。”   皇帝笑的更加大声,其他人便也跟着笑,威远候夫人看着折霜,道:“你这丫头啊,嘴巴惯是厉害的。”   于是这一茬就过去了。赏菊筵后,已经是下午了,众人都开始出宫,折霜去看皇后,只见她点了点头,折霜便笑着颔首,道:“姨母,那我便走了,外面有我,您别担心。”   她靠在马车上,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谁知出宫没多久,半路上就碰上了秦雨,折霜撩开马车帘子,看见他,心里有了数,“是庄子上的数目出错了?”   秦雨点头,“有掌柜的贪污了三千两银子。”   陆夫人跟陆琴之也听见了,闻言皱眉,“这些奴才,也太过于胆大了。”   折霜就跟两人道:“马上就天黑了,我便直接出城去,母亲,三妹,你们自行回去,等我处理完事情,便回家。”   陆夫人想劝她明天去,但是想想她的性子,便无奈道:“行吧。”   陆琴之还想跟着去,陆夫人却不让,“我跟威远候夫人约好了,明日带着你去她家赏花呢。”   陆琴之不明所以,“又赏花啊?”   她撇撇嘴巴,“行吧。”,又冲着折霜道:“嫂嫂,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银子不多,您别气坏了身子。”   折霜便点了点头,让秦向驾驶者马车快速的出门去了。   一路到了庄子上,折霜下了马车,快速的跟着秦雨走想小溪旁。   秦雨一边走一边道:“他杀了人后,自己也被捅了几刀,最后一步步爬到了这条小溪旁,属下不明所以,所以遣散了人去看着附近,随他爬了来。”   折霜神色莫名,看看远处的小溪,喃喃了一声,“他估计是想抓点鱼吃,他抓鱼厉害。”   然后快步走过去,就见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身边放着一面鬼面獠牙面具,嘴角流着鲜血,正噙着一丝笑,靠在小溪旁的竹林下,看着小溪流水,在夜幕中流淌而过。   听见有脚步声,刕晴牙转过头,见了那一席华服的夫人,柔和的笑起来。   他用匕首划在地上,然后艰难的坐正了些,嘴巴里的糖包着血,被他一直紧紧的含着,咬着牙龈,颤颤巍巍的从袖子里掏出最后一块糖出来。   他伸出手,递过去,手上的红色发带随着风舞动起来,“夫人,你来啦。”   折霜走了几步,走到他的身边,看着他嗯了一句。   刕晴牙就笑起来,嘴巴里又开始吐出了一口血,然后手又朝着她伸了伸,“夫人,吃糖,甜的。”   折霜弯腰,将绑在他手上的红色发带解下,束在了自己的发尾,从他手里捏过最后一块枣糖,含在嘴里。   然后看着仰头明月,感受着晚风吹动发带,轻轻的喟叹一声,“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第21章 坟头草(21) 夫人,你想让我活吗?……   刕晴牙向来有自己的打算。   很久之前,他忍不住去割开那些鸟儿,蝉儿,蚂蚱的喉咙被村人指指点点后,便一直克制自己。   他的克制不仅仅带有伪装,而且十分清醒。他开始每天都带一束花回家,他开始也跟其他孩子一般,跟母亲讨糖吃。   母亲看着他怔了怔,最后还是去隔壁的阿婶家讨得了一块糖。自那之后,母亲就自己学着做糖了。   她说,“吃糖好,糖甜,嘴里甜,心里也甜。”   后来她被杀之前,眼睛是看着他的,她说,活下去。   如今,有一个夫人也给他做了糖,糖也很甜,夫人说,刕晴牙,你别死了吧。   有那一瞬间,刕晴牙真想答应她。   可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能感受到身边的鲜血还在流。   刕晴牙就笑起来,沙哑的道:“夫人,不行啦,我怕是活不成了。”   他看看旁边的溪水,再看看已然跟他一般靠着竹林而坐,还坐在他身边的夫人,突然没由来的觉得自己其实这辈子还算是美好的。   人在要死的时候,会想起什么事情呢?   刕晴牙想起了小村子,想起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想起了旁边的邻居,还想起了这位夫人。   她脱下了鞋袜,站在小溪里面捉鱼。   她捉了很多鱼,他们一起吃了好几天的鱼。   他就想,死前捉条鱼也好罢。   “夫人,我没有力气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捉鱼。   折霜嘴巴里含着糖,砸吧了一下嘴巴,轻轻的嗯了一句,“你还能救呢,你要是想活,我就救你。”   刕晴牙就缓缓的转头,他顺着星光看向折霜,发现她依旧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容,又如此淡淡的让他别死,好像他的死和活,是一件极为轻巧的事情。   “夫人,你想让我活吗?”   他艰难的笑起来,“夫人,我能活下去吗?”   折霜低头,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拿起来,转身,将他的头发一点点的撩到后面,拿出手帕,一点点的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然后将面具轻轻的给他戴上。   “嗯,能活。”   “你若是能活下来,想做鬼便做鬼,想做人便做人。”   刕晴牙戴着面具,仰头面向星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良久,他才道:“夫人,如你所愿。”   ……   秦向和秦雨去处理莫家庄子里的尸体了。   刕晴牙下手很决然,一把小匕首被他使得很好,刀刀致命,有些尸体已经没了手脚,有的没了脖子,足见杀人者的愤恨。   秦雨啧了一声,将这些尸体都收拾好,然后都扔下了悬崖。莫家的宅子里面重新变成了干干净净的。   收拾好了,他问秦向,“阿叔,你觉得,刕公子跟少夫人是什么关系啊?”   秦向依旧是闷闷的看向他,小声的道:“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少夫人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他们只管照她的吩咐去办事就行。   秦雨以前在折家的时候,就是给南陵公办这些私事,后来因为是秦妈妈和秦向的侄子,便也被派来了折霜的身边作为陪嫁,这半年来,他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查查账,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操旧业的一天。   他回去了折家庄子里,跟折霜禀报道:“少夫人,贸然死了这些人,肯定会有人去查的,好在刕公子处理他们很快,很安静,没有惊动什么人,也按照你的吩咐,让人假扮莫知晓跟刕公子等人出了城门。”   折霜嗯了一声,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摇,道:“我记得城南的布店掌柜的这几年贪的银子够三千两了?你去处理了吧。”   秦雨点头,“小的敢说,就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有人怀疑您来这里的目的。”   折霜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秦雨高兴的下去了,能得少夫人一句夸,还真是不容易。然后转身,就看见隔壁一间屋子里面亮着灯。   那是刕晴牙的住处。   秦雨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便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   刕晴牙不知道外面的人正在可怜他,他看着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露出一丝笑容。   这位夫人真是个富贵人家,给他包伤口的布条都是如此的柔软,他摸了摸伤口处,那里有一丝丝的热度。   那应该是夫人留下来的,毕竟,这伤口是她包扎的。   “我三个兄长都很喜欢打架,他们经常受伤,又不敢跟阿爹阿娘说,我便自小学得了一手好包扎技艺。”   灯光下,床沿边,那位夫人一点点的帮着他处理伤口,然后笑语晏晏。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她问他,“许是我能帮你。”   刕晴牙很想开口问问她,问问她为什么帮自己,但是话不能那般问,也问不出口。   他只知道自己魔怔了。   他跟她道:“许是,我想要权势。”   折霜的手就顿了顿,她抬头,倒是没有拒绝,只是道:“权势,也不是那么的唾手可得。”   刕晴牙看着她的眼睛,“夫人能给我一条路走吗?”   折霜点头。   刕晴牙笑起来,“夫人,多谢你。”   然后,夫人便走了。   他继续躺在床上,突然有些安心。   刕晴牙沉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他挣扎着起床,走到院中,发现夫人踮着脚,从垂下来的枣枝条上,咬下了一个小小的枣子。   她的嘴巴含着枣,看见他来,转身,小口小口的嚼着,问他:“怎么就起床了?还需要躺半个月吧?”   刕晴牙摇头,“夫人,我很好。”   折霜便不再劝,朝着他招招手,“你来,这里还垂下来了一个枣,给你吧。”   刕晴牙走过去,也学着她那般,踮起脚,咬下了一个枣子。   “甜的。”   折霜笑起来,“确实很甜。”   她吐出枣核在手里,然后丢进了池塘里面。   “哎,你说,它能长出一颗小枣树吗?”   刕晴牙诚实的摇头,“估计不行吧?”   折霜便露出失望的神情,刕晴牙便只好吐出自己的枣核,取下身上的匕首,刨出了一个小坑,然后将枣核放进去垒好,道:“我试试种在这里可不可以。”   折霜就看看旁边放着的茶杯,问:“我能浇一些茶水吗?”   说老实话,刕晴牙之前只种过菜,没有种过树。   在山村里面,树都是自己长的,谁会去种呢?费时费力的。不过他种菜的时候,倒是有些心得。   “想来,种菜跟种树也是一样的吧?我觉得还是不要浇灌茶水了,还是撒些池塘里的水吧。”   折霜只是一时好奇才说的,闻言也不坚持,便反身将茶杯里面的茶水倒掉,然后接了一茶杯的水过来,浇灌下去。   “好了吧?它什么时候长大呢?”   刕晴牙想了想,“最起码要一年吧?”   他真没经验。   正在说话,就见秦妈妈走过来,见着两个人蹲在一块,好奇的问了几句,得知正在用枣核种枣树,不由哭笑不得。   “这哪里能种的出呢?”她笑着道:“得将枣核泡在清水里面催芽,九月里秋季,正好种,我来吧,哎哟,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这个。”   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被赶到一边去了,秦妈妈兴致冲冲的开始啃了枣核去催芽,然后去厨房里面之后,还跟秦向道:“哎,你说,这个刕晴牙,果然长那么一张脸,即便是穷苦人家出身,也过的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然后手停了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小声的哼了一声,“我们家少夫人自小就喜欢做些不一般的事情,这会子竟然迷上了乡村里来的小土狗,跟着他种树!”   秦向就有些替刕晴牙说话,“哎呀,估摸着是少夫人先提出来的。”   秦妈妈就道:“那之前咱们家少夫人喝茶练武,怎么就没想过种枣树呢?”   上回还跟着去抓鱼了。   她心里再次警惕,“少夫人对刕公子,是不是太好了?”   是很好。   不过遇上那张脸,怎么能不好呢?   秦向就道:“你就当搭救了一个人吧,少夫人有自己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给她拖后腿。”   秦雨正好过来,听见这话,小声的笑了笑,“咱们少夫人是什么人?比起家里三位公子也不差的。如今,她被人害了,陆家人欺负她,能在外面养外室,咱们家少夫人也养一个,能算得什么?”   秦妈妈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别胡说八道,少夫人没有那打算。”   秦雨便不说了。   他从厨房里面拿走了两个枣,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水榭里面,少夫人躺在摇椅上面午睡,旁边的刕晴牙正拿着一把刀,慢吞吞的在刻些什么。   又在雕木雕了啊,看来他得去准备几个好盒子,回陆府的时候,少夫人肯定是要带回去的。 第22章 坟头草(22) 荔枝巷子吧,那里离夫……   九月九日重阳一过,就开始下雨了。   折霜还挺喜欢下雨天的。   “有整个天地静下来的感觉。”她坐在游廊坐凳上,伸出手接了一手的雨水,然后又洒出去,道:“你喜欢听雨吗?”   刕晴牙摇头,“没有。”   下雨天不能做活了,就得闲在家里,可是闲着也不能干闲着,手里还得有活。比如,他就要编织一些家里需要的小东西。   “背篓,给小妹,她一年比一年大,需要的背篓大小也不一样。”   “篮子,给小弟,他喜欢去挖野菜。还要去打猪草,家里的猪草都是他剁的,跟猪也最有感情,年末杀猪的时候,他还偷偷的躲起来哭。”   刕晴牙一边回忆着道:“大弟弟就调皮一些,他还喜欢打架,钻林子,上树掏鸟窝,每每都将衣裳勾破,又不敢告诉阿娘,便偷偷的将衣裳给我,我来给他补。”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小家,也是极为普通的村子日常,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没有那场灾难,他依旧活在那个小乡村里,过了年,估计就要说亲了。   刕晴牙也伸出手接住了一些雨水洒出去,笑着道:“夫人,我可是抢手的很。”   折霜:“嗯,看的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比起你,我小时候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跟你的大弟弟有些像。”   她也很皮。   “好在我没有三个哥哥皮,我阿爹阿娘便随我去了。”   她笑着道:“有一回,我将人的牙齿给一拳打掉了,我阿爹要打我,我阿娘就抱着我哭,说我三个哥哥每回都打的头破血流的,也没见我阿爹怎么样,如今我只不过打掉了人家一颗还能生的牙齿,就要揍我,真是偏心。”   “我爹就气急,但是又没办法,便只能带着我去道歉。”   刕晴牙很是羡慕。   “夫人,在杀人之前,我其实没有打过架呢。”   折霜:“也无妨,我不也没杀过人嘛。”   她轻轻的将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呵欠,“我下午就要回去了,你安心在这里养着,还是跟我去荔枝巷子里面?”   刕晴牙笑起来,“荔枝巷子吧,那里离夫人近一些。”   折霜就看了他一眼,眉毛挑了挑,没说话,只站起来,将一只发冠给了他,“早上在库房找到的,给你吧。”   刕晴牙当场就用上了,然后站起来,对着廊下的池水照了照,“夫人,好看吗?”   折霜坦诚的点头,“很好看。”   这么一张脸,配什么都是好看的。   两人沿着游廊慢慢的走,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日常。   秦妈妈就守在游廊口,见了两人来,连忙道了一句:“少夫人,马车都准备好了,虽还下着雨,但雨不大,能走。”   折霜嗯了一句,道:“待会回去的时候,就让秦雨陪着刕晴牙去荔枝巷子里面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心中纵然有不满刕晴牙的地方,但是少夫人发话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马车在城中分开,一辆驶向了文远候府,一辆驶向了荔枝巷子。   折霜下了马车,陆琴之和陆明之就来了。   两人叽叽喳喳的围着折霜说话。   “怎么句敢贪银子,嫂嫂,你怎么处理他了?”   折霜笑吟吟的,“送官了。”   她道:“有什么事情,交给朝廷就好。”   然后问陆明之,“最近事情多,没有去考校你,可有落下功课?”   陆明之摇头,“嫂嫂,我都温习过了,没有什么不会的。”   折霜便随意的抽了他几篇文章,见他答的好,满意的道:“看来你花费了不少的功夫。”   陆明之就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嫂嫂说过,我虽然不甚聪慧,但是可以努力,只要坚持做下去,肯定能打败那些有天赋却半路放弃的。”   折霜点头,“你能这般想,便是难得的。”   又去问陆琴之,“可有认真拉弓射箭?”   陆琴之:“有的,每天都在练习。”   她挨在嫂嫂的身上,道:“今日早上,隔壁街的莫家大少夫人还送了帖子来,说是想约你出门去看戏。”   陆琴之好奇的道:“嫂嫂,她怎么突然跟你好了?”   折霜就笑着道:“许是境遇相同?说了几句话,便觉得能谈的来,便约好了日后一起多走走。”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陆琴之觉得那位莫少夫人更加可怜。   “听闻莫家大少爷还在找那个男人呢。”   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尤其是京都的少爷姑娘们,鬼精鬼精的。   陆明之跟陆琴之两人交流信息。   “我听威远候家的老三跟我说,莫家大少爷以前就去过小倌馆。”   “我也听闻了,今日还跟阿娘说,以后给我找夫婿,可得打听好了。”   陆明之:“……”   你才十岁呢,就说这个,不合适吧?   陆琴之却叹息道:“其实打听也没用,你们看大哥哥,多老实的人啊,结果成婚了就变坏了。”   陆明之便去看折霜的脸色,见她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看陆琴之,无声的张嘴:不要扫兴。   陆琴之就撇撇嘴,哼了一声。   折霜看着好笑,觉得两个孩子之前好像也没有如此亲密,她这段日子不常在家,他们好像玩去一块了。   于是便道:“你们晚间便在这里用膳吧,我让人去跟母亲说。”   两孩子就高兴的直点头。   “好啊,很久没有跟嫂嫂一起了。”   秦妈妈在外面听的欢喜,然后亲自去陆夫人的院子里面,谁知道刚进去,就听见有人在那里哭哭啼啼。   是那个柳姨娘!   秦妈妈不甚高兴,却碍于主仆,只低头道:“二少爷跟三姑娘都想念少夫人的紧,说是要留下来用膳,少夫认便让老奴来禀您。”   陆夫人正被柳姨娘哭的烦,闻言道:“此种小事,不用来回我。”   秦妈妈便又道:“三姑娘还说承恩候家的大少夫人送来了拜帖,少夫人觉得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应了,明日应要去城西的梨园一趟,问夫人您要不要一起?”   陆夫人不喜欢听戏。咿咿呀呀的,一点儿都不痛快。倒是折霜喜欢听,陪着一些老封君们总是听得欢欢喜喜。   陆夫人就道:“让她自己去吧。”   再说了,她去做什么呢?两个小媳妇说自己丈夫养外室,她这个婆婆在旁边教育她们吗?   不是那么一回事。   等秦妈妈走了,柳姨娘才敢继续哭。   她捧着肚子,道:“夫人,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妾身也不会求到您跟前来。您也知道,静竹轩那边跟仆人房连在一块了,昨儿个晚上,他们不知因什么吵了起来,闹了大半宿,妾身便是要跟着一起受罪,半夜里还辗转反侧不能睡——夫人,妾身受罪不要紧,但是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又是老腔调,总拿孩子出来说嘴,但是陆夫人觉得,若不是看着她肚里孩子的面上,便可以将她扫地出门了。   本就是为了孩子,自己才如此对折霜忍气吞声,一个婆婆不像婆婆,她儿子也才活成了个笑话。   如今,要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情,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所以,她想来想去,倒是觉得柳姨娘说的有道理。   便忍了忍,厌恶的看了柳姨娘一眼,最终还是道:“既然如此,你就暂时住在我这里的厢房里吧。”   柳姨娘本以为这次也是无果而终,谁知道真求成了,欢天喜地的回去带着丫鬟婆子搬东西。消息传到折霜那边,真正的让折霜再次惊叹一句陆夫人的智慧。   她就不怕自己去驳了她的脸面么?   折霜笑起来,叹气道:“怎么之前没看出来,这对母子如此的蠢笨。”   她将从庄子里带回来的木雕一件件的摆在多宝阁上,然后看着上面的木雕道:“秦妈妈,你亲自去将昨晚上闹事情的人发卖了。”   秦妈妈点头,即刻领命而去。   一群蠢笨的东西,竟被个姨娘挑拨起来。   府里要发卖人,自然要通过陆夫人,这厢她刚将柳姨娘接到厢房,那厢折霜就要发卖奴婢,当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留,陆夫人气的脑袋发晕,然后拉着回家的陆远之道:“你那个媳妇,真要整治整治了。”   陆远之却丧气的道:“阿娘,你就别惹阿霜生气了,不然受苦的还是我。”   这几日他去太学院里面,都会受到别人的调笑,说他被妻子打了,这才告假。这事情还是阿霜在陛下的面前说的,他否认不得,实实在在的遭受了好几日的屈辱。   陆远之就叹气,“况且,这几日大兄就要从云州回来了,我还是老实些好。”   他说的大兄是折霜的兄长折霖。   折霖一直都在云州那边带兵打仗,得封戍边大将军。   他道:“半年前大婚,他本是要回来的,谁知道大秦跟金国起了冲突,这才耽误了。如今回京,儿子却带了个外室回家,阿娘,你想想大兄自小对阿霜的宠爱,再想想他的脾气——这些日子,咱们都彼此消停些吧。”   他甚至还有些埋怨陆夫人和柳柳,“这种时候,还换什么屋子,左右不是你们挨打?”   陆夫人就气的不行,但是到底害怕,晚间等文远候回家,就问他折霖的事情,谁知道文远候听闻她将柳柳挪到了厢房,大怒道:“蠢妇!”   哪里有将儿子的妾室挪到自己的宅子里养的。   于是愤然离去,去陆明之姨娘那里休息去了。   陆夫人:“……”   她实在是搞不懂了,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模样!   第二天折霜要出门的时候,陆夫人就试探性的派了陆妈妈来示好,结果折霜却坐在马车,面都没见陆妈妈,直接让秦向赶着马车出门,陆夫人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眼泪连连,委屈的道:“阿霜实在是太嚣张了,我这哪里有做婆母的架势,不如给她做媳妇吧。”   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份怨怼之心。 第23章 入v提示 “夫人,我怕自己到时候太丑……   折霜去了城西的戏园子,她是常客了。这里的班主认得她,见了她来,殷勤的道:“陆少夫人,您好些日子没有来了,最近戏园子里面排了出新戏,就等着您来听听。”   折霜笑笑:“家里事情多,忙不开,这才得空,便来你这里躲清闲。”   班主就迎着她进去找苏弯弯,“莫少夫人早来一会,已经在雅间了。”   又道:“不过她今儿来,就点了曲秋千记,小的便让人准备了。”   他们这些戏班子除了每天固定的戏,其他的时间便可以由贵人们指定唱。   秋千记是出经典的戏,讲的是一位千金小姐荡秋千,丢了一只钗子,被穷书生捡了去,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只是多年不孕,婆母颇有微词,小姐便主动将自己的陪嫁丫鬟给了丈夫做妾室,一年后生下了个儿子,皆大欢喜。   这戏许多贵人喜欢听,他们常备着。   折霜点头,让秦妈妈打赏了银子,“我自己去找莫少夫人就行,你们不用伺候,”   班主便点头哈腰的走了,怀里揣着银子,心满意足。   他们这些人,最是喜欢折霜这种出手大方的。   苏弯弯坐在里面,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少夫人,他们倒是都认得您。”   从这些人的态度里面,其实就可以看出这位陆少夫人之前活的有多恣意。   苏弯弯有些羡慕,“在徐州,我们是不准独自出门听戏的。”   都是家里请了戏班子来,由长辈们点几出戏,然后小辈们安分的坐着听。至于好听不好听,听出些什么来,也是不在意的。   ——谁还去在意戏子唱了些什么呢?谁也不是真喜欢戏文。   折霜没第一时间去回苏弯弯的话,她坐在椅子上,从雅间看戏台子,满意的点头,“这个位置是最好的。”   然后才跟她道:“自小我便喜欢听戏,跟着京都城里面的长辈听了个遍,如今,谁家要是有新戏,准会喊上我去。”   就这般的,倒是能在各家老封君们的面前说上话,不过她是无心之举,京都却有不少世家贵族的姑娘模仿她去听戏,结果画了皮,难画骨,惹出不少笑话出来。   两人并不着急说正事,等到戏开场了,底下的戏子开了腔,婉转幽长的唱了一句后,折霜才问:“承恩候家怎么样了?”   苏弯弯很冷静。   她轻轻的道:“我婆母已经开始找人了。”   好几天没见着儿子,毕竟是有所担心的。只她公爹也不甚在意,估计是被这个儿子折腾出来了,见妻子要大张旗鼓的去找人,还骂了一句:“消停些吧,到时候又找出什么龌龊事来,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苏弯弯想到这个就笑,道:“于是我家婆母也不是很着急了,毕竟之前就有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正常的。”   折霜也跟着笑了一句。   “他确实是个混账,他一混账,咱们的机会便多了。”   她低头端起茶杯,吹了吹热茶,茶气缭绕到她的脸上,又上了眉眼,然后抬眸,道:“宫里面已经处理干净了,包括他买通的太监,又安排人仿着他去了徐州,承恩侯让承恩候夫人别大张旗鼓的查,估摸是查着了徐州,以为莫知晓去了徐州,心中有数,才不慌张。”   顿了顿,又道:“你在家里,别露出破绽就行。”   苏弯弯点头。   她能做下那件事情,心里就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如今有了折霜的帮忙,能善尾的都善尾了,便当这事情不存在。   她慌什么呢?   她道:“左右不过是一条命,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苏弯弯以茶敬酒,敬了折霜一杯,“多谢你,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   折霜却道:“你多保重,风才起,死人的味道还没散去,你站在风口,多少要染些晦气,便更加要仔细些。”   楼下的戏已经唱到了末尾。那位唱小姐的戏子已经在欢喜的给书生纳妾了。   在戏散场要走的时候,苏弯弯问了折霜一句话。   “少夫人,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折霜就笑了。她将茶盖子啪的一声扣在茶杯上,微微的伸了个懒腰,道:“不怕。”   “我敢救你,自然也敢,也能杀你。”   苏弯弯诧异,她以为会听见折霜说一些相信自己之类的话,就如同当初她说佩服自己一般,谁知道竟然如此直白简单,不过这倒是符合折霜的性子。   她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问,“那我从现在开始,可以叫你阿霜吗?”   折霜笑眯眯起身,“好啊。”   她走过去,喊她,“弯弯,我们走吧。”   算是正式的联手了。   苏弯弯再次躬身:“世间如阿霜这般的女子不多了,能与你相交一番,也算是值得。”   两人在戏园子门口分开,秦妈妈问折霜,“少夫人,那咱们回去吗?”   折霜却摇头,“去铁匠铺子里面,给大兄选把好匕首。”   她家大兄折霖,最是喜欢匕首。   秦妈妈便有些怀念,“大少爷这次回来,怕是也呆不了多久。”   折家三个儿子以及妻眷都不在京都。老大折霖常年驻守在云州,此次回京,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说是述职,但也应有其他的差事。   秦妈妈一知半解,折霜却是知道的。折霖这次回京述职,之后就要调任江南总督了,算是高升。调令下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就是折泓自己也说是在收到折霖的家书之后,才知道儿子要回京都。   陛下此举的意思大家都有些看不懂,此等关键时候,也不好大敲锣鼓的迎人,便也跟着低调处理。   不过从折泓告诉折霜她家大兄要回来的消息时,她心中却逐渐的琢磨出了一丝味道。   她爹和她家大兄,怕是有些私事她不知道。而她身为女子,身为出嫁的女儿,也已经被排除在很多消息之外。   这着实让她有些伤心。她还记得小时候,大兄和父亲什么话都跟她说,还教她朝堂上的事情,如今,倒是在大兄要进京之时,才说他回来了。   她甚至怀疑折泓说他刚知道大兄要回来的话是假的。   折霜坐在马车里面,脑子里面闪过无数的东西,然后在铁匠铺子外面下了马,将思绪都掩藏好,问掌柜的,“我听闻出了好几把新匕首?”   掌柜的连忙将一排的匕首摆了上来,“陆少夫人,秦雨管事早就说您要来看匕首,所以小的都准备好了。您看看,喜欢哪一把?”   折霜挑了两把。一把有花纹的,一把没有花纹。   然后去了荔枝巷子里面,将那把有花纹的递给了刕晴牙。   她坐在游廊上,将没有花纹的匕首放进木盒子里面,看着木盒子怔怔的发呆。   刕晴牙好奇的问她,“夫人,你好像很迷茫。”   折霜点了点头,“嗯,很迷茫。”   自从陆远之找了外室之后,她其实已经发现很多事情不对劲了。   她多了很多要妥协的事情,不过她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做了折家女,吃了折家的饭,享受了人间富贵,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呢?   但是现在,她又开始迷茫了。   从前阿爹和阿娘教她的东西,好像还能用,好像又已经不适合用了。她依旧可以做一个至尊至贵的折家女,可她好像又不是了。   折霜叹口气,说出了之前两人探讨过的那个问题。   “你说,大树的根,怎么样才能挪得活呢?”   刕晴牙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需要有人将它挪入另外一个坑里面,然后埋上土,浇水,好好的照料。”   不过——   他犹豫的道:“夫人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是大树,而只是旁枝树叶呢?”   折霜猛的抬头。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刕晴牙,“你倒是敢说。”   刕晴牙笑起来。   “夫人,你要相信,我不会跟你说假话。”   折霜直直的凝视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她才将他手里的匕首接了过来,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有很多隐形的叶子,我们都看不见。但我若是一片树叶,那一定是树梢上最大片的。”   她反手一转,就将匕首投掷在不远处的箭靶子上,然后站起来,走过去将匕首取下,放在手里慢慢的端详,低声道:“但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刕晴牙:“愿闻其详。”   折霜把玩着手上的匕首,低沉的道:“我发现……我即便长的再大,再大,这些隐形的叶子总会在后面拖着我的经脉,缠住我的手足,让我觉得束缚极了。”   “刕晴牙,你能看见它们吗?它们缠住我了。”   刕晴牙便看向折霜。   然后看见了她发梢上绑着的红色发带。   那根发带正在迎风飞扬着,如果将它从折霜的头发上解下来,放在手里,它一定可以随着风飞走。   但是人需要它装饰自己的头发,所以它只能绑着别人的头发,也只能被绑着。   狂风乍起。   刕晴牙站起来,衣袍里面裹了风,缓慢而认真的道了一句,“夫人,无论我看的见,还是看不见,只要夫人告诉我,我便能帮夫人砍掉它们。”   折霜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刕晴牙问她的一句话。   他说,夫人,你能给我一条路走吗?   他说,夫人,我想要权势。   折霜便弯起了嘴角,嗯一声,然后走向他,将手里的匕首又重新递给他,道:“刕晴牙,你的牙齿太脆弱了,我给你换换吧。”   刕晴牙将匕首收紧,轻轻的笑着道:“夫人,那我要一口厉害的牙齿。”   能帮你咬断世间的束缚。   能让你随心所欲。   只是到时候,她如何看他呢?   他想,他张牙咧嘴的模样一定不好看了。   刕晴牙又看向了游廊上挂着的青面獠牙面具。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折霜的心里也就这副模样了,只不过这面具还没沾上血,尚且能看,等染了血,怕是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谁愿意靠近一只鬼呢?   他喃喃了一声,“夫人——”   折霜转身,“嗯?”   刕晴牙叹息了一声,“没事。”   折霜就瞧他,左看右看,然后从他脸上看出了两个字。   委屈。   她不解,“为何而愁呢?”   两人达成合作,她给他一条通往权势的路,他做一把刀,帮她斩断束缚,何至于委屈呢?   刕晴牙便看她,一眼看见了她眸子里的浩瀚星辰,那里映出了一个好看的自己。   他有些难过的叹息:“夫人,我怕自己到时候太丑。” 第24章 坟头草(24) 刕晴牙,你真好哄……   当刕晴牙微微叹息着说出那句“怕自己太丑”的话后, 折霜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好奇的用鹅毛挠脚底心的感觉,挠一下, 脚指头就蜷缩一下,心中有些痒, 有些酥,惹的她光着脚在那里咯吱咯吱的笑。   但是此时, 她被刕晴牙一句话犯了酥麻之后,却又笑不出来。   她陷入了他的叹息里,也跟着揪心起来。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孤独的影子, 杀了人, 在小溪流边洗着手, 然后对着溪水自照, 看见了满脸的鲜血, 他开始担心自己吓着人。   折霜就轻飘飘的开口。   “我这人,自小就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喜好。”   “我喜欢鲜血。”   刕晴牙怔了一瞬,瞬间弯起眼睛笑起来, 灿若星河。   折霜没忍住, 跟着笑了起来。   她又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你真是个……有些痴的人。”   人间百态,很多人本可以熙熙而来, 攘攘而走,但都折在了一个痴字上。   折霜就觉得刕晴牙适合这个字。   他是个很纯粹的人, 纯粹的人容易痴狂。   还令人惭愧。   如此时刻,她想的是如此将人快速变成一把刀,送他通天梯,他却在想, 他变丑了怎么办。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折霜是个好奇心十分重的姑娘。   她近一月的兴奇感全部给了刕晴牙。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她再次强调。   刕晴牙就盯着她眸光里的自己笑,“夫人,愿我之后依旧是。”   他主动提出要求,“夫人,我该看些书。”   折霜便想起来了。这是个目不识丁的。   “你没有读过书吧?”   刕晴牙点头,“只跟着村子里的大夫认得几个字,还是药方上的。所以要夫人多费心了。”   他顿了顿,进一步道:“夫人,这宅子里面有书房吗?”   折霜点头,“有的。”   她带着刕晴牙去书房里面。   这里面的书房藏书并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初步识字的人来说,已经够看了。折霜去翻了翻文房四宝,有些忧愁的道:“刕晴牙,你来。”   这里的笔都不怎么好。   刕晴牙乖乖的过去,“夫人。”   折霜让他握笔,“你看看,合适不合适?你会握笔吗?”   刕晴牙握了握笔杆,“夫人,我会的。”   他也不是那般的无知。   他像模像样的写了一个牙字给折霜看,“对不对?”   他觉得自己写得其实很好了。   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折霜:“……”一个字,写了一张纸,如何也称不得一个好字。   她只能亲自握住他的手,教了一遍,道:“你这样写,别写这么大。”   写了几遍,没有写好,折霜无奈的道了一句:“可见上天也是公平的,没有给你写字的天赋。”   刕晴牙看看她握在自己手上的五指,忍着心里的酥酥麻麻,低低的道,“夫人,你对我的要求委实太高,再写几遍吧。”   折霜就笑,“我对你已经足够仁慈了。”   她索性不管了,又懒懒的到摇椅上窝着,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糖,含在嘴巴里,“我给你请个先生吧。”   刕晴牙几乎立马就发现了她如今袖子里塞着糖了。她之前不这样的。   对于刕晴牙来说,这个发现让他欢喜。   他不能不承认,他从心里爱慕上了这位夫人。   她救了他,她又救了他。   他披着人皮走在夜幕里,想要将自己伪装的像人一点,她却递过来一张鬼面獠牙面具,然后提着灯,牵着他的手,光明正大的走在深夜里。   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做过。   从未有人能够让他心甘情愿的牵着走。   他想,他该是爱慕极了这位夫人,才想在死前将她的红发带缠绕在手上——仅仅缠绕两字,就已经让他神魂颠倒。   他又想,这绝非是除爱慕之意外的其他感情,他虽然之前没有爱慕过人,但是爱慕两字,不用人教,不用非得有过经验,只到情最深处,自然而然就懂了。   刕晴牙曾经想,若世上真有神明,那便保佑他吧,保佑他在死前爬到那个有她足迹的小溪边,那他就可以献祭自己的魂魄了。   但人的贪念尚且不能满足,何况是一个马上就要死去的恶鬼呢?   他几乎在许下第一个愿望之时,又开始许愿。   他想,他还得在死前见见那位夫人。   他们相识虽短,却一见如故,还算得上是同类中人,鲜少有的心灵相通。这般的情分,总得在死前见一面吧?   只见一面便好。   神明都满足他了。   但如今,他那阴暗的,开始滋生的贪念,又在不断地开始冒了。   他想,要是她能爱慕上他,那该多好啊。   但她如此的冷静,自持,他既沉迷又觉得烦忧。   她已经破例给他太多的东西了,她还能破例更多吗?   一只厉鬼,也是不敢问姻缘的。   但一只厉鬼,却是可以因为爱慕的人因自己改变了一点,吃了一颗糖,而感到饱腹,满足。   他着实欢喜起来,走过去,伸出手,“夫人,给我一颗糖吧。”   折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递过去,却没有看他,只是将嘴巴里的糖咬碎,吞干净,然后又拿出一块出来糖来,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刕晴牙接过糖,含住,舔了舔嘴巴,道:“夫人,真好吃。”   他坐在那里,满足的喟叹,“真好啊,夫人。”   折霜依旧没有看他,只是问:“真好什么?”   刕晴牙眯起眼睛,“真好吃啊,夫人。”   折霜低低的笑起来。   “那我下次再给你带。”   她站起来,准备回去了,“刕晴牙,你真好哄。”   刕晴牙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准备如同往常一般送她出门,应承着道:“夫人,我确实很好哄。哄我,只需要一颗糖。”   折霜:“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其他的糖吧。也甜的很。”   折霜走了,刕晴牙却依旧在书房里面摸索。   比起游廊,比起一屋子的花瓶博古架,书房里面其实更容易留下一个人的过往。   刕晴牙对找寻折霜的过往乐此不疲。他先在各种书籍上面找寻她的笔迹。这个宅子应该是她常来的,又或者这些书是她常看的,因为他看见了应是她年幼时候写下来的字。   他几乎是贪婪的,将这些字模仿了一遍,然后看看自己一张一个字的纸张,又有些嫌弃。   他着实是没有天分的,于写字一道上,他的天分比杀人可差远了。   要是写字能写的跟杀人一般漂亮,那便是极好的。   他随即意兴阑珊,又开始折腾那些书。   他迫切的想知道,她私下底喜欢什么样的书籍。   可惜他字也认的不全,断断续续看了好几本,都没有看出这些书是讲什么的。   刕晴牙便唉声叹气了一声,只好干脆将书一拢,拢在怀里睡了过去。   ……   另外一边,折霜回到了陆府,天已经黑了。她一边卸下身上的东西,一边皱眉听着云剑等人的禀报。   “之前您不是将柳柳给打了么?今日威远候夫人带着自家的少爷上门,夫人便将此事说了。”   “对啊,少夫人,当时云舒过去送东西,还受了夫人那边的人冷脸。您是不知道,以前姐姐妹妹喊的好,如今倒是不认人了。”   这些小丫鬟们都是秦妈妈一手提拔起来的,她的人受了冷遇,她秦妈妈自然比较气愤。她就替折霜将头上的首饰都摘下来,装好,不平道:“夫人做事情,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如此向着一个妾室,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   折霜听了,并没有说话。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陆夫人的娘家母亲也是个老诰命了,说话办事都是一等一的利索人,怎么生出个女儿,就是如此呢?   不过如此看来,陆远之成了如今的模样,倒也不是无迹可寻。   她叹气一声,倒也不是因为气愤,而是跟蠢人共事之后,就会发现跟聪明人合作,是多么的让人省心。   她又想念刕晴牙了。   秦妈妈就心疼自家的少夫人。   对付不听话的丈夫,少夫人可以打。整治心眼多的妾室,少夫人依旧可以打。但是打前面两者,在世人眼里还算是有情可原,可是打婆母呢?   那就是说到天上去,自家少夫人也是要被骂的。   她替折霜按肩,心疼道:“少夫人,这样下去可不行,总得让夫人明白过来。”   不然她以婆母之心,日日来恶心你一回,那就真是无趣极了。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过几日,我上宁安侯府一趟吧。”   陆夫人的娘家,便是宁安侯府。如今她的母亲宁安候老夫人依旧健在,便请她来教教女儿,若是再教不会……   那就怪不得她了。   折霜将最后一只凤钗放进妆奁里面,然后突然看见了自己的手。手指头因在灯笼底下,映出了影子,从而笼出了一片阴影。   她伸出手,翻来,再翻转,在灯底下认真的看了看,突然道:“秦妈妈,我最近总是一个问题。”   秦妈妈忙问,“什么问题?”   折霜依旧举着双手,在灯笼底下映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自小,我便跟别的姑娘们不一样。她们绣花,我说不喜欢,阿爹阿娘便不让我绣。我喜欢骑马射箭,兄长和阿爹便亲自教我。”   她想起小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后来,我打听朝堂上的事情,阿爹和大兄竟然开始教我看邸报了。”   他们开始教她如何看待一个官员的贬谪,如何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具备做官的品德。   他们教会了她骑猎马,教会了射弯弓,教会了她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是其实现在想来,她并没有骑猎马的权利,也没有射弯弓的机会。   她的人生裹在了一团乱麻之中,这团乱麻里面,有的叫妾室,有的叫婆母,有的叫庶子庶女,有的叫奴仆相争,独独没有一根麻叫做折霜。   没有,丝毫没有。   折霜就愁的不行,她依旧维持着双手映在灯笼之下的姿势,道:“我想,要做成一件衣裳,一块手帕,决定它价值的,最开始便是纺织它们的东西——是麻,是蚕丝,又或者是其他。”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人人皆明白这个道理,阿爹阿娘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依旧选择将我当成了一团麻。既然如此,那将我再高高在上的珍藏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依旧是一团乱麻啊。”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在讲述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她的神情也平和的很,甚至有一种缥缥缈出尘的意味。   但是她坐在那里,一双手映在灯笼下,投射出大块大块的手掌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却无端的,给秦妈妈带去了一种凄凉死寂的绝望感。   秦妈妈都要哭了。   她也不知道啊。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折霜就抬头,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笑起来,“别哭,你哭什么,我总有一日会搞清楚的。”   见她这样,秦妈妈突然之间就想起了刕晴牙。   他好像特别懂少夫人。   少夫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不似如此这般的沉寂,而是欢快的。   她去打枣,去做枣糕。去溪边捉鱼,甚至是吃一份油腻腻的茄子。   她做的事情极为粗野,但那时候,少夫人是高兴的。   但劝少夫人多去刕晴牙那里?   秦妈妈是肯定不会说的。说了做什么?说了万一发生什么,那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她就咽下了嘴里的话,然后过了一会,她站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了少夫人乱麻中的一根。   秦妈妈:“……”   她悲伤的都要哭了!   折霜就好笑,说了一堆好话,将人哄出去,正要歇息,就见门外有人敲门。   是陆远之。   折霜皱眉。   她最近是越来越烦陆远之了。   以前她想,这么个人,打残了放着也就是了。但是如今他时不时就要来她面前一回,她就觉得难以忍受。   她冷了脸,陆远之便生出些害怕。   刚刚他在外面听见这里欢声笑语(折霜哄秦妈妈),这才敢过来,怎么一过来,阿霜又生气了?   他想了想,战战兢兢的问,“阿霜,你最近怎么总去荔枝巷子啊?”   彼此之间,总要有个能说的话题。此时此刻,问问无关的小事,总是比问其他事情好的。   谁知折霜头也没回,冷冷道:“不想看见你恶心人的嘴脸,便躲远了些。”   陆远之心中就梗了一口气。   他一忍再忍,终究是没有继续忍下去,且十分不解。   “我已经给够你脸面了,你还要如何!”   “阿霜,你出门打听打听,哪家的男人没有几个妾室,我还算好的了。”   他气鼓鼓的,“且我都赔礼道歉了,你也打了我,就是柳柳,她还怀着孩子呢,就一直被磋磨。这些事情放在其他人家,便是善妒,是要被休弃的!”   他突然间像是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一口一个别人家怎么样怎么样,振振有词,“可是我们家任你打骂,全家人都顾及着你的感受,如此都一月了,你还不依不饶。我阿娘将你看做亲生女儿一般,你却还气她!”   陆远之越说越有气势,“她前脚将柳柳接到厢房去,你后脚就发卖了那些吵架的奴仆,这不是明摆着跟她作对么?”   “阿霜,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将一个家搅的乱七八糟,你才满意吗?”   折霜:“……”   她实在觉得聒噪。   然后想了想,看看天,叹气:“天是闷热了点。”   如此闷热的天,得让人冷静冷静。   她揪住陆远之的领子,面无表情的将他拖到洗脸的铁盆处,然后将他的头一按,陆远之整张脸都埋进了水里,不断的挣扎。   于是话也不说了,只顾着嘴里鼻子里冒泡泡,此时,陆远之真正感觉到了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颤抖着骂道:“阿霜,你是想杀了我吗?!”   他如此情形,但折霜却看出些别的。   他虽然是害怕了,但是他依旧嚣张。   他不认为自己会真的杀他。   所以他肆无忌惮,甚至恐慌中还带着无限的得意,好像在说:你敢杀我?你不敢,你只敢做做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折霜突然想到了苏弯弯和莫知晓。莫知晓也应该是怎么也想不到,苏弯弯会杀了他吧?   他嚣张,放肆,没有将苏弯弯看做是一个人。   所以他死了。   畜生里面比畜生,陆远之就比莫知晓好多了。   折霜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到苏弯弯那般。既然做不到,如此对陆远之小打小骂,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手段。   其实一点儿也不解气。   她看着陆远之,开始思考要如何对待这个男人了。   陆远之本来还在大叫大嚷,结果被她这么一看,半边身子凉了下来,他终于记起折霜是什么人。   他试探性的后退几步,见折霜并没有追赶,便赶紧继续后退,做出愤愤状出门,正好迎面撞上云剑。这丫头随了她家主子,一举一动之间皆是嚣张,见了他也不怕,只道:“大少爷要出门啊。”   陆远之刚刚在折霜那里得了一盆水,此时不敢大声叫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不过等了等,他闻闻身上的香味,又呢喃一句:“小丫头倒是挺香。”   然后眼神晦明晦暗,心中对云剑倒是起了几分心思。   大家都是一块长大的,云剑她们几个因为自小跟着折霜,便也常见着。折霜喜欢美好的事物,精致的东西,尤其是爱美人。所以她选的奴婢们也美的各有千秋。   陆远之心里没了恐慌,然后就开始想了。   其实这些丫鬟总有几个是要拿出来给他做妾室的,以此来笼络他的心。折霜特别些,便算她无此打算吧?但是小丫头们,难道舍弃他去嫁那些下人么?   她们跟着折霜,眼都高于顶了,比之富家千金也是不弱的。   陆远之也曾经听同窗们说过一些道理。比如说,女人的身子给了谁,便跟谁好。   比起他的同窗们,陆远之觉得自己委实算不得错。他活了十六年,也才两个女人。如今一个女人怀孕,住进了他娘那里,根本碰不到,另外一个便更加碰不得了。   说老实话,他这几日还想纳一个。   但这关口,他哪里敢开口?可若是有人主动来撩拨他,求着他做他的妾室呢?   想来就不怪他了吧?   陆远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深宅大院里的丫鬟,尤其是一等丫鬟,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让他们给一个少爷做妾室和嫁给一个老农,她们肯定会选少爷。   由此,她们还能做上主子。   即便姨娘只是半个主子,但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了,要是将来生下儿子,那便又受重视一些,将来有人可以给她们养老。   陆远之躺在床上想来想去,便觉得此法可行。   他不信还有人能受住如此的诱惑。   ……   九月中下旬,天开始转凉的时候,折霖回来了。   他回来先是进了皇宫,然后便是去了文远候府。   折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见之感慨道:“阿兄,你越发的英武了。”   折霖是个武将,但是长相却十分俊美。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对于一个行兵打仗的人来说,脸好看,其实让他十分苦恼。   折霖曾经试着留下胡子证明自己的英武,不过最终无疾而终——大嫂子十分不喜欢络腮胡子,又因后来有了小侄儿后,他不敢再将自己满脸的胡子去戳孩子柔嫩的脸,所以便将胡子都刮了去。   如此一来,又成了个俊俏的后生。折泓便给儿子出主意,让他去暴晒。   “男儿该黑些。”   但是有些人天生晒不黑。   于是,折霖就带着遗憾上了战场——他最终遗憾自己是个不完美的将军,太白嫩了些。   如今几年再回来,他的脸上添了一道疤痕,折霜见了,心疼却也好奇的道:“如此,阿兄便没有遗憾了吧?”   折霖哈哈大笑起来,“阿霜,还是你懂我。”   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折霜,“阿霜,你也变了。”   折霜笑笑,“长大了啊。”   折霖摸摸她的头,“阿霜,高兴些。”   折霜一愣,然后道:“阿兄,我着实是高兴的。”   她还想要介绍刕晴牙给折霖认识呢。   折霜早就想好了,将刕晴牙塞到大兄的身边,他的路才走的更快。   她便小声的道:“大哥哥,明日你有事情吗?”   折霖摇头,“我在京都还要呆一月,倒是没事的。”   他道:“怎么,要阿兄带你去打猎?”   小时候,他常带着弟弟妹妹们出门打猎,那时候折霜喜欢打猎,可折泓并不是每次都允许的,折霜就只好央求着折霖。   折泓看中折霖。他比折霜大上十岁,长兄如父,父亲不准,他就对着折霜道:“以后阿爹不准的,你就来找阿兄,阿兄是你第二个父亲,肯定会帮你的。”   可是他如今却依旧不能立刻帮着妹妹和离。   他只能小声的道:“再等等,很快了,很快,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折霜本只是想要拉着他去见刕晴牙,冷不丁听见这话,心中倒是有了考量,她迟疑的道:“是不是……太子……?”   然后顿了顿,便没有继续问。   她就笑盈盈的继续之前的话题,“倒不是要去打猎,而是阿兄,我想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折霖继续摸摸她的头,“好啊。”   他见她平和的很,跟自己想象中受伤的模样不一样,便安心多了,等跟文远候见了面,说了几句话,便回了折家。   南陵公夫人问折霖,“你看见阿霜了吗?她总可以回避着我,哎,可对你生气了?”   折霖就道:“她很好,还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   南陵公夫人:“啊?什么人啊?”   折霖摇头,“不知道,去见了就知道了。”   一个小姑娘,能介绍什么人?折霖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25章 坟头草(25) 刕晴牙便笑着喊了声:……   第二天早上, 柳姨娘早早的到陆夫人那里伺候,这是她最近做习惯了的事情,但今日她去的时候, 折霜已经在了。   陆夫人见了柳姨娘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和憋屈,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先下去吧。”   柳姨娘也不是傻子,且她其实最会揣测人心,如今跟陆夫人相处了一段时间, 基本上已经知道陆夫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觉得那位折家的大将军回来了, 便不好在少夫人的面前继续帮着她了?   她也不敢走, 否则按照陆夫人的小心眼, 怕是待会就要将在媳妇面前丢掉脸面的愤怒迁怒到她的身上。   柳柳便继续站在门外, 远远的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丝半点的声音。时不时便有仆妇过来,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轻蔑,有一个嘴里还嘟囔了一句狐狸精。   这完全没有尊严可言。可柳柳想, 她是不在意这些目光的, 站在这里,她不后悔,而且愿意。   一个小丫头端着茶从柳柳面前过, 那茶冒着热气,是上好的风亓茶, 以前她听说过的。那是她家邻居吹嘘,说是给贵人倒了一杯风亓茶,闻到了香味,便吸引了无数人去问。   明明只是闻到了茶的味道而已。   而如今这种风亓茶, 却只是陆府里面寻常可见的茶罢了。   柳柳深吸一口气,再次觉得自己走的路是对的。想要富贵,又有什么错呢?又不是天生下贱,难道就没有向上爬的机会?   男人还能考科举,女人只能嫁人。   想到折霜的冷眼,想到她身边人鄙夷的目光,柳柳心中涌起难以言表的不舒服。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些人富贵,含着金钥匙出生,有的人贫苦,活不活的成还要看自己的命硬不硬。   她跟折霜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柳柳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的问自己了。   她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跟折霜只差了一个身份。   若她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若是她有那般的身世,她想,自己一定也能成为像折霜那般的人。   可她为什么没有成为折霜?   因为命。   因为自己的命苦,她没有那般的身份,没有人兜底,所以没有那份气度跟骄傲,所以她只能学着她娘的手段,向男人示好,向男人献媚,只能哭哭啼啼软语温存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难道这也是她错了吗?   柳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底,再次深吸一口气,昂起了头。   她没有错,想要给自己好一点的生活,难道也错了吗?那么多男人纳妾,将外室迎回去的,全天下也不差她这一个。   她只是错在选了陆远之。   陆远之委实是个懦夫。   想起这些日子在陆府受到的磋磨,柳柳就恨的牙痒痒。她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那么多的王孙贵族,怎么就选了一个孬种呢?陆夫人也是个没用的,连个儿媳妇都辖制不住。   而且,她发现自己进府之后,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设计人吵闹,主动住进了陆夫人这里,简直就是蠢不可及。   她该稳住的,不该住进陆夫人这里来的。自从住进来之后,她想留陆远之留下歇息都不行。   而且因为她在折霜的警告之下闹了这么一出,柳柳明显的感觉到陆远之对她越发的不满。他开始对她不耐烦了。   所以,她必须做出什么来挽回她的心。   至于丫鬟婆子们的鄙夷,折霜的冷淡,她都不放在眼里。只要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值得的。   柳柳继续站在门外,突然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传来了一句“大兄带我出门”的话。   她竖起耳朵听,是少夫人说的。   “许是今晚就不回家了,回南陵公府或者荔枝巷子。”折霜道:“母亲,你帮我跟明之和琴之说一声,让他们都在家里听话些,等我回来了,还要考校他们的功课。”   陆夫人哎了一声。   她想要说点什么训诫的话,显显做婆母的威风,但又不敢说过分的话。昨天晚上,文远候连夜教妻,告诉她以后要对折霜客气些,至少这些日子不要做出什么惹人生气的事情来,免得突生波折。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夫人明白,但到底为什么,陆夫人不懂。她问,文远候就不耐烦的很,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陆夫人便道,“我待阿霜已经够好了,难道还要将她供上吗?”   文远候骂,“蠢货,蠢货,既然什么都不懂,那就好生听话吧!”   于是陆夫人今日就听话的很,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折霜说要回娘家住,她也只道:“去吧。”   折霜就出门了。   她坐在马车上,想着折霖回京后几个人态度细微的转变,心中有了数。等回到折家,她对着折夫人和折泓都是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上次回家时悲愤失望离家的神情。   折夫人心里微微安定一些,她拉着折霜的手,道:“阿霜,今晚就住在家里了?”   折霜摇头,“去荔枝巷子,我藏了个人在那里,还需要阿兄帮忙。”   折夫人就笑着道:“你藏着人?藏着什么人?”   但也没有当一回事。   折霜自小就有些侠义心肠,比如她喜欢锄强扶弱,估摸着又救了什么人要折霖去帮,若是别人,折夫人还会担忧,但是对折霜却不会,她永远是个拎得清的孩子,不会让人做为难的事情。   当初跟陆远之认识,还是因为觉得陆远之实在是弱小可欺,被人欺负不敢还手,她看不过去,便将人护了起来。   然后一年年的,长大了,都觉得两个孩子是妙偶天成,家世相当,又能互相助力,便索性成就了一段佳话。谁知道佳话成了假话。   想到陆远之一个假模假样的东西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得了去,折夫人心里也憋屈。   她愤愤道:“阿霜,不会太久的,你且等着吧,等日后阿娘帮你出气。”   折霜哎了一声,依偎在折夫人的怀里,心中却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的。   因为她此时此刻想的不是阿娘如何爱护自己,想的不是如何感激阿娘,而是想,一件暗示她可以办成的事情,一件她被暗示就可以完全想明白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直说。   阿兄让她等,阿娘让她忍,他们言语间为了安慰她都暗示了不少关键的东西,但是再没人说明白。   想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想,她委实是个没良心的人,全家都在为了她想,开解她,但是她却没有感激之意。   折霜将头埋在折夫人的怀里,闷闷的道:“阿娘,对不起。”   折夫人还以为她是在为她之前头也不回离开折家门的事情道歉,笑着道:“阿霜,我是你的阿娘,我怎么可能怪你呢,阿娘只希望你能过的好。”   折霜抱着阿娘好一会,然后才道:“阿娘,多谢你。”   折夫人就等她跟折霖离开之后,抹着眼泪跟折泓道:“咱们家的阿霜,又长大一些了。”   都知道跟阿娘说不对起了。   可折泓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   “是个姑娘?”   折霖坐在马车上,试探性的问。   他已经被告知了折霜在皇宫里面请皇后处理苏弯弯杀人的事情,这事情皇后只告诉了折泓,折泓只告诉了折霖。   此事,便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莫家跟折家本就算不得好,折泓并没有什么大的感触。他只是跟折霖道:“一般而言,阿霜是不会管这种闲事的,可能苏家女跟她的境遇相同,便心生了恻隐之情,帮了一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姨母也是想着阿霜的处境,才直接出手相助,莫家……也嚣张不了多久,随阿霜高兴吧。”   折霖便觉得父亲说的对,他也觉得这次折霜让他帮忙的人或许跟苏家女有关系。   于是有此一问。   折霜就摇头,“不是姑娘。”   她道:“阿兄,到了,待会你自己问他吧。”   她想了想,又道:“阿兄,他有些特别,你多费些心思。”   折霖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呢?”   于是到了荔枝巷子,跟着折霜一路沿着游廊走到水榭,看见款款而来的刕晴牙时,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看看折霜,再看看刕晴牙,心中忽上忽下。   折霜倒是不知道他想什么,只跟刕晴牙道:“这是我大兄,以后你便跟着他学东西了。”   刕晴牙便笑着喊了声:“大兄。” 第26章 坟头草(26) 一更   折霖很是稳得住。   他虽然惊讶于刕晴牙这句大兄, 也对折霜自小的胆子有所认知——胆大包天,但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明显的看出了刕晴牙眼底的情愫, 却从折霜面上看不出什么。   折霖很快就回了一句,“叫我折将军就行。”   刕晴牙从善如流, “折将军。”   折霜就招呼两人坐。她大概的说了说刕晴牙的情况。   “他杀了人。”   折霖淡淡的,“哦。”   折霜:“后来被莫知晓抓了去。”   折霖继续嗯了一声。   折霜:“他不错, 阿兄,你要不要提携下他?”   折霖:“如何提携呢?”   折霜:“你手下的兵是如何爬上去的,他就如何。阿兄, 你曾经跟我说过, 有些人天生就是啃人骨血的, 我以前还不信, 如今遇见他, 我是信了。”   刕晴牙听见她的评价,不知道是发愁还是欣喜,最终想了想, 还是认真的辩解了一句, “折将军,我其实还有人性的。”   折霜听闻这一句,倒是又替刕晴牙帮了一句嘴, “是啊,阿兄, 他还是有人性的。”   折霖:“……”   终于知道这两个人为何一见投缘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眼高于顶的妹妹会夸赞一句刕晴牙不错。   脾性如此的契合,也是不容易。   折霖觉得,就凭着这一点, 也要给刕晴牙一个机会。不过,有些流程还是要走的。他问刕晴牙,“你杀人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刕晴牙便认认真真的回去想,然后道:“没有想什么吧?杀人,不就是手起刀落的想送他们去见阎王么?”   顿了顿,又解释自己的本性其实还可以挽救,道:“一般人,我也不杀的。”   如果能做人,谁愿意做一个厉鬼?   厉鬼委实有些丑,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大概能猜想到古往今来,应该是没有文人墨客将一个厉鬼说成是陌上公子,如琢如磨。   他想,若是将来他会写书了,他就写一本厉鬼貌若潘安的话本,将它搬上台子上,让人唱给折霜听。   这般想,心中便好过多了。   折霖却心中开始慢慢的泛起了一丝不解。   刚刚折霜说刕晴牙是为了报仇杀的人,对于这种人,折霖并不陌生。他接触过很多这类人,但是即便心中被仇恨所占据,认为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一旦杀了人,身上的气质却还是会有所变化。   有些人掩饰不好,便能直接被人看出来,尤其是这种年纪不大的孩子。   可是刕晴牙不同。   从第一眼开始,他这个人就是纯粹的。   这般的人……要是能利用起来,好好培养,便是一个大杀器,但是这样的人,成了敌人,便要早早的除掉。   他可以信任刕晴牙吗?   折霜就盯着折霖,“阿兄,你有什么疑虑吗?”   折霖看着刕晴牙道:“没有……只是觉得,你这般的帮他,图什么呢?”   刕晴牙很乖觉,他不用折霖提及,立马乖乖的道:“我的命是夫人的。”   折霖就满意了。   刕晴牙的话,他信。   于是这事情就说定了。他跟折霜保证道:“我回去想想,看看有什么好去处。”   折霜点头,“好啊。”   然后跟秦妈妈道:“中午吃锅子吧?阿兄喜欢。”   折霖就觉得要是他不答应,怕是这顿锅子也没有吃。   他顺势坐下,然后转眼就看见了一柄有花纹的匕首。花里胡哨的,外面刻着许多好看的凌霜花,但是略去那些花,倒是跟昨日里折霜送他的那把无花纹的匕首一般。   他问了一句,“这是晴牙的?”   刕晴牙,“夫人送的。”   折霖啧了一句,“阿霜,给男人买匕首,还是不要花里胡哨的好,一点儿男子气概也没了。”   折霜便摇头,“阿兄,他喜欢。”   刕晴牙满心欢喜,“是啊,我很喜欢的。”   折霖就不好说什么了,吃了一顿锅子,要走了,问折霜,“你今日就住这里?”   折霜吃的肚子圆溜溜,点头:“是啊。”   折霖便看着刕晴牙,“他也住这里?”   折霜抬头,似笑非笑,“阿兄,你也可以带走他。”   折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相信妹妹。   他回到家里,折夫人问,“阿霜呢?”   折霖:“哦,她住在荔枝巷子里了。”   折夫人叹气,“她还是不肯回来住?今日我见她心绪好多了,以为她想通了——阿霖,你说,她如今到底怨恨上我没有?”   折霖:“没有的,阿娘,阿霜是个孝顺孩子。”   折夫人又忍不住抹眼泪,“造化弄人啊。实属造孽,她要不是孝顺孩子,便也不用受这份委屈。”   然后问折霖,“三皇子那边……应该快了吧?”   折霖郑重的点头,“太子这些年做下的事情,陛下心中早就知道,如今太子的心性越发大了,还敢将手伸向了江南,陛下手里的人屠刀应该要举起了。”   ……   皇宫,老皇帝齐昌正在看折子。   三皇子齐礼坐在下册,手里拿着一本书,时不时捏一块糕点吃,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齐昌便将折子一扔,“老三,你倒是好心性,稳的住。”   三皇子齐礼就抬头,笑眯眯的道:“父皇,犯错的又不是儿子,儿子为什么要稳不住?”   齐昌冷哼一声,让老太监给自己锤肩膀,道:“你如此直言太子该废,难道不怕朕反而杀了你?”   齐礼就故作惊讶的张大嘴巴,“父皇,偏心也不是这般的,太子犯下滔天大错,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能废除他,而儿臣却要被您杀了?”   他一本正经的道:“父皇,儿臣这次去江南,听闻过一句话,叫做老子疼幺儿,怎么在您这里,儿臣就不受待见呢?”   齐昌:“太子可没有你心眼多,心眼多的人,可不受待见。”   齐礼笑盈盈的,“父皇,您还是将江山交与到儿臣或者其他心眼多的弟弟们身上吧,否则将来这江山就不姓齐了。您瞧瞧这次大哥被下面的人哄成什么样子了?国库的银子都敢拿出去耗——还有之前的军银,父皇,即便是再偏心于他,也该正正心了。”   齐昌罕见的没有怼三儿子。   他自己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坐在这个位置上,能清明的坐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都被人糊弄的昏君。只是为人者,总有私心,虽然太子总是犯错,但是犯的错误却没有造成很大的损失,他想,多教教,没准就好了。   谁知道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   齐昌叹气,坐在龙椅上,沉默了一会,道:“老三,朕不是很喜欢你。”   齐礼嗯了一句,“父皇,儿臣也不是很喜欢偏心的父亲呢。”   他笑着道:“不过,儿臣倒是理解。毕竟大哥蠢的很,显得您英明神武,儿臣聪慧心眼多,您就忌讳这个。”   忌讳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认,所有的儿子中,只有老三最像他。   他沉吟了片刻,道:“老三啊,将江山交付给你,朕也不放心。”   倒是肯说句实话了。   “你身边的人太多,你的母后,南陵公府,可都不是好拿捏的。”   他站起来,挥挥手,让太监下去,“若是你将来做了皇帝,能保证江山姓齐吗?”   齐昌摇摇头,“朕看不能。”   齐礼便抓了抓悬在腰上的玉佩玩,道:“父皇,那您当时怎么敢用折家呢?”   他笑了笑,道:“儿臣之前回来的时候,听闻阿霜那丫头闹着要和离,可是南陵公没有准,阿霜想了想,觉得也是,如今关键的时候,要是因为她闹出什么事情来,坏了儿臣的大事怎么办?于是只能忍。”   “儿臣当时就觉得阿霜丫头长大了,要是她之前,非得将陆远之打残不可,可如今陆远之还好生生的读书呢。”   “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将来一旦有和离的机会,她得将陆远之加倍打回来不可。”   三皇子抬头,认真的道:“就如同阿霜丫头这事情一般,父皇为何还要问儿臣呢?帝王跟臣子之间,也不过是互相利用,彼此之间顾及着利益和脸面,若是一旦有裂痕,将来清算也就得了。”   他叹息一声,“父皇,您当时用折家,也是因为人家有用,儿臣用折家,也是因为他们有用。”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笑道:“儿臣记得,您几年前还想将折泓和折霖分为二折,让人家父子之间起嫌隙,减弱折家的势力,可是折霖去了云州,依旧不避讳折泓,明明白白告诉你,他是折家人。”   “儿臣那时候想,您怕是要责难于折家了,谁知道反过头来,你却重用起折霖来,父皇,儿臣当时就想您是什么意图。”   “想来想去,那阵子想的儿臣睡不着,后来有日边关大捷,儿臣突然就明白了。不是您有什么意图,而是折霖有用,好用,所以您还是用了他。”   三皇子便冲着齐昌道:“所以父皇,您如此教儿臣,儿臣也是如此跟您学的。若是儿臣做了太子,折家人无论是外戚还是单为臣子,只要他好用,能用,儿臣便用,若是他家有不臣之心,那就不用。”   他又笑起来,“父皇,何必诈儿子呢,这些年,您可是在朝堂上一直压制折家的势力,他家尚且还威胁不到君主呢,不然阿霜丫头也不会为了儿臣,连和离也不敢了。”   三皇子叹息一声,“父皇,您就行行好吧,别再让大哥再继续错下去了。” 第27章 坟头草(27) 二更   京都风雨欲来。   十月, 由御史台发起了驳斥太子的折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京都城池里面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之中。清晨,折霜打开菱花窗户, 问秦妈妈,“承恩候府还在找莫知晓吗?”   秦妈妈点头, “是啊。”   她一边给折霜梳妆,一边紧张的道:“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信了。”   秦妈妈可不知道莫知晓已经死了的事情, 可她知晓刕晴牙跟莫知晓之间的事情啊。   她就小声的附在折霜的耳边道:“少夫人,会不会还在其他的地方找刕公子呢?哎,这种人最是可怕了, 死跟不放, 将来要是突然被他找到了刕公子, 恐是会闹出事情来。”   折霜笑笑, 道:“他们不同路, 找不到的。”   阴间路,阳间路,并不是相交。   秦妈妈没懂这话的意思, 还以为折霜是说刕晴牙被藏在京都, 莫知晓去了徐州,所以不同路,也没多想, 只道:“哎,也是造孽, 他这么一个人,可是将刕公子和莫少夫人都害了,你说,莫家怎么就不吭声呢?”   如今, 外面对苏弯弯议论众多,有的说她可怜,有的说她没用,有的还说她长的就不是旺夫像,然后攻击了一番江南女子,将苏弯弯推向了风浪口。   无人知晓,她们口里的女子,手上有了人命。   此种时候,苏弯弯不适合出门,折霜便也没有见到她,不过她如今走到哪里,哪里的夫人们都要谈论她几句,折霜倒是知道了不少关于苏弯弯的消息。   比如她带着陆琴之去威远候家做客的时候,威远候夫人就可怜苏弯弯。   “可怜见的,莫家也太欺负人了。这要是我家的闺女被人欺负成这般,我是再忍不住的。”   她叹气,“我这人,脾气直,有什么话都是直说的。于是前些日子遇见莫夫人的时候就微微提了一句,让她好歹管住自己的儿子,别这般的欺负媳妇,可你知晓她怎么说吗?”   折霜适时的回了一句,“怎么说的?”   威远候夫人气愤的不行,“说是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要是不遭些苦,都对不起女人这个身份。”   折霜就给威远候夫人递了一杯水,“这话就过了。虽莫夫人是长辈,但我也要说一句,她实在是将我们女子看的自轻自贱了些。”   威远候夫人便接了茶,拍了拍折霜的手,道:“我也是这般觉得的。再者说,这儿媳妇嫁到了家里,便是自家人了,跟女儿一般,说句蠢话,人家父母将她生出来,却只养了十四五年,就要送到别人家里,替别人管家,替别人操心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是在婆家过的,要是婆婆再对儿媳妇不好,那还是个人?”   她说这话笑眯眯的,还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陆琴之,折霜便懂她的意思,带着陆琴之回家,路上问她,“你觉得威远候家的三少爷怎么样啊?”   陆琴之虽然小,但是她们这个年纪,已经一知半解了,也知晓这是在给自己想看夫家,有些迷茫,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他。”   她一言拒绝,不过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死咬着不说话,折霜秉着对她负责的态度,回去跟陆夫人道:“母亲自己问她吧。”   陆夫人就耐着性子问,“祖宗,那般好的一个人,读书好,老实的很,威远候夫人性子又好,他家里还没有其他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就不好了?”   反正她是觉得极好的。   本这种事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折霜却说要两个孩子相互能容忍相处才行,所以暂时还是别定下来。   文远候倒是同意儿媳妇说的,便让折霜带着陆琴之去威远候府走动走动,陆夫人急的嘴角都冒泡了,催着折霜和陆琴之上门。   结果第一回 去,回来陆琴之就直接拒绝,她不解又好气,“上回不是还好吗?”   陆琴之刚开始也不说,后来陆夫人无意间说了一句:“你这脾气,越发的倔了,像极了你嫂嫂,我真是后悔,将你给了她带着养,如今养出个驴性子出来。”   这话一下子就点燃了陆琴之的怒火,她猛的站起来,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摔,大声的道:“跟着我嫂嫂学怎么了,幸而我自小跟着嫂嫂,要是跟着你,那才是倒了大霉!”   她人小,没有陆夫人高,便一脚蹦上了椅子,然后踩在椅子上面怒目而瞪,“我为什么不喜欢那个三少爷,不也是因为大哥哥吗!那个三少爷,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实的很,会读书,还会写几首酸诗,可什么本是也没有!”   陆夫人被她这么一吼,顿时吓在当地,她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都疼了,“你真是魔怔了,你大哥哥哪里有那般的不堪,不过是纳妾而已,你,你这般的脾气,将来去了婆家,也是吃亏的。”   她抹眼泪,“我千辛万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着想,给你挑夫婿,我不仅给你看家世,还看未来婆母的秉性,就怕你将来受了委屈,可你呢,反倒对着我发脾气,我生你养你,难道是为了今日?”   陆琴之就又忍不住了,人小,嘴巴却利索,陆夫人一停下嘴巴,她就接上了,冷哼道:“阿娘,人心难测,你还是别这样早早的就说人家好吧,毕竟你之前就装成了一个好婆母,结果还不是偏心自己的儿子,还将那个狐狸精养在家里恶心嫂嫂——阿娘啊,你都这般了,我还能相信谁呢?”   她竟然还有些意兴阑珊,老气横秋的,“算了,阿娘,我以后就去做姑子吧。”   陆夫人就被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张大着嘴巴,手指颤抖着道:“你,你不准这般想!”   陆琴之却觉得好。   她从凳子上下来,“阿娘,你别这般看着我,以后我做了姑子,全是你逼的。”   这般的“威胁”,成功将陆夫人逼得病倒了,大夫说是邪气入体。   折霜没有过去侍疾,甚至于整个侯府都顾不得她病了没有,太子被驳斥了,文远候亲自找折霜套话。   “这一次,陛下似乎是真生气了。”   文远候严肃的道:“你婆母拎不清的,我本是要拘束着她这些日子少出门,如今病了,正好在家修养,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他道:“我自小看着你长大,知晓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日子,你受了委屈,你放心,以后远之肯定不敢如此了。”   折霜冷静的点头,“是。”   她回到春意斋,坐在那里,倒是觉得有些恍惚。   种种迹象来看,皇帝是准备清算太子了,但是谁也不敢确定,毕竟这么多年了,三皇子被提上来这么久,可太子依旧在,稳稳当当。   近一两年,尤其是这次文远候跟着三皇子一起去江南后,大家都有一种到了关键时候的感觉,不敢有丝毫的造次,于是三皇子党羽的人都憋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踏足着,生怕有所差池。   大家盼这一天很久了。   从很多年前太子贪污军饷被压下去到这次江南的案子太子又故技重施,很多人都觉得太子依旧会渡过难关,折家和三皇子都做好了在朝堂上大打一场的准备,于是不敢旁生枝节,结果皇帝自己想通了。   折霜坐在那里,却依旧不敢将心中的石头落地,吩咐秦妈妈,“这些日子,你亲自约束着下人,别让人钻了空子。”   秦妈妈紧张的很,“少夫人,你放心,奴婢心里有数。”   只折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般,接了折霜出门,道:“去荔枝巷子里面看看他吧,过几天,便要送走了。”   折霜:“去云州?”   折霖点头。   “是啊,云州是个好地方,最适合他这种人去。”   折霜就想,那她是得去看看他。   马车进了荔枝巷子里的宅子,刕晴牙早就等在庭院里面了,笑着道:“夫人,您来了。”   然后问候折霖,“折将军,今日还是吃锅子?”   虽是问折霖的,不过折霜却点头,“吃吧,我想吃了。”   三人坐在一起,刕晴牙照例是最卑微的,他勤快的下菜,倒酒,将兄妹两个人伺候的十分妥帖。吃完了饭,折霖满意的走了,留下折霜捧着个酒坛子,坐在游廊上时不时的抿一口酒。   刕晴牙就过去,笑问她,“夫人,我又要走啦。”   折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糖,“给你吃吧。”   刕晴牙接过糖,含在嘴里,靠着游廊栏杆而坐,然后问折霜,“夫人,折将军说,战场上最是说不定的,也许今日还喝着酒,明日人就进了黄沙土里面。”   折霜:“你怕了?”   刕晴牙倒不是怕。他只是在想,要是离开京都,又要好久都见不到夫人了。   他是舍不得的。   他想,他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结果还没开几日花呢,就要忍受相思之苦,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结果话还没说,就见这位向来能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夫人,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她说,“刕晴牙,你知道,还有一个捷径可以比战场更快获得权势吗?”   刕晴牙:“什么?”   折霜就道:“等我和离后,娶我。”   刕晴牙心骤然提了起来。   他又开始柔和着声音问了,“夫人是什么时候有这个主意的呢?”   折霜:“刚刚,突然想到罢了。”   刕晴牙就认认真真看她,左看又看,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是无果,因为折霜的脸上只写着两个字。   交易。   刕晴牙就喟叹了一声,“夫人啊——”   夫人啊,虽然知晓你将我暂时只看做刀,却也太无情了些。 第28章 坟头草(28) 和离(一)   人间的事情可真说不定, 刕晴牙想,他刚刚还在想着以后思念夫人的时候可怎么办,谁知道现在, 他就要思量思量怎么回答才能给自己多多争取一点的“好处”。   好在他已经摸清楚了她的大部分性子,便十分顺从的道:“夫人, 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都听你的。”   折霜果然就有些良心不安了, 她蹙眉道:“刕晴牙,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分了?”   刕晴牙慢吞吞的踱步过去,离正坐在游廊坐凳的折霜近些, 将自己的脸凑近一点给她看, 执意用这张脸做做利器, 找到她的一点软肋扎进去——谁让她的心肠太硬呢?他只能如此费尽小人心思了。   不过他本就是卑劣之人, 倒是不用像折霜这般的心虚和良心不安, 而是得寸进尺的弯腰,头往前倾,然后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一般, 似有些委屈的道:“倒是不过分, 神明对信徒,不都是如此的么?”   折霜心头一颤,觉得那种鹅毛挠脚心的感觉又来了, 她索性闭上眼睛,轻轻问, “如此什么?”   刕晴牙:“都是如此分明的安排好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低低的笑起来,“夫人, 你为何闭上眼睛?”   “不如睁开眼睛看看我?夫人,我记得,你夸过我的脸好看。”   折霜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她也低低的笑了笑,“刕晴牙,你在勾引我吗?”   刕晴牙就维持着弯腰前倾的姿势,脸都要抵在折霜脸上,他只能叹息着微微点头,只是折霜闭着眼睛,是看不见他点头了,为了让自己不讨厌,他就站直了,在折霜睁开眼睛的时候,也用一种柔和的笑去回应她,“我可不敢勾引夫人,只是想着,夫人既然想出了成婚这个法子,那可能接受跟我这般的亲密?”   他背脊挺的笔直,配上这幅容貌笑容,倒是看着君子如玉,静站如松,不过他的手却不老实,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块糖,又开始嚼了。   “这是什么糖啊,我吃出了一点栗子味道,一点桂花的味道。”   折霜:“桂花栗子糕。”   刕晴牙颇为赞同的点头,“名字很是符合这糖。”   他又嚼碎了一块,咯吱咯吱的,折霜看着他这般,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她也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思,道:“这般凑近的话,尚能接受。”   刕晴牙嚼糖的牙齿就又痒了。   他想,牙齿应该是得了病。   生病的牙齿需要得到善待,他就小心翼翼的用舌头将牙齿上沾着的碎糖卷下来,吞下去,这才高兴了,道:“夫人,既然如此,我便都听你的。”   折霜看看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去准备了。”   刕晴牙:“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折霜:“应该是有的。”   她站起来,“这个决定匆忙,还需要细细布置,可能还会改变你未来的计划。”   折霜走过去,靠近刕晴牙,手慢慢的伸进刕晴牙的衣袖里面,掏出了一块糖,含进自己的嘴巴里,这才含糊的道:“毕竟,打手和妹夫,我阿兄还是分得清要怎么安排的。”   她笑起来,“哎,我都能看见他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往下面掉了,毕竟我已经和离了一次,再守寡一次,说不得就要出家做姑子去,那时候,他们又要苦恼了。”   刕晴牙能感觉到她现在的心情愉悦,他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的说了一句,“夫人,我会努力活着的。”   以后,即便是被砍掉了手脚,他就是蠕动着爬,也会爬回来。   折霜便点头,“多谢你。“   如今已经是下响时分,折霜看看天,道:“你该读书了吧?”   刕晴牙有些舍不得离开她,“读过了。”   他说谎也越来越顺畅了,然后提议,“夫人,不如你教我用用大刀吧?我总得学点新本事。”   折霜便让他挑选武器。   “我都会些基础的。”   刕晴牙:“夫人什么用的最好?”   折霜:“弓箭。”   刕晴牙好奇的问,“是因为喜欢弓箭吗?“   折霜摇头,“不是。”   “当时学武器的时候,跟人对打,总能闻见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我很不喜欢,后来发现弓箭很好,离的远,跟他们对打的时候,就不用凑近了,自然能避免闻见人身上的味道。”   真是个讲究的人。   刕晴牙便不免在脑海里面想像一番折霜年幼的时候一脸正经捂着鼻子跟人对打的场面,不由得笑道:“那我需要现在去沐浴一番吗?”   折霜便嗅了嗅,鼻尖动了动,看的刕晴牙喉咙滚动了一番,然后偏过头,不由得认真的问:“需要我去沐浴吗?”   折霜便摇摇头,“还是不臭的。”   如此正经的一问一答,两人都习以为常了,要是有人在,必定是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十分新奇。可是对于两人而言,却好像是灵魂契合,俱不觉得奇怪。   折霜挑了一把大刀,站定,教了几个简单的招式,然后将刀递给刕晴牙,“你来试试。”   刕晴牙就试了。   他第一遍慢慢的试给折霜看,见折霜点头之后,便加快速度做了一遍,折霜见了之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诧异,倒是没有想过他能这么快学会,而且姿势还一点也没有错。   她便兴起了一股兴趣,站起来,取下另外一把刀,然后做了一遍新的动作,刕晴牙便跟着学了学,这回慢了一点,不过依旧是很快学会了。   折霜对学武还是有点认知的,像她大哥就是一个天才,听闻他小时候看见过一次的招式,就能记下来,然后还能举一反三,将一把刀使的极快,极好。   她以为折霖那种人已经是绝好,谁知道这里还有个更好的。   这倒是让她觉得刕晴牙受天保佑了。   “老天爷对你不错,不仅给了你一副好容貌,还给了你一副好根骨。”   这着实是件让人嫉妒的事情。因为折霜习武的天赋并不高,她自小努力过,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如同三个哥哥那般的让人惊艳,便只能放弃,然后转而多学了很多种武器。   学不精,便学个杂。折泓曾经还跟妻子道:“阿霜这性子,倒是不迂腐,只是争抢好胜的性子还在,将来吃不了亏,却能将自己的日子弄的很累。”   折霜当时还不同意他这般说自己,后来就觉得阿爹说的也有道理,因为她要学这么多武器,就要花费更多的精神在上面,同时,她作为折家的嫡女,还要学书,学字,学宗谱,学人情世故。   她学了这么多东西,每日睡的很少了,将自己身子弄的每日睡眠不足,可谁来劝也不管用,她依旧是执着的坚持学,终于将每一种武器,都学了个半懂。   这才停歇下来,而此时离她最开始学武器,已经过了八年。   坚持了八年,折泓就问她,“学了也没什么大用,可是后悔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上面?”   那时候折霜还不懂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只是道:“我喜欢便学了,阿爹也不用觉得可惜,您以前不是教过我只要学了的东西总会有用吗?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折泓摸摸她的头,并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笑着道:“去吧,再学学宗谱,你将来是要在京都里面行走的,哪家跟哪家的关系如何,可有什么纠纷,这些都是要知道的。”   折霜便兴致冲冲的去了,她同样很喜欢看宗谱。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是牵扯到宗谱就简单多了。   宗谱上面的人只分两种。   可以给自己带来利益,不能给自己带来利益。   自小,京都城里的姑娘都是这般学着宗谱过来的,折霜不知道自己算是学的好,还是学的不好,因为这一功课,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来。   折霜想,其实现在还是可以看的出来一点了。   她算是学的不坏。她懂得了审时度势,懂得了利益相交,如今,在明白出嫁后娘家也开始会渐渐的将自己排除在外后,她又开始想着,给自己再打一把刀出来。   为了让这把刀彻底成为自己的,可以受自己控制,她允诺了一个婚姻。   跟刕晴牙成婚,并不是一件让人厌恶的事情。   折霜跟刕晴牙道:“希望我们都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刕晴牙便瞧着她的眉眼,郑重的点头,“希望夫人能说话算话。”   说话自然是算话的。   折霜回到南陵公府,便笑意盈盈的跟折霖道,“阿兄,我有件事情要托付于你。”   折夫人没有想过女儿今日还能回来,欢喜道:“你尽管的托付,你阿兄是什么都能应承你的。”   折泓上午就出门了,下响还没有回来,只有折霖在这里,听着阿娘的话,心中微微叹气,觉得阿娘是真不熟悉阿霜,她以往想要什么,都是直接要,只有大事情才会如此的笑盈盈说个需要帮扶的话。   只是阿娘一味的心疼阿霜,这才敢说什么都能应承的话——他可不敢,一个刕晴牙已经够给他惊喜了。   再者说,阿霜成婚之后,办的事情越发的大,前段日子不还让姨母帮她扫了个尾巴么?他便小心翼翼的道:“先说是什么事情吧?万一我办不到呢?”   折夫人笑着大揽特揽,“阿霜,你放心,只要你说的,你大兄不能应承你,阿娘能。”   折霜便转头,对着折夫人道:“多谢阿娘,等我先跟大兄说说,他要是答应帮忙了,那我再来求阿娘。”   折夫人就去拉折霜的手,“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客气了。”   折霜一字一顿的道:“阿娘,女儿跟阿兄之间,虽是兄妹,可也不能总蛮横的让阿兄帮我办事,将来阿兄该恼我了。”   这话说的折夫人有些心疼自家的女儿,“你胡想些什么呢,你自小就聪慧,从来不像别家骄养的姑娘一般飞扬跋扈,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道理,哪里就蛮横了?”   她还去瞪折霖,“你是不是拒绝你妹妹什么事情了?”   她立马想起了前几日折霜说要带折霖去见什么人。   “阿霖,不过是帮个人,你就拒绝了?你妹妹为了你们,为了大家,在那陆家可不好过,你却还要拒绝她,你还是个人吗?”   想到这个,她这么个多年帮着折泓前朝后院忙活的凌厉人又忍不住哭了。   当初女儿大雨天冒着雷雨回家里,跪在地上求她帮着和离,可她几句婉转话也没说,直接便拒绝了。折霜心中不好过,可是她更加难过,嘴巴都起泡了。   若是个笨拙的女儿,那可能哄几句就过去,唯独折霜,她不同。她自小便是自己的骄傲,聪慧,机灵,在圣上面前也是获得夸赞的,自己那些话根本就骗不了她。   折夫人只好直接拒绝,可是这般一来,愧疚之心日夜缠着她的心,她想,阿霜就是要天上的月亮,她也要给她摘下来。   于是抹起眼泪水,一句话一句话逼着折霖,“生你们三兄弟,我本是受了损的,身子不好,可我还是想要个女儿,我本就是喜欢女孩儿,终究是我诚心所至,老天派了阿霜来我这里,虽是成婚了,不住一处,可你们三兄弟要是哪个对她不好,我便是要死不瞑目的。”   折霜眼泪本就不浅,可被折夫人这顿话一说,心中便有些难言的悲鸣。   这种悲伤比折夫人当初拒绝她和离更加难受。   她只好强行笑着道:“阿娘,你别哭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此哭的我都要哭了。”   折霖无奈:“阿娘,快别哭了,我还要问问阿霜什么事情呢。”   折夫人便赶紧抹抹眼泪水,道:“去吧,你们两个去谈事情吧,反正阿霜今晚在家里住,我们娘两个晚上还有时间说话。”   折霜和折霖站起来,辞别折夫人,去了折霖院子里的书房。   将门打开,折霜忍不住摸了摸书架上的书,笑着道:“好久没来了,我记得,我还放了许多书在你这里。”   折霖也想起来了。   从书架最高处抽了一本书下来,道:“都落灰了。”   那是一本话本子,已经编成了戏折子唱。   没错,折霜虽然是个志趣高雅之人,看书,习武,写字,但是她依旧喜欢看这些俗套的话本。可惜了,有些话本里面带着些艳词艳曲,她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在屋子里面读的,可是她又不想偷偷摸摸,便将话本藏在了折霖的书房里面,光明正大的在书房里面翻阅。   折霖看了看书名,笑着道:“如今你再看这些,已经不用去藏了吧?”   折霜就想了想,“你还别说,荔枝巷子里面我就放了些,没有藏过。”   折霖便又找了几本书,将它们放在桌子上,“好了,说说吧,这回又想帮刕晴牙做什么?”   他基本上已经猜想到了是什么事情。   不过,他倒是好奇的很,按照折霜的性子来说,她其实已经算是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以后刕晴牙要是运气好还活着,那就回来还她的命,要是刕晴牙没有活着,那就算做了一门失败的生意,再换个有用的人便好了。   那小妹现在又要求什么呢?   他道:“你要知道,去了兵营里面后,刕晴牙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战场上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折霜便笑笑,“阿兄,我倒是没有想那个。”   折霖更加好奇了,“你想什么了?”   折霜:“我是想,我和离之后怎么过。”   折霖便松了一口气。   不过却也跟着发愁起来,“你想怎么过呢?”   阿霜才成婚半年,若是和离,必定有人打听消息,都是京都的人,鬼精的很,多多打听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要是再嫁便难的很,别说别人家不敢要,她自己也不能再嫁一个有妾室的。   可是京都的子弟,说没有妾室,他是不信的。他自己从军多年,也有几个没妾。   折霖就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本是想要将折霜说给三皇子的,可是折霜却拒绝了。她说,“三表兄一屋子的女人,我受不了,我想将他当做哥哥,而不是一个丈夫。”   皇后姨母和阿娘这才作罢,转而选了看起来老实可靠听话的陆远之。   陆远之是折霜亲自调/教的。   虽然天赋不是很高,于读书一事上却也聪慧,虽然不会武,但是家世在那里,将来也不用自己动手保护人。   再加上当时文远候嫡长子的身份,便基本上将事情确定了。   陆远之也很懂事情,主动提及纳妾,承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坚决不会纳妾。谁知道这小子是个畜生,成婚没几天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可见男人的嘴巴跟下半身是分开的。   折霖继续想:那就找一个家世不相当的?不行直接招婿罢了。   可这样的人,心性好吗?   配的上阿霜吗?   他觉得是配不上的。   他的妹妹是天上的凤凰,怎么能配一只野鸭?   所以愁。   那便还有一种法子,便是不嫁,只养些小白脸?   可这也不是正经的日子。折霖还是不赞同这般过日子的,他希望阿霜能够一直快活下去,有爱慕她的丈夫在,有听话的孩子,将来儿孙满堂。   他就问,“阿霜,你是如何想的呢?”   折霜抬头看向折霖,道:“阿兄,我想,我和离之后,按照我的性子,是做不成姑子的。”   折霖就笑,“你还想做姑子?你那爱吃肉的性子哟。”   京都市井之间便有一些不好的风气,总是喜欢将和离的女儿送去做姑子,好像这样就能换得一个好名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风气,却流行起来。不过大户人家却并不在乎这个,和离再嫁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说一千道一万,和离却是极少的事情,一个女人嫁人了,便开始相夫教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离,反而会将自己在闺阁时候的娇气去掉,无论是怎么样的成长,都会在夫家成长起来。   折霜和离之后,按照折夫人的想法,是要再嫁的。   难道一辈子要孤单一个人?   那她死了也是合不上眼睛的,一个人怎么过?将来老了,谁去孝顺折霜?   她几乎想到这个就难受,所以,将来折霜想要一个人过日子,折夫人第一个不同意。   她不会将女儿送到庵堂里面去做姑子,也不会允许她独自一个人,孤独终老,更加不会让她养些人在外面,坏了名声。   她会怎么做呢?   折霜便道:“阿娘会给我找个同样和离,或者丧妻的。”   这种人也难找。   她笑着道:“毕竟,世人觉得,我有病。”   她有病,才会因为男人纳妾而和离。   她有病,还身份高贵,他们却不敢造次,所以娶了她,最终还是要委屈的自己。   那这般憋屈着自己,为什么还要娶她呢?   她有权势。   折霖想想这种为了权势而娶了阿霜走的人,就已经开始气愤。   他问折霜,“你打算怎么办呢?”   既然看的如此明白,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折霜便认真的恳求,“阿兄,你觉得刕晴牙如何?”   折霖吓的直接从凳子上面跌倒在了地上。   他艰难的站起来,“你说什么?刕晴牙?”   折霜点头,“是啊。”   折霖摇头,“我觉得他不行,除非是将来成了大将军,他才有资格看你一眼。”   折霜却觉得身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道:“我对他,并不讨厌。”   折霜很懂得怎么去跟折霖谈判。   她道:“阿兄,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在众多世家之间,我嫁了个看起来最容易拿捏的,我自小便跟他一起长大,可是人之心,可见是难以预测的。”   “我这回不想嫁世家子了,自己去找个自己喜欢的,阿兄觉得不好吗?即便将来有所不好,那也可以直接弃掉。”   她笑着说,“何况,阿兄,我也不是说马上就要成婚,要是他不好,也能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我对他不反感,能接受跟他走下去。”   折霖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更加明白刕晴牙那张脸代表着什么,就是男人看见那张脸也能把控不住,比如莫知晓,生生的将自己的命给弄丢了,若是阿霜这种没见过什么“男子世面”的女子,那就更加容易喜欢上他。   折霖有些头疼。   这确实是不能马上答应的事情,而且,这样一来,他对刕晴牙的安排就要出现变动。   他不能让刕晴牙真的出事。万一妹妹就鬼迷心窍了呢?万一一辈子就认准这个人了呢?   那阿霜会伤心的。   折霖就道:“你得让我缓缓。”   折霜点头,“阿兄,多谢你,你不用苦恼,我只是跟你说说罢了。”   她道:“事情还早。”   她还没有和离呢。   折霖就赶忙道:“是啊,这不着急,不着急,阿霜,不要着急,事情慢慢的来。”   折霜笑起来,“阿兄,我知道的。”   她自然知道,事情要慢慢来。   于是晚上跟折夫人说话的时候,两人躺在床上,折夫人问她今天要折霖答应什么事情,折霖可答应了没有的时候,她就点头,“答应了,不是什么大事情。”   折夫人就满意的道:“你大兄办事情,还是靠谱的。”   折霜搂住折夫人的胳膊睡觉,安慰她,“阿娘,你放心,我会活的很好,你不要担心。”   折夫人心中一酸,叹气道:“可惜当初瞎了眼睛,信了陆远之那张嘴巴,只恨如今的时机不对,不能起波折,不然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生生一个女儿,嫁过去才半年,她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女儿如今心思沉了不少。这都是被事情逼出来的,当年养在家里,她眼里眉间的恣意一直都是尽情的。   她拍拍折霜的手,“你放心,阿娘和你姨母熬了这么多年,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折霜也拍拍折夫人的手,“阿娘,我其实已经算得很好了。”   她也在想后面的出路。   她想,她以后是不能做一个睁眼瞎了。   没错,是睁眼瞎。她觉得自己成婚之后,其实已经陷入了一个很大的沼泽地里面。她一脚踩了进去,不能动,一动就往下面陷,可怕的是没人发现这是个沼泽地,而是慢慢的任由自己往下面陷。   这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一直活的明白,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不想那样活了。   继续在后宅,练习弓箭,教导陆琴之弓箭,然后将来教导自己的儿子弓箭。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那片沼泽。   折霜想,如今可以开始想了。   她想的最多的,便是护院。   本朝公主是有自己侍卫的。   她不是公主,但是她可以有自己的护院。这些人必须衷心于自己,必须听自己的话,必须在自己有难的时候,第一时间保住自己。   没错,是保住她,而不是刕晴牙,不是折霖,不是折夫人,不是折爹。   而是她。   折霜睡不着觉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鬼,一个自私的鬼,已经踏上了一条看不见的路,这条路上,四处都是鬼,她已经活的不那么坦荡了。   她埋头在折夫人的怀里,“阿娘,我好累啊。”   折夫人搂着她,“阿霜,你才十六岁呢。”   “年纪轻轻,别喊累,会好的,有阿娘在,你什么也不用管。”   折霜沉默了一会,睁着眼睛嗯了一句。   “好,我信阿娘。”   ……   十月末,苏弯弯再一次进宫见苏美人。   她对家里的说辞是要进宫去见见苏美人,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找找莫知晓。   她在莫夫人面前哭着道:“我还能怎么办呢?母亲,夫君就是再不好,我也是希望他好的,外面的那些人看我笑话呢,可我不能真让她们看笑话,我得找他回来。”   莫夫人却气她是个扫把星,“你就是个克星,自从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家就没有消停过!”   莫大人还是有理智的,他就骂莫夫人,“你还说儿媳妇,你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有你的纵容,知晓才这般的放肆!”   他觉得这个儿媳妇已经很好了。江南世家出身,即便是没有隔壁陆家儿媳妇的权势,但也不是那般的差。   他叹息一声,而且他们当时找儿媳妇,也不是冲着家世去的。   不敢得罪。   没错,他们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得罪,即便是一直掩饰着,外人暂时不知道儿子的德行,但是时间久了,总会知晓的。   说句老实话,折霜即便是看上莫知晓,他也不敢要,要了,那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从江南去寻。寻一个将来能帮助儿子的助力,寻一个对女子十分严苛的书香门第,寻一个三从四德的好儿媳。   他托了人,这才跟苏家取得了姻亲之事。   苏家不算大,不算小,宫里依旧有个不大不小的苏美人。   承恩候莫大人就很满意,在儿子成婚之前,他一直都在教训他要对未来的妻子好,不要再出去乱搞了,莫知晓答应的好好的,还亲自去江南接亲,承恩候就很高兴,可如今想来,便也气的不行。   ——儿子那哪里是去结亲,分明是为了去江南看看不一样的美人。   如今还跟着一个野男人跑了。   承恩候恨的牙痒痒,他怒骂莫夫人,“若不是你一直都放纵于他,他也不至于到今日,每每我要教训他,你就护在他的身上,将一个十六岁的人,活生生养成了六岁!如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混账!”   苏弯弯站在一边,心中就想:承恩候是怎么有脸去说莫夫人的呢?   若不是他自己一味的觉得莫知晓还是孩子,他也不会变成这般。   还六岁的孩子?六岁的孩子可不会知道怎么去折磨一个女人。   想到自己受到的那些屈辱,她心中又起了恨意。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但是她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她已经杀掉了莫知晓,她什么都不怕了。   她甚至还想要更多的权势。   她是不想在莫家久呆的。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久,她想,自己的未来已经见不到什么光了,索性就一条道路走到底,她非要活成个样子出来。   可是她不懂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能活出什么样子。   她心中难得的苦闷,便想着去宫里面找她的姑母苏美人说说话。   苏美人是个非常和善的人,知道她在京都过的艰难,便时常接她进宫说说话,可她自己一没有圣眷,二没有子嗣,进宫多年依旧是个美人,也不善言辞,不爱跟人交际,帮不上她。   不过苏弯弯很感谢她。她的人生过的实在艰难,仅有的一点善意,已经让她感激涕零。苏美人很美,可惜美人迟暮,坐在那里,已经没有了什么精气神,不过每回苏弯弯来,她还是打起精神气,跟她言笑晏晏。   苏美人道:“你午间就在这里吃饭吧,递了牌子进来,我就给你准备好了你爱吃的东西。”   苏弯弯进宫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听闻她近些日子跟陆家少夫人攀上了交情,所以进宫才没人阻拦。再加上她自己也是个不受宠的美人,便没人为难。   苏美人实在是心疼苏弯弯,她对这个外甥女是愧疚的,因为她根本帮不了她。   苏弯弯就摇头,“姑母,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苏美人叹气,“你啊,你就是太苦了。”   就是因为太苦了,所以一个人微微对她好点,她便觉得这个人是世上顶好的人。   她觉得兄长和嫂嫂实在造孽,将孩子嫁给了那么一个人,还不让和离。   苏美人甚至想自己去求皇帝,求皇帝让苏弯弯和离,可是她根本见不到皇帝。   若是大闹,皇帝还可能恼怒苏弯弯,又是家务事,苏家的兄长和嫂嫂,苏弯弯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说什么,她一个姑母说的话,怕是没什么分量。   苏美人便想多疼苏弯弯一些。   每回她来,苏美人都是掏了私房银子,去让宫女请御膳房的人做好吃的招待她。   这是她唯一能对苏弯弯好的法子了。   苏弯弯便十分感激苏美人,她陪着她聊了一会话,看看天色,道:“姑母,我该回去了,下回再来陪你。”   苏美人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门,跟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我真是无用。”   宫女就宽解她,“都是命,那不是您造成的,您不要自责。”   苏美人更加郁郁了。   另外一边,苏弯弯正走在出宫的小道上,一阵风吹来,倒是迷了眼睛,她不得不停下来,让贴身丫鬟桃令扶她到一边坐下擦眼睛。   “进了灰,你帮我吹吹。”   桃令帮她吹完眼睛,道:“这风也太大了。”   天变冷了之后,风便也变大了。   苏弯弯用帕子揉揉眼睛,站起来,道:“京都的天确实冷的早。”   江南这时候,定然没有这般的冷。   正说着,就见石山转弯处走出来一个人。   他错愕了一瞬,应该没想到这里有人,再看看她的眼睛,红红的,以为是个受人欺负的小宫妃。   苏弯弯认得他,躬身行礼,道:“臣妇拜见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正要去皇后的寝宫,听她说臣妇两字,顿了顿,问道:“你是哪家的夫人?”   苏弯弯微微侧脸,轻轻的道:“臣妇是承恩候家大少夫人,苏氏。”   苏氏——那个跟男人跑了的莫知晓夫人?   三皇子就啧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看了眼苏弯弯,“原来是苏少夫人啊。”   苏弯弯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苏少夫人的名头确实最近很响。   她本该这时候要走的,却又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她在转身告辞的时候,又鬼使神差的转头,用江南女子特有的柔意看了一眼三皇子,然后缓缓的离去了。   三皇子被她一看,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有趣的很。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在人影转身没了的时候笑起来,“有趣,如今倒是有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打我主意了。”   不过是莫知晓的夫人,倒是也难怪。   楚楚可怜极了,却也大胆,想给自己找个靠山。   找自己么?   三皇子摸摸下巴……嗯,倒也不是不可以,他毕竟是个好选择。   他的大太监宋贵在那里等了会,见三皇子还是看着前方,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想法,不得不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三皇子便转身继续走起来,顿了顿,又道:“你去,打听打听,苏少夫人这几日的要做什么。”   ……   折霜第二天回了文远候府。   陆远之上回最近应该是被文远候教育过,已经不敢再来她面前说什么恶心人的话了,而是见了她就躲的远远的,根本不在她的面前出现。   柳柳也老老实实的呆在了陆夫人的小院子里面,吃着陆夫人给的养胎补药,开始将所有的心思都堆在了肚子上。   折霜便十分满意文远候家如今的态度,上午去教了陆琴之读书和弓箭,下午睡了一觉起床,就又问了一会陆明之的学问,等到晚间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声顿起,然后是砰的一声,是花瓶掉地上的声音。   秦妈妈立马脸色一白,“是云剑。”   她冲出去,折霜正好在练剑,便提着剑就往外走,到了厢房,就发现陆远之被打晕在地,云剑已经吓得脸色青白,手里提着一个破碎的花瓶,看着地上鲜血淋淋的陆远之哭泣。   她见了折霜在秦妈妈的后头,才反应过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下,哭道:“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是他想要脱我的衣裳,我慌乱中拿了花瓶砸过去,我,我也不知道砸哪里了,他就突然倒下去了。”   她吓得只知道喊姑娘了。   秦妈妈恼恨交加,却更加的害怕,转身看折霜,“少夫人——”   折霜冷静的丢掉剑,然后蹲下身子去探了探陆远之的鼻息,然后松了一口气,“还有气,去叫大夫来。”   在这里杀了人,可不是什么容易脱身的地方。   然后仔细看了看,陆远之脑袋上面有血,但是所幸没有伤着,伤着的是手。应该是血溅到了他的身上,倒下的时候,脑袋也沾了血。   不致命就是好的,就是可以商量的。   秦妈妈和云剑闻言,也都松了一口气。   秦妈妈着急的道:“少夫人,那现在该如何呢?云剑即便是您的丫头,怕是也要被打死的。”   奴才伤主,罪大恶极。   这是律法。   折霜就道:“别着急,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只要人活着,就不算什么大事。”   她让人守着陆远之,给他做了简单的处理,让云剑去里面等着,道:“你不要害怕,是他先欺辱的你,你什么错也没有。”   云剑眼泪便再也绷不住了,她擦擦眼泪,哎了一声,道:“少夫人,有您这句话,奴婢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您要是为难,千万不要包庇奴婢,奴婢知道您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不是一味的贪生怕死,便存了一口气,道:“少夫人,您放心,奴婢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折霜听见这话,还有什么不懂的,她们都是自小就在她的身边,她们的心思,折霜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她本是马上就要去陆夫人面前的,见之便留步,深吸一口气,道:“云剑,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你如此就要自戕的。”   秦妈妈一听自戕两个字,吓得魂都飞了,哭道:“幸而少夫人发现了你的心思,不然我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折霜没有那么多时间劝解云剑,只道:“若是这般你便要去死,便去了阎王殿里面,也不要说是我教出来的。”   云剑感激涕零,等折霜出门后,她哭着恼怒自己的冲动,“即便是让他得手了,我也不该打他的。”   秦妈妈就叹口气,“你是不该冲动打他,可是你做的没错,少夫人说了你没错,你就是对的。”   她认真的道:“云剑,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你相信少夫人。”   秦妈妈将云剑扶起来坐下,“你想要委屈自己才是错误的,才会让少夫人伤心,我们这些人,都是她的脸面,咱们不能丢了她的脸面,待会,你聪慧些,知道吗?就说是不小心。”   云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折霜也是如此对陆夫人说的。   她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赔罪,只是认真的跟陆夫人道:“陆远之晕倒了。”   文远候此时还没有回来在,折霜已经让人去叫他回来了,想来现在应该是在路上,折霜就道:“母亲去看看吧,他晕的厉害,脑袋都砸了。”   陆夫人第一念头便是两人又打架了!她的病还没好多久,又被气到颤抖,“你,是不是你又打他了!你好狠的心啊,这次就是去皇后娘娘和陛下那里,我也要去问问,哪里有一个妻子整日里打丈夫的!”   折霜就冷冷的道:“那母亲便去吧,儿媳妇也有一肚子委屈要诉,问问当今圣上,陆家到底是如何养育儿子的,竟然在刚逼着我将一个恬不知耻的外室接回来养着后,又将手伸向了我的贴身丫鬟。”   她极为清楚陆远之和陆夫人的性子,话语里面带着刀,这般他们就开始怕了。   这两母子,都极为的欺善怕恶。   果然,折霜一说完,陆夫人气势就弱了些,骂道:“你胡乱说些什么!”   折霜站起来,“母亲,你去看看吧,大夫在路上了,待会问问大夫,为什么会被打了打手,就倒了下去,自己砸着了脑袋,反而砸晕了自己。”   她冷笑连连,“我现在可害怕极了,当初还没有成婚的时候,陆远之的身子虽然谈不上强健,可也算是不虚弱,怎么就半年,便成这么个弱不经风的模样。”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别是在外面养了好几个,如今只是将一个怀孕的送了回来养,还在外面有人,被人掏空了身子吧!”   陆夫人便脸色惊疑不定起来,嘴里道:“你胡说些什么!”   心里却开始怀疑这种可能性了。   折霜继续逼近,“母亲,你除了会说这一句话,还会说什么?父亲已经在路上了,我倒是要好好的问一问,你们把我南陵公府嫡女做什么了?刚纳了妾室,就将手伸向了我的丫头,逼着她做妾。”   她说完,陆夫人还要再骂一句定是丫鬟勾引人,就见折霜突然将手上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欺人太甚!你们陆家欺人太甚!”   陆夫人彻底没了气势,她甚至想着辩驳,“我们可没有欺负你!”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倒是被她牵引着走了,下意识的觉得陆远之伤的不重,只是晕了过去,不然折霜可不敢如此嚣张。   可她忘记了,从前折霜帮着陆远之打架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嚣张。倒是折霜自己想起了往日,心中觉得颇为恼怒,觉得自己瞎了眼睛,然后又砸了一个茶杯。   站起来,“母亲,你随我去看看吧,免得待会陆远之醒了,便要哭死哭活的找阿娘,毕竟之前还有我帮着他,如今他这般对我,我是受不了了。”   这话又将陆夫人说的没了一些脾气,“阿霜,你脾气也太大了,不过是纳妾罢了,远之喜欢,你就给他多纳几个,他自然心思就在家里了。”   这般的话,她还是第一回 说,然后一边走一边“教导”,“男人就是这般,总是花心的,就是你父亲,也是好几个妾室,可他算得上正人君子了。”   父亲说的是文远候,只有几个妾室,一个庶子。   然后又看了一眼折霜,“我真是不知道你在家的时候,你阿爹阿娘是怎么教你的,明明你阿爹也有妾室,只是你阿娘管的严罢了,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可你三个阿兄,也是妻妾成群之人,怎么到你这里,就认准了男人不准纳妾呢?”   要说折霜多喜欢陆远之,陆夫人是绝对不信的。从她的眼睛里,可瞧不出半点情意。至于柳柳来之前……陆夫人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了。   那时候折霜的眼神是什么样子呢?   她几乎是疑惑的看向折霜,她以前为什么忘记了她看远之的模样?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因为她发现折霜现在看她的目光就冷得要命——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直接的感觉。   她怒着后退一步,“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再怎么样,都是你的婆母!”   折霜就问:“听闻前段日子,您的母亲给您写了信来,怎么,您还没看吗?”   说起那信,陆夫人又生气了,只是现在实在是着急去看儿子,这才忍住,深吸一口气道:“阿霜,你也就是遇见我们家了,不然你这脾气,早就被休弃回家了。”   折霜啧了一句,“母亲,既然你如此说了,那就和离吧。”   陆夫人自然不肯的,她如何敢真的休弃折霜。如今三皇子的势头在那里,只要折霜在,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何况前些日子老爷也跟她说了,三皇子关键时刻,折家可不敢和离,毕竟老爷跟着三皇子去了江南办事情,一时半会,根本分不开。   若是强行和离,被太子一党抓住了软肋,怎么看,都是两败俱伤。   在利益联合之中,姻亲是最牢靠的。   陆夫人就哼了一声,道:“阿霜,你如今也会装腔作势了。”   折霜就道:“既然如此,待会父亲回来,我便亲自跟父亲说。”   陆夫人量定她是在威胁自己,道:“如此,那就好好的分辨分辨。”   折霜是实在厌烦这一家子人了,她知晓如今的局势,深吸一口气,让跟在身边的几个云字开头的丫鬟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南陵侯府去。”   小丫鬟们哎了一声,这般动静却依旧是吓不住陆夫人,只依旧梗着脖子道:“好啊,你吓唬我,我也不是那般好欺负的!”   她一味的快走,想去看看儿子什么样子了,小丫鬟们跟在后面,看折霜的脸色,见她点了点头,便欢喜的真去收拾东西了。   云栽去了后院,将话带给秦妈妈,秦妈妈一想,便吩咐道:“这是少夫人怕出变故呢,你们几个,马上去吩咐人套马车,就说夫人放话要休弃了我们少夫人,少夫人气不过,要收拾东西回去。”   她道:“你们几个,将东西随意收点,然后送云剑回南陵公府。”   便一窝蜂的去做事情了。   云剑还有些犹豫,“真不要紧吗?要不,我还是留下吧。”   秦妈妈推她走,“不要怕,本就是走到这一步的,只是提前罢了,这事情,少夫人说了不是你的错,就不是你的错,即便是奴婢,难道就不能反抗这种失身之辱了?”   她气道:“都回去,今日是你,明日说不准是谁。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和少夫人才不放心。”   这些丫头自小就是她教导的,跟自己闺女一般,如此受辱,却还要担心被辱之后会不会对主子不好,实在是令人心酸。   秦妈妈抹了一泪,恶狠狠的道:“你们放心,霍出这条老命,我也要保住你们。”   此时,陆夫人已经走到了屋子里面,陆远之已经被挪到了床上,头上包着一个小小的纱布,一看就没有伤着,旁边有大夫在处理伤口,见陆夫人来,便让开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夫是折家的大夫,一直都受折家供奉,轻轻的道:“陆大少爷只是吓晕过去了,不过手到底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在床上养着。”   陆夫人放了心,就是折霜也放下了心,只要不是大事就好,真出了大事,两家对峙,她也很难保住云剑。   她舒了一口气,缓缓的看向陆远之。   从前,她觉得这个人单纯的很,想来好拿捏,又是自小养大的,他许下了承诺,便是他不聪慧,做不了什么大事,可只要平安过一辈子那就好了。   后来他纳了柳柳,她也只是厌恶他,两家世交,她没打算将他怎么办,和离之后,最多打几顿,仕途上做做手脚,便也如此了。   可是如今,他已经让她厌恶到了极点,即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恶心。   他怎么敢呢?   他怎么敢就这般的去欺辱云剑?   折霜便深吸一口气,将一杯茶浇灌在陆远之的脸上,陆夫人大惊,“你干什么!”   折霜,“这般醒神,醒过来就快一点,免得父亲待会回来了,他还没醒,这就不好了。“   她刚说完,陆远之就醒了。她连忙过去看陆远之,然后怒骂道:“如何不好?”   折霜冷面道:“母亲都要休弃我了,何必还装模作样的,陆远之醒了之后,父亲回来,我们便商量商量和离之事吧。”   陆远之一听这话,吓的又要晕过去了。   他手疼,头也疼的要死,可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道:“阿娘,你说什么呢,我可不和离!”   阿霜再不好,那也是阿霜,虽然她脾气坏,性子烈,还善妒打他,可他觉得两人之间的情分不是假的,自小一起长大,能将她娶回来可费了不少功夫,万万不能和离啊。   正在这时候,文远候回家了。怒气沉沉的进来,见了躺在床上的陆远之,见他好生生的,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朝着折霜道:“怎么回事?”   有折霜在的时候,他从来不问陆夫人——知道她半天说不到重点。   陆远之没事,折霜便什么都不怕,她只掷地有声,“陆远之强行要欺负云剑,云剑不肯,两人慌乱之中,撞倒了花瓶,砸在了他的手上,他应该吃痛没站稳,倒是将自己摔晕了。母亲便说要休弃了我,我想着,自己来陆家也是待不下去了,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求去,父亲便让陆远之给我一封和离书,儿媳这就要回南陵公府去了。”   陆夫人此时被折霜气的已经不行了,昂着脑袋就是吼,“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啊,我是你的婆母,远之是你的丈夫,你就这么对我们说话吗!”   文远候实在头疼,还有些埋怨上了死去的老母亲。人都说娶妻娶贤,娶个聪慧的妻子帮忙打理家里的事务,便能兴旺三代,可他母亲给他娶的夫人,却实在是称不上是聪慧二字。   他有时候真想敲开陆夫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滩水,也恨不得摇摇她的脑袋,将她脑袋里的水摇出来。   ——为什么就要递这么好的借口出去呢?   折霜上次就要和离了,是他舍了手里的名额出去给折泓那个老狐狸,这才保住两家联姻。可是那时候跟这次又不一样。   那次刚刚从江南回来,他们依旧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对太子,这次却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会废除太子了。   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便是为了这事情。三皇子大势已来,这时候跟折家闹翻有什么好处?   为了她这点糊涂脑子,他之前就已经够认真的跟她商量过了。   说了多少次,要忍耐,折霜是个讲理的人,只要她和远之不主动去招惹,一家人就这般的过日子,等过几年,她气消了,想要生个孩子了,便自然地会和好。   可是他没有想到,妻子今日竟然能说出休妻这种话。   折霜是她能休掉的吗?是他们承恩候能休妻的吗?   若是之前还行,现在,已经不行了。   圣上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膝下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成年健康皇子,二皇子早已经逝去,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幼,身子还不康健,长年吃药,曾经一个性子太耿直的太医都说过他们活不久,因此太子一倒,三皇子便是唯一能继承大典的。   他曾经也想过外戚专政之下,三皇子会不会转而忌讳折家的可能性,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能。   按照折泓那个老狐狸的性子以及他如今露出来的动作,怕是只要三皇子得到储君之位,他就要乞骸骨回家修养了。   说实话,文远候是真的佩服折泓的。那么多年的权势,说放弃就放弃了,要是让他来,他可办不到。   同时,承恩候合理的怀疑这就是三皇子和折泓之间已经定下的契约,相应之下,折家三个兄弟的权势也会更进一步。   文远候一点也不想跟折家解绑,这样一个家族只能作为朋友,不能作为敌人相处。   不然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他的手是不是已经伸到你的脖子上面去了。   可他在外面小心翼翼的维护着,陆夫人却在家里面作威作福,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局势。   文远候的心都疼了。   他更加后悔没有管教好儿子,这才让他一错再错。   早知如此,生下来就该溺死他的。   他咬牙道:“阿霜,这就是你的家,即便要走,也不是你走!”   此话一出,陆夫人惊恐后退,却又无能的怒道:“老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还说不得她么,又不是真要休弃,不过是说说罢了,你们一个个的,倒是狠心,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然后抹泪道:“我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么,最是良善不过,这些年,我可办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不都是为了这个家里,忙前忙后的,根本没有休息过一日,如今好了,你们都厌弃我了。”   折霜不愿意在这里多费口舌,正在这时候,就听见外面有人踏着脚步声而来,远远的便有声音传进了屋子里面。   “别拦着我,是什么人家,丈夫要强行欺负妻子的贴身丫鬟,那丫鬟的卖身契还在我们折家呢!”   折霜一听,笑了。   这是她母亲身边嘴巴最是厉害的刘妈妈。   她听见外面秦妈妈的声音,“都习惯了——哎,老姐姐,你可别说了。”   刘妈妈便怒吼道:“哪里有这般的道理,你这老奴才,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在南陵公府的教诲,我们家的姑奶奶,那是可以由着人家休弃的么?”   她大怒道:“我们四姑奶奶,那是何等的人物,金尊玉贵之人。”   “前儿个夫人进宫的时候,圣上,皇后娘娘,三皇子殿下,三人都还问起过她呢,问她在文远候家可呆的还好?我们夫人自然说好,给足了脸面,可是他们家倒是好,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要将我们四姑奶奶休弃!”   “好啊,不是说要去圣上面前问个清楚么?咱们家夫人说了,那就去,倒是要去讲讲理,问问这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男人偷腥不成撞了脑袋,还要怪妻子的。”   刘妈妈的嗓音尖锐,说的话咄咄逼人,倒是将陆夫人又气着了。   她像公鸡打鸣一般捏着帕子指着文远候,“老爷,都让人欺负到家里来了,你还不说一句话么?”   文远候却惊疑不定。   刘妈妈自己是绝计不会这般胆大的,便是折泓和折夫人也不会派了人来,专门跟他说这些话。   那这个折家来的妈妈为什么敢这般的嚣张?   他还没有想明白,就见外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们南陵公府,也是响当当的人家,到了我们四姑奶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南陵公和南陵公夫人将她看做眼珠子一般,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陆家倒好,将我们四姑奶奶看做是没人疼爱的人,一直羞辱。”   然后就见房门里面走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妈妈,生的一双凌厉的眼睛,将整个圆乎乎的和善脸都破坏掉了。   她进来就走到折霜的身边去,行了一礼,道:“四姑奶奶,您受委屈了,咱们家老爷夫人说了,既然陆家容不下你,那便跟老奴回去便好。”   文远候一家人一听,瞬间稳不住了,连刘妈妈的无礼也不再追究,只道:“不过是句玩笑话,何至于此。”   刘妈妈就对着文远候福了福身子,道:“文远候爷,这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我们家老公爷说和离之后,两家依旧是世交,请您不要担心两家交情。”   文远候便道:“我亲自跟折兄说,你先回去,何必要将两家的面子踩在地上。”   他此时也有些不高兴了。他儿子还躺在床上呢,怎么有错的就成了他家?   这事情,还要说道说道才行。   折霜就笑着道:“父亲不用动怒,左右儿媳已经得罪母亲了,这便自请离去吧。”   陆夫人此时气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她挣脱陆妈妈的手,一把走到刘妈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老泼奴,我们家好歹也算是候府,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在侯府里面说三道四,你们南陵公府要上天了吧!索性直接去天上吧,如今人间都容不下你们了。”   刘妈妈也不气恼,还笑着道:“是啊,我一个奴才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我来这里,却也是带着身份来的,候夫人觉得我嚣张,那也有我自家的主子管教,倒是不劳烦您操心了。”   然后道:“我们家四姑奶奶,上次便已经受了委屈,如今这委屈是不能再受了,我们家老公爷和夫人都发话了,让我来接四姑奶奶回去。”   文远候心中一咯噔,陆夫人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区区一个贱婢,也敢如此欺上家门,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也不瞧瞧自家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善妒恶毒,不过是男人纳了妾室,就不依不饶,殴打丈夫和妾室,满天下也找不到这般的女人!”   刘妈妈就呸了一声,“那也要看什么男人,若是那故作痴情,许诺一生一世却刚成婚就在外面偷着养女人的男人,还是算了吧!鸡鸣狗盗之辈,奸夫淫/妇的,倒是说着不害臊,正经人家,谁家男人在外面养外室,不干不净的货色,那身子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   正走在门口的柳柳被这声音一激,肚子里孩子都尚且有些不稳了。   她第一次听见这么难听的话。   可刘妈妈却一点儿也不怵,道:“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外面那不干净的婊姐儿也只能勾引上您家儿子这般的货色,说不定还替别人养了孩子——我就问一句,那婊姐儿日日放在外面,晚间可有人守门?”   “呵呵,别是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却长的不像你们陆家人,又要怪罪我们四姑奶奶吧?受不住,可受不住,我们老爷夫人说了,这就接我们四姑奶奶回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陆远之躺在床上脸色就白了,气道:“好你个贱奴才——”   刘妈妈就冷笑,“是啊,我是贱奴才,可今日,我这贱奴也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下子,不仅仅是陆家人,就是折霜,也诧异不已。   她本来静静站在那里,此时也不由得问,“圣上?”   刘妈妈就脸色瞬间一变,对着折霜恭敬而又谄媚,道:“是啊,四姑奶奶,圣上今日出宫微服私访,便去了咱们家,正在跟老公爷夫人吃茶呢,听见云剑她们的声音叫嚷,便叫进来问了问,于是让奴婢来这里接您回去。”   折霜就笑起来了。   她最近运气委实是好,倒是称的上鸿运当头。   刘妈妈也很高兴,然后一转身,脸色又变得嚣张起来,怒吼道:“圣上还说,陆大少爷如此的淫/秽,便也不用读书了,毕竟也读不明白,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将来还能将百姓交与这种人么?”   折霜就笑,心道怪不得刘妈妈今日如此的嚣张跋扈。   刘妈妈被看了眼,又挺起挺背梁:四姑奶奶在陆家忍气吞声,她不嚣张些,都对不起她受的委屈。   她还有更难听话的呢。 第29章 坟头草(29) 你不用替我不值,我本……   刘妈妈作为折夫人的心腹, 可是看见过为了折霜受委屈不能和离,她哭了多少眼泪水。   如今有了圣上做为底气,她便什么也不怕, 左右她是个奴婢,就是主家怪罪, 也是折家主子怪罪,轮不到陆家人做主。   于是便气势全开,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文远侯一家子虽然让人不耻, 可到底是世家子出来的, 难听的市井之语在他们嘴巴里可说不出来。   但是刘妈妈会。   她说话也不是那般的粗鄙, 可每一句话都戳中陆家人的心肺管子, 让人头上冒出烟。   刘妈妈呵呵道:“圣上还说了, 我们家的四姑奶奶,自小就在宫里长大,跟他自己的孩子也不差的, 如今受了你们的欺负, 却连家都不敢回,看来在你们家是受了不少的磋磨,他回去会跟皇后娘娘说说, 请陆夫人去宫里一趟,好好问问, 看看这皇城根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家心狠手辣,儿子是个淫/魔,婆母是个鬼面夜叉!”   折霜忍不住笑了笑, 陆夫人和陆远之都气的满脸通红,却都不敢回话,毕竟刘妈妈一句“圣上还说了”,就能够噎住他们所有人。   可是折霜却知道圣上是不会说出这般话的,可能大意不差,但什么淫/魔,母夜叉等,应该是刘妈妈自己编造的话。   这般半真半假的掺着说,刘妈妈说的极为麻溜,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嘴皮子利的很。秦妈妈就假装去拖她出去,搀扶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老姐姐,好歹是姻亲——”   刘妈妈便也不挣脱她的手,一边退一边骂,还骂的更加大声了,“姻亲,是啊,当初我们老公爷和公爷夫人是点了头,跟这家子做姻亲,想着将自家的姑娘嫁过来享福的,可他们不做人事,打量着我们南陵公府是好欺负的,一个劲的磋磨我们家四姑奶奶,我呸,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满京都打听打听,当年我们四姑奶奶帮扶了多少那个淫/魔!”   “昏了头的,我们四姑奶奶嫁进来,上待婆母恭敬,见她是个糊涂蛋,脑袋里面水哐当哐当响,没办法教养下面的子女,便好心好意的去帮着教养弟弟妹妹,结果呢,蹬鼻子上脸的玩意,黑了心肝,还想要休弃我们家少夫人,我看啊,这是要宠妾灭妻,给他们家的那个婊姐——叫什么来着?”   秦妈妈:“哎哟,老姐姐,别说了——叫柳姨娘。”   刘妈妈声音登时就高昂起来,“我说叫什么呢,原来知道自己残花败柳之声啊,既然知道,那孩子生出来,可要滴血验亲试试,别真叫给人家养了孩子,还叫京都的人笑话。”   她呸了一句,“多没脸的人家,才叫个婊姐进宅子——我们四姑奶奶就是天上的云,哪里见过这种肮脏的地下泥,多看一眼都叫她脏眼睛的东西,却要日日对着瞧,秦妈妈,你拉着我做什么,你们怕,我可不怕,我家主子是南陵公府,我今儿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的,有本事就杀了我,正好我提着脑袋去陛下面前复命,叫陛下看看,这家人胆大包天呢!”   陆夫人再忍不住,冲出去,指着刘妈妈道:“给我杀了她,杖毙——”   刘妈妈便直接挣脱秦妈妈的手,又大步走上前,骂道:“杖毙?什么人啊,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想杖毙我,我就是奴才,也是有圣命在身的。”   秦妈妈便又拖着她往外面走,刘妈妈声音越来越远。   “怕什么,我怕什么,我这条命算是豁出去了!”   折霜就笑:“母亲别见怪,等我回去见了陛下,便跟阿爹阿娘说说,好好责罚于她。”   陆夫人就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眼睛都红了。   文远侯也是怒火攻心加惊惧,他比陆夫人想的更多,觉得这是不是皇上对折家的满意态度和对文远侯家的不满。   对于刘妈妈的态度,他没有太在意,他在意的是皇上说的那句话。   让陆远之不读书是什么意思,是绝了仕途吗?   倒是陆远之没有多大的想法。   他本就是不愿意去做官的,没错,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去做一方父母官,劳心劳力的有什么好?   在他心里,他还是愿意去办一个诗社,时不时的跟三五好友约上作诗,弹琴,做些君子之事,要是可以,再流传几首诗句到后世流唱,那便是极好的了。   折霜偶然一瞥,就瞥见了陆远之那写在脸上的心思,顿时有些嫌弃起来。   倒不是嫌弃他,而是嫌弃自己这么多年的眼瞎。   怎么就觉得这么个人能过一辈子呢?竟然将蠢当成了单纯,觉得他之前还是个至纯之人。   她真是对不起至纯两个字,辱这两字了。   她就冷冷的对文远侯道:“父亲,今日一别,怕是下次就不再叫您父亲了,临走之前,儿媳倒是真有一句话跟您说。”   她道:“当断则断,文远侯家没了陆远之,还有陆明之和陆琴之,若是明之和琴之再出了事情,被母亲教养的如同陆远之一般,这家里怕是就要没落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要走,文远侯连忙道:“圣上可还在南陵公府?我跟你一块去面见圣上。”   秦妈妈便伸出一只手直接拦住文远侯,“侯爷留步,刚刚;刘妈妈说圣上明言,他只见我们家四姑奶奶,您要是想谢罪,还是明日递了牌子进去吧。”   折霜淡淡道:“走了。”   秦妈妈便跟在后面,然后是折家带来的奴仆,浩浩荡荡的,走了个干干净净。   刘妈妈早就等在门口了,见了她,立马笑意盈盈的上来,“四姑奶奶,老奴没有给您惹事情吧?”   折霜就笑着道:“好了,刘妈妈,你老人家的嘴巴都得意的合不拢了。”   刘妈妈便奉承道:“四姑奶奶,老奴还是太粗鄙了些。”   她道:“老奴记得你以前骂人的时候,就文绉绉的。”   折霜就道:“你想学哪句?”   刘妈妈:“撒泡尿照照自己?”   折霜上马车,撩起帘子:“何不以溺自照面?”   她笑着放下帘子,“走吧,回去还要面圣呢。”   另外一边,折霜走了,自己之后,春意斋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文远侯便叹气,深觉精疲力尽,一转身,就见陆夫人张大一张嘴巴,额头爆了青筋,光是啊啊啊的却表达不出一句整话,再看儿子,似乎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将来已经是一片黑暗了,还在那里喊着不要和离。   文远侯便气的胸口疼。   他走过去,一巴掌打在陆远之的脸上,陆夫人嗷的一声扑过去,大喊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都欺负到家里来了,你不说话,却转身就要打我们母子,我不活了,不活了,你杀了我罢!”   文远侯就冷笑连连,“你也别吓唬我,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将子女都交给了你,你却教养了这样一个东西出来,如今好了,在圣上面前都是有名有姓之人了。”   陆夫人却道:“教子不严父之过,你别在这里说我了,老爷,您还是想想怎么帮远之挽回圣心吧,他本来就没有错啊,被个丫鬟打了,躺在这里,难道就错了吗!”   文远侯也觉得这事情太小题大做了,他都没有说要怎么发卖那个奴婢,却被圣上知道了这事情。也不知道南陵公家是怎么跟圣上说的,导致圣上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想去,圣上却不见他,这简直是让他被架在火上烤。   正在想,就听见陆远之又道了一句,“父亲,明日我亲自上门道歉吧,阿霜这是恼我了,才说要和离,我求求她,说不得她就原谅我了。”   他道:“从前,我惹阿霜不高兴了,买点好吃的哄哄她,她就笑了。”   他甚至说,“阿霜要是实在不喜欢我纳妾,那我以后就守住自己算了,左右不过是纳妾的事情,哎,她实在是太善妒了,妾室都是玩意,她要是不喜欢,发卖了也就是了——”   门外的柳柳:“……”   她本来还要进去的,此时此刻,却觉得进去也是自取其辱,又带着丫鬟回去了陆夫人的院子。   文远侯却听见这话,气的手都哆嗦了,“你既然有这个觉悟,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你在外面养个外室也就算了,阿霜顶多是气愤,可你竟然将手伸去了云剑的身上,那是她自小跟着一起长大的丫鬟,你,你,你——”   啪的一声,文远侯实在是气急了,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又是一巴掌,这会子,陆远之的脸又肿的对称了。   文远侯见了,冷笑道:“远之,你可还记得,你从前受了委屈,都是去找阿霜帮忙,她最是护短,见不得有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就不想想,这般性子的她,如何会忍受你去欺辱她的奴婢?”   “这事情已经过了圣上的嘴,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自此之后,怕是也会没了前程。太学院的书你也别想读了,老老实实的先呆几年吧。”   陆远之这才开始害怕。   “阿爹,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读书了,圣上的意思不过是让我别做官罢了吧?”   陆侯爷就认认真真的第一次全然审视着这个儿子。   他问道:“远之,你十六岁了吧?”   十六岁,还没有及冠,很多人家十六岁的孩子,也没有娶妻,都在为了读书努力,是有些道理不懂的,因为还没有经过世事,所以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青涩幼稚,之前文远侯本以为这是正常的。   再者说,年轻的时候总会受不住诱惑。文远侯年轻的时候,十六七岁身边就已经有通房了,他的母亲并不限制他去探寻这些床笫之事,而是挑选了身边的心腹丫头去伺候他,教管着他不重色、欲。   所以在陆远之外面有了妾室之后,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儿子被管的太严,折霜床笫之间些许无趣,所以他在外面找了新欢。   因此,他是理解的。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这不是探寻欲,而是蠢。   他蠢的想对妻子的陪嫁丫鬟下手,还不经过妻子和丫鬟同意,采取了强行欺辱。   又蠢又……毒。   文远侯都有些痛苦了。   这么个东西,竟然是他儿子。他一痛苦,便又使劲啪啪两声,将陆远之的脸再打了一遍。   “我对你很失望,陆远之,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出家门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在家里好好反省吧。”   十六岁,还不算太晚,他得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然后真就考虑陆明之和琴之的教养问题了。   文远侯实在是太忙了,他这些年将孩子们都交给了陆夫人,可如今是不敢了,他甩袖子道:“将明之挪到外院去住吧,琴之……琴之有事没事,送去折家,凭着她和阿霜的关系,还能得到一丝照拂。”   他叹气,整个人瞬间老了十岁,出门的那一刻,又想到了柳姨娘,道:“将她送到庄子上,生出孩子后,便给银子,送的远一点。”   ……   另外一边,折霜回了家,见到了坐在庭院里面喝茶的圣上。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她走过去,跪下磕头,感激的道:“陛下,多谢您。”   齐昌笑着道:“何必言谢呢,朕也算是你的姨夫了。”   他拍拍身前的椅子,道:“来,坐这里,瞧瞧你,这几月都没有神采了。”   折霜便笑:“陛下,您这就是冤枉我了,神采还是有的,若是为了这么件事情就没了往日的精神气,那我这婚事成的也太委屈了。”   齐昌笑起来,“现在不委屈?”   折霜摇头,“不委屈,这么多人都帮我,宠着我,我还有什么委屈的?”   齐昌便点头,“朕就喜欢你这股劲头,比老三好,他就总觉得自己委屈巴巴的,朕都打算将太子之位给他了,他还觉得自己委屈呢。”   这般大的事情就如此说出来,好像谈家常一般,坐在旁边的折泓和折夫人心里俱都一惊,却见女儿丝毫不乱,言笑晏晏,“做儿女的,都是这般。小时候阿爹给兄长找了一匹骏马却不给我找,我还哭了好久鼻子呢。”   这事情皇帝知道,当初他还帮折霜主持过“公道”,因为折霜是进宫哭鼻子的,口口声声说折泓偏心,请当时还是贵妃的皇后下旨,勒令折泓给她也找一匹骏马来。   彼时皇帝就觉得好笑,觉得这丫头也忒争强好胜了些,自家兄长的马也惦记,不过现在想想,正和老三说的一个道理。   ——见不得父母偏心。   老三今儿早上还跟他在那里嚷嚷,说自小他就亲自教导太子读书,却对他的功课敷衍极了,齐昌就问:“朕一样教导你,怎么就敷衍了?”   于是老三就开始举例子。比如小时候,他教太子读了三遍书,却只教了他两遍。   齐昌都气笑了,“你读书好,我教你一遍就记住了,难道我还要再教两遍么?”   老三就胡搅蛮缠,“那也应该教三遍!做父亲的,反正不能偏心!”   他还气鼓鼓呢,“儿臣以前做功课也是,太子大哥您要他写十张大字,却只让我写三张,足足差了七张呢。”   齐昌就懒得跟他算这个,都从气愤变成无奈了。   “你大哥笨的很,朕只能让他多写——罢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了,免得又说朕偏心——朕今日骂了你,可没骂你大哥。”   三皇子便走了,留下齐昌一个人坐在那里,倒是脑子里面极为少见的空白,然后想了想,骂了一句老三心眼小,笑了起来。   这般一笑,心情舒畅多了,就准备出来走走。他很久没出宫了,出来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正好遇见了折泓,便跟着他回家里吃了一盏茶。   这茶也不是白吃的,还得帮着折霜出头。   折霜这个孩子,齐昌是真喜欢。她自小就聪慧,还不怕他。别的孩子见了他都吓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全,但她不是。   她跪着,等可以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好奇的看着他,齐昌就觉得这是个出息孩子。   此时,他也觉得这是个出息孩子。他见多了女人为了个男人寻死腻活,折霜很好。   齐昌就道:“你和离之后,要不要再找一个?朕给你指婚,他肯定不敢出去花天酒地。”   折霜便摇头,“多谢陛下,只是我还刚和离,不愿意现在就找,那就没意思了,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玩玩吧。”   齐昌大笑,“好,朕就喜欢你这种心性,你放心,有朕给你做主呢。”   他还跟折泓道,“下一门婚事,别总想着你们折家了,要阿霜丫头点头,你们再说话。让她自己找吧?她这么个人,朕都知道,要是找到不满意的,准又得闹起来。”   折霜就送他出门,“陛下,下回我还找您指婚,您可得再给我点嫁妆。”   齐昌便十分顺畅,“去吧,明日天亮,你父亲也不用上朝,直接打上陆家门去,把和离办了,将嫁妆搬回来。”   他走了,折夫人就道:“你这丫头,那可是陛下。”   折霜便道:“阿娘,我懂的。”   这么多年,她没有踩到过陛下的不高兴,也是知道他性情的。   她就高兴的道:“看来三皇子殿下如今已经大事已成了。”   ……   “如今,咱们两个人,也算是‘大事已成’了。”   程云观里面,三皇子齐礼搂着苏弯弯的腰,亲了亲她的脸,见她低头,有些好笑的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很主动吗?”   苏弯弯摇头,“殿下,倒不是害羞,只是有些不舒服。”   齐礼嗓音低着嗯了一句反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弯弯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殿下,身子像散了架一般,您摇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三皇子一愣,然后低低的笑起来,将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抱着她起床,“明日还来?”   苏弯弯摇头。   “不能了,殿下。”   她抬起头,“妾也是有夫家的,哪里能天天在这观里面拜菩萨。”   三皇子就勾起她的脸,轻轻的在上面搓了搓,“没粉啊——怎么这样白?”   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流云巷子里面住吧,那里有我一座宅子,没人知晓,你去了,敲门就行,会有人引着你去见我的。”   他忍不住用手去穿插她的头发,“你的发丝好软啊。”   苏弯弯就觉得他好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她哪里都新奇的很。   不过明灯明火的,被他这般一点点看过去,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刺激,她起身穿好衣裳,躬身道:“那妾今日就走了?”   齐礼靠在一边,笑着看她,“何必早走呢?”   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弯弯就用手指头搅着衣裳,“殿下,我想要你的庇护。”   齐礼就笑,“如何庇护?将你纳入府中吗?”   苏弯弯就抬头,也跟着笑,“殿下,这个随你了。我只想有人帮扶帮扶我罢了。”   齐礼走过去,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好,我答应你了。”   然后问,“你跟阿霜那丫头玩的好?”   苏弯弯就想要怎么回答。   她相信,她杀了莫知晓的事情,皇后和折霜都没有告诉三皇子,他现在以为她是个跳墙的兔子,因为受不了莫家的事情,所以选择了一个人依靠。   也确实如此。   但是她不确定,自己说出杀人的事情后,他还会不会如此?她只能相信,能跟折霜一条船上的人,是皇后那般人物的儿子,能容纳她继续走下去。   她并不打算先说出来,让他自己去查吧,于是只道:“还算好,阿霜很照顾我。”   齐礼便点头,“她是个侠义性子,你在她面前守着点,她可看不惯我这么个在外面花心的人。”   苏弯弯应承,“是。”   齐礼便替她将衣襟整理好,“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跟她好,倒是好的很——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庇佑你呢?”   苏弯弯就抬头,去勾齐礼的手,看着不正经,却极为认真的道:“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便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她。”   齐礼便又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倒是坦诚的很。”   他顺从的让她勾着手,“明日里,几时去?”   苏弯弯:“随您。”   三皇子满意的走了,桃令进来替她擦身子,红着眼睛,“少夫人……值得吗?”   苏弯弯就笑了。   她没有说值得不值得,只道了一句:“我刚刚在想一件事情。”   桃令:“什么事情?”   苏弯弯:“你说,要是阿霜知道我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会如何说呢?”   桃令:“会生气?”   苏弯弯摇头,“不是,她不会生气,她会怜惜我。”   她确定的道:“她会怜惜我,因为我没有人依靠,只能出卖自己的身子去换取一条路。”   苏弯弯闭上眼睛。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只有怜惜我的人心疼我,厌恶我的人继续更加厌恶我,至于我自己?我早就没有心了。”   能有权势,能保得住身边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她坚定地睁开眼睛,“桃令,我再不要,再不要出现那种保护不住你的事情了,我也不要保护不住自己,我想要有一天,我能睁开眼睛,不再害怕。”   没有人知道她的惶恐,午夜梦回,都是自己站在悬崖边上。   “既然没有别的路,那我就一条峭壁走到尾吧,即便是掉下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不用替我不值,我本就是走了偏道,死了也是活该的。” 第30章 坟头草(30) 难道要叫牙牙吗?……   皇帝走了之后, 折霜被折泓和折夫人一起叫到了书房里面商议事情。   折夫人高兴的道:“如今事事顺易,真是老天保佑,叫圣上在这的时候, 将事情解决了。”   她恨恨道:“明日我亲自去,好好的骂骂那群狼心狗肺之人, 你自小他们多好啊。”   折霜就摆摆手,“有圣上亲口玉开, 这门亲事就算完了,阿娘不用上门,我也不想去, 叫阿爹去就行, 他们老狐狸对老狐狸, 正好可以过过招。”   然后笑着道:“你只管叫刘妈妈和秦妈妈去帮我搬嫁妆便是。”   折夫人再是不会反驳女儿的, 今儿个是高兴的日子, 便开始让人准备下酒的菜,“来,陪阿娘喝几杯。”   折霜自小就被带的喝酒——折夫人教的。   说起来, 其实折夫人和皇后的娘家, 英国公老将军沈家,也算是酿酒起家的。听闻当年秦国开国皇帝被人追杀,逃到了沈家, 沈家老祖宗临危不乱,将人往酒缸里面一场, 忽悠官兵去别的地方。   然后就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去了,得了英国公这个称号,传闻他老年的时候,还喜欢酿酒做乐, 写了家训,不能忘本,世世代代要记得自家是酿酒的。   所以英国公府的人都能喝酒。即便是折霜那两位不着调的舅舅,也能喝的下三大碗烈酒而不倒。   不过因为他们不着调,所以折夫人和皇后娘娘总是痛恨他们无能,两姐妹相互扶持,一个人进宫,一个人嫁给了志向远大的折泓,这么多年来,倒是比家里两个兄弟活的好。   折霜喝酒也不弱,折夫人让人上酒,喝了几杯,满口道:“自此之后,你想做什么,阿娘都随你。”   折霜就趁机道:“我还真有件事情求阿爹阿娘答应。”   折夫人:“什么事情啊?”   折霜,“我想过几日,就搬去郊外的庄子上住。”   折夫人不愿意,“在家里住不好吗?”   折霜摇头,“阿娘,我想去散散心,再者说,我如今大了,哪里有总住在家里的,我有自己的庄子,去住着也方便,你不用担心我。”   折泓就在旁边道:“可你一个人在外,我们总是不放心的。”   他犹豫了一瞬,道:“你大兄这回怕是不会调任江南了,圣上的意思是让他就留在京都城里做五城兵马司都尉,如此一来,你嫂嫂和侄儿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城里,你住在家里,也有伴。”   折霜摇头,“我想阿爹阿娘了,就回来陪你们,况且,我在荔枝巷子里面还有宅子呢。”   她是笑着说的,心里却开始想:阿爹应该是早就知道大兄会在京都了吧?那他之前为什么要告诉他大兄会去江南呢?   大兄自己也一直说去江南。   这个消息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会到她的耳朵里,如此,大兄为何留在京都里面,又有几分把握留在京都里面?   她坐在那里,笑盈盈的听折泓说话,却心思飘忽,早就不在这里了。   等说完话,吃完酒,她回到自己没出嫁之前的闺阁里面睡下,云剑这才见到她的面。   她哭着跪下,给折霜磕头,“主子,多谢您,多谢您。”   “奴婢是积了八辈子德,才遇见了这么个好主子。”   折霜将她扶起来,笑着道:“那倒不用积八辈子德——”   你若是真积了八辈子的德,那就不会做一个奴婢。   她是这般想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好了,你下去歇息吧。”   秦妈妈就过来帮着折霜脱衣裳,摘头饰,然后抹了抹眼泪道:“我们终于回来了。”   她又笑,“这屋子看的出来是常打扫的,一丝儿灰尘也没有,被褥也都是之前的,洗了晒了,奴婢已经让人给您暖了汤婆子,捂热了些。”   如今晚上也开始冷了,折霜不耐冷,每每冬日还没来,就开始在床上用汤婆子了。   折霜点头,睡在床上,看着四处熟悉的东西,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道:“秦妈妈,吹灯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将灯吹灭了,出门,将房门一关,然后去见刘妈妈,两个人会面,秦妈妈从手里拿出一个镯子,“我记得你好这口,便给你带个来。”   刘妈妈推辞,“别的时候我能收,可今日这可真不能收,收了,我才是丧良心,说句托大的话,难道我就不是看着四姑奶奶长大的么?我也心疼她呢。”   秦妈妈却将镯子直接套刘妈妈手上,“别推辞,这是我自己感激你,不是为了我们家主子。”   她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笨嘴笨舌的,我自己去,可没有你这般说的畅快。”   刘妈妈这才收下,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明日里就交给我了!”   果然第二日,刘妈妈亲自去挑选奴仆,专门选了五大三粗的婆子,一个顶两的那种,足足挑选了十几个人,又带了一队小厮,去文远侯家,去了也不马上进门,而是在门口喊,“文远侯爷,夫人,老奴奉命来取我们家四姑奶奶的嫁妆——”   “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是从正门进去的,便要从正门出来,还请将正门开了,恭送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出门子——”   一巷子的人便有人伸出头来看。   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文远侯早就得了消息,不敢去上朝,一夜没睡,在家里等着折泓来。   谁知道折泓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刘妈妈。他对这个刁奴十分头疼,索性也不见她,只叫陆夫人去。   陆夫人气的胸口疼,却只能让人开了正门,此时,门口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都被陆家的小厮赶走了,可是事情却暴露出来,不少人家开始打探消息。   刘妈妈冷哼一声,大声道:“走,圣上说了,咱们家姑奶奶的嫁妆里面还有他和皇后娘娘甜的玉如意,就是碎了,烂了,也不能给这家子人糟蹋了。”   “那玉如意可是陛下亲赐,咱们拿回去还要做传家宝的,可不能被一些男盗女娼的糟蹋了,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享不了如此天大的富贵!”   这话的意思就多了。   圣上,野孩子,男盗女娼,三个词,就足够京都城里的人说上一整个月。   陆夫人在里面听着恼火,狠狠的锤桌子,“还不快快去堵了她的嘴巴!”   然后气的晕了头,道:“你去,去叫三丫头来,她是折霜养的,她让奴仆如此说,难道是要三丫头以后嫁不出去么!”   陆妈妈就过去了,谁知道陆琴之正在水榭里面面无表情的射箭,闻言好笑道:“阿娘真是好笑,如今倒是知道用我去辖制嫂嫂,可见是知道嫂嫂真疼我——你只管叫阿娘放心,嫂嫂昨晚就叫人来说过了,让我不要担心,过段日子就叫我去玩。”   她手搭在弓箭上,瞄准箭靶子,道:“陆妈妈,你跟阿娘说,让她老老实实的把嫂嫂的嫁妆都送出去,别跟那边来的妈妈起冲突,如今这事情陛下都盯着呢。”   “如今我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和离办的漂漂亮亮,将错都揽过来,在外面夸赞嫂嫂的好,如此将事情做好,说不定陛下还高看我们一眼。”   她一箭射出去,正中红心,便走过去,将箭矢取下来,一把投进箭篓子里面,“还有,让大兄就不要出门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如就直接在家里生孩子吧,多生几个,总有一个是成才的,至于他自己,脑子不行,怕是再难有路走了。”   陆妈妈就心情复杂的走了,她回去跟陆夫人道:“夫人,老奴观三姑娘做事,倒是有少夫人的模样。”   这句话,即便是现在陆夫人如今恼恨折霜至死,却也不会去认为是一句贬低的话,反而,她和陆妈妈都知道这是一句夸奖的话。   于是,陆夫人就更加憋屈了,以至于当刘妈妈和秦妈妈带着婆子去后院去清点嫁妆的时候,陆夫人只恼恨的坐在一旁,倒是没有多加讽刺。   两人是速战速绝的,一台台的嫁妆先由婆子抬出去,小厮在外院等着,然后接过去在后面抬,陆夫人这才发觉,折霜的嫁妆竟然如此之多。   恍惚间,倒是想起了当初十里红妆是如何进府的,多少人围着她说恭喜,陆夫人想到这个,心口就疼,等浩浩荡荡的嫁妆全部出了门,秦妈妈等人就要走了。   这时候,折泓也终于来了文远侯家。折泓跟文远侯一见面,倒是没有剑拔弩张,一个道家里的儿子不争气,给折霜委屈受了,一个说儿孙的事情,便终结在儿孙上,大人还是不要有嫌隙的好。   文远侯就心中一梗,心道你倒是说的好听,可刘妈妈就是你派来捣乱的。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笑着道:“折兄能谅解就好。”   给了和离书,如此就算是终结了。   南陵公府的人来了又去,陆远之躺在院子里面,颓废极了。柳姨娘陪着他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柳柳觉得自己瞎了眼睛,那么多王孙贵族,竟然选了个家中妻子最厉害的,早知道,她就该选隔壁承恩候家的,听闻那家的夫人懦弱的很,丈夫都跟人跑了,她也没有手段,只知道一味的求神拜佛。   要是她去了承恩候府,说不得就能好过很多。   陆远之也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忍一忍的。早知道折霜如此绝烈,他就不碰柳柳了。   要是他再过几年纳妾,阿霜是不是就没那么抵触了?   他哭丧着脸,正要说几句话埋怨柳柳一下,就见外面突然脚步声阵阵,管事的带着人进来,道:“大少爷,柳姨娘,侯爷吩咐,请柳姨娘去冀州城里的庄子里待产。”   柳柳瞬间脸色苍白,死死的抓住陆远之的手,“不,我不要去,你们要做什么,陆郎,救我啊,我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我是清清白白给你的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哭的实在是惨烈,陆远之又心软了,他开口道:“陆管事,她毕竟还怀着我的骨肉呢,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好歹,这可怎么办?”   陆管事就摇头,“大少爷,非是奴才不听您的,只是侯爷说了,要是您心疼,便跟着一起去就好,他只做没你这个儿子。”   柳柳听见这话,心已经死了,然后挣扎着,看向陆远之,就见他愧疚的低下了头,不肯再看她,只道:“柳柳,你先去住一年两年的,等以后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我肯定对你好。”   柳柳的心便从死变成了灰飞烟灭。   她知道自己完了。   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如此就成了废人。   她咬住牙齿,恨恨的看向陆远之,眼睛里面淬了毒,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   这边的鸡飞狗跳跟折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拿着和离书看了看,然后笑着丢进了火堆里面,将和离书烧的干干净净。   还让秦妈妈去套马车。   折夫人问她,“快天黑了,你去哪里呢?”   折霜就笑着道:“去荔枝巷子里面收拾东西。”   折夫人就道:“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拿新的就是了。”   折霜却摇头,“可不行,买不了新的,天下独此一份,我得带着走。”   秦妈妈就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正好回来的折霖也咳嗽了一声,倒是折霜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道:“阿娘,我便走了,明日早上回来。”   折夫人就等她走了叹气,“这个疯丫头。”   折霖点头,“是够疯。”   还给自己找了个疯子养。   想起今日带着刕晴牙去打猎的场景,他就有些受不了。   ……   “所以,你跟我兄长去打猎了?”   折霜也学着刕晴牙一般,盘腿坐地,撑着下巴看他雕刻木雕。   这回是一只野鸡。   刕晴牙就点了点头,“是啊,折将军问我话来着,顺便打了猎。”   折霜:“他问你什么了?”   刕晴牙,“他让心里放明白点。”   折霜:“那你明白吗?”   刕晴牙就将手里的木雕吹了吹木屑,然后递给折霜,“我明白的。”   然后道:“他还……让我不要掩饰的,在他的面前杀死一头鹿。”   折霜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以后,你可以叫我阿霜了。”   刕晴牙便瞬间抛却所有,兴奋起来,“可以吗?”   折霜点头,“你总要喊的。”   她问,“你想要我怎么喊你呢?”   刕晴牙就犯难了。   折霜之前一直连名带姓的叫他,如今要被人叫亲昵一点,却又没有好名字。   难道要叫牙牙吗?   阿牙?啊呀?   他在哀愁,折霜却在笑了。她呢喃了一句:“丫丫?”   刕晴牙就喟叹,“不然,还是叫晴牙吧。”   他的母亲就叫他晴牙。   折霜点头,试探性的唤了一句,“晴牙?”   刕晴牙便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好听,他也认真的回了一句,“阿霜。”   “晴牙。”   “阿霜。”   正送了果子来给两人的秦妈妈:“……”   这也能玩的欢乐?   不过看刕晴牙到底是顺眼多了——能让自家主子高兴就好。   秦妈妈便又退了下去,去厨房里面烧火,跟秦向道:“你说,世事难料啊,没想到救了个人,竟然有了一段……”   她突然卡壳了,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明折霜和刕晴牙之间的关系。   你说两人相爱吧,好像也没有,你说两人不好吧,却又难得见自家主子那般的自在,进一步说两人的姻缘……嗯,这还任重道远,折夫人那关就难过。   所以,两人如今算什么呢?   秦妈妈不知道了。   倒是秦向琢磨出一个词。   他小声的道了一句:偷情。   秦妈妈啪的一声,烧火棍就朝着他的身上去了,“你懂个什么,这叫知己!”   没错,是知己!   秦妈妈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   秦向便又闷闷的缩回去温酒了,等酒温好了,秦妈妈端着酒壶和酒杯过去,道:“主子,这是你要的酒。”   如今,她奴仆又叫她主子了。   不是南陵公府的四姑奶奶,也不是什么姑娘,夫人,少夫人,而是主子。   她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便跟秦妈妈道:“以后便这般的叫吧。”   她给刕晴牙倒了一杯酒,“试试,虽然不是甜的,却有点辣,别有一番滋味。”   刕晴牙就端上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喝的紧。”   他自觉地给折霜夹花生米吃,倒酒给她喝,最后道:“阿霜——”   折霜就歪头看了看他,“怎么?”   刕晴牙摇摇头,端起酒杯敬她:“恭喜你。”   折霜也觉得自己是值得被恭喜的。   她兴致冲冲的跟他说自己的计划。   “我准备去挑一些护院,要看起来很厉害的那种。我想亲自去挑,不想经过我阿爹阿娘以及兄长的手。”   “我想过了,还要再买一对姐妹花贴身伺候我,她们还得会武艺,危机时刻也能帮上我。”   “这些护院和丫鬟还得对我绝对的忠诚,我想着,光是买下他们的卖身契是不行的,还得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刕晴牙就看着她在那边满眼都是星辰的规划着未来,可未来里面有护院,有丫鬟,却没有他。   此时此刻倒是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无奈自己没有出现在她最好的年岁里面。这是早出现七八个月,她还是那个愿意去尝试情爱的人。   可是如今,她慢慢的给自己摸索出了一条别的道路,于是他的爱慕这不值得一提了。   他若是想要得到她的重视,她的宠爱,就必须顺着她的路一直走。   好在他们志趣相同,道路也一样,所以还能长久的走下去。   爱慕上一个可以伸手摘月亮的人可真不容易。   刕晴牙想,他还得努力再努力,才能够站在她的身边。   而他开不了口的爱慕之情,在没有资格之前,注定是要藏在心里,流淌在骨髓里了。   第二天,他穿戴上骑射服又出门去跟折霖一块打猎去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的,于是每次出门都带了面罩,纱帽,即便是骑马的时候,纱帽面罩都是没有离手的。   跟着跑了一天,回去的时候,就见到了院子里十几个护院。有三四个年长的,三四个年轻的,剩下的便是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孩子。   折霜让他在暗处看他们,道:“我会让人训练他们,还会让人去查他们的身世,若是身家都清白,便就留下来,要是有问题,就送走。”   他就觉得折霜做事情永远迅速的很。不过,很碰巧的,他却在这十几个护院里面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应该只有十二岁左右。   那是他放走的村里的孩子。   有一瞬间他想过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院子里面,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碰巧了。   他去问折霜,“你从哪里挑选的护院呢?”   折霜当前一杯茶喝了几口解渴,“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卖身契都在我身上。”   她道:“是有什么吗?”   刕晴牙就迟疑的说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折霜就皱眉,“应该是。我便将人送走吧。”   刕晴牙点头,然后道:“他来了京都,说不定其他孩子也被卖了。”   折霜:“我让人去查一查那一批人,若是有徐州的,便一起买了送走。”   她说完,道:“你不要担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什么证据都没了,不要紧。”   刕晴牙摇摇头,道:“倒不是担心,只是遇见旧人,总是心中有些心绪起伏的。”   然后道:“我怕,世事难料,总有万全的事情出了变故。”   他倒是说的没错,承恩侯府那边就出了变故,承恩侯此时也查到了新的线索。   他拿着一张信纸烧掉,脸上神情莫名,问置身于黑暗中的一人,“你是说,那个刕晴牙曾经杀掉了他们整个村子?”   那人嗯了一声,“小的不敢撒谎,他就是个极为危险之人,少爷要是去找他,怕是已经有危险了。”   他还道:“而且少爷之前曾经让我们去找刕晴牙漏杀的人,可是他们也一次没了踪影,我们几次想查,却发现线索突然断了。”   承恩侯眼睛眯了眯,道:“知晓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凶多吉少,他也要将人的尸体给找回来。   承恩侯深吸一口气,“如今,就别管颜面不颜面了,想尽办法找人吧。” 第31章 坟头草(31) “我可以和离吗?”……   陆夫人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因觉得失了面子,她最近都不愿意出门了。但是京都城里面,这家娶妻, 那家做寿,陆家又没兄弟, 她底下还没了儿媳妇,于是只能亲自去。   陆琴之倒是觉得无所谓。   “天底下难道就没有和离的人家么?只是母亲和兄长格外丢丑, 所以觉得没有脸面罢了。”   她坐在马车里面,一动不动,肃穆着脸道:“母亲可记得我说过的话?”   陆夫人就气的要死, “你这般冷着脸对我做什么?我是你阿娘, 生你养你, 你, 你, 你倒是将我当成仇人了!”   她抹泪,“生你兄长是个孽障,生你也是个孽障, 我还不如死了去。”   陆琴之最近经历了如此大的事情, 已经蜕变去了当初的稚气,十岁多的小姑娘,倒是老成了许多, 听见母亲这番话,也不恼, 只道:“即便要死,也是兄长去,母亲死什么?最多就是帮凶,脑子糊涂罢了, 母亲尚且不是无药可救,我觉得还能拯救回来。”   陆夫人:“……”   所以天底下哪里有女儿说自己母亲是帮凶,是脑子糊涂的么!   她都气的不能再气了,索性耷拉着脑袋,道:“随意了,反正在你们心中,我这个母亲已经没了母亲的模样。”   陆琴之到底不忍,仔细的劝解道:“阿娘,你要是想不明白,好歹听话些,我前日里不是还跟你说了么?这事情圣上和皇后娘娘都过问了,如今最好的善后便是夸奖嫂嫂……夸奖阿霜姐姐,不然,以后圣上万一听见了什么闲言闲语,怪罪下来,是你担得起,还是父亲担得起?”   她埋怨道:“本就是大兄的错,你们还气嫂嫂,我要是嫁得了大兄这般的人,气也要气死!到时候,阿娘要是不帮着我和离,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陆夫人便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骂道:“小小年纪,整日里嫁啊娶啊的,也不害臊。”   陆琴之就哦了一声,“那你前段时间常带我去威远候府,就是要脸了?”   陆夫人:“……”   她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   陆琴之就稀奇的看她阿娘。   “我说这些,你不会反驳,因为下意识里觉得我是您的女儿,希望我过的好,希望我将来能有一个不纳妾,只有我的夫君,有一个欺负不了我的婆家,所以我说的再难听,您都是只骂我,不会反驳我,可是您为什么觉得嫂嫂错了呢?”   她到底是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会是这样的,在陆琴之心里,阿娘是个良善的人,即便是看不惯隔壁的承恩侯夫人,但也不会去害人家,而是只在背后幸灾乐祸。   这段时间陆琴之一直很痛苦。   她想不通为什么阿爹阿娘阿兄突然就变了样子,不过嫂嫂跟她说,要学会开解自己,所以她就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不变就行了。   她见陆夫人并不说话,明显不愿意搭理她的模样,就也转开脸,道:“阿娘听不懂不要紧,就只记得我的话便好。”   陆夫人见她生气,倒是不敢再去惹她,只自己气,半响,才道:“生你们,还不如生窝猪,猪还能卖银子呢。”   下了马车,她却不得不又堆起笑。   陆夫人自有自己的夫人圈子,她走到自己相熟悉的人面前,笑着打招呼。   “你们倒是早的很。”   今日是翰林院的洪大人家娶妻,大家来吃席,见了陆夫人,有几个玩的好的,便问道:“你们家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跟阿霜丫头和离了?我听闻,前几天皇后娘娘还招你进宫去了?”   她话没有说完,但是在场众人心里都清楚,皇后招见陆夫人,准是训斥之语。   陆夫人就一口气憋在心里,却还是不敢不听女儿和文远侯的话,点头道:“是啊,两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做兄妹的时候,倒是和和美美,便替他们定了婚事,谁知道做了夫妻,性子却越发不合,便由我们做主,替两人和离。”   她深吸一口气赞美阿霜,“阿霜丫头委实是个好孩子,嫁到我们家,孝敬婆母,每日里教我们琴之读书射箭,检查明之的功课,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是实在舍不得她。”   这话倒是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哎,阿霜丫头确实好。说起来,我们家小子还被她揍过,好像是为了你家的远之?可见是小时候的交情再好,孩子们也还不懂事。”   大家也不会去深究到底是不是这般,只能顺着一起说好话,然后便发现,陆夫人说的几项实在是诱人。   “她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喜欢,能带着琴之进宫跟皇后常聚,这以后啊,即便是和离了,却也不该生份,免得琴之……是吧?”   这都是亲近之人,说这般的话倒也算不得失礼,毕竟文远侯和陆夫人都是如此打算的。于是陆夫人只能僵硬的点头,“是啊,阿霜是个好孩子,她对琴之依旧好的很,还约了一起进宫陪皇后说话。”   另外一个夫人问:“那你家的明之,她也能教?”   陆夫人:“阿霜是个聪慧孩子,自小也是南陵公做男孩养大的,四书五经,天南地北的杂书也看,什么都知道点。”   于是,陆琴之来的时候,就听见她家阿娘僵硬着脸在说:“阿霜是个好孩子”,“阿霜是个聪慧孩子”,“阿霜什么都懂”。   陆琴之:“……”   还算听话,她叹气,走过去,笑着跟其他的几个夫人打招呼,“夫人,多日不见。”   夫人们便去逗她,这般的和气,倒是惹恼了附近的承恩侯夫人。   都是儿子养外室,她的儿子生死不明,她的儿媳妇被人说是软弱之人,而文远侯一家却是被人还捧着。   承恩侯夫人怒气冲冲,抬手想将自己的杯子重重放下,结果手还没落,就见儿媳妇苏氏突然后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带的桌子上的酒杯和菜碟都跌倒在了身上。   这一动作,让周围的人眼神都微妙起来。   谁都知道,这种护住自己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威远候夫人就跟陆夫人道:“你看莫少夫人那般,怕是常被承恩侯夫人打吧?”   陆夫人很肯定,“准是常打,所以才下意识做出这种防卫的动作。”   没错,如今她儿子陆远之因为被折霜和文远侯打了几次脸,将脸打的几次肿起来,所以现在已经看见人抬手,就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了。   威远候夫人就讥讽道:“承恩侯一家子人……啧啧,可怜了莫少夫人了。”   大家对莫少夫人都是同情的,一位老夫人看不下去,道:“莫少夫人,你衣裳乱了,不如下去换换吧。”   苏弯弯便感激的朝着那位老夫人行了一礼,跟着小丫鬟去了后院,然后跟小丫鬟道:“多谢你,你自去忙吧,我在这里自己来换就可以了。”   小丫鬟哎了一声,退到了门口,桃令跟她道:“姐姐,来时的路我都记得了,待会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忙吧。”   小丫鬟觉得莫少夫人身边的人实在是温和有礼,还替她们考虑,便感激道:“今日是忙的很,那我便先走了。”   桃令点点头,见她走了之后,才走到门口,道了一句:“少夫人,奴婢在门口守着,您换好衣裳便叫奴婢。”   而屋子里面,早就已经多了一个人。   齐礼坐在那里,眯着眼睛看她,苏弯弯就站在那里,低头,手里搅着帕子,看一眼,低头,再看一眼,再低头,最终道:“殿下,您查出来了?”   齐礼点点头,去看她的手,“我想着,你是大胆的,但是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大胆。”   他走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圈禁在自己的怀里,在她的脖子处咬了一口,“你说,你这双手,白白净净的,倒是沾染了不少鲜血。”   苏弯弯任由他贴着靠在墙上,脖子被咬了,也不敢反抗,只道:“所以这双手脏了,殿下,他的血是脏的,连带着我的手也脏的很。”   齐礼就笑起来,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的放进嘴巴里啄了啄,“是吗?我替你洗洗。”   苏弯弯抬头,去看他的眉眼,“殿下不生气?”   齐礼:“我生气什么?人是你杀的,阿霜掩饰的,我母后埋的,我生气什么?”   他道:“我去问母后的时候,还觉得事情过于奇异。”   往日里,他是不会问这事情的,但是最近莫家找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大,承恩侯甚至还跟人透露,说是怀疑儿子已经身亡,不然怎么找都找不到呢?再找不到,他就要去报官捉拿外面当初那个被莫知晓养在外面的男人了。   齐礼听了一耳朵,回去的时候,在皇后的宫里面失了神,皇后问,他就笑着道:“只觉得荒唐,竟然要报官了。”   皇后就屏退左右,道:“我见是阿霜求的,那苏氏又实在可怜,便帮着处理了,左右是穿着太监服进宫的,又被划烂了脸,又是个真太监,处理起来不麻烦。”   齐礼知道母后是个有点侠义之心的人,阿霜很大程度就是跟她学的,倒是不惊讶她做这般的事情。再者说,承恩侯家如今也就一个承恩侯在朝为官,三两重的骨头,对于三皇子来说,倒是不太重要。   他只是觉得苏弯弯是他见过的女子里面,最为奇特的。   便马不停蹄的来见她,不过见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这种偷情的气氛还不错,道:“承恩侯那边,你不用管,我母后做事情很稳,不会留下把柄,你只需要等着和离就好。”   苏弯弯低低的问:“我可以和离吗?”   齐礼啧了一句,“你不和离?”   苏弯弯深吸一口气,“离,我做梦都想着和离。”   “殿下,多谢你。” 第32章 坟头草(32) 她想,她的手,又要不……   十一月中旬, 朝堂上传来了废太子的皇令。   皇帝紧跟着就下了立三皇子齐礼为储君的圣旨,三皇子一派的人终于松下了一口气,天知道, 他们一直都紧绷着头皮,足足十年了。   皇帝是个好皇帝, 不昏庸,勤政爱民, 还很是通情达理,但是在太子一事上,却总是犹豫不决。   太子沉迷于酒色, 贪污军饷, 纵容手下的人贩卖官位, 早就被查了出来, 但是皇帝却强行将事情压下去, 让手下的人出来顶罪。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心知肚明,这般的太子是做不了皇帝的。那些跟着他的老臣子们几度三番的参太子, 已经被太子记恨在心, 要是哪天他不在了,手底下的儿子和老臣们一个都保不住。   于是,他又早早的提拔了三皇子出来。看着这个儿子聪慧, 有勇有谋,他欣慰的同时却又是按住三皇子的头, 不让他高出太子太多。   这般来来回回,过了十几年,终于在今日,最终让三皇子进了东宫。   不过三皇子却拒绝了东宫的位置, 他早年就出府了,如今还愿意住在外面。   折霜跟刕晴牙见面的时候,就道:“他以前总嫌弃三皇子府太过于狭窄,只是规矩如此,皇子府有皇子府的尺度在,终究是不能扩建的。如今好了,成了太子,太子府便可以扩上一条街了。”   她学着刕晴牙一般,用刀在木头上面雕刻了一个小小的翅膀,然后拿给刕晴牙看,“是不是这样的?”   刕晴牙刚刚训练回来,闻言,凑过来,看,认真的道:“你天赋很好,雕刻的栩栩如生。”   折霜便高兴极了,“如此,我也算是有一门手艺了。”   刕晴牙擦汗的手就顿了顿,好奇的问:“为何要学一门手艺?”   折霜:“最近,我总在思索,若是有一日,我不再是南陵公府的嫡出姑娘,不是皇后的外甥女,若是我没了权势,我要靠什么为生呢?”   刕晴牙就更加好奇了,“可是我们现在做的,为之努力的,不都是为了更多的权势吗?”   他笑着道:“您这般假设,那便是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情背道而驰了。”   折霜便继续拿出一个木雕刻,有些不高兴,“这是两回事。”   她道:“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长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有权有势吧?”   刕晴牙见她都不给自己好脸色了,便只能赞同,还拿自己举例子,“以前,我只以为自己会种地就好,可现在,我还得学着打仗呢。”   折霜便看他,“我着实是羡慕你的。”   刕晴牙:“羡慕我什么啊?”   折霜:“羡慕你碰上了我,给了你这个上战场的机会。”   她看着手上的木雕道:“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   她没有机会去做别的事情。   她拿出一张纸,让刕晴牙过来。刕晴牙便过去,盘腿坐在折霜的对面。秦妈妈过去的时候,就见着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凑一块,认真而又迷茫的在纸上写着自己的规划。   “我如今十六岁,腊月里是我十七岁生辰,假若我可以活七十岁——好吧,可能活不了那么久,就算五十岁好了。”   她在纸上写上一个五十的数字,道:“刕晴牙,你看,我还有三十三年可以活呢。”   其实折霜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活到七十岁。她每日里都坚持练武,练武之人身子好,只要好好保护自己,七十岁应该是可以的。   倒是这个剩余年岁算出来,刕晴牙先觉得有些不高兴了,他拿出笔划掉,坚定的道:“你可以活到七十的。”   于是,折霜就满意的在纸上写上了一个七十的数字。   七十岁,那就是还有五十三年可以活。   她道:“我这五十三年可以做什么呢?”   折霜道:“我想到了我阿娘和姨母。”   她们两个人算的上是大秦最尊贵的女人了吧?   她问秦妈妈,“你应该见过我阿娘小时候和年轻的时候?”   秦妈妈就开始回忆。   “见过的。”   年轻的时候,折夫人和皇后娘娘作为英国公府的姑娘,也不算是世家贵女了,虽然家族愈发没落,但是在陛下面前还算有脸面,年末赐菜的时候,还能被记起,得到一道两道菜。   所以,她们的日常便是完全不用为俗事担心的。   但是两人比家里两个少爷上进多了。   “您母亲,每日里都要学习琴棋书画,史记,春秋等等,都是熟读的,当初能跟您阿爹认识,还是在诗社呢。”   折霜倒是不知道这个。   “我阿爹还去诗社?”   秦妈妈点头,“是啊,陪着……陪着陛下去的。”   折霜没有深问,而是道:“除了琴棋书画,她还做什么?”   秦妈妈努力的想,“没有了吧?这些已经足够占据她的心神了。”   是啊,要是都想学精,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她又问,“后来嫁给了我阿爹,阿娘做什么?”   秦妈妈:“这您要是知道的,打理折家,教养儿女,还要四处赴宴,这位夫人那位夫人的结交。”   这已经算是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了。   折霜就跟刕晴牙道:“我不想做这般的事情。”   刕晴牙表示理解,“这样很费功夫。”   折霜认可,“是,费工夫,而且我不愿意。”   她叹气,“以前我还是愿意的,但是如今,我越来越不愿意了。”   刕晴牙就看她,最后道了句,“阿霜——”   折霜嗯着也看他,“怎么了?”   刕晴牙张了张嘴巴,又停了一会,然后才道:“你知道线戏吗?”   折霜点头。   “提木偶的那个?”   刕晴牙就缓缓的开口,“是,它又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傀儡戏。”   折霜忽的睁大眼睛,目光聚拢在刕晴牙的身上。   “你说。”   “线戏之所以被称为线戏,是因为傀儡身上有很多的线,它们被人控制着,被人操控着走,停,弯腰,直身。”   “戏主还给它们造了小小的宅子,为了逼真,宅子里面还会配着小桌子,小椅子,然后影子映在在布上,自成一个小世间。”   “它们很小,若是它们有眼睛,恐是看不见高高在上操控它们人生的戏主,它们只是感觉到自己要坐下了,要走了,要停了。”   刕晴牙眼睛里面有着别样的光芒,“阿霜,它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戏主需要它们去唱戏,你想,如今的悬丝傀儡戏统共有多少出戏呢?”   折霜爱听戏。   她什么戏都听,也看出几出傀儡戏,所以知道,常被人听的,不过是那么几曲罢了。   刕晴牙便笑着道:“是啊,它们一共才那么几曲戏,有时候特定的傀儡是为了特定的戏去做的,这种傀儡只能唱一出戏,在戏里面,戏主又规定了它们在什么时辰去坐,这个时辰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折霜觉得自己明白刕晴牙的意思了。她接着道:“久而久之,它们会不会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个时辰坐下,这个时辰站起,这个时辰走,这个时辰停——”   这样的人生,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按照戏主给我唱好的戏,我会在陆家过完我的一生,替陆远之生下孩子,打理我的嫁妆,去帮着他建功立业,去帮助我的孩子建功立业,然后成为人人称颂的老封君。”   刕晴牙点头,“对。”   他道:“我们是看不见绑在我们身上的那条线的,也看不见戏主要提着我们唱什么戏,我们只能去摸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他们提着。”   他说完这么多,这才道:“阿霜,你想要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呢?只有你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才能在这纸上写下后面的年岁。”   折霜就看他,突然将一张纸递在他的面前,“晴牙,来,你来写。”   刕晴牙就心颤了颤,他抗拒不了折霜叫他的名字。   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道:“那,那我也活七十岁吧?”   他对自己的年岁没有打算。   亲妈妈就在旁边笑,她默不作声,实则竖起耳朵听刕晴牙说话。   只听见刕晴牙道:“我明年,就得去兵营了吧?”   一说出来,他就有些舍不得,“哎,我一定出身入死,早点挣点军功回来。”   折霜微笑着道:“几年呢?”   刕晴牙:“好几年呢”   至于几年,只能靠天了。   他问折霜,“你只跟折将军说要嫁给我,他就信了吗?”   折霜觉得坐久了,有些头疼,于是站起来,走了几步,这才道:“嗯,信了,你这张脸在这里,他有什么不信的呢?”   “你尽管去吧,我说给他听,却不宣之于众,更加显得出我对你的诚心,是要认认真真跟你过日子的,若是我直接跟父母说,他反而认为我是冲动了。”   刕晴牙却想的是:无论是认真还是冲动,阿霜都没有真心的想跟他过日子。   他们之间,好像上天注定,一见面就互相吸引,互相信任,互相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候,却依旧是没有走到可以同梦的地步。   他叹气,倒是让折霜好奇,“为何突然叹气?”   刕晴牙如实的道:“怪我还不够好看。”   折霜就觉得这个人,其实在她面前委实是有些鲜活气的。   她躺在摇椅上,看着不远处的茶杯发呆。   刕晴牙便也坐在地上,看着她。   因为冬日里到了,所以水榭和游廊都被封了起来,四处都用了木板子,风吹不进来,里面还铺了厚厚的毯子,桌子上煮着热水,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做派。   刕晴牙却对这些都没有关注,眼里只有折霜。   他觉得阿霜发呆的时候,其实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其实是面无表情的,隐隐还有一股杀气在,让人不敢靠近。   这跟她说话的时候又有所不同,她跟人相处的时候,表情极为生动,或者笑语晏晏,或者凌厉冰霜,但只有发呆的时候,会散发出一股杀气。   这股杀气,不凌厉,甚至有些柔和,只不过杀气毕竟是杀气,再是柔和,也会伤到人。   他想,在陆远之没有养外室被她发现之前,她是不是还有过纯真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不是也相信过情爱?身上是不是也没有肃杀之气?   如今,终究是他来晚了一步。在她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她对情爱并不在乎。   而她需要的力量,他没有。   他喃喃的道了一句,“这条路,倒是难走了。”   ……   折霜是不能在这里睡的。   折夫人期待着她回家一起同床共枕,然后安慰她受伤的心灵。所以折霜下响就要回去,因着这院子里面马上要住进她的护院,便跟刕晴牙道:“我可能要让你再做一次浮萍了。”   刕晴牙:“这回要我搬去哪里呢?”   折霜道:“我在流云巷子里面。”   她道:“我既然跟阿兄说了你的存在,就免不了要跟太子殿下说一说,流云巷子里面就两户人家,一户是我的宅子,一户是太子的宅子,我想着,那里更加安全。”   刕晴牙点头,却道:“若是别人知道我的际遇,怕是恨不得立马顶替了我。这哪里是浮萍,明明每一次搬家,都离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近了一步。”   南陵公府,太子,这是一步步的登天路。   他诚恳的道:“我应算是一个靠脸吃软饭的,哄得了世家小姐给我铺路,按照戏折子里面的唱法,将来怕是要小姐跟我私奔,然后做个负心汉,却还能妻妾齐全。”   折霜摇头,“世家小姐不会私奔。”   她道:“那都是穷书生写出来哄骗自己的。”   不过这些故事却还是搬上来唱给世家小姐听,世家小姐们,也听的津津有味,所以天底下的事情,奇怪的很。   刕晴牙送折霜出门,然后道:“我什么时候搬呢?”   折霜穿好披风,“我尽快跟太子说。”   然后就出门了。   刕晴牙看着她毫不留念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气的想:这张脸,是不是晒黑了些,就不得阿霜好奇了?   折霜却是不知道他想法的,她只是去了庄子上。   之前的护院们都被送去了庄子上,她时不时就要去看看他们,跟他们熟悉。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部曲。阿爹阿娘和阿兄得知她自己去买了部下之后,当时就有些吃惊,阿娘更是要当场抹眼泪水,道:“阿霜,你要是想要护院,跟阿爹和阿娘说就是了,何必要自己去买呢?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他们身份有问题怎么办?”   倒是阿爹和阿兄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打算。折霜就半真半假的道:“我若只是想要部曲,护院,便也不去自己买了,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罢了。”   折泓便点头道:“阿霜自小就好强,又好奇心重,起了收服护院的心倒是寻常,只是你记住,你是折家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回家里来,不必自己撑着。”   折霜:“我知道了,多谢阿爹。”   折泓摸摸她的头,到底说出了一句话,“早知晓如此,当初就该让你晚几年再嫁。”   也不用还是个孩子,就去了别人家里,而他们什么都帮不到。   如此一番下来,她养护院的事情便敲定了,没人说什么,进宫的时候,皇后还笑着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养来着,只是身边的人都没有这个先例,便也没有做。如今,你倒是做了我当年要做的事情,阿霜,那你便尽管去做,你如今,比我们当时可好太多了。”   折霜便感动的道:“多谢姨母。”   皇后笑笑,“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尽管去做吧,难道我和你母亲,爹爹兄长们还能阻止你不成?”   有一瞬间,折霜很想问问皇后,问问她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如今这般的迷茫却又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明之心正在往前面走。   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笑着回她,“姨母,望我以后也是个有出息的。”   折霜坐在出城门的马车里面,想到皇后看她的目光,就有一丝愧疚之情。她觉得如今的自己别扭极了。   不过,再别扭,她也觉得自己没错。   就这样走吧,她想:我活到七十岁,过了年才十七岁,还有五十三年的时间去活,即便我花十年的时间来做一件错事,那十年之后,我也才二十七岁。   这般一想,便觉得前路不再害怕了。正在想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有人拦在了她的前面。   是承恩侯。   折霜镇定的撩开车帘子,喊了一声,“莫伯父,这是怎么了?”   承恩侯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最近查到,之前儿子让人收拾过郊外的庄子,而他查了很久,确实庄子上确实一段时间没有人在,很有可能就在那段时间出了事情。   而这时候,隔壁庄子上的折霜曾经出现过。   听闻那段时间她常去庄子上,还住过一段日子,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没错,他不曾怀疑折霜会去害他的儿子。完全没有理由,而且当初陆远之养外室也暴露了出来,折霜去郊外庄子上住是合情合理的。   他只是想问问有什么异常。   折霜便下了马车,露出惊讶的神情,“是吗?”   她认真的回想,然后摇头,“那段日子……侄女情绪比较低迷,倒是没有注意其他。”   一问三不知,她还道:“我回去帮你问问庄子上的人。”   承恩侯像是几个月内老了十几岁,道:“多谢。”   他也赶着去庄子上,顺道走,问:“你怎么来庄子上?”   折霜便笑着道:“最近发觉闲着没事做,求了我阿爹,给我买了些护院回来,侄女想着,这护院是以后常用的,还得要自己收服为好,便时常来庄子上看看。”   这番说辞十分让人信服,承恩侯也没有怀疑什么。   倒是折霜问:“莫少夫人可还好?前段时间,我们还约着看戏,可这段时间,她忙我也忙,倒是好久没见了。”   承恩侯可没有时间跟她说这些女子之间的事情,道:“知晓出事情,她是没时间了,阿霜丫头,我先走一步,你后面来。”   折霜点头:“好。”   等人走了,她笑着道:“真是……可怜。”   她放下帘子,冷冷的跟秦妈妈道:“最近注意些,可不能出事情。”   秦妈妈点头:“流云巷子里面,秦雨已经亲自去看着了,不会出事情的。”   折霜在心里盘算了一遍从头到尾的事情,确定没有哪里出现纰漏后,笑着道:“那便随他去找吧,这事情姨母插了手的,即便他找到,也不敢继续去找,除非——他想要承恩侯家挫骨扬灰了。”   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道:“秦妈妈,有时候世间轮回可真有趣,他们家拿权势压弯弯家,压着弯弯走了绝路,他日,他们的仇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苍天没饶过谁。   而那边的承恩侯确实越查越是惊惧。   “你说什么?他曾经……曾经想过进宫?”   庄头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是啊,侯爷,只是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差了,那几日,去徐州的虎爷带回了两个人,都用头套套着头,让小的们都回去,不用守在院子里面,可是过了几天,院子里便留了信条,说是回徐州去了。”   这些承恩侯都知道,他道:“你今日说的进宫,可是真话?”   庄头犹豫的很,“之前小的不敢说,就是怕自己听差了,可是那日,好像确实听见了进宫两字。”   承恩侯的心越来越冷,“还有呢?”   庄头就看看承恩侯,鼓起勇气道:“侯爷……还有太子……可是,小的也怕自己听差了,毕竟不真切……便一直都没有说。”   承恩侯一颗心瞬间坠入了湖底。   他回到承恩侯府,坐在黑暗的书房里面,跟承恩侯夫人道:“知晓……应该已经没了。”   承恩侯夫人正好来送面汤,闻言痛哭出声,“不是还没看见尸体吗?我不信,他就是见我们逼他离开那个男人,所以藏起来了,早知道,就算是纳了回来也好啊。”   承恩侯没有心力哭了。   丧子之痛让他再说不出话,只道:“你别声张……我再查查,再查查。”   承恩侯夫人却悲痛愈加,带着人冲进苏弯弯的屋子里面,让人将她抓起来,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你这个克星,自从娶了你,我们家就没有消停过。”   苏弯弯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只是看看自己的手,怔怔的看了一会。   她想,她的手,又要不干净了。 第33章 坟头草(33) 母亲,永别了   承恩侯夫人准备去程云观烧香。   她最近昏昏沉沉, 哭的不行,但是只要儿子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便不会放弃一丝希望。   在连承恩侯报官也找不到人的情况下, 她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烧香拜佛上,无论是什么佛, 菩萨,真人, 她都愿意拜。   乱求神的结果便是她光是拜佛烧香就不停歇,连带着苏弯弯也要跟着走。   苏弯弯没有多说什么,每次承恩侯回家的时候, 只一味的宽解, “没有消息, 就是好消息。”   承恩侯看看她脸上的巴掌印, 到底分了几分慈心出来, 跟承恩侯夫人道:“苏氏还是个好的,你不要总磋磨于她,传出去也不好听, 知晓没了, 难道你还想要咱们家其他的孩子也没了脸面吗?”   这传出去,以后承恩侯家的儿子还怎么娶媳妇?哪个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里来?   就是承恩侯的堂弟兄们也开始找他说话了。   “大嫂子如此,你们家是没有嫡子了, 可我们家里的儿子们还要娶妻生子呢,一听我们是本家, 每回都要说定了,结果都听闻了大嫂子磋磨大侄媳妇的事情纷纷摇头,这般下去,还怎么得了?”   “是啊, 不仅是娶媳妇难,如今嫁女儿也难,都说是这般教导出来的,说不得嫁过去之后家和不兴。”   如此这般的话,已经说了好几回,承恩侯想要跟夫人谈一谈,却每每也心疼她为了儿子着急的心,后来他自己也忙着找儿子,倒是忘记了她磋磨儿媳妇的事情。   等如今再次记起,已经发现妻子变本加厉了。   承恩侯皱眉,“你也要知晓,如今外面是怎么传我们闲话的,以后这个家还过不过了?”   承恩侯夫人就阴阳怪气的,“我儿子没了,如今这家里是没有一个我的血脉,我还过什么?早日下堂离去吧——好给你的心肝们腾地方。”   承恩侯大怒,“你在这里胡说什么!我在跟你说苏氏的事情!”   承恩侯夫人却更加阴阳怪气了,“苏氏?你还知道她是苏氏?她是你的儿媳妇,不是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儿子还没死呢,你就惦记上他的媳妇了,你这个老东西——”   啪——   承恩侯夫人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承恩侯,哭道:“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个丧门星打我!好啊,你们扒骨灰的,知晓要是知道了——”   啪——   又是一巴掌,承恩侯这回不待她哭,厉声骂道:“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直接休弃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理智,这般下去,还是别掌家了,将家里的钥匙都交与大儿媳妇,然后静静的休养吧,不然,我就报与朝廷,说你因为知晓的事情,得了失心疯,需要在家里休养,再不出门。”   承恩侯夫人是诰命,根据朝廷的规定,诰命夫人身有重疾不能出门者,需要报之于官府。   承恩侯夫人这才有些害怕,她最是知道丈夫的为人,服软哭道:“你这是要逼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我要是有办法,我就去陪知晓了,他才十七岁,还没有一个孩子骨血留在世上,老爷,我的心多痛啊。”   到底是年少的夫妻,承恩侯不忍心,再三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跟苏弯弯道:“你多受些委屈,我心里清楚,你母亲伤心的很,情绪不好,你多安慰安慰她。”   苏弯弯低头,心中不屑至极,面上却还是装的楚楚可怜,“是……只是母亲,不太愿意听见儿媳说话。”   她愧疚的道:“儿媳每每想宽慰她,却总是宽慰不到点上,惹得母亲动怒,是儿媳的不是。”   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承恩侯,道:“如今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无论去哪里上香拜佛,都要拉上儿媳一起,而且,她……她开始觉得不坐轿子,而是亲自一步步的爬上会虔诚一些,于是最近总爬山。”   “若是往日里,爬一次两次也就得了,可是最近日日爬,母亲的身子又越来越差,我就担心她吃不消。父亲,您是一家之主,如今夫君不在,母亲最是能听进去您的话,您跟她说说吧。”   承恩侯却摇头道,“无事,你尽管跟着去就行,她伤心太过,若是还有依托,才是真的要疯了。”   于是转身离开,独留苏弯弯一个人披着披风迎风站着,然后笑起来,“这风还真是大,一不小心,就要将人刮走了。”   她轻轻的叹息,“刮走了,可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承恩侯夫人冒着大风进山烧香,去的是一座京郊偏僻的山林,她一步步爬到山顶,让莫妈妈给她倒茶水暖身。   苏弯弯站在不远处,问莫妈妈,“这风也太大了些,山上多不安全,父亲叮嘱我好看顾好母亲,可母亲见了我便不高兴,莫妈妈,你去劝劝她不要跪太久了吧?”   莫妈妈是承恩侯夫人的最大的心腹,平日里跟着承恩侯夫人没少做坏事,也最是看不起苏弯弯这个没有实权,从江南小家小户出来的少夫人,闻言道:“少夫人若是真担心夫人,就该过去跪着,而不是在这里说风凉话。”   苏弯弯便过去跪着了。   她跟莫夫人道:“母亲,我来陪你。”   莫夫人实在是见了苏弯弯就厌恶,可是她不想将她放在家里享清福,她为了儿子可以上山来拜佛,可是她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在家里?   等拜完佛像,苏弯弯跟大师道:“你们这里罕见的很。”   大师恭敬的回话,“是啊,一般人不会来我们这里,过于偏僻了些,且山路难走,轿子也难上,所以便鲜少让人上山了。”   苏弯弯就叹气,“母亲看来心虔诚的很,找到了这里。”   莫妈妈从中过,虽不屑苏弯弯,却还是跟大师道:“我们是从书上看见的,在京都这么多年,也曾听说这间庙,只一直没来过。”   大师又说了几句虔诚之语,最后道:“我们这里,素日里就是些山脚下的香客上门。”   此时午间,苏弯弯告辞,回到房间里面休息,隔壁的莫夫人却按照书中指示,又爬上了山顶,跪在一块石头前,为着虔诚,只带了莫妈妈一起。   苏弯弯照例是要跟着走的,她提着篮子,里面放了香烛等杂物,跟桃令一起跪在不远处,等到承恩侯夫人拜完了,命令她上前磕头,她才懦懦的走上前去。   承恩侯夫人骂道:“你这个丧门星,磕的用力些。”   苏弯弯这回没有动。   她直着腰,静静的看着她,开口问,“都是爹娘生父母养,母亲,您拜了这么多佛,菩萨,真人,他们都说人要向善,你怎么就不听呢?”   承恩侯夫人大怒,走上前去,正要一巴掌打在苏弯弯的脸上,就见苏弯弯不似往日的柔弱,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承恩侯夫人的脸上,将她打到了悬崖边上。   “母亲,我是个人,人是会痛的,您儿子打完我,您再打,你们母子两个人,真是……混账啊——”   “母亲,你不是想找你儿子吗?我来告诉你,他在地狱呢,他在地狱等你。”   然后双手一推,就将人推下了山,莫妈妈刚要大喊,桃令早等在一边,将莫妈妈也推了下去。   苏弯弯凝视着悬崖,半响才道:“母亲,永别了。”   然后转身,朝着一处道:“殿下,多谢你帮我守着。”   三皇子从树后面走出来,脸上阴晴不定。   “你让我帮你暗中引开这山上的人,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觉得事情难办极了。   倒不是觉得杀了承恩侯夫人如何难办,而是偷上了这么个疯子,着实是难办的。 第34章 坟头草(34) 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   承恩侯夫人死了。   掉下悬崖死的。   尸体找到的时候, 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折霜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射箭, 闻言皱眉道:“好生生的,她去悬崖边做什么?”   秦妈妈就啧了一声, “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了找儿子, 她都魔怔了,整日里爬山,还要带着儿媳妇一起去, 结果这次不知道从哪里看见本书, 说是上悬崖石碑前拜拜, 便显得心诚些, 这般菩萨也能听得见她的话一些。”   “那日风大哟, 主持大师劝她不要去,她非要去,还要拉着莫少夫人一起去。”   她叹息, “也是碰巧了, 没站稳,她的贴身妈妈莫妈妈去拉,没拉回来, 却连着自己也连着掉了下去。”   折霜便稳稳的射出一箭,然后问:“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秦妈妈:“是莫少夫人亲自说的, 那日也就她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都是她亲眼所见。”   折霜笑了笑,“这般啊——承恩侯怎么说?”   秦妈妈就不知道了。   她道:“承恩侯也是背,儿子还没有找到呢, 妻子倒是去世了。”   折霜就去了折夫人那里。   “何时发丧?我们也要去祭奠一二吧?”   折夫人点头,“得去,好歹也是跟你父亲同朝为官,得去祭奠祭奠。”   于是第二天,折霜便跟着母亲去承恩侯家,承恩侯亲自在外面迎客,见了她们来,叹息道:“多谢你们来,这边请。”   折霜就发现承恩侯死了妻子,倒是没有多伤心,她低头,说了一句节哀,便进了门,去了棺材那边,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香,然后就看见了跪在旁边哭的苏弯弯。   她哭的都要晕过去了,来往众人都安慰和劝解她。   “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她的性子,哎,节哀,以后这个家,就都靠你了。”   “你婆婆也是太着急了,可惜了,她死了,知晓也还没有找到,哎。”   苏弯弯听着众人的话,穿着孝服,一张脸惨白极了,也不用帕子抹眼泪,只胡乱用手擦,道:“主持说,不能去,我本是要劝的,可是……终究是没有劝,只能跟着去,一路上风大,我害怕极了,只先在边上站着,结果一阵风吹来,我低头去揉眼睛,等抬头的时候,便见婆婆——”   “呜——我该劝的,我该好好的劝一劝,那么大的风呢。”   她声音带着悲腔,倒是惹得好几个夫人流泪。折霜还听见一个夫人道:“她也是可怜见的,一出嫁就遇见那种人,这辈子算是完了,若是公婆明理,那还好,可惜了,偏偏却是这么个婆婆,好在承恩侯还算是个好的,能规劝住婆母,结果婆母跟她烧香,却将自己烧没了,这般一来,承恩侯心里哪里能没有疙瘩?”   “哎,真是可怜啊——若是我女儿将来是这般,我都要心疼死,这苏家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提和离吗?”   “守活寡啊——”   陆陆续续的,不断有这种声音出现,折霜站起来,走过去,蹲身,给跪在一侧的苏弯弯递过去一块手帕。   “擦擦吧。”   苏弯弯就抬头,当着众位夫人的面拿过来,感激的道:“多谢你,阿霜。”   然后擦完脸,似乎想要将帕子还回去,却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折霜连忙扶住她,堂庭里瞬间乱起来,折霜就一把将人抱起,让小丫鬟带路,后面跟着几个跟承恩侯家交情好的夫人和亲戚,一起去了后院。   威远侯夫人也热心的很,吩咐小丫头去打热水,然后又看了看折霜的袖子,叹息道:“你们看,莫少夫人的手还扯着阿霜的袖子呢。”   于是一切顺遂下来之后,众人要离去,威远侯夫人便对折霜道:“就当是可怜她,便先让她扯着吧,外面有你阿娘呢,你不用管,待会要走的时候,我来叫你。”   折霜点头,“好,婶母尽管去。”   等人都走了,折霜便跟桃令和秦妈妈道:“去外面守着吧。”   桃令感激的福了福身子,等她走了,折霜拍拍苏弯弯的脸,道:“起来吧。”   苏弯弯睁开眼睛,朝着她笑,“阿霜,好久不见了。”   折霜本想说一句是好久不见了,然后一瞥,就见着她肩膀处有一处伤痕。   她呼吸一窒,“是她打的?”   苏弯弯顺着她的目光,用手摸了摸伤痕,笑着道:“是,不过也不算厉害。”   她爬起来坐好,道:“这是前几天的,还没消散掉。”   倒是道:“你和离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折霜却盯着她,问了一句:“是你做的?”   这话没头没尾,苏弯弯却听懂了。   她点头,“是。”   折霜就想,她本该说几句话,或者是去安慰她,或者是批判她,又或者是做一个冷血旁观之人,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事情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可是终究话在嘴边,成了一句:“那就对自己好些吧,无论怎么活,都先对自己好。”   苏弯弯听见这话,心中瞬间软了一处,酸涩之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到底没有掉下来。   她双手抓住床单,用撕扯之力把控住那股从心底到鼻尖的涩意,直到打了个寒颤,这才嘶哑着声音道:“阿霜,你知道被人折磨是什么滋味吗?”   被一个太监折磨着身子,那种滋味可不好受。   她每晚每晚都睡不着觉,甚至害怕天黑。   “有段时间,我一看见那天要黑了,便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一天,我借着要给婆母侍疾,便留在了正院,结果她要赶我回去。”   “她明明知道她儿子的那些下贱手段,可她依旧不肯松口。”   她抬头笑,“阿霜,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折霜静静的看着她,“怎么样了?”   苏弯弯就勾起嘴角,“我那日狠了心要反抗,抱住她屋子里的床脚不肯走,谁知道莫知晓久等我不回去,便直接过来了。就在她的屋子里面,继续折磨我。”   “她叫莫妈妈守着屋子外面,让莫妈妈绑住我的嘴,将我当做是一个畜生看。”   折霜听得浑身起了汗毛,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苏弯弯却在这句话后面,强忍着的眼泪水突然下来了,泪流滚滚,根本止不住,她恨的用手去锤床,“可他们折磨我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去碰我身边的人,他们将我绑住,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救桃令,我就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看着——”   她怔怔的抬头,声音越来越少,这回脸上再没了那股让人不适的笑容,只有满脸的戾气。   “我们为什么要遭受这种事情呢?这群畜生,我为什么不能杀呢?”   她又讥讽的勾起嘴角,“阿霜,杀的人多了,也会引起人注意的,所以,我慢慢的去等,慢慢的去做,那个悬崖,原是为了莫知晓准备的,这下好了,倒是给了他娘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阿霜,多谢你帮我,我那时候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赌的,如今,我也是抱着必死的心。”   “我没想着活,就没打断留手。”   她问:“我成婚之后,一切都变了。爱护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没人来救我。我曾经求过苍天,跪过大地,可都没有用。”   “救我的,只有你。阿霜,我知道自己走了一条必死的路,我就想再厚颜无耻的求求你,假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养养桃令?”   说到桃令,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哆嗦着道:“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罪,我怕我死了,她也不活了,到时候,你就说是我临终的嘱托,她会明白的。”   折霜心里跟着她涌起悲哀,她在此时,有一种从来没有的无力感。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几瞬之后,问:“如今,我还愿意再帮你一次。”   她道:“我愿意帮你向承恩侯施压,让你和离,你可愿意?”   苏弯弯便眼神再次焕发出光彩,却摇摇头,道:“不,这次,你不用帮我,我找到了一个能帮我的人。”   她只道:“我有自己的打算,阿霜,多谢你,只桃令,我打算来打算去,却怕我走错了路,死的突然,她没有地方去,无人依靠,而你是我唯一的选择。”   折霜便缓缓点头,发誓道:“我答应你。”   苏弯弯便跪在床上,给折霜磕了三个头。   “多谢你,阿霜,我说过了,我欠你一条命。”   折霜:“不用谢。”   临走之前,苏弯弯突然道了一句,“阿霜,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有人疼,有人爱,活成了我想活的样子。   折霜就道:“别羡慕我,人各有活法,弯弯啊——”   她怜惜的看着苏弯弯:“我还是那句话,别管走的什么路,一定要对自己好点。”   她去了荔枝巷子,跟正在为搬家收拾东西的刕晴牙道:“我当时,就该救一救她的。”   刕晴牙就蹲坐在她的身边,替她扫了扫鞋子上的尘土,“阿霜,是这个世道错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折霜也蹲下来,盘腿坐在刕晴牙的身边,“是,你说的对,是这个世道错了,而我无法改变什么。”   刕晴牙就劝解他心爱的姑娘,“那就努力改变一点点吧?”   折霜看向了远方。   良久,她喃喃了一句。“你说的对,这个世道错了,我不能去指责它错了,也不能因为改变不了,而消沉度日,我应该努力的做点什么,即便做出一点点的改变,也是好的,万一有一天,这点小改变能作为破冰的那一锤呢?”   少年和少女对坐,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35章 坟头草(35) 过渡   在承恩侯夫人发丧之后, 十一月末,折霜挑了个时间,约了太子一起去吃茶。   齐礼最近忙的很, 连苏弯弯也少见了起来,本是也要忙的, 但是折霜很少主动约人,他便推脱了当天的私宴, 这才能去。   两人依旧是约在梨园。折霜先到的,依旧是被班主领着进了最好的雅间,然后点了一出秋千记, 坐在那里喝茶。   唱曲的姑娘是个新人, 在唱之前, 还被班主领来折霜面前磕了头, 混个脸熟。   折霜让秦妈妈给了赏银, 然后问:“你嗓子倒是好,老天爷赏饭吃。”   小姑娘腼腆的笑,被班主带着下去了。   秦妈妈就说:“是个内敛老实的, 在这里怕是受欺负。”   折霜笑了笑, 没有说话,没一会儿,齐礼便来了。   他见了她便道, “阿霜丫头啊,你怎么还是跟个小老太太一般喜欢听戏, 我光是听她们咿咿呀呀的,便觉得不耐。”   折霜给他斟一杯茶,也不起身,只道:“戏好听的很, 只是你不懂欣赏罢了。”   齐礼便赔罪,“是是是,好听好听——怎么着,今日这般请我来听戏,定然是有事相求?”   折霜笑起来,“好歹也要让我先客套客套。”   齐礼就道:“可别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想要骑马,折霖阿兄不允你去,你便求我,我胆儿大啊,带你去了一趟,结果回家才知道,你是有病在身,害的我被母后罚打了手心。”   他们表兄妹的感情自小便好的很,说起这事情来,折霜便笑了,“这次要你帮的事情,怕是也要被打手心了。”   齐礼好奇,“长大之后,你再没怎么求过我了,基本上有事情自己能解决,这回是怎么了?”   折霜没先开口说话,而是问:“三表兄,你知道莫知晓的事情吗?”   齐礼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心道原来是这事情,他当时问的母后,想来母后跟折霜说了,这是要再次封他的口?   不过此时涉及到苏弯弯,他还是谨慎的道:“知道,那日无意间从母后那里得知了。”   折霜便也端起茶杯喝了一杯茶,小声的道:“莫知晓造孽,不仅害了莫少夫人,倒是还害了另外一个人。”   齐礼就看了一眼折霜,忐忑的开口,“什么人?”   在外面乱来,勾搭了一个小疯子,这个小疯子还是折霜认识帮扶过的人,赫然被提起,他还是不想要折霜知道的。   妹妹么,只需要兄长能依靠就好了,至于兄长私下的那些事情,他是极为不愿意在妹妹面前摊开的,何况折霜还是这么个性子。   要是让阿霜知道他跟苏弯弯有了肌肤之亲……齐礼就更加忐忑了,问:“你说啊。”   这么停顿算什么意思?   折霜就笑着道:“你别急,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清楚。”   想了想,还是一句话总结了。   “其实,莫知晓养在外面那个男人,在我荔枝巷子里的宅子住着,如今,我想让他搬去流云巷子里。”   这句话彻底让齐礼震惊了。   他站起来,看着折霜,久久没有回话。   折霜就道:“我以为……你不会如此震惊,毕竟大兄知道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表情。”   齐礼就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问:“你什么时候养的?”   折霜纠正他,“没有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只是他从莫知晓那里逃了出来,我救了他而已。”   齐礼:“你为什么救他?”   折霜:“……他长的很好看。”   齐礼就一副果然如此的面容,道:“那你想将他挪到流云巷子里面是?”   折霜笑着道:“我想着他不错,就想跟他成个婚,这不,求了长兄,让他帮忙训练训练。承恩侯又查的严,便觉得流云巷子是个好地方。”   齐礼就又震惊的站了起来。   “你是说——你要成个婚?”   折霜点头。   然后两人又说了一些刕晴牙的东西,齐礼的头就更疼了。   他像个女儿被穷秀才拐走的人老父亲一般绝望,道:“你是被陆远之伤着了,所以自暴自弃?一个平民之身,要是喜欢,就养在外面,有我和父皇在,还有谁敢说什么?”   他叹气,“何必要说成婚的话?你兄长我还没有成婚呢。”   齐礼今年二十有五,却依旧没有正妃和侧妃,妾室倒是有几个,孩子倒是有两三个。   当初,皇帝给他赐婚,他欣然应允,可是转头那姑娘就传出了跟前太子的传闻,姑娘不堪其辱,直接要抹脖子自杀,成了当年最大的荒唐事。   皇帝也罚了前太子,但没有重罚,还想给齐礼再说一门更加显赫的妻族。   彼时齐礼尚且十六岁,还带着几分烈性,冷了心,硬着脑袋跟老皇帝对着干,直接杀到太子府,砍了他好几个谋客,还将太子给打了几拳,站在金銮殿上抨击老皇帝,气的皇帝大怒:“竖子嚣张,尔敢谋逆!来人啊,还不快快将他给我抓起来,关入大牢。”   此话一出,就是皇后也吓住了,折泓当时还想求情,却被她一把拦住。   “父子之间的事情,兄弟之间的斗殴,他们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就好,你去求情了,反而不美,便成了朝臣之间的事情。”   果然过了两天,没人说情,老皇帝气消了,还没台阶下,去皇后宫里,想着由皇后求求情也好,谁知道皇后只道:“陛下,您心疼太子,我心疼阿礼,可是栗家姑娘也是有父母的,她的父母也心疼她啊。”   “到底是因为婚事闹出来的,阿礼为她受点罪是应该的。”   这就将老皇帝给堵住了。   是,人家什么错也没有,造孽的是你儿子,可齐礼也是受害的人,这两人一个死一个在大牢里面,反而是罪人太子却还是好吃好喝?   这谁受的了。   老皇帝想了想,最终主动没让人求情,赦免了齐礼,又让人加封那姑娘。   齐礼出来之后,就又以缅怀之名,三年不娶,倒是将姑娘的家里人牢牢栓在了自己的身边,如今还是心腹之臣。   后来几年本也要说亲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意了。   “着急什么啊?父皇都没有提及此事。”   当年的事情闹的太大,彼此都有疙瘩,皇帝不赐婚,他便不说。   皇后也不着急,对于她来说,太子之位还没有到手,太子那般的人,若是再出损招,老皇帝又不罚,只给补偿,那才是憋气。   又因妾室们有了孩子,便安心的很。   于是便耽误到了现在。   折霜便道:“你如今做了太子,怕是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里已经有定论了。”   她就叹气道:“至于我,我也不着急,只是遇见了这么个人,便觉得他不讨厌,万一以后就喜欢的离不开呢?反正,我现在对他很欢喜。”   齐礼就放心了一些。想了想,道:“也是,自小到大,你是最理智的,从未做过昏头的事情。”   只要不是真被骗了就好,至于给喜欢的人一些好处,比如权势,比如帮扶,都是他们这些人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是怪就怪在,阿霜是个女子罢了。   不过阿霜的身份在那里,倒是也不怪了。古往今来,多少奇怪的事情,由有权势的尊贵人做出来,便称不上奇怪两字。   他想明白事情,又觉得自己跟苏弯弯的关系没有被发现,便是皆大欢喜的,道:“那便让人尽管去住。”   然后顿了顿,道:“承恩侯一家烂到根子上去了,早年的时候,跟废太子也有牵扯,如今父皇在,我还不能清算他,免得父皇觉得我对废太子一派的人赶尽杀绝。”   折霜听他说这个,看他一眼,试探的道:“承恩侯一家是烂到根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莫少夫人可怜的很,只咱们不好直接插手人家的事情,毕竟人家娘家不愿意和离——即便和离,那般的娘家,一旦回去,也是不好的。”   她想像自己一般出来住,其实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江南苏家家教严的很,不会放任和离的女子在外面独住,万一传出什么来,便是对家里其他女子的灭顶之灾。   若是想救她,不仅她要自己能立住,还能顶得住苏家整个家族,除非施压。   这是折霜之前没去做的原因,牵一发动全身,帮忙可以,要是帮不了,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将整个家族的姑娘家都害了。   不过,她想可以慢慢的在太子面前说说苏弯弯的可怜之处,以后出了事情,去找他帮忙,其实有时候比找皇后帮忙更加容易。   齐礼便正经的点头。   “听你这么说,倒是可怜。”   折霜便道:“她虽然杀了人,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莫知晓太不是东西……”   她最终还是没说完,道:“三表兄,一个女子,做到她这般不容易,若是之后我能帮她,便还是会帮一把。”   齐礼道:“你帮便是,我给你扫尾。”   得了这句话,折霜放心多了。   皇后在宫里,很多事情鞭长莫及,可齐礼的太子府在外面,做事情就容易多了。她有时候在想,皇后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在那面宫墙里面,是不是一眼就看到头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她就道:“我替莫少夫人就先谢你了。”   齐礼便心道:那我也替她谢谢你。   两表兄妹互相看了眼,彼此之间十分满意,然后约定了下次一起再看戏,便各找各的人去了。   折霜回到荔枝巷子里面,跟刕晴牙道:“你便可以直接搬过去了。”   齐礼跟苏弯弯道:“你以后便从后门去吧?那边更加的隐秘,流云巷子里面要搬来一个人。” 第36章 坟头草(36) 刕宝清的模样像极了以……   天越来越冷, 折霜便给刕晴牙带去了一些无烟的炭火。   她去流云巷子里面也十分的勤快,跟折夫人和折泓道:“我是想着以后住那里的,便去适应适应。”   这个折夫人倒是认同, “流云巷子可比荔枝巷子好多了,你太子表兄也不常过去, 正好。”   折霜也是如此想的,她不欲在这件事情多说, 转而跟折夫人道:“阿娘,阿迷今日咳嗽好多了吗?”   折夫人点头,“好多了, 大夫说是水土不服, 多歇息歇息便好, 不是什么大毛病。”   折霖被陛下任命为京都五城兵马司都尉之后, 折家大少夫人便从云州带着孩子们回了京都, 已有半月有余。   折霖膝下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大的是大嫂子木氏所生,正好一儿一女, 老三和老四都是儿子, 分别是两个姨娘所生。   大嫂子出身云州名门,自小在云州长大,骑得马, 拉得弓,是虎将之女, 跟折霖很是谈的来,跟折霜这些日子也相处的好。   阿迷就是她的大儿子,折迷,来京都后便一直上吐下泻, 吓的折夫人赶紧请太医回来看。   好在人没大事,折霜还送了一只他喜欢的木雕给他。   折家大少夫人木氏木清婉赞扬那木雕刻的好,“这是野□□?真是栩栩如生。”   折迷:“是啊,多谢姑姑,我就喜欢这种野趣的东西。”   折霜:“……”   不是的,那是她雕的鹰。   她就去了流云巷子,跟刕晴牙道:“我看自己是没有吃雕工这手艺的天赋了。”   刕晴牙就看着她笑,这般带着丧气的阿霜他是没见过的,之前眉眼间都是天生的贵族傲气,抬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由地位带来的稳重和漠然,而如今,在他前面,她开始慢慢的变得多样了。   她会有邻家姑娘的忧愁,就好像神明低了低头,看见了世俗。   世俗里有他。   这个念头让刕晴牙瞬间高兴起来。   他准备好为人师了,“我教你一些简单的雕花?刚开始,就不用从鹰开始嘛。”   折霜一想,也觉得是,两人便聚在会火堆边,开始手把手你教我学。刕晴牙道:“一般冬日里,我们还会烤个红薯。”   折霜只知道红薯,却没有见过。她这般的人,是吃不着那东西的。但是刕晴牙形容的太好了。   “放进灶里面,得放在边上,然后拨一点火丝盖在上面,再盖一层灰,然后灶里面烧柴火,这般过上一会儿,小的红薯便熟了,大的还得再等一会。”   “不过香味是肯定先传出来的,丝丝缕缕,勾的人肚子馋。”   折霜便让秦妈妈买些回来烤。秦妈妈笑着道:“那东西厨房有,秦向买着呢。”   折霜就发现这个宅子除了她,谁都吃过烤红薯。她兴致冲冲的尝了一个,却不喜欢。   “不好吃。”   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秦妈妈就道:“都是乡野之人吃的糙食,肯定是没有您平日里吃的好吃。”   折霜便没了继续吃的兴趣,转而跟刕晴牙说起京都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宗谱来。   “我学的东西都有限,不过多知道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刕晴牙表示受教,他的记性极好,基本上折霜说一遍,他就能记下来,两人用了一天时间,倒是将京都里面的关系理清了。   折霜几乎过几日就要来一次,她已经将这里当成她的家了。在这期间,她还要跑到荔枝巷子里面去,那里已经有她的护院们了。   云剑如今就守在那座宅子里面,替她看守着宅子里面的众人。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腊八节的时候,折霜在折家收到了来自刕晴牙煮好的腊八粥。   折老夫人……没错,折夫人已经荣升为折老夫人了。   因为某一日,大家发现少爷这个称呼,给了阿迷他们这一代。   于是,折夫人和南陵公折泓便升了一辈,成了老爷和老夫人,木清婉和折霖也成了折夫人和折大人。至于折霜,依旧被称为四姑奶奶。   她已经没有了其他称呼。   折霜想,很多年后,她应该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四姑太奶奶?   想到这个,她就笑的欢乐。   折老夫人也还不习惯这个称呼,闻言道:“人总是会有老的那一天。”   然后问,“这是谁送来的?”   折霜当着折霖的面,脸不红心不慌的撒谎,“秦雨。他守着流云巷子呢,秦妈妈拿进来的。”   折老夫人很是高兴,“秦雨是个知道感恩的。”   她还上赏赐了一锭金子给秦雨。   然后喝了一口腊八粥,“咦——很好喝啊?秦雨的手艺这般好?”   折霜就顺势尝了一口,点头,“嗯,很不错。”   折霖就笑,“那我也喝点。”   他一动,孩子们也凑热闹,各个都去拿勺子,“姑姑,我们也要喝点。”   满满的一碗腊八粥,便这般的被吃完了。折霜笑着道了句:“阿娘,那我明日去流云巷子那边。”   折老夫人没在意,只点头:“你去就就是了。”   折霜去的时候,也给刕晴牙带了些吃食。   “都是昨日里我觉得好吃的,便让人做了带来。”   刕晴牙尝了,赞道:“很鲜。”   确实是鲜,可见好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吃完了饭,折霜照例是要消食的。两人绕着游廊走,倒是像一对小夫妻一般,秦妈妈远远的看了看,走过去,道:“主子,您头发乱了,我给您整理整理?”   折霜摸了摸头发,“嗯,是乱了。”   刚刚练了一会刀,倒是没有注意到头发。   刕晴牙就自告奋勇,“我来吧,我会梳头。”   折霜好奇:“你还会梳头?”   刕晴牙:“是啊,以前家里的弟弟妹妹头发,都是我梳的。”   可是秦妈妈并不信任他。   “我们家主子的头发可不是那般简单能梳好的。”   可惜了,她家主子被别人的相貌迷了眼睛,暂时是不会去想梳的发髻是好还是坏,这是从心的道了一句:“那你试试。”   刕晴牙就如愿以偿的触摸到了折霜的头发。   他确实没有撒谎,之前弟弟妹妹们的头发都是他扎的。但是扎的确实简陋。辫子盘起来放在脑后,就是大家最常见的。   他努力的争取来了机会,却因为抢了秦妈妈的活,一抚摸上了折霜的头发,就被秦妈妈虎视眈眈的看着。   刕晴牙就小心翼翼的去拆了。   他一边拆一边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好在他手巧,记忆力好,拆了一遍后,便觉得信心十足,准备重新给折霜梳回去了。   谁知道此时折霜却道:“你以前给你妹妹梳什么头?”   刕晴牙老实的道:“麻花辫子。”   秦妈妈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嘲讽声,笑了,“哎哟喂,那还是我来吧。”   折霜却没有接秦妈妈的话,道:“那便给我编一个麻花辫吧。”   刕晴牙应下,缓缓的去梳顺她的发尾,然后慢吞吞的编辫子。他慢吞吞,折霜坐在游廊凳子上,看着湖里的鱼,静静的发呆,也不催,倒是秦妈妈,着急的不行,“哎呀呀,我说小牙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编辫子哦。”   刕晴牙无奈的抬头,“会的。”   他认真的讨好秦妈妈,“锅里给您老煮了一锅栗子粥,您尝尝?去晚了,秦向叔怕是吃完了。”   他是如此说,秦妈妈就听的满意,道:“那我就去尝尝。”   她就好这口。   秦妈妈走了,折霜才笑起来。   她道:“你倒是败在她手下了。”   刕晴牙看一眼折霜,柔和道:“秦妈妈对我好。”   很久很久之前,当他开始去剖开那些虫子的尸体时,她阿娘就不断的跟他说,世上好人多。   “你该从善。”   想到阿娘,刕晴牙梳头的手就顿了顿,他道:“我明年,怕是不能回去给他们扫墓了。”   折霜便道:“那就带着灵位走吧?”   一般人都是这样做。   但是刕晴牙摇了摇头,“不用了,总归只是个仪式。”   此时,一阵风吹来,折霜觉得有些冷,她干脆将腿也缩在了游廊坐凳上,对着背后的刕晴牙道:“用红色束带束起来就好了。”   刕晴牙照做,两人一前一后,都没有说话,但却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意味流淌在水榭中,刕晴牙很是满意这般的日子。   要是一辈子都能这般过下去就好了。   ……   黄昏时候,折霜依旧是要回去的。她跟刕晴牙道:“我明日来,给你带一些花,你想要什么花呢?”   如今冬日,除了这个时节常开的花,一般都要在暖房里面养。折霜家里就养着许多花。   刕晴牙倒是将重点放在了折霜明日会来这句话上。他欢喜的道:“折一些红梅吧?”   这个倒是简单。南陵公府就有一院子的红梅。折霜点头答应,坐上马车离去。   一路上倒是通顺,只是到了回南陵公府家必经的道路上,就见前面有人在那里吵吵嚷嚷。折霜撩开帘子看了看,便发觉是一群人在为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人捂着头,一群地痞流氓正在对着她拳打脚踢。   一拳又一拳,看着是要将人往死里去打的。   秦妈妈哎哟一声,朝着折霜道:“主子,这可不好不救,我瞧着是要出人命的。”   这才刚说话,那边一个人就掏出了一把刀,将刀插进了少年人的身上,狠狠的捅了几刀。   秦妈妈惊呼,“天爷!这真要出人命了。”   却她着急,折霜却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的看着,过了一会,才见她轻轻的道了一句,“真是无趣。”   真要致人死,可不是将刀插在那些无碍的地方。这般的出了血,看着吓人,却不致命。   她想了想,道:“去将人救了吧。”   秦妈妈赶忙去了。   秦妈妈一辈子在南陵公府做事情,又跟着折霜,气势还是很足的,只见她过去说了几句话,那群混混便一窝蜂的散了去,只留下地上一个吐血不止的少年。   秦妈妈就赶忙到车上来取急救的药粉——富贵人家马车上总会带一些,就怕会出事情,以防万一。南陵公府是武将世家,这种伤药最是多。   折霜便也下了马车,对秦向道:“你去叫个大夫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此时也过来了几个人,见到:“这位夫人,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秦妈妈道:“就见着一群人捅他刀子了,哎哟,幸亏不致命,我们已经去叫大夫了,你们可有人是大夫?”   众人摇头。   折霜就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看着前方的少年道:“出血过多了,该报官。”   她道:“秦妈妈,待会让秦向去官府。”   此时秦向背着一名老大夫也来了,简单的做了包扎,道:“这得要养着。”   折霜给了银子,“无碍就是好的。”   她道:“那便劳烦您了。”   于是走人,回到家里之后,左思右想,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折泓和折霖,而是选择了自己去琢磨。   这个人肯定是想要她救人的。   是谁送到她身边来的呢?   是谁?如今还有谁,想在她的身边安插一个人?   还是用色?   她一时间,有些难以理清头绪,然后才发现,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有了护院,但是她能用的也只有一个秦雨。   而此时,突然出来一个人,她就找不着方向了。   十六岁的折霜再次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她并不是那么的聪慧。   但是这激起了她很大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她在纸上写写画画,想:如今想不通不要紧,他总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甚至没有让秦雨去查他的身世,因为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出现,秦雨去查,还不如他自己出现的快。   她没有猜错,腊月十八这日,她再次遇见了那个少年。   梨园戏台子上,他站在上面唱了一曲秋千记,折霜叫了戏班的班主来,问他,“那个唱冯生的是谁?”   班主笑着道:“是新学成的,天赋高,学了还没一年,如今已经能登台了。”   折霜问:“叫什么名字啊?”   班主道:“哎哟,他的姓氏可少见,姓刕,唤作宝清。”   折霜眼睛眯了眯,嗯了一声,然后道:“他唱的好,赏他。”   班主便拿了银子走,然后等折霜要走的时候,又带着刕宝清来谢恩,道:“宝清说无论如何要谢谢你。”   折霜便看他,他也看过来,眼神十分的纯净,无辜,然后还带着一点点的呆。   他应该是极为听话的那种,等千恩万谢离去的时候,还不忘用单纯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   折霜就想啊,这种模样像谁呢?很是熟悉。   然后突然记起,刕宝清的模样像极了以前的陆远之。   她就觉得,这背后的人,揣摩她的心意没有揣摩清楚,倒是姓刕……是巧合吗?   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 第37章 坟头草(37) 那他们两个,倒是谁也……   被人盯上, 肯定有被人盯上的理由。   折霜从来没有如此的清醒认知自己的身份。   她想,她的自身是没有任何理由被算计的,能算计的是她的父母兄弟, 是太子是皇后。   有人想通过美人计来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呢?   折霜没有拒绝刕宝清的接近。她只是跟刕晴牙道:“我见到了跟你一样姓氏的人。”   刕晴牙的手紧了紧,“又有了吗?”   上回就有了一个护院进了她的视野, 被他及时发现,然后做了手脚, 送了好几个人出去,其中就有姓刕的那个护院。   这回又有了一个新的吗?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上次的护院是否是他们安排来的。   折霜点头,“应该是的。”   那就是说, 她调/教的这些的护院其实也有可能不干净, 极有可能其中还有别人送到她面前来的人。   折霜分析自我, “我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 谨慎, 小心,然后推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通过了我的核实, 我便会信任他们。”   她道:“不过, 这是我很久之前的想法了,经历过陆远之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并不准, 所以,即便是那些护院, 我也并不完全相信。”   幕后的人,肯定是根据她之前的性格来的。   “一个姓刕的出现,我能相信他只是碰巧被我挑中了,而第二个姓刕的人出现, 绝对不是巧合。”   折霜说到这里,就抬头看了看刕晴牙,道:“而且,第一个护院,若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他报的姓名并不姓刕,而一个奴仆换姓,实在是太容易解释了。”   没错,本来就有灾荒,江南一带的灾民大量涌向京都,被人贩子买了去,成为别人的奴仆,各家各户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之心,都买了一批回去,好让这些没饭吃的人活命。   人皆称为慈心。   所以,刚开始折霜和刕晴牙都没有怀疑护院的出现,两人都以为是随着人群到了京都,被人买了去,又碰巧被折霜买了回来。   “是不是被同一批人买去了,然后调/教好,送到我这里来?”   刕晴牙却道:“他们不是同时出现的——有没有可能是刚开始只送了一个护院过来,后来见护院被送走了,然后又送了一个美人来?”   这话刚说完,他还有些吃味,“那他们可打错主意了,整个村子里面,谁敢说比我好看?”   本来一件严肃的事情,就在他这“争风吃醋”中让折霜笑出声来,她摇头道:“是,他们肯定想不到,我手里有他们的村子里最好看的人。”   这话肯定的说出来,刕晴牙就笑,“一共有五个人被我放出来了。”   折霜问:“他们是好人?”   刕晴牙就半响没动,也没有说话,然后过了一会,才道:“不,他们是另外一族的。”   他看向折霜,“阿霜,我本是要杀了他们的,我这种人,讲究什么慈心呢?只是阿婶不让,她都要咽气了,还拉着了我的腿,说是让他们活。”   他实在是想不通,此刻一脸疑惑求教的问折霜,“为什么呢?明明自己也被他们的父母杀了,我们一族的孩子都死干净了,为什么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呢?”   折霜不能回答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她只能按照世俗的说法,道:“任何时候,人的慈心总是向孩子倾斜的。而且,那些孩子本来就没有杀过人。”   没有杀过人,只是他们的父辈杀人,为什么要他们偿命呢?   折霜就道:“你不喜欢他们吧?”   刕晴牙阴暗的小心思暴露无疑,坦荡的点头,“他们都用石头砸过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们。”   对于他来说,杀掉那些仇人的孩子,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   折霜就发现了他们两个人的分歧点。她认真想了想,“其实,若是他们无辜,我也下不去手。”   刕晴牙就盯着折霜看了眼,转身,“是,阿霜是个侠义之人。”   侠义之人,抱着一颗侠义之心,才容的下他。   他认为两人是同类,但其实两人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折霜就问他,“那你还想杀他们吗?”   刕晴牙摇头,“没意思。”   折霜瞬间便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经历过刕晴牙的痛苦,感知不到当一族的亲朋好友都死在对方刀刃下时,该有多痛苦,所以她依旧站在旁边者的角度,说上一句:不该杀。   她看了眼背过身子而坐的刕晴牙,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问:“你感觉如何?”   刕晴牙如实回答,“很好。”   折霜问:“那有安慰到你吗?”   刕晴牙舔舔牙齿,低下头颅,“还要三下。”   折霜笑起来,哄他道:“我摸六下吧?再翻一倍。”   两人便揭开了这一茬。   然后折霜拎了瓶酒出来,跟刕晴牙道:“其实,我也该谢谢你的。”   刕晴牙疑惑的道:“谢我什么?”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对他施恩。   折霜笑,“世上之事,说不准的。”   “我阴差阳错救了你,看似是我对你有恩,但是反过来想想,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她道:“若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事情,护院依旧会在我的身边,我会慢慢的信任他,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给我捅一刀。”   又道:“又因为你的姓氏,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那位刕宝清是谁。”   她道:“你说,老天是不是自有安排?”   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刕晴牙就跟折霜说这两人的事情。   “是村子里面长的比我差些,却还算齐整的。”   护院叫做刕宝和,跟宝清倒是没有太过相近的亲戚关系,只是一个族的,也算是兄弟了。   刕晴牙笑的十分阴森,“估摸着这个护院,也是想要……爬床的。”   折霜闷闷的笑起来,她发现刕晴牙此时也像个孩子了。   “你……你好像很在意他们两个人。”   刕晴牙眼睛不离折霜,缓缓的道:“毕竟……他们也长的还行。”   而折霜却对好看的人格外仁慈。   比如他。   他怕这份仁慈被别人分走了。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脑子里面还是会想的。这种念头怎么会自己消失不见呢?他一直都在想!   折霜就觉得自己被人施展美人计,委实是有道理的,看,她觉得刕晴牙可能是最懂她的人,结果最懂她的人,也觉得她会被美人勾/引去。   她就去问秦妈妈,“你觉得我是个看相貌的人吗?”   秦妈妈不明所以,正在努力的收拾折霜这些日子雕刻的木雕。   她一个个的上蜡,一个个的去打扫它们身上的木屑,闻言连头也没有回,只肯定道:“主子,您肯定是个喜欢看相貌决定事情的人。”   秦妈妈将她的性质又定重了几分。   如此被冤枉!   折霜知道自己是个喜欢美人的人,但是没有想到外人觉得她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问秦妈妈,“我真的是吗?”   秦妈妈:“是啊。”   她举例子。   “您小时候选丫鬟,那么多小丫鬟里面,有的说自己会算账,有的说自己会武艺,但是您只挑选了云剑她们几个。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她们几个长的最好看。”   还有陆远之!   秦妈妈想到这个就有些气愤,道:“从小,就他长的还算人模狗样,您就瞧上了,那般的无能,性子又软,什么都要您帮忙,结果呢,你还没有察觉过来,只觉得人能拿捏,便多多照顾了几分。”   陆远之要是不好看,她怎么会去帮忙呢?   秦妈妈本来还想说说刕晴牙的,不过刕晴牙目前看还没有太过于恶劣的事情,秦妈妈就不说话了。   趁着折霜反应了过来,秦妈妈就索性将自己埋在心里好久的话都说出来。   “您不仅是喜欢陆远之那般的相貌,还喜欢人家的性格。自小到大,越是那般纯洁无瑕一副天真浪漫样子的,您都喜欢。”   折霜想要反驳,“那我还喜欢刕晴牙这般的?他可不纯洁无瑕天真浪漫。”   秦妈妈无情的再次反击,“刕晴牙……那张脸,能算是一般情况吗?”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   秦妈妈就叹息,道:“而且……您不觉得刕公子的性子其实有一点点别样的天真浪漫吗?”   没错。   这个折霜同意。   刕晴牙性子执拗,却也在某方面十分的纯净。   秦妈妈就看看折霜,想了想,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主子,其实您还可以换换口味的。”   按照秦妈妈的想法,哪里就一定要认准刕晴牙了呢?   在她看来,刕晴牙是世家女的一道清爽小菜,万一以后遇见了世家子呢?那就是道大菜。   折霜就真哈哈大笑起来。   她站起来,拍拍秦妈妈的肩膀,道:“你刚刚才吃过了刕晴牙给你的栗子糕吧?”   秦妈妈嘿了一声,是个老江湖了。   “虽然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但是我已经吃完了。”   折霜便摇摇头,“那我告诉他,下回不给你做了。”   不过秦妈妈的话,却让折霜实在是高兴不起来,觉得自己以前着实肤浅。   她一直都是以稳重,城府深,做事靠谱出名的,每每面对不熟悉的人或者同龄人,她也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为人冷飒,面对相熟的长辈,她是笑语晏晏,说话办事极为讨人喜欢。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肤浅的人。   她以前觉得对美好事物,肯定是要好好欣赏的。有好看的花,为什么要去看残枝败柳呢?有好看的人在面前,肯定第一时间是去看一眼,这是对美好事物的享用罢了。   于是对自己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倒是刕晴牙道:“人之爱美,皆为天性。”   “既然他们利用你的天性来对付你,那你为什么不用他们的天性,对付回去呢?”   折霜觉得这句话十分有道理。她道:“我想要试试,这次我要自己去揪出幕后的人。”   她又一次去了梨园听戏。   这次来听戏的人还挺多,折霜听戏班主道:“宝清演活了冯生,唱的好,便很多人慕名而来。”   关键是长的好。   折霜就笑道:“是,他确实唱的很好,看的出,是下过苦功夫的。”   她还查了戏班主。   这个班主是常在京都城里混的,如今梨园成了最大的戏园子,被人追捧,也是因着班主会说话,会经营。   他背后的人折霜也算是认识,为平宁侯家的老太爷。   平宁侯家老太爷已经淡出朝局了,当年很是喜欢听戏,认识了班主,然后出银子给班主,买了地,买了人唱戏,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在。   平宁侯家如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只是有个侯爷的爵位继续充派头,内里是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这般的人家,想要养这些人来接近她谋取利益,她倒是觉得不可能。   便还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有人将刕宝清送到了班主面前,被班主买了来,然后调教到现在。   如今想来,也该有八九个月了。   她来了这里,又赏赐银子下去,跟班主闲聊,“这般的好嗓子,你从哪里挖来的宝?”   这是一句大部分戏客都会问的话,戏班主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得意的道:“小的那日本是要去买个仆从回家的,谁知道听见他说了一句话,那嗓音,嗐,可谓是天籁,做我们这行当的,对声音最为敏感,于是就买了回来,好好的教了半年多,这就登台了。”   他道:“他好像天生就会唱,别人还要练,他进了戏班子后,一句曲词,听一遍就能唱好,哎哟喂,那可真是,千金不换的嗓子。”   折霜就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   半年前买的。   然后在一曲完毕之后,刕宝清又上来谢赏了。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笑语腼腆的道了一句:“多谢您,夫人。”   折霜如今也算是夫人了。   她点点头,觉得这个人,开始对着人家挑剔起来。   人长的没有刕晴牙好看。   声音没有刕晴牙好听。   就是说夫人两个字,也没有刕晴牙说的婉转有韵味。   这么个人,为什么别人会觉得她会喜欢呢?   折霜回去的时候,坐在马车里绷着脸,然后看看天,觉得马上要过年了,过年肯定是不能去看刕晴牙的,不如现在去看看他,送点年货过去也行。   谁知道走大道进去,前面倒是堵了,便让人走小道。人走到小道巷子里面一半,就被太子留在这里的侍卫拦住了。   折霜撩起帘子,“是我。”   侍卫有些为难,“夫人……”   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太子搂着个戴纱帽的姑娘上了马车,走前还朝着她的方向点头笑了笑。   折霜也微微点头示意,心道:原来是藏了人。   那他们两个,倒是谁也说不了谁。 第38章 坟头草(38) 下次吧?再亲一亲,你……   齐礼的马车走远了, 折霜还在好奇。   他并不重欲,且十分爱重自己的名声。   这般的人,会养个外室?   不过想了想, 齐礼是个男人。   陆远之,莫知晓都养了, 齐礼养了,也不奇怪。她只是微微叹气, 觉得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刕晴牙对这句话颇为不赞同,他住在这里, 倒是不知道隔壁也来了个被藏的, 不过折霜说了之后, 他还是努力的自证清白。   “我就不会。”   他不会养外室的。   不过他又想了想, 觉得自己委实没有资格说这话, 因为他是被养的。   于是看看折霜,拎着一把刀,问道:“阿霜, 你不会养别人了吧?”   折霜笑盈盈的, “不会了吧?天下还有哪个人比你好看?”   刕晴牙果然心飘了飘,抿唇笑着,“是啊, 天下没有谁比我更加好看了,要是有, 我就杀了他。”   折霜将一个白糍粑放在炉子边,然后扒了些灰过去掩盖住,这才抬头道:“刕晴牙,你造孽哦。”   刕晴牙就过去在灰上面加了点火丝, 又将炉子里面的木柴都拨了拨,道:“这人因你而杀,按照佛家因果,你也算一份吧?”   折霜便惊呼,“你还要强行加一份因果给我?”   刕晴牙就笑道:“谁让阿霜捡了我。”   人是不能乱捡的。   折霜没理他,因为秦妈妈送来了账本。   过年的时候,是要给各家铺子发些东西下去的,或者银子,或者米粮和普通人家买不到的丝绸布匹,都是很好笼络人心的东西。   东西不多,却很能得人的衷心,折霜从小学到的道理便是这个。   秦妈妈给的账本上面,就有她们历年给掌柜和手下的人送的年礼。折霜向来喜欢将这些事情亲自过目,虽然费时间,但是谁也别想糊弄她。   等东西都清点完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烤了白糍粑,于是赶忙去拿,发现白糍粑已经在刕晴牙的肚子里面。   折霜便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刕晴牙将最后一口糍粑吞进肚子里面,回道:“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竖起手指头,道:“在阿霜的心里,即便我是一把刀,但是尚未磨锋利之前,年礼和糍粑都在我前头。那我便吃不了年礼,也该将糍粑吃了,这般一来,我便排第二了。”   又笑道:“糍粑在我肚子里面,想来也该增加了分量,能跟第一争一争?”   折霜就笑,索性再拿了两个糍粑过来,递给他,“不,我还是很看重你这把刀的。”   刕晴牙便闲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折霜点头,“你问。”   刕晴牙:“天下有那么多把刀,阿霜为什么选定我了呢?”   折霜就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犹豫的道:“你想听真话吗?”   自然是想听的,刕晴牙倾身,“洗耳恭听。”   折霜:“起先是觉得你天生是把杀人的好刀,世间如你这般的人不多了,想来他日是一把利器,若是能早早的将你握在手里,便也能借着你得点惠利,左右,打磨你,为你开刃,于你而言是一生的事情,可于我们这种世家而言,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刕晴牙:“后来呢?”   “后来,便又觉得,我并不讨厌于你,既然看好你的前程,我床头又需要一把刀,那为什么不挑一把自己能用且好看的刀,免得将来要忍受难看的刀子我床头。”   她从刕晴牙的手里接过小棍子,然后扒了扒灰,最后道:“再者说——刕晴牙,你这把刀,刀鞘实在是吸引人。”   刕晴牙将三段话记在心里,反复琢磨,最终还是没有从这三段话里面找出一丝丝的爱慕之情,他只好走过去,将脑袋凑近她,引/诱的道:“阿霜,那我们试试,你可以亲近我到什么地步吧?”   折霜呼吸一窒,一时间,那种鹅毛挠脚底心的感觉又上来了。她转了转头,“刕晴牙,你倒是想的美。”   刕晴牙低低笑了笑,“阿霜,那我们成婚之后,你不会还想分床睡吧?”   他低低的求她,“别对我如此的残忍吧。”   这般的容貌求着你,一般人是不会拒绝的。折霜自认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是叹息一声,因自己是坐着的,刕晴牙整个人俯在她的上头,她就只好将手举起来,把刕晴牙的脸捧低过来,慢慢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   “这样呢?”   刕晴牙身上就烧了起来。   “还能再亲一亲吗?”   折霜就发现这人不行。   她摇头,“下次吧?再亲一亲,你就要爆了。”   跟个火炉子一般,热腾腾的。   刕晴牙求亲不成,便维持着这个姿势,脸对脸对视着,下面的手不老实,又去扯她的手,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袖子套着袖子,明明只是最单纯的十指交叉,他却如临大敌,享受又郑重,认真的燃烧着自己。   折霜都觉得他要冒烟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道:“你这般的……年轻气盛,以后去兵营里面怎么办呢?”   刕晴牙耳朵都是烧红了的,一张脸红的滴血,倒是像个误入了春宫图的神仙,顶着这么张脸,认真严肃的道:“那我就将阿霜变小了,装在袖子里,鼓掌之间。”   如此危险的发言,折霜却不惧,只在他的手心捏了捏,“自来,就没有敢将我装在袖子里的人,你还不如将自己变小了,藏在我的发丝之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刕晴牙狠了狠心,腾出一只手来托住她的头,低头,唇在她的唇上重重压了压。   刕晴牙:“这般呢?”   折霜笑起来,“也不讨厌。”   她松开他的手,“你打开窗户吹吹吧,你要烧没了。”   确实是要烧没了。   要是扒开他的衣裳看,肌肤上应该也是傍晚的火烧云。   正巧这时候秦妈妈的脚步声传了来,两人迅速分开,一个去开窗,一个低头整理衣袖,等秦妈妈来的时候,两人泾渭分明。   倒是秦妈妈瞧了刕晴牙,不赞同的道:“刕公子,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瞧瞧这脸,都不成样子了。”   刕晴牙懊恼一声,折霜低低的笑起来,将从屋子里带出来的一朵花插在了头上,随着因开窗带来的一股风,在发髻上舞动着花瓣。   ……   秦妈妈指责刕晴牙不准喝酒,可当折霜要她去取一壶酒的时候,她又乐颠颠的去了,还道:“喝点酒好,暖暖身子。”   还咬文嚼字的,“主子之前不是还看过一首诗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如今这意境正配呢。”   刕晴牙便叹气,“秦妈妈,我还给你煮了你喜欢的烧豆角呢。”   秦妈妈理直气壮,“豆角是我买的!”   刕晴牙瞬间便虚了下去,他确实是个吃软饭的。   身无一物,全靠着折霜养。   他走到折霜的身边,趁着秦妈妈转身,将一只手偷偷的放在了折霜的唇边,眼神期待的看着她,折霜瞪了他一眼,深觉少年人,过于重欲了些,可又顶不住这般祈求的眼神,只好低头啄了啄,抬头,四目相对,然后在秦妈妈转身之前,又双双规避开,倒是隐隐有一股情愫暗自流动。   秦妈妈丝毫不觉,只是觉得今日两人安静的很,往日里可有不少的话说,不过既然两人不说,那就她说。   她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了,有些别人不敢提及的话她是说得的,比如文远侯家。   “听闻柳姨娘在半路上跑了,如今下落不明,哎哟喂,也不知道是逃去哪里了,还怀着孩子呢。”   这事情折霜倒是头一次听说,估计是刚刚传回来的消息,进了秦妈妈的耳朵,这便紧赶慢赶的过来告诉她了,其他的倒是其次。   秦妈妈说完,便道:“咱们是跟他们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陆远之又被关在家里,不被放出来,便是清净的很。倒是琴之和明之两位小主子经常去折家,倒是叫外人知道我们两家还算是和气,这般便好的很——即便那那柳姨娘出了事情,也算不在咱们身上。”   折霜知道她的担心。   “她是个聪慧人,知道我身边是铜墙铁壁,自己没有法子,倒是陆远之,心倒是软,一颗心被她的枕头风吹一吹,便能偏过去,会出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她打了个哈欠,对两人的关系不予评价,只跟刕晴牙道:“过年,我便不来了,秦雨会在这里陪你,你们一起过个年吧。”   又道:“怕是要过了十五,我才能来陪你了吧?”   刕晴牙今日已经满足的很,送了人走,却又瞬间空虚起来,见了秦雨,道:“你家主子,真是个狠心的人。”   走的毫不留情,明明之前还算是温存,结果一抽身,就多看他一眼都没有。他甚至想:许是我年老色衰了,便不得她欢喜了?   他走到她刚刚坐的地方坐下去,拿过她喝过的茶杯,喝了一杯茶,然后突然笑起来。   “还得努努力,才能将你塞进袖子里啊。”   ……   除夕,文远侯家。   陆夫人让陆妈妈给自己敷些粉,好遮盖住自己的憔悴。她已经很多晚没有睡了,每每睡下去,便觉得有鬼在身侧。   陆琴之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鬼呢?您总得说清楚吧,不然都不好驱邪。”   陆夫人就不说话了。   其实,她觉得是胎儿。根据下人来说的,她怀着孩子,又是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路上跑了,多半孩子是要没掉的。   孩子没了,又是陆家的种,说不定就来找她了。为什么找她?这谁说的准。   可这事情大过年的说出来,实在是晦气,刚开始只称病,后来跟文远侯睡在一块的时候,做了噩梦,梦见一群小孩子在尸骨堆里朝着她爬过来,一个个的叫她偿命。   等满头大汗醒来的时候,就听丈夫在旁边问她:“你梦见什么了,一个劲的害怕喊鬼?”   陆夫人没有说,只道:“忘记了。”   可是她连着几日都精神不佳,自然会让人联想到那日的梦,陆琴之便让她细细说,想着说出来就不怕了,可是陆夫人就是闭口不言,怔怔的坐在一边发呆。   陆琴之深得折霜真传,直接便上手了,重重的一巴掌拍在陆夫人的大腿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陆夫人吓了一跳,高声喊,“孽障,你做什么呢?”   满屋子的下人吓的跪了一地。陆琴之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笑着道:“阿娘,给你回神呢,瞧,您这不又精神的骂我了。”   陆夫人气的要死,站起来就要去打陆琴之,陆琴之哪里能让她抓着,在抓了几次没抓住之后,还对着陆夫人出言不逊,“阿娘,你多动动吧,瞧瞧你跑几步就气喘的,嫂嫂……阿霜姐姐说了,这样对身子不好。”   陆琴之的话戳中了陆夫人的气管子,瞬间便要爆发,狠狠道:“你出去吧,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实在是太气了,又自怜自艾起来,哭的不行,“我实在是伤透心了,你跟你阿兄,都是孽障。”   陆琴之却站在门口,笑着道:“阿娘,您还是别骂了——人说伤心,定然是食不下咽,人比黄花瘦,可也不见你少吃,身子还越发的胖了起来,双下巴都有了三层。”   她捂住嘴巴笑,“阿娘啊,快别说你伤心了,你的赘肉可不同意。”   陆夫人:“……”   她气的真要晕倒过去了,整个人都头疼起来,吼道:“滚——”   陆琴之滚了,而这声吼声传到了不远处陆远之的耳朵里,他顿了顿,本来想要跟陆夫人说的事情又不敢去了。   他接到了柳柳的信。是贴身的小厮偷摸给他的,说是路上那些送柳柳走的人见柳柳一个弱女子,想要侵犯于她,她便跳车走了。   结果为了保全名节,孩子没了,她一路上又饿又冷回了京都,如今正在破庙里藏着,如今,她不敢有丝毫的贪念,只求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去看看她,那她死也如愿了。   陆远之心中很是痛心和怜悯,其实柳柳走后,他也后悔过,觉得自己太过于愧对她,如今孩子没了,她流落于破庙,没有容身之处,若是再没了自己,那该多么的可怜。   可他如今出不去,正在受罚,哪里敢私自出门,想了好一会,想着先来求求阿娘,结果现在阿娘在气头上,他又怕。   便唉声叹气的回去,跟小厮道:“你去,取我的银子,给她送过去吧,再租一座宅子,好好的安顿她,就说……就说我有空了,再去看她。” 第39章 坟头草(39) 你最近暖房里面,养着……   腊月除夕, 往年柳柳都是跟着父母一起过。她们家也算不得是穷人,毕竟比起那些没有地方住的人,在京都有个小宅子, 做点小生意,已经算得上安稳。   但是人是不可能知足的, 柳柳见过隔壁人家带回来的茶叶,那是她羡慕且喝不上的, 但是富贵人家却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人跟人怎么差别如此之大?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有的人却还要在泥地里面摸爬滚打,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才能达到别人的起点。   柳柳不甘心。   她在很小的时候, 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 她想要一跃成为富贵人家, 能做什么呢?做生意吗?   不, 家里的生意不是她的,是家里兄弟的,有哥哥, 有弟弟, 没有她跟姐姐。   在姐姐出嫁之后,阿娘开始给她找婆家了。比起其他的邻居来说,阿爹和阿娘以及兄长, 对她算是很好了。他们没有给她找隔壁姐姐嫁的大户人家妾室,而是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   他是个很好的少年郎。她长的美, 在邻里间算是出名的美人,很多人都说她将来说不定会被贵人们看上,纳了回去,那她兄弟父母都跟着沾光了。   少年也曾经伤心过, 因为他也担心柳家的父母会将她给人家做妾。但是没有,柳家的伯母上门来闲聊,说起了对他的中意,有意谈谈两家的姻缘。   少年便高高兴兴的用自己的赚来的第一笔银子,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首饰。可是柳柳不欢喜。   她看着少年,摇头道:“我不愿意。”   她不愿意。不愿意这辈子就嫁给一个商贾之人,她不愿意将来自己的孩子们也在这泥地里面打滚。   她开始打听京都的权贵。   终于让她打听到了一个人,陆远之。   陆家门第高,是个侯爷,还不是那种外面看着花团锦簇里面却是个空壳子的人家,他们家有权有势,有面子有里子,而且门风很正,家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闻过他们家打死过妾室。   她开始计划了。   先是跟阿娘说想要去街上卖首饰,在太学院到文远侯家里的那一条必经街巷里,她顺利跟陆远之对上了眼。   她温柔,小意温存,欲语还休,他很大方,文雅,温和,是个翩翩君子。   她想,她只要勾勾手指头,他就该抬她进门了。   但是他没有。   他惊讶的问:“怎么可能抬你进门呢?阿霜该打死我的。”   她这才从她给自己编织的谎言里面出来,不可置信的哭着道:“那我是个什么人呢?难道一辈子这样跟着你在外面,做个不明不白之人么?你刚刚还说欢喜我,难道这会子功夫,就已经全忘记了?”   陆远之还是很有自己原则的。他道:“我从没打算将你纳回去,咱们就这样做个野鸳鸯不好吗?”   不管她怎么哭,他都不愿意。他给她送来了很多好东西,还给她买了宅子,给她父母送了好东西,因为有他的暗中操作,她兄长的生意也好了很多。   家里人开始渐渐的从骂她,训斥她,到同意了她这般的模样,不过母亲还是叹气道:“男人的话,最是没有用的,你既然已经委身给了他,便无论怎样,都要进了陆家的门,这般即便是刚开始艰难些,也好歹有个脸面,有个依靠。”   柳柳也是如此想的。她使了手段,成功怀了孩子,陆远之开始松口了。她想,她应该是赢了。   如果按照进陆家门的成功与否来看,她确实赢了,成了柳姨娘。   但是她千算万算,心里的打算跟计策绕了满肠子,也没有猜到主母是个不走寻常路的。   柳柳自小都是见惯了对男人百依百顺的女人,包括她阿娘,她的阿姐,她们都是正室娘子,她们相夫教子,打理家务,将一个家里的杂物管的清清楚楚,可她们从来不会去反驳男人。   她也是见过家里有妾室的正室,无论如何厌恶妾室,都不会在男人的面前主动惹麻烦,大户人家就更是这般了。   柳柳觉得自己只要乖巧,有陆远之的宠爱,将来还有孩子作为依靠,便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谁知道折霜没有为难她,直接打了陆远之。   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了一种害怕的念头。这是什么样子的人家?为什么女人打了男人,还能如此的镇定自若。   陆远之被打成了一个猪头脸,他自己却怂的很,一点儿打回去的念头也没有,陆夫人哭哭就算了,小姑子竟然还颇为认同,虽然她没有见到文远侯,可是从种种迹象来看,文远侯十分重视这个儿媳妇,根本没有管过这件事情。   事后,陆远之还安慰她道:“没事儿,阿霜从小就这样,一眼不合就开打,从小到大,她帮我打过不少人,京都城里都没人敢惹我。”   他还笑,“要是她打不过,还有折家三个兄长帮我一起打。”   说着说着,他就懊恼起来,后悔的道:“哎,柳柳,我要是没遇见你,或者晚些时候遇见你就好了,这般我跟阿霜还是好好的。”   柳柳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装作为他不值心疼道:“再怎么样,也不该打你啊,瞧瞧你这脸,我心都碎了。”   谁知道陆远之却道:“没事,只要阿霜还肯打我,事情就还不算没救。哎,等她不打我了,那才是让人绝望呢。”   柳柳:“……”   她真的开始害怕了。   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还是觉得要主动出击,可是接下来,她自己也被打了。   那个女人,简直像个男人,卸了她的下巴,掰了她的手,她静静的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一条爬在地上的蚯蚓。   那个眼神,她现在还记得,每次记起来,心里都是一阵痛苦。   她是地上的蚯蚓,是天生的,难道就不该往上爬吗?   她有什么错呢?   她什么错也没有,如果她是折霜那种贵女,她也不用靠着男人往上爬。   而靠着男人,她却落得了如此的下场。天可怜她,让她逃走了,可是她的孩子没了。   柳柳有一瞬间,便也想跟着孩子一起死去。可她想,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该死的人,是那些高高在上的。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选了陆远之。   可她依旧想靠着他活下去。   人间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你恨着他,却还要依靠他。   可她仗着之前对陆远之小厮的一次小恩情,又有如今的可怜模样,请小厮送了信过去,可等来的,却只有银子。   陆远之没有来。   小厮道:“我们家少爷也是想来的,只是他如今被禁足了,午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去夫人那里请她高抬贵手,可当时夫人正在跟三姑娘吵闹,还在气头上,大少爷便没有过去,只说给您租赁一户宅子,先住着,到时候他能出门了,便来看你。”   柳柳心中冷笑,恨意爬上了心头,但是她又没丝毫办法。   小厮带着她去了小院子里面。   是真的小。比起之前陆远之给她的住宅,这座院子小的可怜,这里住的人,也穷的可怜。   一路上,她的出现让这群准备着除夕宴的人惊讶,柳柳用面纱遮住脸,倒是没人认出她来。   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得这里就有认识她的人。   所以进了屋子之后,她一直不曾不门,这里什么都是冷的。   冷冷的床,冷冷的水,小厮也没有多管她,他是借着买东西出来的,根本不能呆太久,还要买了东西回去。   他道:“我们大少爷也艰难的很,您就先好好呆着吧。”   其实大少爷如今已经没有了银子,本是想给她租个好的,可是没银子怎么办?这银子还是大少爷朝他借的,说是等以后还给他。   小厮心里就想,您就给块普通不用的玉佩给我当了去,我也好给她租个好的,可大少爷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再多嘴。   他已经犯了禁忌,还不如就这般的只听从大少爷的吩咐,以后出了事情,还能脱身出来。   于是匆忙之间,拿着有限的银子,只能租到这里。   他道:“等以后,再给您换好的。”   柳柳心中冷笑:陆远之有什么艰难的?他失去过孩子吗?他知道饥饿交加是什么滋味吗?   不,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生来高高在上,将她看做是蝼蚁,从没有将她看做是一个人。   她坐在冰冷的床上,然后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被褥。   宅子是临时租赁的,什么也没有,不仅没有被褥,还没有柴火。小厮租的着急,也没让人添置,于是,除夕这晚,外面街头巷尾的人开始热闹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冷冷的夜里面哭泣。   她想,她这辈子,活的真是太凄惨了。如此,为什么陆远之和折霜还能活的那般好呢?   她怔怔的看着外面,正要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陆远之来了,结果打开门,却看见从前差点跟她定亲的少年郎端着一碟子藕饼,正站在门外,然后诧异的看了眼她,透过她的面纱,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他道:“柳柳,是你吗?”   ……   除夕,宫里肯定是要有夜宴的。   老皇帝年轻的时候,还喜欢召集群臣进宫,大开群臣宴,如今却不喜欢了。   近两年,他喜欢上了家宴。家宴,不仅仅是皇子皇孙,也是有一群绕来绕去的外戚,比如折霜。   她是皇后的外甥女,自然也是在这里。   英国公府两位舅舅没有来,倒是南陵公府来了。   没有人觉得不对,折霜叹气,跟阿娘道:“两位舅舅倒是年年称病。”   她家阿娘就笑着道:“所以说,你家两个舅舅其实还懂得道理,知道这般是最好的,一家子人,可不能各个出挑。”   折霜总觉得她娘今晚说话意有所指,然后转头一看,病弱的四皇子坐在那里吃着东西,倒是瞧了她几眼。   四皇子的年纪倒是跟她相符,从前也说过几句话,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见了她看过去,对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吃东西。   折霜也笑了笑,然后走到齐礼身边,问道:“你最近暖房里面,养着什么花?”   齐礼笑着道:“倒是养了一朵娇嫩嫩的野山菊。”   折霜便好奇的道:“你不是最喜欢牡丹吗?总说牡丹真国色,如今倒是喜欢野花了。”   齐礼就道:“你不是也一样吗?我听闻,你的暖房里面,也养着些乱七八糟的野……东西。”   折霜:“那可不是野东西,我是想着常养的,以后便能带出来给人看,如今只是担心它嫩的很,被风雨打了叶子去。”   齐礼便顿了顿,道:“这个,我倒是不如你了,野山菊要是种在庭院里面,倒是没了那股子味道。”   折霜闻言,嗤然道:“如此,你便也臭气熏天了。”   她站起来,道:“过了年,陛下便应该给你说亲了。你还能养着那山菊花几日呢?”   齐礼就看看折霜,再看看折霜,最后道:“其实,阿霜,世间如你这般的女子,倒是不多。”   折霜冷哼一声,深知他的德性,冷冷笑道:“三表兄,终日打雁,别叫雁桌了眼睛。有时候该断则断,该续则续,否则,别养出书本里说出的那种食人花出来。”   齐礼却觉得折霜的性子越发的厉害了,笑着道:“知晓了——你啊,如今性子也越发的厉害了。”   倒是高兴的,他如今这般的身份,身边没几个亲近人,要是折霜再对他捧着远离,他倒是不高兴了。   如今,他倒是能懂得父皇为什么喜欢阿霜了。   不过,他对折霜的话却不赞同,“食人花么,你又是在哪里的杂书看见的——但你说的也有道理。”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道:“你放心,若是本来就养的是一朵会吃人的野山菊,早早的生了警惕之心,倒是不会被吃了。”   折霜就笑着道:“是吗?”   她将酒杯跟齐礼碰了碰,“那就祝贺你了。”   她回到折老夫人沈凝身边,问:“你跟太子说什么呢?”   折霜笑着道:“跟他讨论了下暖房里养的花怎么样。”   旁边的折家大夫人木清婉就插话,好奇的道:“怎么,四妹妹还喜欢养花,太子殿下也喜欢?”   折霜:“是啊,好看的花能使人欢喜,我便养了些在流云巷子里面。”   木清婉:“是吗?那你教我,我也养些,来京都后,闲着无事,已经越发的无聊了,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折霜就笑起来,“好啊。” 第40章 坟头草(40) 真是,叫的也没有刕晴……   过年总是快的。   每天这里走, 那里走,尤其是今年,折霜本来想躲个懒, 可是她家阿娘不让,硬要带着她出门, 道:“如今京都好多人都想瞧你的笑话,你挺直了腰杆出门, 我倒是要看看她们当着你的面如何讨好你。”   折霜就笑着道:“她们当面讨好我,背地里不还是要说我的么?”   她是无所谓,可是折老夫人却痛快道:“众目睽睽之下对你讨好, 背地里就不会有脸面再去说你的坏话了 。”   折霜就觉得为父母可真不容易。其实比起其他人来说, 折老夫人已经算得上是心胸开阔之人, 若是她自己的事情, 她则会不屑的笑笑, 随人去说,可是这事情摊在了闺女身边,便忍不住了, 一定要人前得意才行。   不过她这次如此坚定的带着她出门, 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毕竟她和离好几月,本是好生生的, 结果姚贵妃除夕宫宴上,用开玩笑的话一般, 说了一句:“和离在家的女子,总是不幸的。”   这话乍听厅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宫里的人说话,便讲究一个听话听意, 姚贵妃的话就点燃了折老夫人的气焰,当面不敢说什么,事后却越想越气。   不过姚贵妃当时得了皇后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便也不敢说什么了,倒是小姚美人,吓的脸都白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要将说这种话得罪人,一个劲的朝着折霜笑。   折霜:“……”   她便也朝着小姚美人笑了笑。   这事情她便当过去了。结果折老夫人借题发挥,便要带着她出门扬眉吐气,如今她家在京都,也没几个人敢得罪,大过年的,大家都不愿意找晦气,便也捧着她。   这般的日子过了好几日,折霜像个衣裳架子一般装安静,然后每天起床就等着折老夫人给她装扮一新,每日的衣裳都不带一样的,每每传出去,就会引起一阵夸赞声、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过了十五,折老夫人才算满意的将折霜放走了。   于是正月十六,刕晴牙才见到了折霜。   他坐在水榭里面,见了人来,也不动弹,只哀怨的看一眼,像极了一个等待负心汉丈夫回归的闺阁小姐。   折霜便开始让秦雨将她带来的一箱子礼物都给刕晴牙,道:“你看看,这都是我百忙之中给你挑选的。”   刕晴牙就不争气的动了。   他期待的走过去,问:“都是些什么啊?”   然后一看,笑了。   弓箭,匕首,长刀——等等,都是好东西。他也着实是欢喜的,只是他要的不是这个。于是便看看四周,见秦妈妈和秦雨已经走远,便开始去勾她的手。   两人很快就交缠在了一起,折霜发现她根本拒绝不了如此的美色,唇上有了他的味道,见他还只会死命的咬她的外唇,终于叹息一声,道:“要不,我来吧。”   刕晴牙懵懵懂懂,着实没有什么经验,只好放弃了主动地位,然后被推着顺从的坐到了游廊坐凳上。   他昂着头,期待的看向折霜。折霜就笑,站在他的前头,道:“你可以用手搂住我的腰。”   刕晴牙颤抖着搂上去,瞬间就将人给搂紧了,将人狠狠的禁锢在他的胸前,脸既想埋在她的腰间,又渴望昂着头被“教导”,所以头低着也不是,抬起也不是,便愁的不行。   折霜也笑的不行。   她低头,刕晴牙便也不纠结了,瞬间将头抬起,眸子间星星火火,像是要窜出来一般,折霜便直直的压了下去,细细密密。   唇齿之间,你来我往,战鼓擂擂。   过了一会,折霜迫不得已的将他的头拨开,气喘吁吁的摸了摸嘴巴,“你别咬我啊。”   怎么就如此的暴力呢?   刕晴牙颇为委屈:“阿霜,我忍不住。”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看见那些鸟儿婵儿时忍不住剖开它们看看的日子,如今,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阿霜□□进他的身体里。   他想要咬破她的唇,剖开她的心看看,是不是她也如同他一般要烧起来了。   但是他不敢说。   他只敢说一句:“阿霜,还要。”   折霜摸摸唇,见他如此模样,倒是起了调戏的心,将他的一只手从她的腰上取下来,放在嘴吧里啄了下,“你觉得如何?好吗?”   刕晴牙认真的道:“好极了。”   折霜问他:“如何好极了?”   刕晴牙一点儿隐瞒也没有,“比杀人还好。”   折霜:“……”   嗯,此话从刕晴牙嘴巴里说出来,可以说是十分的诚恳了。   她低头,见他急切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了,便又警告了一番:“不准咬我的唇哦。”   刕晴牙却最终没有忍住,折霜吃痛的抬头,叹气,然后道:“你的手一会儿放在我的腰上,一会儿又离开,又是为什么啊?”   刕晴牙也叹气,“想要摸摸你的头,又不想离开腰,要是有很多双手便好了,我要将阿霜的身体覆盖住,不留一点儿空隙。”   他的话永远是极度危险的,可是折霜却想,这般的他,自己却是极为喜欢的。   她觉得两人这般,便是最好了。   刕晴牙也没有再进一步,而是就此收手,搂着她不放,叹气道:“阿霜,老天也不知道是眷顾我还是折磨我。”   折霜摸了摸他的头,怔默了一会,道:“是眷顾吧。”   人得往好的方向想。   他从不说爱慕于她,她也不说爱慕于他,两人彼此心中有着数。   他们就好像一间屋子,外面的墙上写着大大的交易两字,里面却开始布置家具了。   可是因为有外面的字,他们里面再随心所欲,倒是都不敢贸然擦掉。   折霜是不愿意擦掉,在她看来,她如今是喜欢刕晴牙的,可是有多喜欢他呢?她倒是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很喜欢。   她对他的欢喜,认真说起来,属于见色起意,多次援手之后的理直气壮。她可以如今欢喜他,可是她却不敢说,以后岁岁朝朝,她都能如此的欢喜他而不改变。   若是以后他们不合适,她也能伤心几日而放手,而不是哭哭啼啼。   这般的硬心肠,刕晴牙咬牙切齿,便也不敢去将墙上的字给一刀刀的砍下来。只能用牙齿去咬,去啃,企图将她的硬壳子给啃掉。   折霜被他反客为主,新手瞬间变老手的操作啃的迷迷糊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也知道如何动了,手也知道如何分配了,将她搂的直接要晕过去。   等他终于舍得放开了,她脸微红,他的脸却要红的滴血了,刕晴牙便觉得十分的不公平。   折霜替他整理衣裳和头发,“好了吧?神仙下凡,也要注意注意。”   这是一场拉锯战。   刕晴牙气闷,却也不开口,只也去给她整理衣裳,两人便难免又要碰到一起,炙热难分。   折霜想,这要是她在成婚之前碰见刕晴牙,肯定会迷醉得不知自我,可惜了,她成了婚,又和离了,如今的心思不在男人身上。   她正困惑于自己明明自己是棵大树为何不能挪动,也正在探寻自己这辈子除了成婚还可以做什么,她正野心勃勃,倒是将刕晴牙放在了最后。   不过世俗如此,她也希望刕晴牙如此,他去建功立业,他们一起探寻权利和自由的美味,不好吗?   她的唇是不能看了,被刕晴牙咬的狠,导致秦妈妈那里是瞒不下去了。折霜倒是脸皮厚,且秦妈妈爱重于她,哪里舍得说她,只好将全部的怒火全部对准了刕晴牙。   又觉得刕晴牙如今都上嘴了,身份应该是可以提一提了,便也不好直接骂,只好恭敬又阴阳不定的道了一句:“刕公子,你到底……是来日方长,即便是未尝过情爱,也该……矜持些,怎么能如此的粗鲁。”   刕晴牙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秦妈妈那里得到一个好脸色了,等他送她们离开的时候,秦妈妈还用“如此不自重”的眼神看着他,他便只好用自己的脸去诱惑折霜。   “阿霜,明日早点过来。”   折霜也该搬家了。   折霜笑着应了一声,放下车帘子,闭眼,直接忽视了秦妈妈欲言又止的目光。果然,秦妈妈便心疼她,不再要“说教”。   难得的好心情。   结果过了一会,就见着前面又被堵上了。   折霜睁开眼睛,“去看看怎么了。”   秦妈妈就下了马车,没一会,就从外面撩开车帘子,道:“主子,是那位宝清公子,他又被人欺负了。”   折霜闻言,看过去,就见欺负他的小混混被秦妈妈镇住,他自己正抬起头,那眼神清净而纯冽,倒是世间好颜色。   可惜了,折霜想,她刚刚吃过神仙肉,倒是对这种小白菜不太感兴趣。   她告诫自己:以后要派细作,一定要打听再打听,轻易不要去下结论,不然送这么个东西去别人面前,根本就是无用的。   只是她如今还要靠着他们磨出些经验来,还不能拒绝人家,便叹气:怎么就如此的忍耐不住呢?她今日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晚一日再来也行啊。   遂走下马车,跟着秦妈妈走过去。   秦妈妈便气势瞬间涨起来,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欺负人?”   那混混大声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的闲事。”   秦妈妈:“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们的马车是哪家的。”   混混迟疑。   刕宝清便这时又望向折霜,开口声音婉转动听:“夫人——”   折霜却听的皱了眉头。   ——真是一点儿优点也没有,叫的也没有刕晴牙好听。 第41章 坟头草(41) 人啊,总是贪婪的……   秦妈妈听见了这句夫人, 虽然觉得耳熟,但是没有想太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刕宝清又被欺负了的事情上。   ——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   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没错, 跟着折霜一块,秦妈妈也是有些侠义之心在身上的。不然, 也不会上次见了刕晴牙撞在马车前,便去问折霜救不救了。   要是不救,可以直接就将人给拖走, 折霜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折霜一点头, 秦妈妈便是气势全开, 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受害人身上, 而是满心满眼的想要将这群小混账给赶走了。   “皇城根下, 倒是嚣张的很,如此欺负人,走, 跟我去京兆府走一趟, 我倒是要瞧瞧,你们都仗着谁的胆子,敢在这里打人。”   但是能在这里打人的, 倒是也不怵,嗤笑道:“那你们又是谁,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这是私事,说到京兆府去也有理。”   秦妈妈是老江湖啦。立刻便招呼秦向过来,“你马上去京兆府, 拿着咱们国公府的牌子,就说咱们遇见了不平的事情,宵小闹事,管不了,便请京兆府来管一管。”   如此气势,那领头的还真被吓着了,又迟疑起来,刚刚秦妈妈说让他们睁开眼睛瞧瞧马车上的族徽,领头的看了,不认识,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他们只是京都城里末等的人,平日里即便是打人收账,也是跟刕宝清这种戏子或者小商户人接触,倒是还没有接触过像南陵公府这种世家。   于是一句国公府出来,便将人吓唬住了。领头的思虑了片刻,走上前跟秦妈妈道:“这位妈妈,这人欠我们银子,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日我们给您面子,就不追讨了,还望妈妈也不要为难我们。”   欠债关系——这就难办了。秦妈妈去看刕宝清,刕宝清赶忙道:“我没有——我从未借过你们银子。”   折霜就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微微的挺直了腰,好像一个铁骨铮铮的人。   明显,这是被人教过的。   没错,折霜很喜欢这般的人。   刕宝清,一个照着她的喜好去□□的人。她便觉得,如此有人费心的去成为她喜欢的模样,也是不容易的,这般的好心,委实需要领受。   于是就开口,淡漠的声音传出,“报官吧。”   报官,有钱还钱。   领头的立马表示不用还了。   “也没多少银子,如此就算了,我们也不是那般不好说话的。”   他说完,还看向了折霜,微微诧异,觉得这般年纪的姑娘却气势带有不可接近的杀气,他就知道即便这家的国公府再是落魄,也不是他和他背后的人能惹得起的。   做他们这行的,最是识趣,于是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刕宝清和折霜一行人。   刕宝清就走过来,行了礼,谢道:“多谢您,夫人,若不是您,今日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折霜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当初跟待刕晴牙初识时,她端着,淡着,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看着被她救下来的小野/鸭。   只不过,刕宝清在刕晴牙的面前,实在是清汤寡水。   她根本就没有好奇心去了解他。   可她好奇他身后的主子。   只能是耐着性子,问他,“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刕宝清终于心里一松,这位夫人就像是一个铜墙铁壁,她好像因为他的相貌,他的嗓子对他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赏赐他银子,在他唱完戏曲之后,在他接完赏赐之后说几句话。   更近一步便没有了。   他着急了,但是他身后的人却让他别急。   “她可是折泓亲自教养大的,陛下也夸赞过的人,眼光和眼界都高的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看上你,慢慢来,来日方长。”   于是按兵不动,又恰好过年,只得今日才过来相遇。   刕宝清本就不是个急性子,也给折霜惹的急了。她委实是个怪人,对他这般的相貌和声音无动于衷。   他如今在梨园里面,已经很多人开始出面捧他了。他挑中了一个梨园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利用,让他派人过来打他,第一次为了能留住她的脚步,甚至动了刀子,可是她依旧无动于衷。   当她出现在戏园子里的时候,见了他在,也不说有缘,只依旧是冷漠的很——说冷也不是,毕竟跟其他人,她也言笑晏晏,只是对他们这些人,班主,戏子,便都淡漠的如同天上的云。   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地下的泥土。   刕宝清便觉得她太难拿下了。好在这次,她开始跟他主动说话了。   刕宝清抓住了这次的机会。   他道:“……我,我……我没有惹他们,只是惹了同行的人,他,他有一位贵人,似乎对我十分青睐——”   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慢慢的声音就低了。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如同纯净的白莲一般,看着折霜道:“我,我并不愿意,只想好好的唱戏,便拒绝了那位贵人,于是不仅得罪了贵人,更得罪了同行,说我……不知廉耻。”   他一边说,一边都要哭了。   折霜歪头,不忍看。   ——她以前,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她的审美,得有多扭曲啊。   不过仔细想想,陆远之就是这种性格。   自己当年扭曲了审美,如今结出来的苦果,也要自己咽下去。   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位贵人是谁?”   刕宝清就忐忑的道:“便是京都木桃胡同姚家的三少爷。”   姚家的三少爷?   贵妃一脉么?   折霜笑起来。她道:“倒是我们相识,下次我见了他,便跟他说说。”   她说完,又让秦妈妈递给他一个钱袋子,“多次见你,都是你被打,可见咱们有缘,既然有缘,我便得多帮扶帮扶。”   十分符合她的性子。   刕宝清也很满意,感动的道:“多谢您,夫人,我会报答您的……上次就想谢谢您,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折霜:“我也不常去看戏,若是你还有麻烦,便可来告诉我,我好人做到底。”   便跟他说了几句话,往家里去了。   她抿着唇,十分的激动,细细的分析这件事情,一下子觉得这背后的人想要挑拨她和姚家,定然是个想要拨弄朝堂风云的人,又觉得能想到如此的人,花费时间精力来对付她,着实是不该。   是放出来的障碍物还是真的呢?   一时间,她真的难以分辨。   所以还得去查他们最开始逃出村子,是被谁买了去。   秦雨还在查,可是秦雨要查的更加仔细,就要动用南陵公府的人了。   折霜还不愿意让人知晓。   看来还得从护院里面挑个人出来用。   她回到南陵公府之后,拿出一本史记出来读。   史记其实一共也没有多少,虽然看起来厚厚的一本,可是短短一本书,就将所有的朝代都说了一遍,着实说的十分简略,所以光看史记是不行的,她还要跟着史记读各种年份的官鉴,地方纪事等等。   家里面学问最好的其实是她。只是她实在是不擅长写诗做赋,字也写的中规中矩,不是定好那种,又喜欢习武,便在人前得了个不善文却擅武的名头。   世人对她有误解。   误解还很深。   折霜叹了一口气,秦妈妈正好在旁边替她烤橘子,听见叹息声,道:“主子,也别总叹气吧?叹气叹多了,便会习惯叹气了。”   一个人怎么能习惯叹气呢?应该习惯欢喜。   她笑着给折霜剥橘子:“得做点高兴的事情。”   正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是折大夫人。   孩子们都去学堂里面了,她一个人闷的很,便来找折霜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找折老夫人……她其实觉得跟折老夫人有点谈不来。   折老夫人沈凝,老英国公之女,跟皇后姐妹两个,继承了英国公夫妇的杀伐果断,各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所做之事甚大。   可是折大夫人木清婉却是不喜欢的。虽是出身云州,骑烈马,射弯弓,可是她并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只想在时不时就出门骑骑马,带着孩子们读读书,偶尔出门参加这个筵席那个筵席,认识认识人,便也好了。   婆母实在是过于繁忙,那种日子她过不了。好在小姑子每日出门逛逛,晚间回家,倒是悠闲自在,木清婉觉得跟折霜呆在一起会比较自在。   她是个爽利人,跟折霜道:“下回你出门,便带上我吧?”   她来京都,也没几个朋友,都不能交心,小姑子好是好,可喜欢独来独往,那个流云巷子宅子,她想去看看,玩玩,可是小姑子不准,丈夫也不准。   “她想一个人自在点,你就别跟着去了。你要是想要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溜达解闷,过点一个人的小日子,便也可以的。”   木清婉当时就觉得“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解闷”这事情,委实是奇怪。可是世族奇怪癖好的人多了去了,便也不奇怪了。   无事买座宅子闲逛,多么朴实无华的爱好,比起云州城池里其他纨绔好多了。   木清婉便也没有拦着,只是实在无聊极了,这才央求,“我跟你一块吧?我也不去你的宅子,只我们去逛逛。”   折霜便点头,“好啊。”   她们约好了时间,木清婉的来意落实了,便高兴的道:“阿霜,咱们就去骑马,我马上的功夫可好了,你阿兄当时就看上了我这点。”   折霜就听她说她跟折霖相识,成婚,然后她替他纳妾,生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迟疑的道:“阿霜,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别生气。”   折霜点头,笑着道:“你说。”   木清婉就道:“天下男人,但凡有权有势,除了个别的,总有几个妾室,你若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平民百姓了。就好像入赘一般。”   木清婉:“这般的男人有什么好呢?男人都有一股子脾气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入赘,不会放下身段,所以男人要到入赘的地步,想来也不怎么样,你……你愿意跟他们庸碌的人过一辈子吗?”   折霜就想,这是个直性子的人。   她也就认认真真的道:“我想,若是碰不到合适的,我不嫁人,也是愿意的。”   只是老天给她送了一个刕晴牙,她改变了想法罢了。   木清婉就惊讶的看着她,倒是没有劝,只是羡慕的道:“阿霜,父亲母亲,你的兄弟们,都很好。”   “你很幸运。”   折霜愣了愣,然后道:“对,我很幸运。”   她的家人,对她已经很好了。   好的让人羡慕。   她就笑着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人啊,总是贪婪的。”   ……   折霜再次去流云巷子的时候,刕晴牙手上多了一条恐怖的疤痕,肉都被咬下来一块。   “训练的时候出了差错。”   他没在意,只是在乎折霜在意不在意。   见她露出心疼的眼神,他才满意的将手缩回去,“阿霜,我今日杀了一头虎。”   折霜便去拿伤药。   她小心翼翼的替他包扎,然后轻轻的吹了吹他的伤口,“很疼吧?”   倒是还好。刕晴牙本是觉得不疼的,可是这般被郑重的对待,也不免觉得疼起来。他笑着道:“好疼的。”   都去掉一块肉了,怎么能不疼呢。折霜就叹气,见他的模样,便将他的手又轻轻的捧起来,在包扎好的绷带上吹了吹。   某个瞬间,刕晴牙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珍宝,被她珍而重之的对待。   这种感觉可真不错。   正在想,就听见折霜笑着道了一句,“刕晴牙,还是别受伤了吧。”   刕晴牙便不得不放弃自己每天多点伤疤的念头,道:“好。”   他去看折霜带来的东西。   一把匕首,一把刀……嗯,很习惯她时不时就给水榭里增加新的兵器。   只是今日,她还带来了一本宗谱。   宗谱是姚家的。   刕晴牙也读过京都的宗谱,不会觉得折霜会忘记姚家宗谱的关系,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他们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吗?”   折霜点头,又摇头,将事情说与他听,然后道:“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她想,一个人露出一点马脚,总是有些依据的。就算是她钻了死胡同,也算打发时间了。   正要再说几句,就见秦妈妈匆匆走进来,道:“南陵公府那边有仆人来说,有个小丫鬟上门,说是刕宝清公子身前伺候的,他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刕晴牙就看折霜,“这是趁热打铁?”   折霜却笑着道:“趁热打的铁多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可以让蚂蚁在热豆腐上渐渐的急得团团转,这才能露出更多的‘马脚’。”   她跟秦妈妈道:“回了吧,就说有事情。”   她才不去呢。 第42章 坟头草(42) “陆远之……折霜…………   折霜说不去, 秦妈妈便去回绝。她也觉得那位刕宝清公子有些过了——他是什么人啦,就敢如此这般的请她家主子去帮扶。   真是不知所谓。   能救他,给些银子, 就已经够可以了。   秦妈妈就对那小丫鬟道:“我们家主子如今没时间,你们若是遭了欺负, 便去找官府?”   那小丫鬟便砰的一下跪下,道:“这位妈妈, 求求您,我们家公子被人诬陷偷银子,他也不肯解释那银子是夫人给的, 只咬着牙不说话, 戏班子里的规矩, 偷人钱财是要被赶出去的——”   她抹抹眼泪水, 呜咽道:“可那银子别人不知道, 奴婢却是听公子说过一嘴的,知晓是夫人赏赐的,便想请夫人派个人过去, 也好还我们家公子一个清白。”   秦妈妈就皱起眉头, 她深觉这话里面着实是有些不对劲。   她不解道:“你家公子为什么不肯说是我家夫人给的呢?”   路见不平,给点银子,有何可不好说的?   丫鬟眼泪水掉的更加厉害了, 道:“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新来戏班, 又唱的好,得贵人赏识,便被人嫉妒,说他, 说他被深宅妇人……养了,这银子也是养他之人给的,若是我家公子说出来是夫人给的,准是要招来口舌,便不肯连累夫人。”   秦妈妈:“……”   ——这不是蠢么?   本是没有什么的事情,被他们这般一弄,便好像多了另外一种意味。她家主子不过是好心救个人,倒是救出个灾来。   秦妈妈很不高兴,且此种小事,根本不用折霜亲自出手,她老人家就能解决。   便派了人去官府,道:“如此也算不得什么事情,我们在官府那里也是报了案的,你们家公子几次招了小人,也该报官了。”   她道:“行得正,坐的端,若是救人和被救都要被说道,那我们便也要掀了你们家的戏班子看看,哪里来的人,敢这般嚣张。”   小丫鬟迟疑几瞬,也不敢再说,便急急的回去了。   刕宝清被关在柴房里面,听见小丫鬟说的话,瞬间没了主意——这位夫人,怎么行事格外的怪异,不按照常理来。   不是说救下他,就说明她已经有些许心动了吗?那今日再救下他,救他出戏班子,养在外面,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他摸摸自己的脸,产生了自我怀疑:他这张脸,难道还不吸引人吗?   他只好让小丫鬟去请主子来。   刕宝清和族里的几个人当初从山林里面逃出来之后,便被人买了去,细细的调/教。他的主子承诺他,只要他办成了事情,他们就会帮他杀掉一个人。   刕宝清想到自己全家被杀,便恨的牙痒痒。他狠狠的用手在地上锤了一锤,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完成任务,请主人帮他杀掉刕晴牙。   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   破旧的巷子里面,少年端着一盘红烧肉,敲开了一扇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妇人露出来,见是他,又将门给关上。   少年也不走,轻轻的又扣了扣门,小声的道:“柳柳妹妹,今日我家做红烧肉,便给你端了一盘来,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记得拿。”   柳柳手指掐着手心肉,不愿意自己这副模样去见外面的人,却最终还是开了门。   “进来吧。”   少年便进了屋子。   他叫白旭光,跟柳柳一起长大,自小便欢喜柳柳,当初失去过,如今再相见,自是想再续前缘。   他不介意柳柳的过去,这半月来细细的照料着,家里有什么都给她送,家中母亲有所不愿,不过却也怜惜柳柳如今的境遇,道:“多送些肉过去的,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不犯错呢?只要她知道错了,肯继续安稳过日子,我也是同意的。”   白旭光很欢喜。   但柳柳不愿意。   她说:“旭光阿兄,我生来想要往高处爬,你即便是做好皇商,却还是个商人,被人所瞧不起,我不愿意。我的野心大,跟你一块,反而害了你。”   柳柳坚定的摇头,“且我将你看做阿兄,并无男女之情,你还是找一个爱慕你的女子过日子,这般才好。”   她并非没有心,只是心里容不下那片巷子了。   她迫切的想要离开那个地方,成为高贵的人。   白旭光闻言沉默了很久,最终隔着衣裳拍了拍柳柳的手,“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我还在,便回来找我吧。”   柳柳做了人的外室。巷子里面有人谈论此事,深感不耻,白旭光心里难过,却突然家里做生意出了事情,父亲赔了银子,他们家也不得不离开变卖了家宅,然后租赁在这里,做些小生意,维持家计。   谁知道竟然还能遇见柳柳。白旭光没有管柳柳的过去,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心思,她的傲气,他都知道。   他有时候想,他可能都做不到她这般的决然。   “你有什么事情,便都可以叫我过来帮忙,不用这般的避讳我……”白旭光紧张的道:“我也不是那种趁人之威的,你若是依旧不喜欢我,便可以将我当做兄长就好,兄长么,对妹妹好是应该的。”   柳柳低头,再摇头,“我自己的父母兄长姐妹都走了,你当不了。”   她回来才知道,文远侯一家是真的狠毒,竟然直接将她的父母兄弟都赶走了,听闻去了蛮荒之地,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母亲身子弱,大冬日的长途跋涉,不知道有没有病发,父亲的腰伤好了没有?   她刚开始回来的时候,不敢去找父母兄弟,就是怕给他们惹麻烦,苦苦的支撑去找陆远之小厮,想着即便是忍着恨,也要将陆远之哄回来,只要能抓住陆远之,她就能再次穿着华服,住在侯门大院里面。   但陆远之没有见她,给她租的小院如此破烂,她的父母兄弟还被牵连了。   她从那时候起,心里就恨极了陆家人和折霜,又等了半个月,眼看陆远之给的银子没了,她心里越发的不耐。   她对白旭光心存感激,但是她以前不愿意跟着他做个泥土里面打滚的,如今也不愿意。   她即便是山穷水尽,也不会屈服。   她再次给陆远之送去了信件。信中没有说自己的苦楚,只是再次告诉陆远之,她很想他。   “最近梦里总是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那时候就想,即便是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我也是愿意的。”   “可人心怎么能满足,有了你的孩子后,我又想,能跟你一起白头偕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娶妻,生子,那该多好?”   “如今,我已经没有孩子了,我不求能跟你回去,只求能跟你一起白头偕老。陆郎,我感觉自己要死了,你再不来,怕是看不见我了。”   陆远之接到信的时候,心就软了,但依旧不敢开口求陆夫人让他出去,又过了几天,他接到了一张染血的帕子。上面写了六个字:病弱身,与君绝。   陆远之再忍不住,跟小厮换了衣裳,出了门。   因为过了年,文远侯和陆夫人已经没有那般的看守陆远之了,他总是个人,不能一直关在宅子里面,虽然现在没准他出文远侯府,但总是会在院子里面走动。   所以他先用自己的脸走到书房里面,再用小厮的衣裳出门,便没有引起人怀疑。陆远之出了门,便去了柳柳的那条小巷子里面。   他低着头,进了门,柳柳惊喜的扑到他的怀里,哭泣道:“陆郎,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怕是就此去了,也是不瞑目的。”   陆远之被人“临死”前这般的看重,便也感动的很,两人便相拥在一起,床上滚一滚,等完事后,柳柳便趁着这个时候道:“陆郎,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心不安的很,我躲在这里,根本不敢出门,怕你家的人发现我。”   陆远之便道:“不会的,我阿爹和阿娘都不把你当回事了,只要我们小心些,他们不会发现的。”   柳柳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可是,可是我阿爹阿娘怎么办啊,我听闻,他们都被你家赶走了,陆郎——求你了,你帮我找他们回来吧,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是清清白白给你的啊,是你的人了。你是我的夫,是我的天,我除了你,还能靠谁呢?”   她抹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冲着我来就行,别伤害我的父母,可以吗?”   陆远之就怜惜她的不容易,道:“那我去帮你查查。”   ……   同一时间,秦雨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在背后插手。   折霜惊讶的道:“是四皇子?”   秦雨点头。   “我们发现,您没去的那日,四皇子的人跟刕宝清接触了,应该没错。”   四皇子齐婴,今年尚且十四岁,自小就体弱多病。且因他的母妃是个宫女,又在生他的时候去世难产,所以并不得皇帝的重视。   皇帝这个人,对喜欢的人倒是喜欢的很,比如废太子,比如齐礼。因为喜爱他们,所以废太再毒再昏庸,他也去容忍,齐礼冒犯他,他也能原谅,但是对于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他并不喜爱的‘庶子’,即便身子不好,更需要关怀,他也没管过。   太子的人选,从来都没有在四皇子和五皇子身上动过心思。所以这么多年来,四皇子跟折霜虽然偶尔会见见,但是并没有什么交集。   折霜不惊讶于四皇子会去培养细作。一个皇子,再没有本事,也会有自己暗中可以差使的人,她好奇的是四皇子做什么要在她身边插个人,还是用这种美人计——关键这个人还是刕宝清等人,都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难道他知道了自己跟刕晴牙的关系?   她端着一杯茶细细的喝,然后慢慢的否定。   四皇子应该不会知道。他买下刕宝清几个人的时候,自己还没有遇见刕晴牙呢。而刕晴牙那般的一举一动,学了戏曲,知道她那么多小喜好,根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尤其是唱戏,他即便天赋好,也是要学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他们兄弟两个人一开始就是买来安插在她身边的。   有意思。   她慢慢的啄一口茶,又想到了一个新的事情。   南陵公家其实也有这般去做探子的人,不过都是自小养大的,衷心可表。但是刕宝清这些人,区区一年,四皇子怎么就敢用他了呢?   除非,刕宝清有所求。   折霜将手里的半杯茶摇了摇,水从一边摇到另外一边,然后问秦雨:“刕宝清住在哪里?”   秦雨就看了一眼折霜,“为了掩人耳目,又为了做戏做足,惹您怜惜,所以住在租来的小院子里,那里破的很,是穷人家住的。”   然后想了想,还是道:“属下去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人也住在那里。”   折霜抬头,“谁?”   秦雨:“柳姨娘。”   折霜:“……”   她笑起来,“还真是……住到一块去了。”   ……   二月初,陆远之费劲心思去查的柳柳父母兄弟还没有消息,倒是柳柳自己得到了消息。   白旭光怜惜的看着她,“一起做生意的人认识他,遇见了,不过当时他们遇见了土匪,你家里人,已经全部遇难了。”   柳柳看着白旭光,心渐渐的冷下去。   “是吗?”   所以,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还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吗?   白旭光叹息,“柳柳,你别怕,我照顾你。”   柳柳冷漠的摇头,“你最近不在京都,怕是不知道,我又跟陆远之好上了,白大哥,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不会跟你有好结果的。”   白旭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怜惜道:“柳柳,你以后,千万不要往回看。”   柳柳朝着他鞠了一躬,“多谢你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去的,就那么坐在妆奁前,转头,看见了一把剪刀。   她将剪刀拿在手里,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名字。   “陆远之……折霜……”   ……   “霜夫人,宝清最近病了。”   班主笑着道:“所以最近都没有他的戏。”   折霜笑起来,“是吗?病了?”   班主叹气,“是啊,他病的厉害,我们也没法子,上次冤枉了他,我心里还过意不去,如今也不敢再让他病着唱。”   他道:“不过他今日在梨园,我让他过来?”   折霜用茶盖将茶拨了拨,笑着道:“那便请他来说说话,毕竟他的嗓子难得,他没有戏,我还挺遗憾的。”   班主便哎了一声,出门去了。 第43章 坟头草(43) 今晚夜色很美   二月初, 天还冷。   折霜穿了厚厚的衣裳,双手捧着个汤婆子,悠闲着听戏。刕宝清被带了进来, 见了她,露出惊喜的目光, 喊道:“夫人。”   折霜便也笑盈盈的道:“听闻你病了,可惜, 本是要听你唱一曲的。”   刕宝清便道:“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班主心疼我,想要我多多歇息一会。”   他道:“要是夫人喜欢, 我给夫人现在唱?”   折霜却摇头, “不用, 只是问问你罢了。”   她道:“听闻你住在破烂的小巷子里面, 怎么, 是缺银子么?”   刕宝清心里便有些得意。   她觉得折霜这个人有些装。   明明是贪念他的,却偏偏装作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不, 自己跑去查他住在哪里了。   这些东西, 真真假假,刕宝清早就将身世真真假假的,都跟别人对上八百遍了。   他便叹气道:“是缺银子, 我,我, 不瞒夫人说,我其实赚的也不少,但是我得给村子里的人都点一盏长明灯,所以……所以才捉襟见肘。”   主人说, 折霜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人,别人往往不会去做的事情,她说不定会去做。但她做事情,又全凭借好奇和自己喜好行事,所以他说话便要像钓鱼一般,随时留着钩子。   刕宝清就见她果然好奇的问:“为何要给全村子的人……点上长明灯?”   刕宝清便抹了眼泪。   眼泪珠子慢慢的掉,像极了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他伤心的道:“不瞒夫人,我,我们村子里的人,都被人屠杀了。”   刕宝清说到这里,倒是没有装了,心里的恨意涌上心头。   “我本是个山间长大的人,在我们全村被杀之前,我从未出过村子,但是也曾经听家里的老人说过,人死后,要是能得一盏长明灯,便也在地府,也好过一些的。”   他道:“我便来了京都后,就什么也不管,先给他们将长明灯供奉上再说。”   折霜估摸着自己的性子,此时应该是会好奇的。她就顺水退舟问了一句,“那你报官了吗?如此惨案,官府应该捉拿。”   刕宝清摇头。   这个还真没有。   他道:“我们没有来得及报案,且他已经不知道去向,即便是报官,也要讲究证据的,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村子里面与世隔绝,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没人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没人能知道。   他低头,攥着衣裳,道:“夫人,我没有能力抓住凶手,只能是给亲人父老乡亲点长明灯。”   折霜看着他,笑着道:“原来如此。那若是他日,你抓住了凶手,准备如何呢?”   刕宝清瞬间由小白花变成了吃人的恶鬼,恶狠狠的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杀了他!”   折霜的手指头就在桌子上面叩啊,叩啊,笑了笑,“是吗,你一定要杀了他吗?”   刕宝清:“对!欠债还钱,欠命换命,天经地义。”   折霜便觉得这回答,她也很喜欢,是自己嫉恶如仇性子该喜欢的。   她转而问,“他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为何要杀你们村子里的人呢?”   她一向是高冷不让人亲近的,今日露出了相谈的兴趣,又引导着刕宝清说从前的事情,让刕宝清高兴之余,还有些激动。   主子说,这些事情,可以挑一些真假说说,主要将他的品行打磨的光洁无暇便好。   这却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在他的心里,他本就是什么错也没有的。   错的人是刕晴牙。他那般的怪物,为什么要活在世间呢?   刕宝清痛斥道:“他就是个怪物,是个恶鬼。”   刕晴牙之所以叫刕晴牙,是因为他是晴天出生的,生他的那日,他阿娘掉了一颗牙齿。   于是就得了这个名字。   “可见他生来就是克父克母的,带着晦气,一出生,母亲的牙齿便掉了。”   没错,他觉得克掉了一颗牙齿。   “后来证明,老人们说的果然没有错,他果然是个恶鬼。走在路上,他看见了路边的花会想着扯掉,看见小鸟,还会去特意捉了去,开膛破肚,我们都怕他,也看不起他,从不跟他玩,一个村子里面,同族的人都很少跟他说话。”   “后来,他开始会伪装了,他们一族的孩子才肯搭理他,但是我们一族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人,所以从来不跟他有所交集。”   前年,村子里面开始干枯,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村子里面开始出现病乱。   “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我们都愁坏了,可是他依旧笑呵呵的,我看了,便觉得他没心没肺,心里不舒服。”   折霜终于正眼看他了。   她的声音好像含着期待,好像对这事情很感兴趣,问道:“然后呢?”   刕宝清每每想到这事情,就是一阵气恼,他想了想,觉得这事情也没有什么,于是将彼时情况道了出来。   “他自小就是个怪物,又长了一张极为不像人的脸,我便觉得说不定这干旱和病就是他带来的。”   折霜眼眸微微的眯了下:“你觉得?”   刕宝清点头,“是啊。我们那边很信奉神明,我也信。再者说,他手段残忍,如今有了事情,我总觉得是他捣的鬼,比如在水井里面扔毒药?”   他道:“我回家还跟阿爹和阿娘说了。”   他跟阿爹和阿娘抱怨的道:“还不如杀了他祭奠老天呢!你们也知道,他自小就是个残忍的人,肯定是恶鬼转世,如今来祸乱咱们村子了。”   他还愤怒的说:“你们想想,自从他出生以后,咱们村子里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其实每年都在死人,谁家没有几个人去世呢?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真就有那么一回事,他爹本就愤怒无助,便去族长家里,将事情说了一遍。   “说不定,杀了他祭奠,这病情就能解。”   当时正是选举族长的时候,两族互相比拼,总是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打压另外一方的。   于是索性借着这个理由一不干二不休,道:“那便顺势而为。”   长辈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刕宝清在外面也听见了。他只觉得心中一阵高兴,便迫不及待要求将散播天灾人祸是刕晴牙所致的事情担在了身上。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对折霜说。他得保持自己是一个纯净的人,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即便被调/教的这么久,却还是脸上的神情露出了自己的心思。   折霜看着他,只觉得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应该也差不多了。而当年的事情,也猜测的差不多了。   想来是四皇子答应帮他报仇,所以,这个人便成了四皇子手里一把并不怎么利的刀。   她甚至还从他的稚嫩里面推测出了其实四皇子并没有想要这么快就将刕宝清送到她的面前。   他应该是想要循序渐进的家人调/教好了再送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所以才会心急。   折霜对四皇子的目的十分好奇。不过已经弄清楚了刕宝清背后的人,那么作为一颗棋子,无论是在四皇子那边还是在自己这边都是没有用了。   她笑起来,准备回去了。道:“刕公子,今日怕是会下雨,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刕宝清嗯了一声,以为今日算是交心了一翻,能走到折霜的心里去。他高兴的送折霜出门,果然见外面已经是乌云天,他道:“夫人也要仔细些,别淋了雨。”   折霜就看看天,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我倒是没事。只是身上带着纸画。画要是淋了雨,便褪去了颜色,露出本来的面目,是一文不值的。”   “我一般回去,便将它烧掉。”   刕宝清没听懂,不过他也不能说自己听不懂,自小没读过书,努力了一年才算是认识几个字,不敢接这种似是而非的高深话。   折霜笑了笑,上了马车。   秦雨在马车里面等她,问:“主子,如何?”   折霜冷冷的道:“跟我想的一般,没什么大的价值……你晚间将人绑了,处理的干净一些。”   ……   同时,日常在郊外训练的刕晴牙看看天,也觉得晚间要下雨。   他对折霖道:“我今晚便不回去了,在这里睡吧?”   折霖却不同意。   “还是回去的好。”   荒郊野外,出点意外就白费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训练了。   刕晴牙便点头,“如此,那我抓紧时间跑几圈马再回去。”   不过一会,折霖便先走了,他刚刚接了信,要去宫里一堂,便对刕晴牙道:“我就不管你了。”   刕晴牙笑,“放心。”   他一个人在马场上跑起了马,带着面具,寒气打在面具上,没一会,又有了几滴雨落在面具上。   刕晴牙便摇摇头,“这雨下的真快,还大。”   他看了看四周,骑着马去了边郊上一处破庙里。   ……   城郊破庙里面,刕晴牙刚刚进去,就见门外走来一个他认得脸的人。   是陆远之,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刕晴牙想了想,跳上房梁,隐了起来。   陆远之和柳柳是不知道破庙里面有人的。陆远之还有些不高兴。今日柳柳哭着跟他说,她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路上,想要去祭奠一番。   陆远之本来是愿意去的。他心中也有些愧疚。   此事本来也因他而起,他觉得柳柳的父母家人还挺无辜的。到底是因为牵扯到了他,所以父亲才会将人赶走。   陆远之这个人就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心肠非常的柔软,善良,自己有错的时候从来不推却。   如此,在上坟的时候便也格外的认真。只是,他都这般做了,柳柳还是不依不饶,在路上突然说他们会有今日,全都是他太过于懦弱的缘由。   陆远之就很委屈。这事情咱们能怪他呢?如果他是懦弱的话,那当初就不会坚持要将柳柳纳入家门了。   两人在争吵的时候遇见了大雨,便顾不得许多,找了个破庙躲雨。   进了庙里面,他见柳柳一就是没有回过神来,就道:“柳柳,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我也是有气的,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别偏偏落得如此境地,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委屈,你也替我想想。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好歹也是侯门公子,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自从遇见你之后,便什么都变了,我还不曾迁怒于你呢。”   柳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自从阿爹他们死了之后,她就有了一种极端的想法。   ——就算是午夜梦回,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杀了陆远之和折霜。   对于她来说,自己的将来已经没有了丝毫意义,她看不见未来也看不见退路。   不如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正如她小时候就在疑惑为什么人会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站在了她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地方,但她明白了自己的命其实并不值钱的时候,她就痛苦的用尽各种方法找寻出路。   如今,她也觉得如果用自己的命换来陆远之和折霜的命,那她这辈子就是值得的。   杀折霜实在是太过于费劲,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能力去靠近折霜,于是便先将目光对准了陆远之。   可家人约了出来,一路上却还在犹豫。只是开始不再那么谨小慎微得哄着陆远之,而是呵斥他的无能,他的懦弱,他的不担当和不负责任。   陆远之却冷眉冷眼,说了一句让她下定决心的话。   “你说吧,你到底想要多少银子,就算是买你父母兄弟的命了,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念叨,我都要烦死了。”   “我本是出不来的,为了祭奠你的父母家人,耗费了不少功夫出来,还是偷偷溜出来的,极有可能被家里人发现。”   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他祭奠一番自己的父母就能抵消掉自己父母因他家而死的事实。   那就彻底的了断这件事情吧。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在庙里面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什么人,然后缓缓的从装火纸香烛的篮子里面拿出一把刀放进袖子里。   笑着道:“陆郎,即便我当初是因为看上你的家世选择委身于你,可是后来,你我相处,也算是两相欢喜,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她勾起嘴角,缓缓的走过去,保住陆远之的身子,陆远之以为她在服软——虽然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第一句里面的“看上你的家世”而感到不快,但也没有推开她。   陆远之又在心里叹气起来:柳柳其实也不容易,哎,他就宽恕——   刚在想,就练肚子一痛,然后又是几次被刀抽\\插的痛苦,他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柳柳此时也颤抖着手,哭着道:“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她跪坐在地上,然后慢慢的挪到受伤已经濒临死亡的陆远之身边,带着悲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句很小声的话。   “如果,如果你能护住我,护住我的家人,护住我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她双手沾染着陆远之的鲜血,此时脸色已经冷漠,抬起还在滴血的手,去摸陆远之的眼睛,想让他的眼睛闭起来。   结果,她却低估了人的极限,只见陆远之本来捧着肚子的双手,突然将插\\进肚子里的刀拔\\出来,然后猛的朝她的脖子处划去。   柳柳所料不及,被划破了脖子,好在还不致命,她一只手努力的捂住伤口,一只手给陆远之补刀,然后觉得脖子处的鲜血越来越多,便惊恐的哭:“我还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我还没有把折霜也杀了,我怎么能就此死去呢——我还没有报仇呢——”   隐在房梁上的刕晴牙本来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听得这一句话,突然眼神一变,从房梁上跳了下去。   ……   雷声阵阵,夜色昏昏,秦雨顶着雨回到流云巷子,小声的跟折霜道:“都问出来了。”   他说:“其他的都跟我们猜测的一样,不过他说的那个主子只是四皇子身边的属臣而已,更多的便不知道了。只说是突然接受的任务,本来之前还在循序渐进的学唱戏和读书识字。”   折霜点了点头。然后问,“刕晴牙的的事情,他说了的多少?”   秦雨便道:“他不经打,能说的都说了——属下倒是没想到,他是最开始说刕公子是恶鬼的人。”   “他说,一定要杀了刕公子,化作恶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折霜就去扯了片游廊上面的藤萝,笑着道:“那就——让他化作厉鬼吧,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   ……   夜色里,柳柳看着脸上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惶恐的想要往后面爬去。只是她刚动,就见人轻轻的道了一句:“别动了。”   声音虽小,平静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让柳柳瞬间僵持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   刕晴牙没有理会她,只是照着她脖颈处的伤口比划了下,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对准她的脖子——   鲜血满地,淹没了匕首,倒是看不出来匕首上是否有痕迹。   ……   是夜,折霜走在前头,秦雨背着个麻袋走在后头,正要出门。刚出门,就碰见了刕晴牙回家。   他笑着问道:“阿霜,去哪里?”   折霜问:“回南陵公府找我阿爹要点好处,你呢?怎么才回来?”   刕晴牙道:“下雨了,便在别人的屋檐下面躲了雨——对了,阿霜,你若是碰见了折将军,便也替我问句好,约个时间,我也想向他要点好处。”   两人对视一眼,秦雨先去马车里面放麻袋,刕晴牙看看麻袋,目光不变,“今晚夜色真美。”   折霜笑笑,“是啊,夜色真美。” 第44章 坟头草(44) “哦,刕晴牙啊,是我……   夜色深深, 好在还没有到宵禁,所以坐着马车到南陵公府,倒是一路上顺畅的很。   但此时南陵公折泓和折老夫人沈凝已经睡下了一会了, 结果就听见外面敲门,陆妈妈道:“国公爷, 老夫人,四姑奶奶回家了, 正在卸马车呢。”   折泓和沈凝连忙起床,披件衣裳就走,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沈凝还有些焦急, “好生生的回来, 想必是出事了, 陆妈妈, 可见她神色如何?”   陆妈妈就道:“倒是笑盈盈, 像是有好事,不过……四姑奶奶是进了咱们院子里面才出马车,手里还拖着一个麻袋, 像是……装了个大东西。”   折泓皱眉, “这闹的哪出?”   正在说呢,就见自家闺女毫不费力的真拖个麻袋进来了,见了他们, 笑着道:“阿爹阿娘,你们可是被我吵醒了?”   折泓就笑骂她, “是啊,好梦都被你搅醒了。”   沈凝就叫陆妈妈先下去,然后好奇的去看折霜的麻袋,“你这装的是什么?”   折霜笑嘻嘻的, “晦气的东西,特意带来给你们看看。”   这话说的奇怪,折泓干脆道:“那就拖进去吧。”   他倒是要瞧瞧是个什么东西。   折霜就继续一只手拖着往里面走了,然后叫折泓关上门,道:“阿爹,来,你自己解开看看吧。”   折泓看折霜一眼,心中疑虑纵生,慢慢的走过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弯腰,解开麻绳,然后啪的一下,快速的将麻绳丢掉,麻袋里面赫尔倒出一个人出来。   沈凝惊呼一声,用帕子捂住嘴巴,折泓探了探人的鼻息,转头看折霜,“你杀的?”   折霜点点头,又摇摇头,“倒不是我亲自下的手,秦雨帮我杀的。”   她端起茶杯喝一口,这才道,“阿爹,你知道他是谁吗?”   折泓不知道,倒是沈凝知道。   她惊疑不定,“前几日,还有夫人隐晦的跟我说,你常去梨园看戏,看中了一个戏子,时不时就赏赐于一点东西,我不放心,还去看过一眼。”   折霜就有些感动。她娘去看了,却没有呵斥于她,可见是将她疼在骨子里面的。可惜了,她看错了人。   折霜便道:“倒也不是经常去,也没有看上他,而是知道他是人派遣到我这里的棋子,便格外的关注了些。”   折泓经历的事情多,瞬间就明白了,看向折霜的目光渐渐的认真,他并没有问折霜这背后的人是谁,而是问:“你何时发现的?”   折霜:“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折泓:“为何不跟家里说?”   折霜捧着茶杯,懒懒的坐在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我想自己先去找找背后的人是谁,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盯上,第一次去查这背后的人是谁,要是直接说与阿爹阿娘,便白白错失了一次积累经验的机会。”   折泓就深吸了一口气。   “阿霜,你想要什么?”   这般自己杀了人,又拖到这里来,想来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东西。而知女莫过于父,他从她找护院,训练护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大概的心思。   这个心思并没有错,如此世道,和离的女子有自己的部曲是好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心这般大在,想要的东西也很大。   折霜就斟酌道:“我也不知道阿爹能给我什么,不过,我希望今日这一个人,能让阿爹正视我,让我在需要阿爹帮忙的时候,可以直接帮我,就像是——帮阿兄们一样。”   折泓便第一次去认真的审视折霜。   他无疑是爱护折霜的。   唯一一个闺女,怎么能不爱护她呢?   甚至于做为一个父亲,她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但却是经常抱着女儿四处走的。   当年跟他一起为官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护女狂”,便是折霜主动打的人,他也要上门去讨个理回来。   久而久之,其他人便教导自家的儿子:“别跟她打,你打的过她,我可打不过她的老子。”   倒是曾经作为一段京都的传奇。   所以,人人都知道折泓爱极了他的女儿,就是儿子也比不过的。文远侯就是知道这一点,于是最开始的时候,便第一时间相信折泓会同意折霜和离。   可是,他对她未来的期望就是做一个安平长寿的老封君,不用为其他的事情所烦恼,每日里呼朋唤友,喝喝茶,看看戏,养养花,子孙环绕膝下,孝顺安康,便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心愿了。   但是,他也发现了,作为一个女子,她的志向并不安分于家宅,她自从和离之后就看见了一条不同于以前的路,她开始试探性地往前面,摸着石头过河。   而显然易见,她过了第一条河,结果还很喜人,所以,她带着战利品过来了。   她告诉他,如果给她更多的过河工具,她可以过得更快,也更加容易。   “阿霜啊——”,折泓轻声叹息,“你让我怎么办好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放在阿兄们的位置,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都太过于冒险了。”   折霜并不是来逼迫折泓的。她笑着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到底是您的女儿,知道您的心思,所以今日我只是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倒也不是逼着你马上做决定。”   她就直接将这个话题跳过,而是对折泓沈凝道:“不过,因是一家人,这次我可以不要你们付出什么,便可以告诉你们消息。”   这次,就连沈凝也听明白了,好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回来做笔生意。”   折霜笑盈盈的,“阿娘可别胡说八道,我这是免费的,白送,可没有收你们银子。再者说,即便我喊价喊高一些,难道您二老还能跟我计较吗?”   折泓已经镇定下来了,他问:“那就白送吧——是谁呀?竟然出其不意,竟然给你施展美人计?”   折霜就笑眯眯的,伸出五指,然后将大拇指弯了下来,只剩下四个指头张开。   折泓就跟沈凝对视一眼,皆皱眉,异口同声的道:“四皇子!”   折霜点头,“没错,就是四皇子。”   折泓缓缓道:“他放人放在你身边做什么?”   折霜也不知道呀。不过能肯定的是,他觉得她有某种作用可以让他利用。   “四皇子比我还小两三岁呢,没有参政,母族也没有什么人,我想着,他是不是这些人都放不到其他的地方去,只好施展美人计,送到我这个他觉得受您宠爱的人面前来,将来好通过我来拿捏你们?”   折泓就点头,“有时候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复杂,之后可能说不定,但是如今,他玩这种小把戏,我们也不用忍气吞声。”   他让秦雨进来,“既然你办事利索,那便还是由你去——就将人放回他的家里面,悬梁自尽吧。”   这人本来也就是勒死的,手脚并不难做,秦雨领命而去了,折霜也站起来,“如此,那女儿也去歇息了。”   折泓和沈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同意,“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结果等人走了,他才想起来,“刚刚 ?太过于震惊,到时候忘记了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个细作的。”   沈凝却有些得意,“女儿是我教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的。”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乐滋滋的道:“没想到阿霜竟然有如此志向,我从前竟没看出来。”   折泓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是高兴,等将来她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又或是因为女子生存的十分艰难时,你就心疼了。”   话没说完,倒是自己心疼起来,“不是我不愿意帮她,而是单枪匹马的走这条路,除非是皇后,到时有这个机会只手遮天。”   倒是沈凝道:“我觉得你过于远虑了,阿霜要的不过是不被人摆弄,我倒是觉得她没有想要去参与朝廷大事。”   她道:“今日太过于匆忙,明天我再问问她——等等,我怎么觉着,可能她的想法阿霖知道呢?喝着只有我们瞒在鼓里呢。”   沈凝骂道:“两个孩子倒是亲亲热热,将父母丢在了一边,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折泓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好直接跟沈凝说,只好去床上,“来吧,快点歇息吧。”   沈凝:“这还如何睡,反正我是睡不着了。”   一夜无眠,倒是折霜睡的极好,然后在吃饭的时候,见不仅是折泓沈凝,就是折霖也在时,不由得笑道:“是在等我吗?”   她看看四周,嗯,没有仆人。   折霖道:“是,你做了件大事,自然都得等你。”   折霜坐下,沈凝赶紧问:“阿霜,你是如何知道那是个细作?”   折霜就说了一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们打人没打对地方,然后极为自然地说了一句话。   “再者说,他说自己姓刕,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跟刕晴牙一般,我就心里基本有数了。”   折泓皱眉,“刕晴牙是谁?”   折霖心一紧,只觉得今日是不该在这里吃饭的。   果然,只听得妹妹道了一句,“哦,刕晴牙啊,是我在外面养的男人。”   折泓的筷子一掉,掉在了地上。   倒是沈凝之前还偷偷跑去看过刕宝清,心里已经有点抵抗力了,筷子没掉,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喃喃了一声,“你,你养多久了?”   折霜勾起手指头算了算,“半年了吧?”   然后朝着埋头吃饭的折霖道:“阿兄,晴牙说今日有事情跟你说的。”   折泓和沈凝便直刷刷的看向折霖。   折霖:“……”   ——他很后悔今日过来吃饭。 第45章 坟头草(45) 人死如灯灭   折霖被折泓用棍子打了好几下。   折霖觉得十分不公平。   他摸着屁股道:“是阿霜养的, 也不是我养的,为何打我不打她?”   屁股倒是不痛,只是这么大个人了, 在阿娘和妹妹的面前被压着打屁股,委实有些下不了台来, 不过,自从自己懂事之后, 阿爹再没这般的打过自己,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折霜倒是不害怕。她笑盈盈的,“阿爹, 刕晴牙也不是重点, 只要阿爹帮着我, 便不管是刕晴牙还是刕宝清, 都不是重点。”   折泓恨恨的坐在椅子上, 一棍子又将折霖打了。   折霖:“……”   好妹妹,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 他今天这屁股怕是不保了。   折泓却是真生气了。   在他看来, 女儿什么都不好,就是脾气太倔,性子太要强。如今倒是好了, 在外面养起了男人,那男人还是个麻烦。   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折霖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阿爹,阿霜看中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刕晴牙这个人吧, 你要是用的好了,就是天生的杀器,在京都可能是寸步难行,但是到了战场上,却是个难得的将才,阿爹,我这也是怜才惜才。”   结果这么说,折泓更加生气了,他沉着脸问折霜,“你养着他,是想给自己养个依靠?”   这话一说,沈凝跟折霖同时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折霖迟疑的道:“难道不是见他生的好,心生欢喜,怕我们不答应,又见他是将才之相,便送来我这里练练,将来进了战场,取得军功,回来说亲也容易些?”   沈凝惊呼:“什么,你还要跟他成婚?”   折霜却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看向折泓。   她缓缓的摇头,“女儿从来没有想过靠他……”   折泓目光才缓和一些,但依旧生气,“阿霜,那你是不是也将自己从折家分出去了?”   折霜这下子真犹豫了。她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只她这副模样,折泓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道:“你自小便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姑娘学刺绣,你说不你不愿意,要学骑射,我应了,后来,你又说自己不愿意去学吟诗作对,想学宗谱,看邸报,我也同意了,你说你不喜欢珍珠首饰,喜欢武器,我又同意了。”   “你每一个宅子里面,我们都给你买了无数的大刀和长枪,就想着家里就你一个姑娘,无论你想要什么,家里的男人们都要给你弄来。”   “所以阿霜,因为你长大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你,所以你就将自己切离了折家吗?”   折霜被这般严厉的斥责,她娘沈凝都要急了,一个劲的给折泓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折霖也不敢抱怨自己的屁股了,又恢复了在外面的冷面将军,瘫着一张俊脸,不敢说话,装不存在。   只有折霜依旧神色平静,她早猜到折泓要动怒,只是她也很不明白啊。   她认真的问:“你教我骑猎马,拉弯弓,你教我记宗谱,看邸报,你给我买那么兵器,给了大刀和长枪——阿爹,你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难道就是为了将我嫁出去的吗?”   她觉得自己十分的冷静,“阿爹,那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呢?你将我养的明理,懂事,比那么多的人强,你说我是你的骄傲,那么,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嫁人吗?”   折霜坚定的看着折泓。   “阿爹,我已经嫁过一回了。”   折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想,要是他说一句她只能去嫁人,阿霜想来会恼他,可是女子在世,不嫁人将来怎么办呢?   他头疼的道:“所以,你就替自己找了个男人嫁?”   折霜摇头,“我选他,是因为并不讨厌他。”   她不是要依靠他,她只是觉得既然欢喜不讨厌,既然将来总是要成婚的,那便可以互相利用。   “若是他将来可以做一方将军,那他可以登我的门,若是他在这般的保护和条件之下,还是命丧黄泉或者只是个小兵,那便也不可惜。”   沈凝用帕子捂住嘴巴,哭道:“如此,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阿霜,你图什么呢?”   折霜笑着道:“阿娘,我什么也不图,只想图个活法。”   折泓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活出个样子给我看看。”   他问:“你想如何活呢?”   折霜就欢喜的道:“阿爹,你愿意了?”   折泓苦笑,“你都如此了,我还能怎么办?总归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若是强行插手,你怕是恨我。”   他问,“那么,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要怎么去做呢?”   折霜点头。   她道:“我想过了,这世间对女子不好,尤其以苏弯弯那种妇人最为痛苦,女儿想要用阿爹的人,去帮她们谋求一个出路。”   她坚定的道:“京都一带还好,可是江南之地却给女子发贞洁牌坊,好像女子在外面走一走,便是天大的错事。”   “苏弯弯那般的人,都不敢贸然和离,因为她可以狠下心做下杀孽,但是她不敢确定,一旦和离,自家的姐妹会如何。”   “牵一发而全身,她们家里的律法已经大过了朝廷对她们的约束,阿爹,我最近总在想,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我能做什么,后来我想,我不能总想,我得去做。”   “而我做这些事情,可能需要很久,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要是阿爹不帮我怎么办?我那段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阿爹其实不帮我,我就是走的艰难一些,总是能走下去的。”   “这条路上,我可能会遇见刕晴牙,他好看,我欢喜他,便适合做情人,做一把锋利的刀,我便取了他在身边,还可能会遇见别的可以用的人,他们可能会背叛我,又或者忠于我,又或者是成了未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后悔,会伤心,会欢喜,会激动,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   折泓便心中涌起一股骄傲。   这个女儿,她是如此的优秀,是他教导出来的。   她看见了这个世间的不公平,便要站出来,身有一股侠肝义胆,但是这般的人,就太辛苦了。   做成她想要做的事情,朝堂,后宅,她都要顾及,缺一不可。   折泓突然就不生气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   折霖跟着折霜回了流云巷子,刕晴牙出来接,目光黏在折霜身上,舍不得挪开。折霖今日看他,就觉得他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他的妹妹,可只是将他做个情人,就好像养蛊,能养出来,就养,养不出来,可能会伤心一阵,却伤心完,就可以继续养蛊。   何必叫刕晴牙呢?又有刀又有牙齿的,干脆就叫个不被重视的蛊的一生吧。   于是,等刕晴牙跟他说陆远之死了时,折霖都没有回过神来,还在可怜刕晴牙。   然后过了一瞬,他才像是被火烧着了似的,端在手里的茶杯都被打烂了,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刕晴牙就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我给那位叫柳柳的补了一刀。”   “如今,天光已经大明,怕是要被发现了吧?”   折霖心情复杂的道:“你为何不救他呢?”   刕晴牙就笑了,那笑容十分的清净,“折将军,她在报仇,我怎么能阻止人去报仇呢?”   折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将事情给折霜说,“怕是这会,已经被人发现了。阿霜……你,你别伤心。”   折霜只是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世道无常,我只是觉得这事情太突然了。”   她想,对于柳柳来说,她家里的人都是她和陆远之害死的,所以才想着要杀人。   她叹息一声,人死如灯灭,这件事情,没想到以这般的情况收场。   ……   响午的时候,就有人将陆远之和柳柳的尸体送到了县衙,文远侯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陆夫人直接晕倒了过去,陆琴之和陆明之哭着去县衙,直到见着尸体的时候,才算是相信陆远之真的死了。   京兆府尹仔细查看了现场,还在篮子里面发现了毒药。   “应该是妇人预谋已久的杀戮,她准备了刀,还准备了鹤顶红,毒药是双人份的,可能是想要一起死,也有可能是想要用毒药再杀一个人。”   “我们已经找到了她购买鹤顶红的证据,所料不差的话,便是她先将人引去了郊外,然后在破庙里面想星行凶,结果令公子拔出了肚子里面的刀,割破了她的喉咙,一刀致命。”   文远侯老年失去了儿子,整个人都老了十岁,最近他跟着太子忙于朝政,是很忙,但是每日里还是去看陆远之读书的。只有昨日,昨日在官署里面没有回,怎么儿子就直接去世了?   他颓然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我儿如此年轻,还没有满十七岁啊——”   白旭光也接到了消息,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看见摆在草席上面的尸体,痛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她伯父伯母都死了。”   文远侯厉声过去,“你说什么?”   白旭光哭道:“柳柳的父母被你们逼迫出城,去那蛮荒之地,却遇见了盗匪,全家遇难,我便将消息告诉了她,她当时便有些不对劲,还跟我打听如何买刀,说是孤身一个女子,不放把刀在身边不安心,我便告诉了她——”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文远侯想到自己是亲手将那一家子人赶出城去的,一口老血吐出来,不省人事了。 第46章 坟头草(46) 弯弯,你敢不敢干票大……   文远侯家遍布丧白。   承恩侯前来祭奠, 见文远侯的两边头发已经白了,即便是时常跟文远侯别苗头,两人关系见不得那般好, 此时也依旧有些物伤己类,想到自己的儿子可能也已经在黄泉路上, 心中便也起了叹息。   “节哀顺变。”   文远侯看见他这幅模样,倒是感激的, 道:“你也节哀。”   承恩侯:“……”   到底他儿子还没有找到尸骨,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死了,但还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是吗?   他便笑笑, “我家夫人应该早就投胎转世了, 希望你家远之也一样, 下辈子平平安安的, 做个长寿公。”   文远侯:“……”   他也不跟人争论, 只领着承恩侯进门去坐着。   丧事自来如此,自家死了人了,却要迎着来吊唁的人去吃, 去喝, 还要吃好喝好,才算得上体面。陆夫人如今伤心的躺在床上,哪里还顾得上这种事, 便是万事不管的,家里没人操持, 便请了相好的世家来办酒席。   折泓去的时候,文远侯一顿,心里叹气,让人回去看住陆夫人, 希望她不要突然出来,不然今日又是难收场。其实别说陆夫人,就是他自己,也是怨恨折霜和折家人的。   ——世家的男人总是有妾室的。   纳妾已经成风,几个朝代的延续至今,想要不纳妾的男人,那便去嫁个商户,嫁个平头百姓啊,那样的男人才不纳妾。   娶妻娶贤,也幸亏南陵公家没了其他女儿,不然是要嫁不出去的。   谁会要一个妒妇家里的女儿?   文远侯并不重色,几十年来,也只有陆明之的姨娘跟几个通房,子嗣也并不丰。陆远之死了,他便将陆明之看成了一个宝,说句实话,如今他看陆夫人都害怕。   嫡子死去,嫡母陷害庶子的例子可不少。   谁也不是傻子,陆夫人当时就看他的眼神不对了,寒着声音道:“我家远之刚死,你就开始防着我了么?这么多年,我可有给陆明之一个不好的脸色?待他,我是用嫡子的礼遇去的,他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我操心?啊?”   她整个人魔怔了,冲上去对着文远侯就是打,“我的远之还没有走远,头七还没有过,他在天上看着你呢,老爷,他在天上看着你呢!”   文远侯吓了一跳。   背后一凉,真就觉得儿子回来了,不禁推了推陆夫人,朝后面看去,结果背后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阵穿堂风,而他刚刚下意识的一推,却将陆夫人推倒在地上,又引起一阵怒骂。   这个家,算是完了。   他不仅仅是死了一个儿子,也是亡了一个家。   所以他如今对南陵公府一家子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再是厌恶,都是同朝为官的,怎么可能冷脸相向?都是老狐狸,当初柳柳怀着孩子进家门,南陵公府从他这里要了不少的好处,如今,他也想借着此事,跟折泓要些好处。   于是两人说了几句话,文远侯便开始掉眼泪。   “想当年,咱们两家孩子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我心里欢喜,想着远之性子弱,做事愚笨,但是有阿霜在身边,总是能照看一二,两个孩子性子正好互补,将来成婚生子,不求着他们大富大贵,只求着平安,我这辈子,便是死也瞑目了。”   折泓就想,你儿子做事确实愚笨,你自己也愚笨,你都将人家父母赶出了京都,又让人阴差阳错的死了,人家女儿回了京都,跟你儿子水乳交融都两月了,你却不知道,还蒙在鼓里呢。   这一门糊涂的。   他就叹气,道:“是啊,哎,陆兄,节哀。”   折泓不接话,文远侯也不着急,这事情得慢慢来,只要折霜还想要个好名声,要她能安安心心的出嫁个世家子,就要受他们陆家的掣肘。不然就这事情,他儿子反而去世了,谁家更惨,显而易见。   死人的错再大,也已经去世了,死者为大,众人不会说什么,况且,他家儿子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养了个有孕的外室,不过是接了外室进门,虽然荒唐了些,却不是大事,折霜不依不饶的要和离,才是大事。   谁家肯要这样的女儿?万一逼着儿子娶了,将来一不小心瞧上个姑娘,那该如何?死儿子么?   他便朝着折泓道:“我虽伤心,却也担心阿霜,她是那般的性子,如今远之去世,她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哎,两个孩子,都是苦命的人。”   折泓眼睛一眯,笑了。   ——他家阿霜倒不是苦命之人,他家阿霜自己养了个男人呢。   世家的男人自小被教导着纳妾,她就替自己找了个不纳妾的,还能随时丢弃的。   世间如他家阿霜那般的女子可不多。   不过此时是人家的灵堂,他笑多不合适,于是又立马耷拉了嘴角,做出伤心的模样,“哎,节哀,节哀。”   竟然像团棉花,你打过去,一拳再重,人家也不回,白白的出击了重拳。   文远侯便领着人进去。   一进门,就见着承恩侯也在那里。   深知自家女儿跟刕晴牙关系的折泓倒是叹了口气。这笔孩子们的账,真是绕不清了。   他走过去,问:“听闻你家最近一直不得空,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这个不得空说的是承恩候二儿子娶妻子。嫡母一死,孝顺的就要等三年才能娶,可也有热喜的说法,便是半年内,将婚事办了。   承恩候的二儿子未来丈人家三年前刚死了老丈人,姑娘不肯嫁,便延迟了三年,如今正要出嫁,结果承恩侯夫人去世了。   他二儿子倒是要等三年,可是人家姑娘等不起了,岳母家派人来说项,做个热喜。   承恩侯答应了。所以家里正在忙着呢,他叹息,道:“幸而大儿媳妇是个好性子的,接手了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我这才能安心的放手。”   但是大儿媳妇还是个美貌妇人,他一个公公,不好过多的见面,免得遭人口舌,家里还有那么多年纪差不多的儿子,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所以,思量再三,他也准备续弦了。   折泓便不知道说恭喜还是节哀了,索性什么也不说,坐在位置上,看着来文远侯家的人,心中大概有数,然后朝着威远侯举了举杯子。   威远侯见了,坐过来,小声的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折泓便小声的回他,“就算不是亲家,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怎么能不来呢?”   威远侯就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道:“就你来了?”   折泓道:“我家夫人儿媳妇和女儿下午到。”   京都丧事自来如此,一般重要的都上午到,这样要坐在这里守夜,下午到的便是来跪拜跪拜,便能走的。   威远侯点头。   “我家夫人不是看上了琴之那丫头了么?大早上的就来操持了。”   将来意说的一清二楚,道:“哎,陆兄也真是可怜。”   折泓点头,“是啊。”   有那么个儿子,可真是可怜。   下午,折霜和木清婉跟着沈凝来吊唁,见了她们来,女眷这边便小声的议论纷纷,苏弯弯坐在那里,听见一人讥讽道:“她也好意思来?”   她便瞧了人一眼,小声的问道:“为什么不能来呢?”   那人倒是也认识苏弯弯,知道传闻里她跟折霜玩的还可以,但是都是京都的人精,虽然传的好,但是也没见两人约出去吃茶听戏,过年过节,更加没有交际。   便试探性的道:“其实,这陆家少爷之所以去世,也有她的缘故,若她是个贤惠的,没惹出这些事情来,那妾室怎么会生出此种心思?”   苏弯弯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冲着折霜看过去。   折霜便脚步一顿,跟沈凝和木清婉说了一句话,到了苏弯弯这边。   “说什么呢?”   苏弯弯站起来,道:“也没什么,这位姚家的少夫人觉得你不贤惠,不肯给陆家大少爷纳妾,才导致悲剧的发生,觉得你应该不好意思来这里。”   姚少夫人脸色涨红,愤怒的指着苏弯弯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呢?”   苏弯弯便一本正经的道:“想来她还正在反思,是不是应该回家给姚家少爷多纳几个妾室,我想着是好的,若是她这般贤惠,堪当京都妇人楷模。”   “毕竟她觉得,不给丈夫纳妾,便是该死的。”   此话一出,在座众位纷纷侧目,看看折霜,看看苏弯弯,再看看姚家少夫人,都不说话了。   姚家少夫人哪里受过这般的待遇,瞬间恼羞成怒,飞跑着出去,羞也羞死了。   苏弯弯便坐下,给折霜倒一杯茶,道:“阿霜,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一副为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折霜便低头小声的跟她说话,“我也正在找你。”   苏弯弯倾身,“洗耳恭听。”   折霜便道:“我之前想帮你和离,但是总不得其法,后来我想,我不仅仅是想帮和离,还想帮着类似于你的妇人和离。”   苏弯弯浑身气势一凝,肃穆道:“你继续说。”   此时是在陆远之的灵堂上,外面有请来唱戏的戏班子,她们两人小声说着话,两个尚且脸还稚嫩的女子凑在一起,一个眉间恣意,一个形容温婉,跟吵闹喧天的外间,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弯弯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捋刀耳后别好,然后听见折霜问,“弯弯,你敢不敢干票大的?”   她道:“我想,我们一起也许可以再次联手。” 第47章 坟头草 大骗子,明明不是在想他!……   苏弯弯听见这话, 没有问什么事情,只点头。   “我说过了,只要你想要, 我都可以给,你救了我一条命, 我便可以还你一条命。”   折霜却打断她,道:“你先听我说完, 这事□□关你的软肋。”   苏弯弯顿了顿,慢慢的也反应了过来,“我的软肋——我家的姐妹们?”   折霜点头。   说实话, 折霜对苏弯弯十分的钦佩。她实在是太能忍了, 然后在忍的过程中, 还要找一个精准的点, 去杀人, 去和离。   没错,她觉得苏弯弯一直在找和离的机会,只是没有找到罢了。   她应该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姐妹不受到她的影响。在最开始杀人的时候, 她是愤怒和怨恨攻了心, 慢慢的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去顾及身边的人。   但是——   “弯弯啊,你有没有想过, 这种顾及,本就是错的, 为什么要如此呢?为什么要和离,再嫁,都如此费劲呢?”   大秦对妇人约束的风气,由京都到江南, 越发的令人恶心。   但其实刚开始并不是这般的。   在秦朝之前的夏朝,甚至于夏朝之前的大黎,也没有这般的风气。折霜查阅典籍,自是知道在前面两个朝代,妇人是可以呼朋唤友骑马而过,和离并不少见,再嫁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被休弃而连累到父母兄弟。   那时候也没有如今男人只要有钱就纳妾的事情出现,很多一夫一妻无妾室的佳话流传下来。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气开始变得极端起来,从江南一代开始,有了“夫死守节”的观念。不论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只要夫婿死了,便以守寡一辈子作为荣耀。   若是被休弃回家的或者未婚而夫婿死的,家人为了名声,还会将女儿送入庙里面去清修,从而得到人高看一眼。   苏弯弯的家便是如此。   可是在京都,却比江南一代更松弛一些,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遵守夫死守节的道理,尤其是高门大户。   折霜这段日子仔仔细细的想过,她觉得是高门大户里面,对于子女的教导更加的精细,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手里的珍宝,他们还有权势,所以看不得子女受苦,便将自家的女儿接回家中,再嫁出去。   而市井之间,有一股盲从的心思,他们受到了南方来的观念影响,开始慢慢的将失节的女儿看做是耻辱,好像不去庙里面清修,便是有失体面。   直到去年,而明显,这种观念也被皇后看了去,她没有说失节的事情,而是开始教导贤淑。   何为贤呢?何为淑?   说是德行佳美。   但什么样子的德行是佳美?   苏弯弯就看折霜,她想了想,道:“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折霜就道:“我们便可以从你和离开始,慢慢的去破开这个口,不过,我需要知道你家的事情,尽量不伤害到你家的姐妹。”   “还有,这是一件……一旦做不好,便要被人耻骂的事情,弯弯,你能坚持吗?”   苏弯弯就笑了,用帕子捂住嘴巴,“阿霜,你放心,我最能坚持的住。”   两人细声细语,别人听不见,可是渐渐的越说越严肃,众人还是看得见的,威远侯夫人本是不愿意上前打搅,不过她性子直,又有事情跟折霜说,便故意站起来,远远的就喊了一句,“阿霜啊——”   折霜直起身子,站起来,便朝着威远侯夫人迎过去,“婶娘,怎么了?”   威远侯夫人听见婶娘的称呼,满意的点了点头,挽着她的手臂小声道:“阿霜,你跟琴之好,你可得帮我好好说说,我们家老三可不是……那种人。”   折霜知道威远侯夫人的意思,自然也知道她家的老三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其实比之陆远之来,威远侯家的老三带着一股子书生义气,知道自己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还十分严于律己,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这般的孩子,暂时看着还是比较省心的,但是为时尚早,她觉得倒是不用如此之快定下来。   便道:“孩子们有自己的缘法,你看我,自然也知道什么事情不是自小就相处后便能和和美美的,还是得看他们自己。”   威远侯夫人就直接道:“阿霜,婶娘跟你说直接的,若琴之是个普通孩子,我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将她抢来,便是见她出落的跟你一般,我才想着要有这么个儿媳妇在。”   她看看四周,小声的道:“你是知道我性子的,我跟文远侯夫人可不是一样的人,我性子几十年了,都这般,京都的人知道,你知道,你阿娘知道,就是文远侯夫人也知道,所以才肯将琴之托付给我。”   但偏偏琴之是个心中有主见的,不点头。   其实别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琴之这丫头却是个委实厉害的,威远侯夫人道:“她越是这般厉害,我越是高兴,我要那些没有主见的做什么——说句良心话,承恩侯家大少夫人那般的,我反而不喜欢。”   “她实在是过于软弱,虽然知道你跟她好,但我还得说上一句,实在是过于听话了,哎,不过,我也不能说她,这也看家中父母如何,瞧你,谁敢欺负你,便是天上的神仙,你家阿爹阿娘阿兄们也是要打上去的,谁知她家……哎,不说了,都不是好东西。”   如此直白,只差将对苏弯弯娘家人的鄙夷写在脸上了。   折霜便觉得是她是个实在人。不过,琴之亲事她还是不插手的。   “既然如此,我也跟婶娘说一句实话,于我看来,琴之才十一岁,虽然已经到了寻摸亲事的年纪,但并不是一定要去找,她正是对这个世间疑惑的时候,若是惹急了她,反而不好,您若是觉得可以,便让两个孩子常来常往,等过几年,孩子们如何,便让他们自己决定。”   如此一番话,威远侯夫人便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只道:“琴之还常跟着你学东西吧?不如将我家的孩子也送去给你吧?”   折霜啼笑皆非,“哪至如此,您还是跟陆夫人商议吧。”   她跟威远侯夫人辞别,回去跟苏弯弯说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便跟着沈凝和木清婉回家,路上,沈凝一直犹豫不决,然后过了一会,才道:“阿霜,要不,让你嫂嫂先回去,我跟你去流云巷子看看?”   折霜就咳嗽了起来。   她摇头,“阿娘,还是算了吧?哪里就着急了。”   木清婉听话听音,虽是好奇,却也因为婆母在,不敢说什么,只道:“如此,我先回去?”   折霜却笑着道:“嫂嫂且慢,阿娘同我说笑呢。流云巷子那里什么时候都能去,何必急于一时,我回家还有事情要跟阿娘说呢。”   沈凝只好叹气,“行吧。”   回去之后,她就道:“我想着,不看过他,我心里总不安心。”   折霜便道:“不见才好,万一以后女儿不要他了呢?你见了他,反而心里念着想着,不见他反而不牵挂着,就当他是……女儿养的一个外室?外室扶正,也得让他自己上进。”   这么一说,沈凝就果然放下了。   ——也是,说是女婿,但还早呢。   于是就问,“你说回家有事情跟我说,是什么事情啊?”   折霜笑着道:“自然是进宫见姨母,不过我想要从姨母那里得到她的支持,便是要跟她如今提倡的背道而驰,想来是要被骂的,阿娘跟我一起去吧?姨母是你的妹妹,想来不会打姐姐。”   沈凝就摇头,“事情是你自己要做的,如今撒娇卖痴都没有用,你拆你姨母的台,你自己去说吧。”   折霜便站起来,“那我回流云巷子里面去了。”   沈凝:“……其实,你也就这点出息,只管拿捏你的父母亲人罢了。”   她恨恨的道:“今晚住下吧,我明日跟你一起进宫。”   折霜却笑着摇头,“我还是回流云巷子里面去了,得跟刕晴牙说点事情。”   说什么事情呢?   倒是没什么事情要说,她只是觉得好几日没有来了,便来看看他。   且被他看着,也有些心虚。少年诚挚的目光如火如荼,但她回应不了。   她咳了一声,还没有说话,突然见他一把走过来,弯腰一下子就将自己抗了起来。   折霜笑起来,“你做什么呢?”   刕晴牙喘着气,明显是刚刚练过武,汗水还涟涟在头上,身子热的发烫。   折霜就被他扛着,手从他的腰间穿过去,陇住,“刕晴牙,你做什么生气?”   十七八岁的少年便也没了神仙般的清容,狼狈而生机勃勃的瞪了她一眼,骂道:“阿霜,你不要了么我?”   完蛋。   必然是折霖在他面前露了些什么出来。   折霜心中虚,便哄道:“要的啊。”   刕晴牙哼了一声,本想重重的将她放在床上,又舍不得,却又气的狠了,只好将她头扶住,整个人搂进自己的怀里,然后自己往床上直直的倒下去,重重的摔在床上,吃痛的哼了一声,再急忙翻身,将她整个人压住。   这回不再怜惜,狠狠的咬了过去。   折霜吃痛一声,手被他禁锢住,也挪不开,只好埋怨起折霖。   ——不过是让他挨了阿爹一顿打,就如此的记恨自己的妹妹,实在不是一个兄长该有的气度。   她就叹气,刕晴牙便抬起头,怒气冲冲的瞪,却少年心思不敢说,婉转的道:“阿霜,你在想什么?”   折霜:“想你?”   刕晴牙又压下去,嘟囔道:“骗子!”   大骗子,明明不是在想他 第48章 坟头草(48) 少年人,骗也不行,不……   刕晴牙快要走了。   走之前, 他本是想他跟阿霜两个的感情还是喜人的。   他爱慕死了她,她也……不讨厌他。   即便是他没有说出那句“我爱慕于你”,但是依旧是幸福的。   可是折霖幸灾乐祸跟他说折霜打算的时候——自然, 没有说的那般的直白,但是懂的都懂,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瞬间就明白了折霖的意思。   瞬间涌出些难言的心酸和委屈, 见了折霜,第一个想的便是将她咬碎了,将她一点一点的吞下去, 血肉和在一起, 看她还敢不敢将自己抛弃掉。   但是怎么舍得呢?   他连将她摔一摔都舍不得, 还要自己垫在下面, 只好用嘴巴去咬她的嘴, 将她整个人的呼吸都给自己,可她竟然还在想别的。   她是个十足的骗子,眼神闪闪乎乎, 心虚的不行, 还敢理直气壮的说想他,想他哪里了?想他身体的哪个地方了?   是脸,还是手?   他的眼神晦暗晦明, 最终不敢放肆的牵着她的手去描绘自己的身体,只敢怂怂的道一句, “阿霜,莫骗我了吧。”   折霜心想,我也没有骗你,想我阿兄, 不也是因你而起么?   她理直气壮的很,“我就是想你了啊。”   刕晴牙气的不行,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去讨好她,手给她捏,脸给她摸,一张脸被她捏的不成样子了,最后道:“我努力活着回来,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折霜点头,“好啊。”   刕晴牙便恨的一口咬下去,将她的肩膀隔着衣裳给咬了个牙印出来。   折霜吃痛,“刕晴牙,你牙痒痒了?”   刕晴牙点头,“痒了,阿霜,你看看吧,很痒,痒的想咬人。”   折霜看他一眼,便伸出手,将食指伸进他的嘴里,刕晴牙便不得不张大嘴巴,任由她的手指在他的牙齿上慢慢的摩擦。   “这里是尖尖的。”   她好奇的按了按,“你的牙齿其实很尖锐。”   刕晴牙嘴巴一紧,含住她的手指,咬了咬,咬出牙印出来,嘟囔道:“对,很尖锐,你看看,我都可以咬断你的手指。”   折霜低低的笑起来,翻身,将他压在身上,这般便可以去细细看他的牙齿。   她发现他的牙齿很齐,很白,不过在里面末端,却有点尖尖的,她忍不住再用手指在上面磨了磨,道:“刕晴牙,你的牙齿很好看。”   刕晴牙都要烧起来了,他很想告诉折霜,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也很好看,但是他不敢,在折霜面前,他没有任何的胆量。   只好凭着本能去啃噬她。   折霜隔着衣裳被她啃了好几个地方牙印出来,肩膀,手臂……她忍不住将他推开,“你咬够本了吧?我都不能看了。”   刕晴牙只好坐起来,忧愁的耷拉着脸,“我注定在阿霜的面前,是个好人了。”   他像极了一只发疯发到一半的小土狗,因为不能尽兴,耳朵都要愁掉了。   再愁下去,尾巴应该也快没了。   折霜就觉得自己应该快要屈服在他掉下的耳朵尾巴面前,毕竟,如此完美的一个人,怎么舍得他掉耳朵?   她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耳朵,又上牙啃了啃,两人再次交缠在一起,等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很,衣裳乱了上身。   刕晴牙这回倒是有些得意了,正要说几句讨好的话,就听见外头秦妈妈的声音响起来,“主子,该用饭了。”   刕晴牙就不得不起身,下床,去整理衣裳,开了门,跟秦妈妈道:“今晚吃什么——”   秦妈妈本来兴高采烈的,道:“吃剁椒鱼头——”   然后一看刕晴牙的脸,脖子,就神色古怪起来,然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声的道:“你,你可不能太过于放肆,如今还是青天白日呢,青天白日,这青天白日——”   她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家的主子,自小便自持的很,于这种事情上,以前可没有如此的……纵容。   但是主子的事情,她也不能说,只敢去瞪刕晴牙,最后深吸一口气,进门,将刕晴牙推出去,自己去给折霜整理衣裳了。   折霜打了个哈欠,换了件衣裳,不过转头看铜镜,她的脖子上面都是痕迹。她见秦妈妈义愤填膺,倒是笑着道:“别生气嘛,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懂得咬,你看看我的脖子,哎哟——”   秦妈妈懵了。   她叹为观止,深觉自家主子如此说话,便带着点没脸没皮了,可是,自家的主子怎么能有毛病呢?于是秦妈妈只能暗暗的又指责上刕晴牙:男狐狸精!   狐狸精显然是有些道行的。   秦妈妈仔细观察,便见他很会些讨好人的法子。比如吃饭的时候,给夹菜,吃完饭了,硬是要挽着胳膊一起走,说些笑话让人笑。   亲亲腻腻的,手段之高,实在是让秦妈妈叹为观止。   眼见两人又要缠在一起了,秦妈妈赶忙退出去,坐在一边切茄子。秦向闷闷的在一边烧火,见秦妈妈看他……看他的嘴唇,不免第一时间去抹抹嘴巴,道:“没油啊——”   秦妈妈回过神,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真是,春天来了。   春天确实来了,刕晴牙得走了。   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去扒折霜。   本是要走着消食的,结果被他压在廊下的坐凳上面,或者贴着柱子上,就是一顿的亲。   折霜气喘吁吁,实在是受不住了,少年人,喜欢探索,喜欢玩点不一样的花招,就一张嘴,被他琢磨出十个八个的不同亲法。她捧着他的脸,喟叹道:“就算是薅羊毛,也不能指着一个地方薅吧?”   她的唇都不成样子了。   倒是刕晴牙笑的有些嘚瑟,“这便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了。”   不是嫌弃他不行么?   折霜就指天发誓,“我没有说。”   刕晴牙哼了一声,“骗子,又骗我,我可听见了,你跟秦妈妈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咬,如今,你看我会不会?”   折霜就立马捂住他的耳朵,“如今,你听不见了。”   刕晴牙:“……”   他叹息一声,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之间,哀求道:“阿霜,骗我,就骗一辈子吧,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如此可怜兮兮,折霜摸摸他的头,道:“行吧?”   谁知话还刚说完,就被他又咬了一口。折霜吃痛,恨道:“我都答应你了,你还咬我做什么?”   刕晴牙整个人都是愤怒的,“你不准骗,不准骗!”   折霜就忧愁起来。   少年人,骗也不行,不骗也不行,她好难的。 第49章 坟头草(完) 第一卷 完   刕晴牙住进流云巷子里面之后, 就开始垦荒了折霜的后院。   里面已经种上了好多的菜——这点很得秦妈妈的喜欢,她私以为刕晴牙很是务实。   “只咱们是富贵人家,用不上, 但是民间这种男人便是个好的,肯想着吃。”   能知道要吃饱才是正道理, 会收拾家里,还长的好, 若是在刕晴牙的老家,想来是十里八荒都抢着要的好夫婿。   秦妈妈就道:“还是命不好。”   这话是跟秦向说的,秦向是个老实人, 说了句实话, “再命不好, 靠着脸都能吃饭, 咱们可没有。”   秦妈妈笑呵呵的, “也是,咱们这些人,还是别操心人家好。”   刕晴牙定好了三日后就走, 折霜这几日都住在院子里面, 太子齐礼也知道了此事,便在隔壁院子闲着无事,也来了这里一趟。   得知刕晴牙的身份之后, 他曾经找人来看过一眼,毕竟将折霜当亲妹妹看的, 且皇后只生了他一个,说是亲妹妹也无二了。不过只是远看,知道刕晴牙长的好,近距离一看, 嗯,果然能理解折霜这般的姑娘也愿意费劲心思将人藏起来的举动了。   他老神常在的看着院子里面的……菜,咳了一声,用扇子挡住脸,凑近折霜这边,小声道:“你是没给钱吗?”   折霜摇摇头,“他就是农家出身的,喜欢做这个。”   齐礼便啧了一声,“也就是你的口味——有些格外不同了,让我,就是个神仙,我也不乐意看他在这里锄地啊。”   谁可以看一个神仙种地?   齐礼就想起自家那个,她就喜欢上了调香制茶,还喜欢进厨房里面,便想了想,觉得说了折霜也不知道,便有些炫耀,道:“不瞒你说,我藏着的那个,志趣高雅,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每日里煮煮茶水,调些香,再者说,做我喜欢吃的膳食,哪一回来,不是高高兴兴的?”   再看妹妹这个,实在是有些无聊之极,再好的风花雪月,在这菜园子里面也实现不了吧?   折霜就笑笑,“三表兄,你不懂。”   齐礼就转过刕晴牙这个话题,转而问折霜之前四皇子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又忙,便一直没有问你,四皇子那边,需要我帮你去吓唬吓唬吗?”   折霜摇摇头,“不用,他估计已经被吓唬住了,你也知道,他将人送到我这里来,估摸是没有能力送去你那边,可惜了,我先捡了一个好的,那些个差的便看不上了。”   再者说,她觉得四皇子有些蠢。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就有为了美色而奋不顾身的?”   齐礼也觉得是。他们这样的人,自小就被教导出了,不会为了美色而去屈服,去走一条更长更远才能得到利益的路。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   “那你还送你养的这个去云州?”   折霜一顿,哼了一声,“并不影响。”   然后提醒齐礼,“我见你往这边跑的勤,你也别忘记了,你是个太子,别为了美色而耽误了事情。”   齐礼扇子一合,风度翩翩,“得了,我回去了,只我这个人,你放心,不会出事的。”   等齐礼走了,刕晴牙也依旧在那里锄地,然后等一块地锄完了,便去喊折霜来撒种子。   种的是葡萄,他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就皆果了,到时候,你能亲自摘下来,喂给我吃吗?”   折霜点头,“好啊,只要你回来。”   刕晴牙便洗了手,去厨房看菜。   秦妈妈这两天都在给他准备路上吃的东西。   “这个是我做好的有味道的油块,到时候你在路上,就化开了扔在水里,肯定是比吃那些寡淡无味的好。”   又道:“我还给你准备了衣裳和鞋子,我们主子是不会做了,她自己的还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呢。”   刕晴牙很是感激秦妈妈,“等我以后回来,就给你带云州的好东西。”   秦妈妈就捂嘴巴笑,“好哦,你的菜园子,我给你打理着,等你回来了,我还给你做好吃的。”   秦向就没有秦妈妈这般的有手艺了,他给的私房银子,偷偷的给刕晴牙,小声道:“只有一两银子,多的就没了,出门在外,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是厉害,脸也好,但是你如今是我们家主子的人了,再给别的女人看未免不好,便多带点银子在吧?”   他肉疼的给出去,道:“省着点用,我存了好几年呢。”   然后道:“——别告诉你秦妈妈。”   刕晴牙往后一看,秦妈妈就站在两人身后,眼神狠辣,看秦向叔和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向两只快要断气的鹌鹑,刕晴牙就觉得这一两银子也许努力努力才能呆在怀里不烫手,便认真的跟秦向探讨如何藏私房银子这个问题。   “你的工钱都是秦妈妈亲自领的,你怎么能存下一两银子呢?”   秦向就看看四周,拉着刕晴牙蹲下来,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出去。”   刕晴牙保证不说。   秦向这才道:“我们不是常跟着主子常出门吗?便有小丫鬟小厮们出不了门的,托我给带点东西回去,一来二去的,总能给我一个两个铜板,我这银子存的可不容易。”   又道:“但这一桩事,我可存不了如此多的银子,还得要去赚一些零碎的钱。比方说,你秦妈妈有时候忙,便让我去买菜,我就去一家菜铺子里面买,那掌柜的我都认识了,别人去,包括你秦妈妈去,都是一个价,可是我去就不同了,能低点,我就,嘿,吃点回扣。”   不过他看看刕晴牙,就摇头,道:“刕公子,我这门生意,你是做不了的。”   老实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刕晴牙做得了这门生意,他就不告诉他了,刕公子是要去做大事的,肯定不会跟他抢这么点小门路。   刕晴牙就道:“我不攒私房银子,我只是想问问你罢了。”   他看向身后,手里捏着那一两银子,问:“秦妈妈,我可以走了吗?”   谁知秦妈妈是个老江湖了,抠抠搜搜的从荷包里面掏出三文钱给刕晴牙,“一文钱我给你的,一文钱你秦向叔给你的,还有一文钱是秦雨给你的。”   一家三口,三文钱,就算是给刕晴牙践行了。   刕晴牙背叛了秦向,还没有留下那烫手的私房银子,回去就抱着折霜道:“那阿霜给我吧。”   折霜笑吟吟的,“你还想从秦妈妈那里得点银子哦,除了我,她谁也不给的。”   刕晴牙深深的叹息一口气,“我只能从你这里吃软饭了。”   折霜就去给他找银子,然后发现,“我只有黄金了,你带着走吗?”   她想了想,又从箱子里面找出了金叶子,道:“这个金叶子,我让人做的很利,你用来买东西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   刕晴牙就真心的赞美她,“阿霜,你实在是太聪慧了。”   等他走的时候,就背着秦妈妈准备的吃食和折霜给他的金叶子走了。至于秦妈妈那三文钱,他托折霜还给秦向叔。   “肯定会换法子重新攒的,我便给他开个头吧。”   折霜站起来,垫着脚摸摸他的头,“刕晴牙,你活着,嗯?”   刕晴牙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狠狠心,骑马转身,出了城门。   折霜看着他走远了,才喟叹一声,回到马车,并丢给了秦向三文钱,秦向十分感动,拿着三文钱藏鞋底,问折霜,“现在就去梨园吗?”   折霜点头,“是,去梨园。”   苏弯弯已经在哪里等她了。 第50章 碑上魂(1) 一更   梨园里面, 班主依旧殷勤的来迎她,跟她道:“莫家大少夫人等您多时了,又点了一出秋千记, 如今正在雅间听着。”   戏已过半,折霜进去的时候, 苏弯弯的手指头正随着台下的曲子而动,时而快时而慢的敲在桌子上, 见了她来,笑着道:“你如今的架子越发大了,我都来好一会了。”   班主还站在那里, 像是有话要说, 实则也真是有话要说。折霜许久没来听戏了, 这可是一尊活菩萨, 说是散财夫人也是可以的, 但自从刕宝清去世之后,她就没再来过,班主不禁想着她是不是怪罪上自己了。   说起刕宝清, 班主就悔恨交加。那般的好嗓子, 那般的好相貌,他本是要重重培养的,不过他性子倔, 脾气还怪,人前看着是个乖巧的人样, 人后却时不时就露出个古怪的气性来,对他也不是很尊重。   班主自然是心中有疙瘩的,不过也不怵,这般的人, 戏班子里面也时常有,一个唱戏的攀上了高枝,自然有他们的高枝来替他们说话,赎身,他们性子怪就怪,他只管人前哄着,人后磋磨着。   不然怎么自己是班主,而他们只是个唱戏的呢?   所以对于梨园里面刕宝清时不时就被同行的人呛,诬陷,他也不管,可是这不管不管,竟然人在家里,就活生生的死了。   人死了,班主后悔莫及。刕宝清要说大错,实在是没有,这般死了,班主觉得怪可惜的,至少他死了之后,很多奔着他来听戏的贵人们就不来了。   其中就有折霜。这可是个喜欢听戏的主,心思也善,对唱戏的孩子们好的很,时不时就赏点银子下来,对人和气,唱坏了也不骂,只叮嘱他不要责怪他们,所以吧,人人都喜欢折霜。   刕宝清独占她欢喜的那段日子,这些人可没少捏算吃醋,时不时针对一番,都是正常的,班主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道:日子久了,你总得来求我了吧?   谁知刕宝清被打的半死,关进了柴房,也没有说过一句软话,且这位夫人也没有来看他。   看着也不像是对他有意,可人死了,这位夫人却不来了,实在是让人摸不准她的想法。   班主就想,这该如何是好?好在那日,他站在梨园外,看见了莫少夫人的马车从门前经过,这才恍惚记起,莫家大少夫人可是跟折霜看过戏的。   莫家大少夫人的事情,京都城里谁都听闻过,也可怜她,不过从另外一个层面来看,这位莫家大少夫人是个没主见的主,也是个软弱的主,这般的人,你放下身段求她,总有一些可能成功的。   果然,他说了原委,这位莫家大少夫人就为难的道:“我也是上回陆家大少爷出殡的时候见过她了,不知道能不能约她出来听戏,她心里正难过呢。”   班主一想,没错,还有这倒霉催的事情,人家不仅死了个“刕宝清”,人家还死了个“陆远之”,这……这双悲临门啊。   于是就道:“莫少夫人能替我说几句好话,便是感恩不尽了,也不希冀她能来,只希望您替我求求情。”   苏弯弯便答应了,满意离开,心道,没枉费我特地绕道过来一趟,以后来的理由便有了,一来二去的好商量事情。   班主也很满意,心道幸而我今日机灵,上前求助,说不得失去了折霜这条大腿,但是得了莫家大少夫人这棵不太大的树,也是好的,承恩侯府再怎么落寞,也是个侯府,比之他们这些人,还是有用的。   总之,双方都很满意。   等到莫家大少夫人让人递来消息,说是请到了折霜今日来梨园听戏的时候,班主欢喜的像得了第二春,激动的在戏园子里面走来走去,将一应人都叫了来,“莫家大少夫人喜欢听秋千记,估摸着这回还会点,这次的秋千记,不容有任何闪失,你们的皮都给我紧起来,若是出了差错,就别怪我不客气。”   没人敢出差错,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便铆足了劲头,班主也在今日等了半天,见人总不来,戏都过半了,会不会还是不来了?   倒是莫家大少夫人温婉小声的道:“她忙的很,最近忙着搬宅子呢,可能会慢一些,今日还要送一批商户去云州那边做生意,哪里能及时来。”   班主心里就想,果然是个厉害的,这前面的丈夫刚去世呢,她就想着做生意了,不过她送商户去云州,想着做云州那边的生意,可是在是太正常了,谁人不知道她家大兄年少就在云州做将军,嫂子是云州当地世家的女儿,说句不客气的话,她要是想打通云州和京都之间的商路,谁也不敢拦着。   然后就开始心思活泛了,这谁都知道会只赚不赔的买卖,自己能不能也参一股?不求多了,只求赚个买宅子的银子,便是好的。   班主如今还只有一座宅子呢,他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买宅子,深刻的知道买宅子就是为后代子孙谋福。   他便细细打听起来,好在这位莫家大少夫人实在是好气性的,跟他道:“是做皮毛和干货生意,云州那地方,就是这些多,可是京都却不常有,京都有的东西,比方说茶,哎哟,那云州人可喜欢了,这么多年,也有人做这门生意,可是路途遥远,常有不幸之事发生,又时间长,去了云州,有时候销路难,总总原因下来,便赚这银子的不多。”   班主听的入神,然后见莫少夫人脸微微红,惭愧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全靠着折夫人跟我说,我这才知道。”   折夫人这里便单指折霜了,外人都听的懂。   班主就心道,我也猜着了。   他想问的是可不是这个,便做出一副自己人掏心掏肺的模样道:“哎哟,别人做这门生意不成,可折夫人一定是可以的,您……说句逾越的话,您跟她好,便可以跟着试试。”   这莫家少夫人就温柔的点头,“有,我也跟着掏了点银子,赚点来你们戏园子听戏的银子。”   班主就想,那您可真是谦虚了,又问了几句话,就见她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干脆就不说了,只等着折霜来。   此刻折霜来了,要听戏,他又满肚子的话,待会还怕人跑了,便欲言又止的。   折霜看苏弯弯,只见她笑盈盈的,好似十分不好意思,道:“阿霜,胡班主是想跟您道歉来着。”   胡班主名叫胡旺,不会唱戏,接受的是家里的戏班子,这么多年,因为扒上了平宁侯家老太爷,这些年将戏园子办的名声响。   他之前将折霜请来,是准备道歉来着,但如今道歉已经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了,如何赚银子才是重要的。便跟折霜先小心赔礼,待折霜为刕宝清的死而感到可惜后,又舔着脸问,“我也知道夫人做生意只是闲着无聊玩玩罢了,只是我这心里,不瞒夫人说,早就想跟着人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我这,这——”   果然,折夫人还是很心善的,并没有让他说完,只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若是信得过我,明日拿了银子,便去荔枝巷子找我家的管事。”   荔枝巷子!那可是权贵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宅子,那里面一共就两户人家,听闻都被人买了去,可是没想到,竟然一户是折霜。   他便感慨起来,然后更加恭敬的下去,等人走了,折霜让秦妈妈和桃令守在外面,雅间里面就只剩下了苏弯弯和折霜两人。   在折霜面前,苏弯弯没什么好装的,她欢快的道,“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常聚了?”   折霜打了个呵欠,点点头,“是啊,总要将人拢过来。”   苏弯弯:“跟人一起做生意就好?”   折霜笑了,“弯弯啊,有时候一点利益拉拢不了人的时候,那就给十点,当他无形之中成为靠着你吃饭的人时,便要时时刻刻想着你好了,毕竟你倒了,谁给他发银子?”   她将披风解下,放在一边,“天愈发的热了。”   苏弯弯:“不是天热了,是炉子里的火太旺了。”   折霜喝下一口茶,道:“今日在这里,怕是呆的久。”   苏弯弯点头,“我都做好准备了,跟承恩侯说,约了你听戏,他一百个乐意,毕竟你愿意搭理的人可不多。”   她拿起茶壶,给折霜续了一杯茶,“阿霜,你上回说的事情,我回去认真想了想,可行是可行,但我想,不是咱们两个人就能做到的。”   折霜点头,“自然不是。”   她的目光深沉起来。   “你们江南这种局面,不是一日促成的。”   “上回我们就说过,在最开始的时候,对妇人和姑娘的约束并没有这么多,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变了。”   她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书,道:“这是我让我阿娘给我找来的。”   苏弯弯看过去,发现是节妇志。   有人专门整理三个朝代官府嘉奖的节妇数量以及事迹,写了出来。   折霜道:“这本书不知道是谁写的,不过我按着书上面的历史,去一一印证了,书上写的是真的。”   她道:“我们就当这本书是真的,弯弯,你看第一页,在商朝的时候,节妇虽然是指终身不改嫁的女子,不过却并不是为了提倡,而是为了表彰。”   当时的官府是为了表彰女子忠贞,以及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的爱情。   “第一个受表彰的妇人,叫做丽。她容貌绝佳,能诗做画,是有名的才女,当时有很多人想要娶她,后来江南梧州的才子凉娶得了她,成就了一段佳话,不过,不幸的是,她丈夫却三年后去世。凉死后,无论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都愿意她再改嫁,但是丽不愿意,愿意一辈子不再嫁。”   “彼时的上朝皇帝听闻了此时,感念她的情谊和忠贞,便专门让人打造了一块碑表彰她。”   苏弯弯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故事。   她拿着这本书,听折霜说第一个节妇的事情,心中感慨万千。   “但是如今,不是了,这块牌子变了味道,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时候了。”   折霜点头,站起来,绕到苏弯弯的旁边,按着她的翻开第二页,道:“不过,即便如此,在商朝时,有这块碑的,不过五人。”   她道:“整个商朝,从开始有到结束,上下三百年,只有五个人罢了。”   苏弯弯遍体发凉,戏台上的人依旧在唱戏,热热闹闹,她抬头问,“后来呢?”   折霜继续翻开一页纸,道:“后来,就到了大黎,大黎国一共五百年,这种节妇碑只有八十块。”   苏弯弯闭上眼睛,“后来呢?”   折霜:“后来,又到了大夏,夏朝一共三百余年,节妇碑一百零五块。”   苏弯弯猛的睁开眼睛,“如今,到了大秦,大秦开国到现在还不到两百年,阿霜,大秦有多少块节妇碑了?”   戏台子上紧密的锣鼓声开始敲起来,咚咚咚,轰隆隆,这是到了尾声,男人在娶了小姐之后,小姐无子,开始给男人纳妾了。   折霜在喜庆的锣鼓声中,目光露出一种悲哀,静静的道:“八千七百六十五块。”   八千七百六十五个女子的魂魄。   ……   人皆有慈悲之心。   这是折霜小时候,沈凝跟她说的。   “人皆有慈悲之心,一心向善,只是有时候迫不得已,便开始走了歧途。”   人之初,性本善。   但什么是善?   人处在一个人人都说恶是善的地方,恶也就成了良善。   她站再窗户边,看着戏台子下面的人已经开始起座收场,面无表情的道:“朝廷颁发节妇碑的时候,人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都觉得荣耀,要是家里的女儿有了节妇碑,欢天喜地的四处炫耀,我想,他们应该是将女子获得节妇碑跟男子科举中了状元一般当成荣耀了。”   节妇碑,中状元——   苏弯弯只觉得自己又想要杀人了。   她认真的问折霜,“那我们第一步,要做什么呢?”   折霜看向她,“弯弯,我说过了,第一步,便是帮你和离。”   然后道:“我知道,你担心的是家中的姐妹是不是受你牵连,我不会大刀阔斧,一刀切割的。”   她道:“不过,你家的父母,我是不能留了。”   苏弯弯便笑起来,“你想如何做?”   折霜认真的道:“你父母不是说为了你好吗?他们认为这是善,那我们便让这种善扩大千倍,万倍,让世人都瞧瞧,这种善,到底是善,还是杀人的刀。”   她坐下来喝口茶,“弯弯,我能相信你吗?”   苏弯弯点头,“能——我对我的家里人,唯一怜惜的便是我家的姐妹,其他人,你尽可以利用。”   不过,这般就行了吗?   这般肯定是不行的。   “朝廷那里,还有着很大的作用,我想着,许是我来做这件事情刚刚好,弯弯,天底下可能再没有人比我做这事情合适了。”   她喝下一杯茶,“上攻朝廷,下攻民心,双管其下,也许我们能拼得一条路出来。”   她将茶杯重重放下,“好在,君是明君,民是良民,还未坏到骨子里,一切都有的说,不然,我们还要等很多年。”   苏弯弯何等聪慧,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莫知晓的死,该定下来了吧?”   折霜点头,“该定下来了,承恩侯夫人死的时候,因为江南路途遥远,不能及时知晓,便只写了来信,让你兄长来了一趟,但今年碰巧是你父亲回京述职,等待再放的时候,此时莫知晓又死了,你写信回去,多埋怨埋怨,他们肯定会来参加莫知晓的葬礼。”   她笑笑,“到时候,我先在京都,为他们铺设一场好戏。”   “你们江南之人,不是重节吗?碰巧京都还没有到江南的地步,若是他以江南之礼来要求京都高官世女,我倒是想看看,这场风,能卷起多大的浪。”   苏弯弯笑着道:“阿霜,那我便给你细细说一说,我家阿爹和阿娘吧。”   ……   戏开了一场又一场,班主胡旺一直等在外间,就是没见里面的人出来。只中途由折霜的妈妈端了饭菜进去,然后又收拾了东西出来,整个来回,折霜和苏弯弯都没有出门过。   听戏的人没有走,唱戏的人就不能停。胡旺便让人继续唱,此时已经没多少人在听戏了,只一些蹭位的人在,这些人是没有赏银给的,胡旺想了想,就让人唱了一曲跟秋千记相同的鸳鸯记。   鸳鸯记说的故事便离奇一些。说是大家小姐年纪大了之后,总是会梦见两只头上有不同颜色羽毛的鸳鸯,一只鸳鸯是红色的,一只鸳鸯是青色的。她便绣了红色的出来。   某日,她的帕子丢了,被一位书生捡到,书生当时也惊讶,问来找帕子的小姐丫鬟,道:“可能帮我问问小姐,这鸳鸯是不是还有一只是青色?”   丫鬟嘲讽书生是不是得了痴症,回去的时候还当笑话说给小姐听。   “他这个人,拿着姑娘随意绣的红色鸳鸯说还有一只是青色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姐大惊,便去跟书生相会,原来书生也常年梦见这个梦。两人便生出了情谊,小丫鬟便做红娘在,给两人牵线,却被小姐家里面棒打鸳鸯。   小姐说:“他人品好,之前他的朋友去世了,他耗费家财替人家还债,举办丧事,这才让人家的妻子和儿女不至于没有地方安家,不至于连丧事也办不了。”   小姐的父亲大怒,骂道:“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凶险,若是你不说他这德行也还罢了,你一说,我更加不愿意将你嫁过去,你也不想想,这般的人,耗费了自己家的家财后,便要去耗费你嫁妆的,假以时日,连我们家也要被他败光了。”   小姐大哭,怒骂父亲是个守财奴,没有一点君子品德。   小姐父亲大怒,怒骂小姐违背父母之命,实在是放肆。   最后小姐消香玉陨,书生觉得也没有活头了,于是也在当日而死。   最后,他们化成了梦里面的鸳鸯。   小姐是红色,书生是青色。   整个故事都散发着一种爱情至上的精神,折霜看竟然在唱这曲戏之后,笑着道:“依我看,这家的父亲倒是个明白人,书生德行虽好,却过于败家了些,今日救,明日救,妻子要跟着吃苦头的。”   不过很明显,台下的观众都在怒骂小姐父亲是个守财奴,折霜就笑着道:“你瞧,人跟人之间的观念,其实相差很大的。”   然后喃喃了一句,“所以,我不能去寻求她们的支持,我要找的,便是跟我们一样的人,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你说是不是?”   苏弯弯站起来,“没错,你说的很对,我们还能借助这些不一样的人,办自己的事情,这才是物尽其用。”   她看看天色,道:“阿霜,我该回去了,既然确定了要走这条路,那承恩侯家还等着我去唱大戏。”   等两人携手出雅间,胡旺立马走了过来,点头哈腰的,“两位夫人,可听的尽兴?”   折霜点头,笑着道:“前面都挺好的,只后面的鸳鸯记听的莫少夫人流了眼泪。”   哎哟喂,这可真是!   他就轻轻的扇了扇自己的脸,道:“早知晓,就不让人唱这曲子。”   苏弯弯适时的道:“原不要紧,只我最近心绪不宁,惹了愁肠罢了。”   胡旺就送两位出门,回去还跟下面的人道:“所以说,这人出身高门又有什么用?高嫁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受磋磨,那位莫少夫人,惨的很哦。”   很惨的苏弯弯回到承恩侯府,还是郁郁寡欢的,第二天就请了大夫。   承恩侯百忙之中听闻此事,问管事的,“不是跟折家的那个出去看戏了吗?怎么回来就病了?”   管事的是个人精,早打听了,道:“我听大少夫人贴身的桃令说,今日大少夫人听戏本听的好好的,跟折夫人谈云州生意的事情正欢快,结果听了一曲鸳鸯记,便心生感伤,哭了好一会,回来便病了。”   这是怎么了?   听个鸳鸯记怎么了?   管事的就琢磨了下,道:“鸳鸯记里面,好像是说书生跟小姐最后一起赴死的故事?”   承恩侯闻言,叹息一声,到底没说什么,让自己的妾室陈姨娘去问苏弯弯。   陈姨娘如今三十多岁,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跟着承恩侯爷,还给承恩侯生下了两个儿子,即将要娶妻的老二就是她的儿子。   她能在承恩侯夫人手下获得承恩侯的青睐,还能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并不算是一个无能之人。相反,她很懂得审时度势。   为了能让儿子娶妻娶的体面,她主动去巴结苏弯弯,想给自己谋个差事,苏弯弯便说动承恩侯让陈姨娘掌管大厨房之事。   自古以来,大厨房里面的争端最是多,但却是能捞油水的一个好地方,她管着厨房里面的买卖,自然有人来孝敬她,这几个月,她荷包里面的银子就鼓起来了,只恨承恩侯夫人没有早死,自己现在才管着大厨房。   对于陈姨娘来说,承恩侯的宠爱在她这个年纪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年老色衰,她迟早会被他后面接进来的正室或者其他年轻貌美的妾室所代替。   所以,这时苏弯弯肯出来拉扯她一把,让她成为家里能事情的,便是对她莫大的恩惠,她虽然有些小人之心,却也心存感激。   在她看来,苏弯弯是个心软良善之人,无论自己求她什么,只要不过分,她都会满足自己,这样的人好拿捏,有她在的时候,自己还能过过好日子,真等到承恩侯娶一个会算计的人回来,自己反而没有好日子过了,因此对苏弯弯十分的尽心尽力。   于是怀着这般的心思,就算是承恩侯不说让她去看望苏弯弯,陈姨娘还是会去的。   她进了苏弯弯的院子里面,远远的就闻见一股子药物,她的贴身丫鬟桃令正在一边煎药要一边抹眼泪,陈姨娘连忙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桃令就一脸难以开口的表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   这还没什么事情?平日里看桃令也不是爱哭之人,如此看,必定是发生了让她绝望之事。   她眼皮跳了跳,进屋,屋子里面乌烟瘴气的,竟然点着供奉死人的香。   陈姨娘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香能点在苏弯弯的房间里面,烧给谁的不言而喻,只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苏弯弯竟然敢这么做。   如今,谁都知道承恩侯家大少爷多半是死了,可是没有找到尸骨,承恩侯就是不承认,还抱着一丝生的希望,于是,承恩侯家所有人,上上下下的奴才主子们都不敢说一个死字。   如今苏弯弯在房间里面点香,可谓是大逆不道,会被承恩侯记恨的。   她连忙上前,小声的道:“大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侯爷知道了肯定生气。”   苏弯弯见是她,本来紧闭的双眼睁开,然后握着她的手,伤心的道:“原是你来了,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这话一说,陈姨娘感觉自己背后凉了凉,整个人毛骨悚然,实在是撑不住了,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遇见什么脏东西了?”   苏弯弯就眼泪珠子直接掉了下来,扑进陈姨娘的怀里,道:“陈姨娘,我梦见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这话刚落,窗户突然被风吹开,陈姨娘吓得一哆嗦,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却又不敢说,只能道:“你是日思夜想,所以魔怔了,大少爷还活着呢,怎么能凭空的回来。”   苏弯弯就哭,“可我真的梦见他了,他跟我说,他连个坟都没有,他冷的很,也饿的很,别的鬼都有东西吃,只有他没有得到供奉,孤魂野鬼一个,即便是做了鬼,也凄惨的很。”   陈姨娘就安慰她,“你真别想太多,多出去……多出去晒晒太阳吧?啊?”   苏弯弯就露出绝望的神情,“你是不是不信我?”   她又颓然的倒下去,“算了,就当我没有说。”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中完全没有一丝丝希望,实在是见之可怜。   陈姨娘还是有些同情的,她回去之后,承恩侯问她,她就说了几句好话。   “说是…说是大少爷回来找她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生气,可又觉得无端端的,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梦见呢?又说大少爷梦里面实在可怜,没有供奉,没有饭吃,又冷又饿的,她便忍不住在房间里面供奉了香,希望大少爷若是真的地下有灵,能过的好些,这般一来,即便是被你怪罪,也心而无憾了。”   此话一出,承恩侯感慨万千,自然也知道错不在苏弯弯,而且,苏弯弯的话委实触动了他的担忧。   没错,他们是不见尸首不办丧事,但是,他儿子若是真死了,那便真是孤魂野鬼,也是受欺负的。   所以左思右想,道:“既然如此,那便发丧吧,再者……她如今这个样子,有个好歹我们也不好跟苏家交代,她又在京都没有几个朋友,你便辛苦一趟,写个拜贴给折家,请折家四姑奶奶来陪她说说话。”   陈姨娘便去了,还不敢露出高兴的模样,只回去跟苏弯弯道:“如此一来,你就不用这把暗暗地供奉了,冤有头债有主,大少爷不会再来找你的。”   苏弯弯就感激的很,“你对我的好,我记住了,我会报答你的。”   陈姨娘就觉得她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为人妇,却没经过什么事情,好哄,多亏了自己当时过来巴结她,看来当初的决定是没有错的。   等折霜一来,她就给自己请了功。如何如何照料苏弯弯的,让折霜也感激的说了一句:“弯弯性子弱,多亏有你。”   陈姨娘高兴的走了,折霜就将门一关,道:“难闻的很,把这些香都撤走吧。”   苏弯弯点头,让桃令撤走了,然后折霜一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博古架上面摆着许多的香料。   她没在意的问了一句:“你最近还玩香?”   苏弯弯点头,“不仅仅是玩香,我还制茶,做膳食。”   然后微微一笑,“因为这些东西,细细玩起来,还蛮有意思的。香,茶,膳食,若是用的得当,也是能要人命的。” 第51章 碑上魂(2) 他家大少夫人听闻丈夫死……   折霜总觉得苏弯弯说的话有些熟悉, 但是她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索性就略过去了,来承恩侯府一趟, 还是要说正事的。   她跟苏弯弯道:“你知道,我们常去的梨园是平宁侯家老太爷的吗?”   苏弯弯点头, “知道。”   折霜道:“平宁侯家虽然已经没落,但爵位还在, 每年圣上赐赏年夜饭,他家老太爷还有一碗梅花扣肉,可见圣上还记得他的喜好。”   苏弯弯静静的听, 她知道折霜从来不说废话。   果然就听她道:“平宁侯一家都将这位老太爷当个宝, 就想着多活一些年头, 这般才能让圣上记得平宁侯府, 不然平宁侯家老太爷去世, 世人谁还记得他们家?他们家的子弟早没有什么厉害的在朝中了。”   “所以,为了讨好他们的老太爷,他们就要哄着老太爷和离回家的大姑奶奶。”   这个苏弯弯还是第一次听闻。   “平宁侯家的大姑奶奶和离了?”   折霜点头, 回忆道:“小时候, 他们家老太爷做寿,我跟着阿娘去他家做客,她还抓过糖给我, 温温柔柔的——”   然后顿了顿,笑着道:“看着相貌和性子, 就跟你一般。”   苏弯弯立马就亮起了眼睛,“她也性子软,相貌楚楚可怜?”   折霜点头。   “我今年过年的时候,跟着阿爹去他们家, 还特地想去拜见她,只是平宁侯夫人不在意的道她病了,看的出来,在家里肯定是过的不好的。”   她笑起来,“必要时候,平宁侯家或许能成为我们的助力,我阿爹说,平宁侯老太爷是个十足厉害的,我在想,要是你父亲母亲失心疯,觉得她该被送到姑子庙里面去,估摸着能引起老太爷出手吧?”   苏弯弯记下来,“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但是能多一个人帮忙,想来是好的。”   她道:“你能让我父亲失心疯吗?”   折霜点头,“弯弯,你放心,若是连这点也办不到,我就不拉着你一起了。”   正说着,就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陈姨娘又来了。她的笑声在外面响彻的很,端着一盘子好茶好点心,跟秦妈妈道:“我们家侯爷上朝去了,妾身也没有什么可招待折夫人的,便让大厨房准备了一些好点心来,还望妈妈替我端进去。”   她说着就又变了脸色,“我们家大少夫人这是有心疾,得有人跟她多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我想着,不如今日就请你家夫人在我们家赏脸用午膳,下响还在这里,行吗?”   言辞恳切,十分操心的模样,秦妈妈却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笑着道:“我们夫人忙的很,待会就要走了。”   陈姨娘就点头,“好,那便下次有时间,再请折夫人来好好玩了。”   等人走了,折霜收回眼神,问道:“她这般的……想来是有话跟我说,她想跟我说什么?”   苏弯弯琢磨了下,道:“为儿女者强,她如今跟着我,掌管着莫家的权利,知道了捞油水的欢喜,等过一两年,承恩侯再娶了妻子,她的管家权利便要收回去,便没有油水可捞了,那她还怎么补贴儿女?”   她笑着道:“我让桃令透露给她,我最近在跟着你一起做云州的生意,她有了一些私房银子,自然是想跟着赚一赚的。”   这可真是——折霜摇摇头,“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人人都有自己的命。”   她站起来,真的要准备回去了,“今日来看过你,回去好好替你扬名,说不得过几天,就有无数的夫人们上门来看你了。”   苏弯弯点头,“好,我等着她们。”   折霜便低头,伸手在苏弯弯脸上拍了拍,笑着道:“弯弯啊,没事的,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等到做完这事情之后,我们一起做更大的事情。”   苏弯弯笑起来,“好,阿霜,我信你。”   折霜便喊了一句秦妈妈,秦妈妈的就进来了,替她穿好外面的衣裳,跟折霜道:“主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哪里?肯定是要回家的。   家里还有几个人需要她去哄着帮忙做事情呢,结果出了门,果然就见陈姨娘在小道上堵着她,见了她来,陈姨娘装作巧遇,然后连忙过来,折霜笑吟吟的跟她打招呼。   陈姨娘就道:“折夫人,我们家少夫人还好吧?”   折霜就瞬间为难起来,“哎——我跟弯弯,虽然相好,可到底脾性不同,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着实……是太软了,我劝慰她好久,她都哭哭啼啼的,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陈姨娘就也跟着叹气,“是啊,不过我们家少夫人实在是——”   可怜两个字,她不敢说,如今还在承恩侯府里面呢。   陈姨娘只好道:“好在有你,能时常劝慰着她一些,免得她做傻事。”   折霜立马抓住这句话里面的“傻事”两字,道:“如何是做傻事?”   陈姨娘就愣了愣,也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有些尴尬的笑笑——没错,她就是话到这里,随意说的,可是被折霜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就想着,还有事情求人家呢,也不能说自己乱说话啊。   于是就道:“我不也想着,平日里的妇人家,要是丈夫去世了,便也要闹着跟着去,我就,我就想着,我们家的少夫人自小出自江南世家,听闻她们那里的节妇碑多,就是苏家,也有不少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很好,道:“您是不知道,江南那边的习俗便是如此,我多担心我们的大少夫人啊,哎,她年纪小,说句逾越的话,我看着就跟我自己的姑娘一般,生怕她想错了道,好好的花般年纪,反而早早走在我这个白发人面前。”   她如此这般说,折霜就也跟着更加担忧起来,握住陈姨娘的手道:“虽我不喜欢弯弯的性子,但是这种性子,确实容易想不开,我想着,我不能常在这里陪着她,她又没个其他的兄弟姐妹,便只能由你多看护着她了。”   陈姨娘心里就高兴的很,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一说正事了,结果就听折霜拍了拍脑袋,懊恼道:“你瞧我,最近都忙晕头了,因是第一次见你,我刚刚都没有将你跟弯弯跟我说的陈姨娘联想在一起。”   陈姨娘就道:“……大少夫人说妾身了?”   折霜就点头,“是啊,她说你人好,只是孤身一个人,没有点银子傍身,要是我那云州的生意还差人,不如就让你试试。我想,这哪里能行啊,做生意的,都是有亏有赚,要是赚了银子,那还好,要是亏了就不好了。”   她笑着跟陈姨娘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妇人家和姑娘家做点生意,不过是玩玩罢了,我阿爹就说,我性子烈,还好强,看不起人,所以让我做个小生意,磨炼磨炼我的眼力和心性,赚钱不赚钱倒是其次,我倒是不服气,我折霜这辈子,还没有做不来的事情,肯定能成。”   然后却又笑道:“我阿兄却嘲我,说我是说大话,年纪轻轻,怕是被老人们骗了去,哎哟,如今人人都给我奚落吃,我倒是也不那么自信了,便只能找弯弯她们这般不缺银子的试试。”   要是别人说这般的话,陈姨娘会觉得对方在奚落自己没有银子,但是折霜不同,她说话的时候,看着极为真诚,又是拉着她的手说话,十分的亲昵,就像个自家人一般,是她这般身份平常不会对人做的。   所以,陈姨娘就也有些犹豫了,道:“说实话,我倒是也有些想法,不过听您这般说,我想着,我许是确不能投。”   折霜笑着点头,“你多想想,是自己人,我才这般说,要是别人,那你想参银子就参银子吧,我是无所谓的。”   于是等折霜走了,陈姨娘就进屋,见苏弯弯的脸色果然好一些了,这才道:“刚刚我在小道上遇见了折夫人,她跟我说起你想让我做云州生意的话,我——”   苏弯弯就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道:“我是不是办坏事了?我瞧着好多人都想跟阿霜做生意呢。”   陈姨娘倒是不恼她,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不过她觉得自己比苏弯弯又懂一些,别的人拿着银子去折霜,那是为了讨好她,又或者说拿着银子进去她的那个圈子,圈子里面都是贵人,哪里有自己这种姨娘的身份?   可是她们那些人是纯粹拿着银子摔进去的,听个响声,赚不赚的无所谓,可是自己不同。可是话说回来,自己这点子银子,说不得在她们面前见不得人,折霜肯看在苏弯弯的面子上将自己纳进去,实在是天大的恩德和好机会了。   哎,真是愁啊。   苏弯弯就趁机道:“陈姨娘,我这回倒是看出来了,你是怕不赚银子,这般就好说了,我这里有三百两银子,是我嫁妆铺子里赚来的银子,我先借与你,要是赚了,便是你的,要是亏了,就算我的。”   这哪里能成呢!   苏弯弯就露出孺慕之情,“你这般的帮着我,打理后宅还操心我的病,我记着你的好,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你对我好,这点银子,于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我看的出来,我白白赠与你,你这个人好,肯定是不收的,那便不如这般,我心里也好受些。”   陈姨娘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见苏弯弯继续道:“陈姨娘,弯弯虽然愚笨,有些事情却还是明白的,阿霜这里是个机会,要是能赚,那就是银子生银子,你可不能丢了这机会。”   陈姨娘就满心满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搂着苏弯弯道:“你放心,大少夫人,你这般的恩德,我一定没齿难忘。”   实在是太良善了,这般的好人,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   “弯弯的命苦啊。”   威远侯家请客,折霜就小声的跟威远侯夫人道:“夫人啦,您是不知道,她都成什么样子了,哎哟喂,前几日还约我一起去梨园听戏,哎,谁知道昨日就成了那么一副模样,我都心疼。”   威远侯夫人自来就对苏弯弯抱有怜悯之心,闻言低着头,小声的道:“你也别给我打哑谜了,我都听着风声了——是承恩侯家那个魂魄回来找她了?”   折霜点头,道:“是啊,我真是没有想到,不过我却是不信鬼神的,我劝慰她,让她看开些,这都是日思夜想所至,哪里就有鬼神了。”   威远侯夫人就笑着道:“我就说自己怎么就这般欢喜你呢,要不是我家的儿子们没有合适的,定然要抢了你来做媳妇。”   然后不等折霜回话,笑着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弯弯她们家啊——是节妇之家,她们家有一块碑,可是节妇在丈夫去世之后,直接撞死在他坟前,以死明志的碑。”   折霜就听的打了个寒战,然后露出惊疑的神情,“这,这——天爷,我该守着她的,她好像做傻事了。”   如此大的秘密!威远侯夫人立马就拉了折霜回游廊下,道:“怎么回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说。”   威远侯夫人自来就是最厉害的脾性,一听这话眉毛就竖起来了,她能跟折霜谈的来,还喜欢琴之那种性子,是个十足不愿意自家姑娘守节的。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再嫁怎么了?再嫁吃你家的粟米了?管东管西的,姑娘家在娘家受了欺负,就要回家诉苦和反抗。   ——反正她刚嫁来威远候府的时候,就经常回娘家,她娘家兄弟日日在巷子口堵住威远侯爷不准走,一定要友好交流下武艺,威远侯爷年轻的时候,不是这里淤青的回家,就是那里鼻青眼肿的回家。   久而久之,威远候家上至威远侯老夫人不敢磋磨儿媳妇,下至妾室不敢对主母偷奸耍滑,她亲自教导出来的姑娘和儿子,儿子倒是好娶媳妇,前面两个儿子娶的媳妇也好,和和美美,只三儿子,她看中了陆琴之,别的姑娘总看不上。   所以她这般的脾气秉性,在折霜看来是最合适在特定的时候将事情闹大。   威远侯家和威远侯夫人的娘家都不是柿子,身为武将之家,若是将来闹起来,一般人还真闹不过他们。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威远侯夫人跟平宁候家的大姑奶奶在年少的时候也如她跟苏弯弯一般,是手帕之交,最是相好不过。   威远侯夫人其实说起来,跟折霜的性子真有一些像,年少的时候也带着一股侠义之心。   折霜听自家阿娘说过,当年平宁侯家大姑奶奶也是为人怯弱,十分良善,却性子软的很,时常被人欺负,威远侯夫人实在是看不过去,帮了几次,两人这才成了手帕交。   不过脾气秉性不同之人,在事情的看法上面也是不一样的,威远侯夫人是个炮仗,对夫婿看不惯的时候便要打骂,就要回娘家,可是平宁侯家大姑奶奶却不同,她是任打任骂,怎么说也说不通,好的平宁侯老太爷是个好的,也是个厉害的,几次三番的劝慰和对大姑奶奶夫家施压,最终要两人和离。   然后将人接了回去,就住在平宁侯府里,不管是任何人来说,都不愿意让她出门开府,生怕她将来被人欺负了。   而有了如此的父亲,在一次各家夫人都齐聚的宴席之上,她竟然说出和离都怪自己不夫家的话,威远侯夫人彻底伤了心,写了决绝信,再不肯跟她来往。   平宁侯老太爷没有办法,长吁短叹的,知道自家闺女不喜欢交际,便也不催着她出门玩乐,只专门在平宁侯后院开辟了一个单独的院子给她,平日里礼佛拜神,时不时再做些花笺,写几首诗,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威远侯夫人却看不惯她这幅样子,觉得她把活人的日子过成了死人,十几年都没有再来往了。   不过,到底是曾经的手帕交,虽然看不惯,却也容不得有人欺负她,平宁侯夫人平日要是在外面敢说她一句不好的话,威远侯夫人就开始怼天怼地冷嘲热讽,时不时就要刺她一句容不得人。   “人家自己的爹养自己的闺女,儿媳妇倒是在外面说自己的小姑子不好,又没吃你一粒粟米,那都是平宁侯家自己的家财,是人家老太爷给她的嫁妆,你上前抱怨个什么劲,难不成还想人家的嫁妆抢过来给自己的儿子吗?”   “我真是见过不少不要脸的人,像你这般的人我却是头一回见,人家说抢儿媳妇的嫁妆,天怒人怨,你这抢小姑子的嫁妆,也不怕平宁侯家祠堂里面的老祖宗半夜去找你。”   折霜曾经有幸见过一回这样的场面,记在了心里,新中式十分佩服威远侯夫人的。   她就对威远侯夫人道:“你也知道我,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弱小的,跟你一样的脾气,当初弯弯被承恩侯夫人欺负,我看不过去,这才跟她玩在一块,后来,承恩侯夫人去世了,虽说我也伤感,却着实是弯弯松了一口气的。”   威远侯夫人点头。   折霜就叹气,继续道:“可我着实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日子看着好了吧,她却又想寻死了。”   威远侯夫人立即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折霜露出为难和恨其不争的神色,道:“弯弯没跟我说她寻思的事情,而是她们家的姨娘跟我说的,说是——哎哟,说是苏大人,就是弯弯的父亲,他要弯弯殉葬呢。”   此话一出,威远侯夫人立即惊讶的眉毛都要掉了。   “京都可没有此种先例,如何能使得,再者说,从江南嫁来京都的女子不少,难道每个人死了丈夫,江南的家里,都要她们去殉葬吗?”   折霜也愁,“是啊,我也是如此想的——实不相瞒,我在京都过了这么久的日子,虽然听闻过江南有女子在丈夫死后也撞碑而死的事情,可真没想到,还能发生相熟悉的人身上。”   她叹气,道:“所以,我明日还是要去看她的,就怕她一个想不开,直接走了偏路。”   折霜抹抹眼泪水,“可怜见的,我一个不怎么哭的人,都要被她气哭了,怎么就有这般软性子的人呢?我怕此时此刻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   威远侯夫人深有体会!没错,之前她也有对友人这般恨其不争的时候,没想到十几年一个轮回,又轮回到了苏弯弯跟折霜身上。   她恨道:“如此不争气,咱们是不能干预的,得要她们自己立起来。”   折霜就小声的道:“如何立起来?说句老实话,我父母可从没有教过我夫君死后,我去撞碑守节,可弯弯的父母却是自小就这般教导她的。从牙牙学语开始教导,到如今出嫁,统共十几年了,可我才认识她多久呢?我怎么掰过来她的念头?”   她又要哭了,“以前,我总以为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一辈子不嫁人,这也没什么,她自己喜欢就好了,可我着实没想到,苏家老爷夫人竟是这般的教导女儿。”   “弯弯之前还总觉得莫知晓活在世上,所以还肯出来跟我看看戏,如今梦见了他的鬼魂,觉得他肯定是不在了,按照她爹娘说的,她便要去死的。”   如此骇人听闻!   威远侯夫人吓的脸色一白,立马站起来,“哎哟哟,我说阿霜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也不想想,你这般走了,她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威远侯夫人着实是个实在人,连忙拉着折霜要走,折霜就道:“你家还请着客呢。”   威远侯夫人骂道:“还请什么客,我家有儿媳妇管着呢,我主要请你呢,你还给我装不知道。”   她气冲冲的往外面走,她家大儿媳妇看见愣了愣,笑着围过去,“母亲,瞧你这样式,便是去打仗的。”   威远侯夫人瞪她,“走走走,今日不跟你们贫嘴,我有要紧事情呢。”   折霜就朝着她笑,“大嫂嫂,我们得出门一趟。”   她家大儿媳妇也是个喜欢看热闹的,瞧自家母亲这般,便将请客的事情都交给老二媳妇,也跟着挤上了马车,“母亲,你嘴巴笨,打架骂人我怕你吃亏,我跟着你去,阿霜打人,我骂人,正好合适。”   威远侯夫人就哼了一声,“你也就这点子用了。”   威远侯家大少夫人嘿了一声,问折霜,“阿霜妹子,到底怎么回事,快些跟我说,免得到了地方我都不知道还嘴,还得酝酿酝酿。”   折霜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道:“我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情?但被你们这般一说,还真的不确定了。”   大少夫人就道:“你啊,还年轻呢,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唉哟,马儿快些跑吧,这去晚了,说不得就出事情了,我这心里着急的很。”   折霜就觉得,威远侯夫人选媳妇是照着自己的模样性子来的,十足的一个模样。   然后三人坐着马车到了威远侯家里面,威远侯是上朝去了,并不在家里,陈姨娘见了她们来,慌忙迎上去,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主要是这架势,也太像打架的了。   折霜就道:“弯弯呢?”   陈姨娘指指东院,“在里面呢——今早上好好的,我都去看了。”   威远侯夫人就呼了一口气,“那应该没事,我去看看她,哎,我有经验。”   她当初对着平宁侯家的小姐妹没少费口舌。   一路平静的走进去,威远侯夫人就有些笑意在脸上,只觉得可能情况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的遭。折霜也笑着跟她一起进去,看见了桃令,她正端着一盆水站在花坛边发呆,折霜笑着叫她,“桃令——你家主子呢?”   桃令手里的水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折霜连忙拉着威远侯夫人过去,道:“你这是怎么了?如何站在外面?”   桃令就呆呆的,“主子叫奴婢在外面浇花,可是我刚刚浇过花了啊,怎么还让我浇花?”   如此,威远侯家两个夫人立即发现不对,立马飞奔到屋子边去,想要推开门,门确实关着的。敲门,却没有人来开,威远侯夫人着急了,喊道:“阿霜,快,快跟我一起撞门。”   桃令开始哭,“少夫人,少夫人——你怎么样啊,你怎么锁门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啊——”   声音凄惨,响彻了整个威远侯府。   陈姨娘再忍不住,连忙叫人,“还愣着去做什么,快些,快些去请白大夫来,快。”   别管里面出事情了没有,先叫大夫来是最要紧的。   她如今对苏弯弯也有着真心呢。   然后门一撞开,就见着里面悬梁了一个人,就是苏弯弯。   威远侯夫人连忙大喊一声,“快,快,叫大夫!!!”   顿时乱了起来。   折霜去探苏弯弯的鼻息,哭着道:“还好,还有气呢,差点就没救了。”   威远侯夫人看她脖子上勒痕,那里已经乌青一片,苏弯弯嘴唇发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死气。   陈姨娘叫人拿来了人参兑水,就那般的往苏玩玩嘴里倒,一边倒一边哭,“我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功夫,人就想不开了?”   威远侯夫人也掉眼泪,“才十七岁呢,哎,才十七岁呢。”   承恩侯家乱成了一团,威远侯夫人也不回去了,只道:“阿霜,你回去多找两个人,咱们日夜守着她,她这是被人哄着去死,是人都不能见死不救。”   她都如此说了,折霜自然是哭着领命。她这家夫人去一去,那家夫人请一请,都是请相熟的武将人家,一个上午没过,京都就都因为苏弯弯要自杀的事情震惊了。   南陵侯夫人沈凝正在外面做客呢,闻言抹泪,“之前阿霜跟我说过一次,却没有说这般的详细,只说是她跟弯弯性子实在是合不来,但弯弯如此时刻需要她,她也不能不管她,便去她家看看她,回来之后还长吁短叹的,我还劝阿霜,说是合不来就算了,别人家的事情,你如今这个身份,管太多了遭人嫌弃,阿霜听了我的话,这才没有日日上门。”   有人就说沈凝,“你这般可不好,瞧瞧,这也是阿霜心好,去威远侯家做客,也想着承恩侯少夫人家的事情,这才跟威远侯家的那个辣子说,不然,但凡今日错一步,便是死一个人了。哎,可怜见的,也实在是可怜。”   说完,又看看四周,低声道:“如今,也就是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我才说句老实话,咱们京都这些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养的好好的,都没有一个差的,琴棋书画,骑射等等,那都是从小就细心教养,就想着她们将来能明理,懂事,谁也没教过她们夫婿死了去守节自杀这等子事情,哎哟,我一想到我的女儿将来这样,我的心就疼。”   另外一个就吓白了脸,“我家的姑娘,说了江南的李家,她家不会有这种事情吧?”   沈凝就脸色肃穆,摇头道:“非也,只有娘家人逼迫罢了,要是娘家人肯横起来,哪个夫家敢逼死人?”   如此,大家对苏家就不是那般的感官好了。   正说着,就见着木清婉从外面回来,急匆匆的,喊沈凝,“母亲,母亲——你听闻了没有,阿霜正在四处找人救承恩侯家大少夫人呢,听闻她爹写了信来,说让她去守节,陪葬。”   此话一出,又跟其他的人听见的不一样。   “我怎么听闻是自小受的教养?”   “不过这么一说,好像又是这么一回事,我也听说是苏家老爷写了信来,让她守节。”   “我估摸着是,不然好生生一个人,寻死做什么?”   “天爷,我竟然见着了这般的事情,不行,我得去承恩侯府看看。”   夫人们一个传两,两个传三,不过又一个时辰,就传出了其他的版本。   从苏大人写信逼死女儿到苏大人因为要马上回京述职,所以想要讨好承恩侯,承恩侯说我儿子死了,一个人在地下难免孤单,不如让你女儿去陪我儿子吧?   苏大人就想,如此甚好,还能给我家里挣一座牌坊,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拍即合。   等承恩侯听见的时候,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   承恩侯黑着脸从属衙里面往家里跑,太子齐礼正好从宫里出来,见了人这般,问身边的礼部大人,“这是怎么了?”   礼部大人皱着眉,“说是他家大少夫人听闻丈夫死了,便要悬梁自尽守节呢。”   齐礼:“……”   谁?苏弯弯吗? 第52章 碑上魂(3) 苏老爷大喜,心道总算遇……   承恩侯家, 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   跟承恩侯家有亲戚的都来了,没有亲戚的跟着亲戚来——反正是小院子里面站满了人,足见京都夫人们的热心肠。   夫人们不管是为了什么, 都愿意来看看。   折霜站在门口院子里面招待人,就有夫人道:“要说我, 阿霜是真仗义,不过是说了几回话, 看了几次戏,就将弯弯的事情抗在了自己身上,瞧瞧, 可一刻也没有停过。”   便有夫人道:“是啊, 实在是莫少夫人这事情太过于……那样, 你懂吧?我就不明说了, 哎, 造孽哦,咱们家的女儿哪里有这样的。”   是啊,没有这样的, 虽然京都也隐隐以江南女子德行为风向, 渐渐的不再出门跑马,渐渐的不再成群结队的踏春,但是京都女子再怎么样, 也没有这般要被逼死的。   上位者,无论发布了什么样子的政令, 那都是给别人看的,自己家的孩子,哪里舍得作践?   一位年老一点的夫人道:“皇后娘娘去年还主张贤德,但轮到阿霜丫头的时候, 她虽然没有出面,但是南陵公家可也没有给陆家面子,这背后说不得就有皇后的支持,再者说,当日陛下亲临南陵公府,怎么一去,就发生了陆家的事情?”   她是小声的跟亲近的人说,所以说的格外的小声,却也没有委婉,直接的道,“所以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可得细细琢磨琢磨,陛下和娘娘尊崇什么,又在摇摆些什么,咱们这些人,猜不准,只能看着,可是阿霜却没准能猜得准,你们想想,陛下在阿霜自小的时候,是不是就常赞她懂圣心?”   这还真是。   于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看向苏弯弯的院子,都有些深思。   折霜则在忙完后,便急忙过来招呼。“原来是柏国侯老夫人,失礼了,之前梨园还新编了一曲西厢梦,我听着就像是您喜欢的,结果后面事情太多,总忘了邀您一起去听听。”   柏国侯老夫人笑的很是慈和,“我也是正在外面喝茶呢,听闻此事,倒是震惊——不过却是传话的人没有传对,说是莫少夫人已经去世了,这可真是,便将我吓着了,连忙赶了来。那孩子我是见过的,最是温厚良善不过,怎么就突然寻短见。”   折霜叹气,一边去扶柏国侯老夫人,一边让秦妈妈和众丫鬟引着各家夫人去堂厅。她请众人坐下,也不说到底如何了,只唉声叹气,道:“我想着,她这是心结,虽威远侯家的婶子让我去请几位婶娘过来帮扶着,可我是真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人,倒是我的罪过了。”   各家夫人就都道不要紧——其实她们大多数只是凑数过来看看的,都在京都住,都有面子情。   “不打紧,阿霜丫头,我托大,仔细的审问你几句,你可要如实回答我。”柏国侯老夫人道。   折霜点头,看过去,道:“老夫人,您只管问,惊动了您老人家,我回家阿娘该骂我了。”   如此给面子,柏国侯老夫人很是满意,问,“我且问您,我听外面说,这……这大少夫人寻死,是苏家大人写了信来,让她,让她守节么?”   折霜就用帕子掩住嘴角,点头道:“我是这般听见的。”   至于听谁说,就没有细说。   但众人都想到这是苏弯弯说的。   柏国侯老夫人就举着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碰了碰,“如此……如此之事,哎,哎——”   竟然生出一些悲腔来。   折霜仔细回想柏国侯老夫人的生平,实在是想不出她有没有类似的经历,不过此时也不用想太多,她走过去,轻轻的跟柏国侯老夫人道:“我记得,小时候在宫里的时候,有一回陛下送了一批上好的兰州丝绸给皇后娘娘,我见了便想着要,娘娘嫌我烦,便让太子阿兄带我去花园里面玩木剑。”   屋中的人都倾身听她说话。   不管今日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折霜能开口陛下,闭口皇后娘娘,笑着再亲昵的说一句太子阿兄,那便坐在这里的人,都不管是谁,都没有她的身份高贵。   柏国侯老夫人就暗暗点头,见她镇住了堂庭里面的人,便不再开口说话,而是朝着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折霜便点头,道:“我得了木剑,却还是想着丝绸,还是想回去要丝绸,可娘娘不给我,我便带着小宫女,蹲在了陛下进后宫的一条小道上。”   这般铺垫,足以吸引住了所有的人的目光,折霜便笑着道:“我说,我要丝绸,也要木剑,能不能陛下再给我一些丝绸,这样我就得了娘娘的木剑,还能不抢她的丝绸?”   一些夫人笑起来,道:“你这主意倒是好,那陛下是怎么说的?”   折霜道:“陛下说,人都有贪念,我说出来了,很好。”   “多的是人贪念不说,只藏在心里,不过他是陛下,站在高处,远远的就看出来了众人所想,所以看见那些藏着掖着自己贪念的人,便更加的不喜。”   此话一出,众位夫人借微微垂头,心中大概知道了折霜的意思。   这是在说苏家大人贪念太重。   那他贪念的是什么?是外面谣传的官职?还是其他的什么?   无论是什么,众人心中都打起了嘀咕,折霜看看,便又笑着道:“所以,我这个人,自来贪念就甚,便也跟陛下保证,我就是贪,也是贪在面子上,不会藏在心里,不然就有负陛下的教导。”   然后话锋一转,忧愁的道:“哎,当初,我想要丝绸,就知道去找陛下讨要,可如今,我是贪心让弯弯活着,却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   为什么不能做什么?众人心里都有数,因为人家爹逼着自家的闺女去死,旁人能说什么?   这才是最难断的家务官司。   夫人们唉声叹气,然后远远的传来威远侯夫人的声音,柏国侯夫人便道:“自来这丫头的声音是最响亮的。”   威远侯夫人带的人不少,见了柏国侯老夫人,愣了愣,道:“您老来了?哎哟,这可是阿霜丫头的孽了,我让她去请几个人,谁知道她竟然连你也惊动了。”   柏国侯老夫人招招手,让威远侯夫人过去,问道:“我且问你,莫家大少夫人怎么样了?”   威远侯夫人就抹抹眼泪水,道:“上天保佑我今日做了件善事,幸而我心里对阿霜有所求,请了她上门,闲聊时听闻了弯弯有死意的事情,她们年纪小的不知道,我吃了这么多年饭还能不知道吗?我啊,是马上就让人套了马车来。”   “正好,就差一点,便救不回来了。”   “那勒痕,不是一时半会就勒出来的,是真心存了死志,哎,我们在里面好说歹说,她却只闭着眼睛流眼泪珠子,我是没办法了,出来请阿霜进去,毕竟她们两个还算好。”   折霜就站起来,“那我就去看看,婶婶姐姐们,我和威远侯婶子等这事情过去了,再请你们过去做客。”   众人就道:“你先去吧,人命要紧,我们不过是走走。”   折霜就感激的笑笑,连忙走了。   等到了苏弯弯屋子里面,只剩下桃令和承恩侯家的几位姑奶□□在,她们性子都还好,虽然只道家里丢大脸了,但人家连命都要舍了,给自家外甥陪葬去,那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于是见了折霜来,便都小声的跟折霜道了几句谢,然后出门去了。   折霜就看向桃令,“你守着屋外,谁也别给靠近。”   桃令点头,“好。”   折霜等桃令出去,然后门一关,屋子里面瞬间变得阴凉起来,这才推开了窗户,伸出脖子看看四周,见确定无人,这才道:“弯弯啊,你也下的去狠手,我不是说了吗?稍微做做样子就成了。”   她心疼的道:“痛吗?”   苏弯弯摇头:“这点痛算什么。”   并且她曾经受过的痛苦,脖子上面勒一勒,根本不痛不痒。   想到她曾经受过的罪,折霜心中再度叹息,道:“快了,快了,只要过了这关,我们就能赢。”   她过去,小声的道:“你父亲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即便有人给他写信,我也有办法让接不到信。所以,他进京都之后,不会知道京都现在的事情。”   然后道:“我已经请我的兄长给了我一个谋士。”   苏弯弯抬头,“我父亲那边,你已经行动了吗?”   折霜:“对,自从你告诉我,他是个官迷之后,我就有了计策,有弱点的人最好攻陷,他喜欢做官,又在官场经营多年,对事物已经有了判断,轻易的去引着他做事不易,不过,只要有诱惑,他不心动,那便是诱惑不够。”   她只叹气,“只是到时候,怕不是我们说他逼着你去死,而是真的逼着你去死了。”   折霜之所以会想着利用苏大人,便是他之前的为人实在是让人不耻。   在苏弯弯受罪的半年之内,她曾经写过好几封书信给苏大人和苏母,可却都没有接到他们说来救她的消息,只一味地在书信里面说些让她顺从的话。   那是在苏弯弯最为难过的日子里让她绝望的话。   “你嫁了出去,便是莫家的人,既然莫知晓已经生不出孩子了,你接下来要打算的,就是出面寄养一个孩子在膝下,这样一来,你就是有儿子的人,百年之后也有个人给你供奉。”   “男人就是这样,总是想着外面的,可等他们想通了,就会回心转意,你的模样不差,性子又好,日常多多劝慰,将来一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诸如此类的话,写了很多,可是从他们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面,苏弯弯只看见了绝望,从来没有看见过生路。   她只有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她们不要我,我也不叫他们了。”苏弯弯喃喃道:“既然将我卖给了莫家,一次性的买卖,我便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心疼我的那些妹妹们,心疼她们将来跟我是一样的下场。”   她昂起头,“阿霜,你说得对,只有我豁出去了,她们才有一条生路。”   折霜就走过去摸摸她的头,道:“你的父亲,母亲,兄长,都唯利是图,那便再让他们选择一次,如果他们选择的依旧是让你死,那他们自然不会上当,可若是他们选择让你死,我便——也能让他们走向地狱。”   “十八层地狱的门开着,进去或者不进,全在他们自己。”   ……   这边正说着苏家的事情,那边苏老爷正坐在马车上面,在跟苏夫人说自家女儿的事。   “这回进了京,弯弯必定是怨恨我们的,可她是个一向良善的孩子,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还要特意让个道,你跟她服服软,千万让她守节,这辈子就安安分分的待在承恩侯府,别想着再嫁。”   苏夫人抹着眼泪水,哭道:“还能怎么办呢?也只能如此了,我这可怜的丫头,本是想着让她嫁过去享清福的,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事,我这心里难受了一年,日日都不得安歇,将来闭了眼睛,最挂念的应该也是她。”   她又道:“这回你去京都,承恩侯可答应了给你谋个京都的差事?”   苏老爷点头,“是个四品都是,于我而言已经很好了,怕是将来就要老死在这里。”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笑,“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挣一个诰命做做。”   苏夫人也跟着笑起来,“是不是诰命夫人,我难道还有的挑吗?替你们苏家生儿育女,哎,如今连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女儿也怪罪我了。”   苏大人也跟着叹气,但却觉得是值得的。   “我听闻京都改嫁之风虽然不盛行,却也是有的,并不是稀罕之事,弯弯写信回来,我一听便觉得要坏事,咱们家的根在徐州,那么多的姑奶奶和姑娘,出嫁了的没有出嫁的,若是她和离了,咱们家的名声怕是不好听,连累了家中的女子们。”   苏夫人听话听音,沉默了一瞬,叹气,“我至少你的话意,弯弯是个聪慧的孩子,即便你不说这句话,她也会如此做的,姐姐妹妹之间,自来都是她最懂事,妹妹们想要的,她都愿意让出来,即便自己喜欢,也总是笑着说不喜欢。”   这般的女儿,本就是她的骄傲,无奈造化弄人,只能孤身一辈子,实在是让她心中不好受。   正在难过,突然马车一阵颠簸,马儿嘶鸣,就见自己家的马车都陷入了泥潭之中。此处为山路,求救无门,其中等了半响,才有一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架着车来,苏老爷连忙前去求救,儒生是个好心的,答应去帮他们报信,叫人来拖车。   苏老爷大喜,心道总算遇见了一个好人。 第53章 碑上魂(4) 那些女子啊——可怜的很……   夜深, 苏弯弯躺在床上,盘算着事情,正要休息, 就见窗户一开,屋子里面多了一个人。   她看了看院子里面多出来的丫鬟, 又转过头,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齐礼在她身边放了个丫鬟, 帮着做事情,但是也能帮着他做事情。   她笑着道:“您可真大胆。”   齐礼走过去,阴着脸看她脖子上的伤痕, 也说了一句:“你也很大胆。”   他将苏弯弯的下巴抬了抬, 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脖子, 问:“痛吗?”   苏弯弯笑了笑, “疼的。”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殿下,你不怕被抓吗?”   齐礼拍了拍她的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道:“我说过了, 可以帮你和离,你却说等等,等一个时机, 我便也随着你去,如今, 你怎么自己动上手了,是阿霜带着你做什么事情吗?嗯?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   苏弯弯就想,她不求着阿霜帮忙和离,阿霜立刻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果然懂她的只有阿霜。   她笑笑,道:“殿下,我是信阿霜的,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要做一件大事,殿下是男人,怕是不能感同身受。”   齐礼心里其实已经有数了。他沉默了一瞬,道:“阿霜递了好几次牌子进宫,母后没有见她。”   苏弯弯就道:“但是阿霜也说了,皇后娘娘不会坏她的事情。”   这倒是真的。   齐礼叹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就有这般大的胆子?”   苏弯弯便转了个身,坐在他的怀里,脸跟脸与他对上,第一次认真的跟他说话:“殿下,这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信念的问题。”   她冷哼道:“难道在阿霜之前,就没有人看见这里面的悲意吗?难道就没有人认识到这是摧残吗?肯定有人认识到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像阿霜一般站出来呢?”   “他们或许写下一首诗批评,或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叹息,但是除了嘴巴,他们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做,阿霜这般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帮她呢?殿下,我欠她一条命,即便这次我万劫不复,也是不悔的。”   两人之间,属于皮肉交易,她小意奉承,他所需不过是美色,所以彼此之间,坦诚相见半年,却是没有坦言过一次。   这般的苏弯弯,让他顿时有些肃然起敬,然后叹息,“我能帮你们的,便帮一把,不过最后结局怎么样,也说不定。”   说完,突然笑着道:“那以后,若是让你在阿霜跟我之间选,你选谁?”   苏弯弯就又笑起来,低头去缠齐礼的手,就是不说话。齐礼眼神一暗,将人推开,“好你个苏弯弯——”   苏弯弯就去吻他,然后笑着道:“殿下,选你,肯定选你。”   齐礼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发,“算了,不与你计较,我今日便走了,你记得,有什么事情千万别着急,来找我,我帮你。”   苏弯弯素颜披发,跪在床上,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她点头,勾起唇角:“殿下,以后常来啊。”   然后等人走了,她去叫外面的桃令进来,桃令端着灯过去,见她家主子好好的,这才松口气,道:“少夫人,早点歇息吧。”   苏弯弯便又重新躺在床上,叫桃令一起睡着,然后道:“你说,我爹娘如今走到哪里了?”   ……   苏老爷正在来京的路上,正跟帮他叫车辆的儒生相谈甚欢,再听闻他是太子还有些七拐八拐的关系,心中更加的欢喜。   “我家的大女儿,嫁在了京都承恩侯府,我家的妹妹,也是宫里的美人,我想着去京都,也是太过于思念她们,那年,我母亲走前,将妹妹托付于我,让我护着她,哎,谁知道她进了宫,我们就再没相见过。”   苏老爷每每想起这个,心中就对皇帝的审美怀疑的很,她妹妹的脸都长成那般了,怎么几十年来,竟然无一丝眷顾呢?   刚进去的时候,封了个美人,他还挺高心的,这是越品级册封,结果临到老了,还是个美人,想象中的飞黄腾达没有来,在徐州做了几十年的官也没有升任京都,他都有些魔怔了。   此生总不能老天如此过分,一辈子让他升不了官吧?   说起来,他在任上不贪赃枉法,还给百姓们做好事,谁也挑不了他的错处,但运气差,总离机会差那么点。好在这次,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承恩侯家的大儿子,虽听闻有些混账,年纪轻轻,就养了妾室通房,但于男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错处。   自家的姑娘长的好看,性子又好,聪慧过人,良善温婉,想来嫁过去后,会得到夫君欢喜,婆家尊重。而如今,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的官位,是下来了。   苏老爷十分欢喜,即便是半路上接到了承恩侯准备给儿子办丧事的消息也没有悲伤,而是想着不能断了这门亲事。   承恩侯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其他都是庶出,如今儿子死了,若是闺女和离或者改嫁,苏家跟承恩侯家,也算是没有什么联系,如何能舍得?   不过对外,却不能如此说了,他对儒生张柯道:“我们家的女儿,自小便是贤淑之人,还是个情种,即便是丈夫去世,也不会另寻改嫁,而是会呆在夫家,过继一个孩子,将来继承香火。”   他这回去,也是争取给大女儿一个继子,将来怎么说,孩子都是女人的依靠,若是孩子再出息些,能得承恩侯的欢喜,说不得以后承恩侯就能传到这孩子的手里,不然被那群庶子得了去,即便是承恩侯夫人,怕是在地府也不得安息。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就见着张柯拿着一封信进来,大声道:“苏大人,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的心性,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苏大人问:“什么心性?”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张柯就拿着书信道:“这是我的好友,说是你的大女儿,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因自幼得了你的教导,见夫君去世后,便要寻死。”   苏老爷大惊:“什么!”   可不能死啊,死了的话,他跟承恩侯府还怎么维持关系?   苏夫人此刻也闻讯而来,一家子人哭声顿起,“何时去世的?”   张柯便赶忙道:“没有去世,没有去世,被人救下来了,不过如今京都之人都在称颂她的贤淑和忠贞,说你教导有方,若是要娶媳,便要娶江南苏家女。”   此话一出,苏老爷便有些欢喜,他初到京都,又听闻京都跟江南风气不同,还怕自己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结果听闻此事,倒是高兴。   他此刻便也不知道是要说一句没死成功不堪为苏家女为好,还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喜极而泣女儿还活着好。   因为张柯的神情实在是让他拿不准。   他便试探性的道:“如何——京都会称赞此事?”   他抹眼泪,“我可怜的姑娘,才嫁过去一年呢,如何就到了绝境,哎,哎——”   张柯便道:“这事情,苏大人怕是不知了,此前京都是不提倡此事的,不过一年多前,皇后娘娘说过几句望女子贤淑有德性的话,京都世家便有些闻风而望,再者说……苏大人也可去打听打听,京都的望月庵堂里面,住着不少的和离和没有孩子的寡居女子,京都百姓对此事一直都在效仿江南。”   这个苏大人倒是知道,自然觉得张柯说的没错。一路上跟张柯谈及守节之事,张柯满口的肯定女子应当守节的话,他道:“这是上古就有的道理,女子守节是获得上古皇帝亲自封奖的,一直延续至今,只不过京都至云州一代武将众多,不如江南,文官盛行,书香门第,哎。”   武将家的姑娘,总能接触到一些彪悍之风,即便是儒将,也是能耍大刀的,风气自然不同。苏老爷自觉张柯是个明理之人,又闻他偶尔带出一两句太子曾说,娘娘曾道,便更加深信他。   而张柯自从知道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守节寻死之后,便对他十分的尊崇,以前喊他都是苏大人,如今喊他:苏兄。   让苏老爷十分的欢喜。   等到京都的时候,他还道:“不如就去我家的宅子旁边住吧,那里也是我家的家业,常年空着,本是我父母来京都住的,只是我父母如今在云州,也不在京都,你不住,我也不能租赁出去,白白的让人糟蹋了。”   苏老爷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早早的就跟承恩侯说好了,去他家借住,再者,若是能得个一官二职的,便也要买宅子了。”   张柯就道:“那我就不好强留你了,不过我实在是跟苏兄一见如故,我家就住在未明巷子里面第五家,要是您修整好了,便来找我,我领着你跟我的亲朋好友都见见,既然都是要在京都做官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苏老爷欢喜的应承了,然后等张柯走了之后,却在城门口等啊等,根本没有人来接他,心里不由得就开始打鼓——他的行程本是跟承恩侯说过的,承恩侯在信中也明确说可以暂时住在承恩侯府,如今怎么竟然没人来接?   苏老爷坐等右等不到,心中也有些生气,干脆一气之下,就带着人去了未明巷子里面。   张柯已经修整好行礼了,屋子里面还有几个亲朋好友来见他,见了苏老爷一群人,都好奇的看过来,张柯连忙走过来,道:“苏兄,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苏老爷老脸都没有地方挂了,只能拉着张柯走了几步,笑着低声道:“我想着我将来怕是要四处应酬的,住在承恩侯府上,多有不适,不如独门独户的,也打扰不到谁,带个朋友什么的回家,也好一些。”   张柯点头,“没错,你想的是对的,哪里有独门独户的好。”   然后领着苏老爷认识这群人,这个是谁,那个是谁,谁谁谁是这家的女婿,谁谁谁是那家的外甥,总之,这一群人就没有一个身份低的。   苏老爷便拱手跟他们作揖,然后跟着张柯到了隔壁宅子,果然宅子像是父母之辈住的,摆设都是古朴大气,虽然不似隔壁张柯住的明亮奢侈,却也是透露出一股不同的贵气。   张柯就笑着道:“我父母来的时候,我日常也是陪着他们住在这里的,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便去隔壁,那里哈哈哈,不瞒苏兄说,咱们这个年纪的父母,我若是买些他们不喜欢的花瓶画灯,他们可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不能摆在家里。”   苏老爷就道:“令堂高寿之人,我也来沾沾福气了。”   又说了几句话,张柯回去了,一回去,就见一屋子的人皱眉道:“你这人,跟苏家怎么攀上关系了,倒是将屋子腾出来给他住。”   苏家如今的名声可不好。   若是寻常遇见了,必定是要远远的躲开,哪里还会跟他作揖问好。   张柯却道:“路上遇见了,一起而来,路上客气了几句,他就跟来了,哎,如今我在他眼里是个好人,你们可别给我露了陷,倒是显得我是个坏胚子。”   “再者说,见了人家,别做那阴阳怪气的人,人家好歹是承恩侯的亲家,心中不喜,面子情总要到的,以后大家毕竟是要同朝为官的。”   “什么——他真的要留在京都了?”   “我之前可是听闻,他是卖了女儿的命,才叫承恩侯给他的官职?承恩侯之前还否认,如今可好,人家苏大人自己在你这里承认了。”   张柯就做出愣住的模样,道:“什么?这是真的吗?”   几人便道:“是真的,哎,真是没有想到,如今这世道,竟然还有如此之人。”   张柯就叹气,“算了算了,也不关我们这些人的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便也好人做到底吧。”   一群人就笑起来,然后出门遇见苏老爷,就笑着‘客气’道:“苏大人高义啊。”   “是啊,德行甚好。”   ……   一群人夸过去,苏老爷有些找不着北。他看了看张柯,见张柯道了一句:“我们正要出门,怕是不能陪你了,待苏兄修整好了,我们再陪着你喝几杯。”   苏老爷笑呵呵的让开路,等人走了,他跟苏夫人道:“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在路上也能捡到个贵人。”   ……   承恩侯今日临时被太子叫了去,回家的时候,已经累极了,完全忘记了苏家的事情,等到管家来说,苏老爷派人送来了拜帖和信,顿时皱眉。   “不是说好了来承恩侯府住么?”   然后打开信,信上说了他今日到京都后,没有遇见来迎的人,又不知道承恩侯府在哪里,再加上路上有知己好友邀约,便带着一家人过去住了。   话说的十分轻和,倒是没有怨言在,但是话里话外,还是埋怨上了他。承恩侯叹气,叫人去让盯城门口的老仆来,老仆就跪下磕头,吓得半死,道:“昨日里贪吃,吃了好几块红烧肉,今日便拉肚子了,我在城门处来不及让人回来替换,也就一会儿功夫,谁知道却没有接到苏大人,侯爷,小的知错了,求您别罚小的。”   心里道倒霉,觉得自己偏偏今日拉肚子,他其实还拉了一天,却也不敢说,回来本是觉得不要紧,要混过去的,谁知却闯了大祸,吓得脸都白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别的也没用,承恩侯让他下去,准备第二天下朝之后,亲自前去赔罪。   苏弯弯这个儿媳妇还不错,处处都周到,虽然想给自己儿子殉葬被人救了下来,导致事情闹大了,但是男人之间,一般是不说这话的,所以也没有多少风言风语进他耳朵里,再说了,那日,儿媳妇本是要在家里自己死,那脖颈处勒痕,可不是折霜她们去了才挂上去的,大夫说的明白,真就差一点命没了。   这般的儿媳妇,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便让人日夜看护着,好在过了一月,折霜和威远侯夫人日日上门开解,情形好多了。   承恩侯没有让苏弯弯殉葬的心思,他是在京都长大的,也曾听闻过江南的事情,但一辈子没有出过京都,没有亲眼见过,这次亲眼见了,倒是觉得有些荒谬。   毕竟京都的寡居之人,也就是去庵堂里面渡过余生罢了,早就没了舍弃生命的说法,就是江南,也少,苏老爷这般,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所以他上门之后,还要跟苏大人说说这事情,还有……还有给他谋官的事情。   本是好好的,谁知道他的上官那日见了他,问道:“外间传闻你为让你的儿媳妇给你儿子殉葬,特地给他谋了个官,对吗?”   承恩侯脸上的神色都白了。他连忙摇头,心知坏了,道:“怎么会如此?谁说出来的?”   因上官是老上官了,完全否定是不行的,只好解释,“不过是他在外履历够了,多年得甲等,说是想要调任京都,我说可以帮他打听打听,至于其他,我可没有做什么。”   他的上官就笑呵呵的:“我是愿意相信你,只是外头谣言传多了,就是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何况到最后,他若是真得了个一官半职,怕是真要赖在你的头上。”   承恩侯就犹豫了一瞬道:“但他也到了这个年纪和功绩,多年来只差一个机会,并不算太差。”   上官摇头,“多年来都只差一个机会,差的是什么,会有人去追究吗?不会。他们只会说,多年来都没有这个机会,怎么就偏偏今年有了。”   人言可畏,老大人也只能说到这里,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如此之后,若是在你身上有点污水,那你还要不要走自己的路?我听完这两天太子殿下总是传唤于你,想来对你多有看重,你也确实到了该升一升的时候,若是此时出现了差错,将来后悔莫及。”   承恩侯越听越觉得老大人说的话在理,于是便去了同僚那边,把之前跟他说好的官职做了人情出去。   同僚这时候就道:“你这般做,怕是得罪了苏家,这笔账你自己要好好算算,毕竟是你承诺在先。”   承恩侯就一个头两个大,却到底没有再出手,而是道:“我儿子都死了,苏家不苏家的,将来也不一定会是亲家。”   然后回家之后还写了一封信给苏老爷送过去,但这封信,这最终没有被苏老爷得到,而是在京都就被人截了过去。   于是承恩侯就觉得苏老爷并不仅仅是为了没人去接他,而是因为官职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还有些烦,“虽说是说好的,但也是我去说,如今出了差错,倒是埋怨起我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陈姨娘的院子里面,道:“大少夫人这些天怎么样?”   陈姨娘最近春风得意,因为苏弯弯病了之后,就万事不管了,她现在手掌大权,什么事情都能做一下主,就是承恩侯晚间也会主动到她房间里面来,实在是美滋滋。   又因为儿子大婚在即,所以眉毛都是上扬的,可惜了,承恩侯的另外一个儿子死了,她即便在欢喜也要装作哀愁的模样,实在是有些考验脸上的变化和感情,于是叹了一口气,道:“已经好多了,现在也不提死不死的话,只是人还是没什么精神气。”   这就已经很好了。承恩侯点头,“如此这般,我对苏家也有个交代。”   陈姨娘就撇了撇嘴,道:“侯爷,不是妾身说什么,实在是苏家太过分,你想想,若是咱们家的瑞姐儿也如同大少夫人一般,咱们该多伤心啊,苏家也真是狠心,竟然把人死里面逼,头一天来了京都,不说上门看看女儿吧,竟然连谴个人来说一声都不意思意思,这年我都看不下去了。”   承恩侯拍拍她的手,“明日我去跟他说。”   结果第二天,天还没亮呢,就有人过来说太子殿下让他去做事情。   承恩侯问:“出了什么事?”   太子府的人道:“是前几年的账目算错了,太子殿下让人合计了一晚上,还是没有合计好,看着天有点亮了,才让小的过来请您。”   这样一说,承恩侯哪里还敢耽搁,比起文远侯和南陵公等人,他其实在整个京都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重臣,如今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时常被叫过出问话,已经有不少人羡慕了。   还有人说,太子殿下已经有些忌惮南陵公,所以要抬了他上去,可在承恩侯看来,自己远远还没有那个分量,可既然有人说了这句话,他便也想好好努力努力,万一就成了呢?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承恩侯便着急忙慌的走了,陈姨娘都没有来得及问一问苏家那边怎么办。   便去问苏弯弯,“你说,要如何是好?”   苏弯弯用帕子抹着眼泪,“自然是正事要紧,我父亲肯定会体谅的,您这不要管了,我亲自去父亲那边。”   这便是极好的。哪里有比自己的亲生女儿上门更有说服力的呢?   陈姨娘就没有管了,只让人准备上好的礼,让人提着,跟着苏弯弯一起去。   苏弯弯却摆手,欢喜的道:“我很久没有见阿爹阿娘了,早早地便准备了好礼,姨娘不用担心。”   陈姨娘乐得清闲,多做多错,不做才不错,这都是苏弯弯自己要求的,将来出了事,也不关她的事。   于是也欢欢喜喜的回去,结果下响的时候,就见苏弯弯哭丧了一张脸,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陈姨娘如今对她有几份真心,道:“我的祖宗,您这到底是怎么?出门的时候还欢欢喜喜的,怎么一回来就脸色变了?”   苏弯弯只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整个人都不行了,道:“没事,真没有事。”   却回家一下午,不吃不喝,只流眼泪水,然后晚上的时候,突然让小厨房准备了一大堆菜,进房里面慢慢的吃。   陈姨娘问:“你这是怎么了,倒是快告诉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不敢放心让你一个人睡。”   她还要陪着苏弯弯,苏弯弯温柔却哽咽道:“我知道姨娘对我好,只我确实没事,一点事情也没,不过是今天见到了阿爹和阿娘,喜极而泣罢了。”   可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喜极而泣的呀,更像是强颜欢笑。不过,人家都这样说了,自己赖在这里多少不合适,陈姨娘就吩咐桃夭,“多叫几个人轮流守夜,可不能空了人。”   桃夭感激地答应了。   结果第二天,苏弯弯又让人去请折霜来府里,还穿戴的十分耀人,陈姨娘作陪,三个人在院子里面说了好一会儿话,陈姨娘还以为是苏弯弯见父母来了想通了,送折霜走的时候,还高兴的说:“这就好,这就好。”   折霜也说好,“还送了我许多簪子,说守寡之人以后就不想再用这些颜色的了,我本来要推辞,结果她却因要我收,哎,我也没办法呀,她还要我给威远侯家的婶子也带点过去,说是不愿意出门。”   便离开了承恩侯家,转而去了威远侯家。   而这边,苏老爷左等右等,没等到承恩侯,却等回来了女儿,他不免说了几句要守节的话,女儿就跪在地上,然后哭哭啼啼的走了。   苏老爷也没有多想,他还在想承恩侯的事情呢,因是自己可能会在京都留官的事情说出去了,张柯也上门问了几次,小心翼翼的道:“如今早已有了定论,怎么你这里还没有消息?我可是听说,吏部那边的公文上,可没有你。”   然后还说了几句拱火之语,道:“苏兄,不是我说,承恩侯实在是不仗义,若是他不能做到,那早早地告诉你,咱们在来的路上还能想想办法,如今来了京都事情早已经定下了,我就算想给你找点路子,却也已经找不到了。”   还道:“哎,不过话也说回来,承恩侯看着是个守信之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   苏老爷震惊,十分震惊,气愤,真的气愤,当即辞别张柯去太子府一条街外蹲承恩侯,你不是说你去了太子府吗?那我就在这里守着。   还真让他守着了,见着人家承恩侯,他忍了又忍,怒气冲冲还带着一股委屈,因为这是他几十年的梦了,以前梦没有成真的机会倒也罢,可是现在明明给了他一个希望,现在却又说不行,那怎么让他的心平静得下来?   承恩侯就道歉,道歉,不断的说好话,而这番好话却没有让苏老爷的心里有任何好受,而是绝望到了极点,因为这证明张柯说的是真的,自己的官没了。   于是整个人的脸都涨红的,说话声音也有点大,他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周边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哪里,因为愤怒攻心,耳朵听不见人说话,眼睛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承恩侯,骂道:“承恩侯爷,您承诺的事情,我可是都记着呢,不能什么好处你的占完了呀,想当初你写信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般大的声音身边便召来了几个人,承恩侯觉得没了脸面,也顿时脸色不好起来,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苏老爷:“我何时胡说八道,你让我去做的,我样样都照做了,而你承诺我的却是一样都没有做到,你让我心里如何好受。”   那种感觉没有人再能体会。   这话说的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深思,毕竟,前段日子的谣言还没有完全散去。   承恩侯都要气死了。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直接去打苏老爷,整个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   另外一边,折霜上了威远侯家,说了一会儿话,要走的时候,才拍着脑袋道:“瞧瞧我,最近太忙了,脑袋都忙晕了,我可是为了事情上门的,怎么倒是忘了说。”   威远侯夫人就笑,“你上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等着你说呢,结果却让我等了这么久。”   折霜便让秦妈妈端上来一个盒子,盒子很是好看,上面是雕花的,十分精美。   威远侯夫人高兴的说:“这是你送给我的?”   然后打开木盒子,里面竟然是许多好看的金银首饰。   折霜就摇摇头,道:“今日弯弯找我去游园喝茶,欢欢喜喜的说了好一会话,临别之前还送了我一些首饰,这是她让我送给你的。”   威远侯夫人实在是聪慧,脸色立马就不好了,道:“她让你送给我的?她是什么神色?”   折霜就回忆啊回忆,断断续续的道:“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她说自己不愿意出门,所以就让我给你了。还说是因为守寡之人,不能戴颜色亮丽的。”   威远侯夫人却觉得不对,又匆匆忙忙站起来,“阿霜啊,你不懂,哎,跟你说太多你也不明白,快,快点跟我去承恩侯府。”   于是又风风火火的走了,折霜在车上还劝:“应该没有事吧?她这段日子已经好多了,你也看在眼里的。”   威远侯夫人却道:“可是,我怎么听闻,苏家来京了?万一就能出事呢?”   折霜就也跟着着急起来,马车正好到荔枝巷子,折她让秦妈妈马上去叫大夫。   “是我常去的院子,里面配着大夫,是之前宫里面退出来的,皇后姨母给我的太医,让我赡养他到晚年,他肯定比承恩侯的大夫厉害些。”   威远侯夫人点头:“好,快去请,让马上去承恩侯府。”   然后到了承恩侯府,威远侯夫人问:“你们家少夫人呢?”   陈姨娘:“吃了饭正睡着,还有几个丫鬟守着。”   威远候夫人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不过来都来了,又见日头差不多,就说:“睡太久了也不行,我去看看她。”   结果一进去,撩开纱帐,就见人不对劲,整个人都是白的。   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死人。   威远侯夫人连忙叫人去请大夫,颤颤巍巍的去探鼻息,都快没了,她哭着道:“我就说,好生生的,如何就开始送我礼了。”   陈姨娘被吓一跳,要去叫大夫,秦妈妈就带着大夫来了。   折霜:“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太医。”   陈姨娘就没有动弹了,既然是太医,想来医术高明,若是连他都说救不了,那就没人能救了。   太医让众人出去,威远侯夫人退了走,问陈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姨娘摇头,“不知道呀,本来挺好的……不过昨日,她从苏家回来,就一直不对,半下午不说话,可是晚上又好了,今天还让我请折夫人过来吃茶呢。”   这时,桃令抱着一个小箱子走过来,跪着哭道:“我们家少夫人在睡之前让我守着这个箱子。”   威远侯夫人连忙打开,里面有一封信和几把钥匙,还有一些庄子的地契。   信上说,苏老爷让她守节,她为人子女,不敢不从,只是觉得心里十分对不起这些天劝慰她的老夫人,夫人,姑娘们。   所以,她想了很久,便将自己的东西都送出去,希望大家不要嫌弃,若是觉得这是死人送的,有些忌讳,便也可以扔了去,因为她是个愚笨之人,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来感谢大家了。   这上面细细地写着这些天来帮她的人,这家的夫人,那家的姐姐,长长的写了好几页纸,每一页纸上都有着泪痕,将一个临死之人的善良诠释的淋漓尽致。   信上最后一句写道:“我这个人,娘生爹养,他们说官途前程,我没办法,那我就用这条命去报答她们,可我跟你们,无亲无故,你们如此帮我,我只有拿出我全部的东西,来报答你们。若是有下辈子,我再来当牛做马。”   威远侯夫人再忍不住,大声哭泣,折霜也抹眼泪,正在此时,承恩侯好不容易说服了苏老爷拉着他一起回来,然后听闻此事连忙过来,却见威远侯和折霜都怒火冲冲地看着他们,威远侯夫人更是道:“好啊,好一副人模狗样,今日我就是去圣上面前,也要告你们草菅人命!”   承恩侯心道不好,苏老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折霜低头,甩了甩帕子,笑了。   而在家中的张柯看着手里的信,准备出门。   好友问他,“你去哪里?”   张柯道:“望月庵堂附近的那座丘山,听闻风景好的很,我去看看。”   好友最近听闻过苏弯弯的事情,听见望月庵,就叹气道:“那些女子啊——可怜的很啊。”   张柯点头,“是啊,可怜的很。”   所以,现在有两个女子,想要一把火,把庵堂给烧了。火能有多大,就看帮她们的人有多少了。 第54章 碑上魂(5) “都打听好了,就是明日……   苏弯弯的善良感动了所有的夫人们, 即便是一些言语刁钻喜欢尖酸刻薄说话的人,这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道一句:“哎, 我最是讨厌这种包子了,任人宰割, 听闻她还在信中留了东西给我,我可不要。”   便有人道:“你这副性子, 平日里可没人跟你一块,如今倒是好了,来了个傻子记挂你的好, 临死之前还留了你最喜欢的红色石榴花笔砚, 难道还不满意么?”   这位夫人就真的叹气了一声, “不瞒你说, 我这心里还是感动的, 只可惜,我再感动,也不是人家的父母, 也管不住她爹娘……让她守节啊。”   此话一出, 便有人道:“我是不管了,无论我家那个管的住管不住,我都要让人为难为难苏家, 哪里就有这般的……道理!”   更有武将夫人气性烈,“这里是京都, 不是江南,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我是不信了。”   “哎,幸亏威远侯夫人这次又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有觉得此事不对的, 小声的疑问,“这也太巧了些吧?一次两次的,没死成,还都被威远侯和折家那位撞见了?”   就有人给她解释。   “两次都是死里逃生,第一次那个勒痕,我是看见了的,哼,我家有几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蹄子,时常玩些悬梁自尽的把戏,但是刚吊上去和吊的差点咽气的,我是知道区别的,承恩侯大少夫人那是真奔着死走,没想过给自己一条生路。”   “还有这次,是折家丫头亲自带去的太医,虽然说从宫里出来了,但是那太医我知道,是皇后娘娘以前得用的,一辈子无亲无故,便让折家丫头养在外面,在府里面安享晚年,医术很好,他说是吃了江南特有的毒散,若是差一点,便要没命。”   “这性命之事,哪里就能开玩笑的?而且,你年轻,不知道威远侯夫人的事情,所以觉得疑惑,我们确是知道她跟平宁侯家姑奶奶事情的,她对这类的女子知道的多,有经验。”   还有人感慨,“世道轮回,造化不浅,我如今更是信因果了。听闻是上次在宫里,折家丫头被文远侯家的……那个气的不行,躲了去后殿休息,承恩侯家少夫人良善,前去看望,这才说上话,不然,折家丫头那么个眼高于顶的性子,哪里知道她是谁?后面也不会替她出头了。”   “还有威远侯夫人,她就是看准了陆家的琴之,陆夫人是个……咳,她便找上了折家阿霜,这才慢慢的亲昵起来,才有了威远侯夫人时不时就去请阿霜吃茶的事。”   这么一说,倒是全部说的通了,好像有一个环扣,把这些事情都串了起来,因果循环,样样说的过去。那提出疑问的人听了这般一番话,双手合十,道:“真是善因结善果。”   而苏老爷已经被大家视为了恶人。   他回到家中,神情颓然,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郁郁的闷气,苏夫人不明所以,没人给她报信,她就是个聋子一般,赶忙问,“出什么事情了,你出去的时候,神色就不好。”   苏老爷狠狠的将她推了推,将苏夫人推倒在地,骂道:“你是不是跟弯弯说让她去死?是不是?”   苏夫人摇头,“不是啊。”   她没有说啊,只是一味的劝解,让她安心的呆在莫家,道:“只有这般,你的父亲,你的兄弟才会好,你想想,他们好了,你才有娘家可依,才没人敢欺负你,对不对?”   女儿很听话,临走前也是乖巧的,没说要去寻死啊。   苏老爷焦虑的不行。他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谁知道路突然被堵死,正在跺脚中,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急匆匆而来,他抬头,是张柯。   张柯啊——   苏老爷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跟他道:“张贤弟,如今我只信了。”   一夜之间,他所能相信的人一个都没了。   ……   深夜,烛火,苏老爷颓然的坐在凳子上,十分不解,“你不是说,京都人人都佩服我家的门风,怎么今日却人人厌之。”   让他像只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张柯就给他解释。   “妇人家,总是见不得生死的,只是你见过谁家的妇人能当家做主的?你不要慌。”   这般一说,苏老爷就又好受多了,“也是,听闻威远侯夫人和折夫人的性子确实与众不同。”   再加上今日屋中众人,都是弯弯的下人,自然是对他怒目而视了。   至于威远侯……小人一个,没有君子之风。   张柯就颇为叹息的道:“我虽然跟苏兄你认识不久,却咱们两人,一见如故,如今,我只心疼苏兄,哎。”   苏老爷很是感动,“患难见真知,也就你还愿意相信我了。”   张柯就犹豫的道:“我这里……却有一份差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做,若是得了贵人的欢喜,说不得官职要在我之上。”   苏老爷询问,“是什么事情?”   张柯:“京都守节风气。”   他跟苏老爷说,“虽都是大秦之地,却风气不相同,不过我研探数日,倒是觉得理解,从商,到夏,再到黎,秦,守节之气都是慢慢的发展,今在我朝江南风行,京都渐渐循之。而在五六十年前,京都还没有这种风气,如今民间百姓自发将女子送往望月庵居住,也是近五十年才有的事情。”   “那当初民间女子为什么要被送往望月庵呢?苏兄打探打探,便也能打探的到,是当时一位礼部之官出来首倡,将他的女儿送进了望月庵里面,这才有了后续。”   苏老爷慢慢的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做这个首倡之人?”   张柯点头。   “没错,京都女子如今和离之风却还是有的,比如平宁侯的姑奶奶,南陵公家的四姑娘,她们都是再嫁和离之人,如今,你的女儿受她们影响,能有安平守在承恩侯府的心?”   “民间已经有了此种风气,世家,当要一致才行。”   苏老爷却还是不敢,“但是,我怎么能做成此事呢?”   对方可是平宁侯家跟南陵公家,他攀附个承恩侯家都要舍弃一个女儿。   张柯就笑,“苏兄,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苏老爷一个机灵,就想起了张柯的身份。   他想了想,朝着太子府的方向拱手道:“是那位的意思?”   张柯笑眯眯的,不说话,只道:“我话就说在这里了,其他的,苏兄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免得说我害你。再者说,我也不是凭白给你这条路,而是觉得你正好合适,你想想,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一鼓作气成功,才是贵人们想要的,你说是不是?”   他站起来,道:“苏兄,我还得回去,你先考虑考虑,再去打听打听,想好了再来找我,若是愿意,便是千古垂青,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他日苏兄回徐州,我给苏兄践行。”   苏老爷只能送他出门,然后回来就对苏夫人道:“你找相熟的人打听打听京都的风向,别再出错了,我也要找人去问问,此事甚大,关系我苏家一脉前程,不能轻易做决定。”   而另外一边,张柯在流云巷子里面对着折霜道:“鱼儿已经上钩了,不过,他还在打探风向。”   折霜点头,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所打探的东西,都是我们放出来的。”   然后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道:“平宁侯家的姑奶奶,你打听好了吗?何时出府?”   “都打听好了,就是明日。”   折霜笑起来,“快了。” 第55章 碑上魂(55) 臣女除此之外,一生—……   京都最近热闹的很。   无论是世家还是贫民, 都在讨论承恩侯家大少夫人以死守节的事情。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不过都只停留在讨论的阶段。   谁知道几日后,苏老爷就好像魔怔了一般, 竟然公然提出江南之地守节之风盛行并不是毫无道理,女子应当以江南女子的德行为准, 今日他的女儿若是想为了夫君而殉节,他绝不伤心, 因为这是一种气节。   男儿家勇战沙场,是一种气节,男儿为官清廉, 是一种气节, 女子守节, 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清白, 也是一种气节。   如此混淆视听, 实在是让人不耻,不过却有一些人支持苏老爷,开始聚集在他的身边, 称赞他为德行嘉美之人。   苏老爷就被夸的飘飘然, 然后开口女子气节,闭口贞洁牌坊,将自己家的门风夸成天上有, 地下无。然后过了几天,在京都众人的隐隐怒气中, 苏老爷被张柯请了几杯酒,在酒馆里面当众说了一句:“我家大女是个有气节的,我就经常跟她说,做为女子, 出嫁从夫,夫死相随。即便是将来我行将就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老妻,我那日就跟她说了这话,老妻便道:你放心,我肯定是先于你而去,我听后便觉得此生无憾,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张柯就高兴极了,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人喝醉了,竟然有如此的“气焰”,让苏老爷犹如醉在云端,不亦乐乎。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气了。   然后不过半天的时间,苏老爷认为京都那些凡是死了丈夫的夫人们都该去世,而不是夫君死了,还苟活在世上的话,就传遍了京都城里。   此时,有一些人闻见了风的味道不对,及时止步,不敢再跟着苏老爷的步子,苏老爷却还不知道自己的话传了出去,反而是醒来之后高兴的道:“从未想到,我们家竟然是这般飞黄腾达的。”   这些日子受的追捧让他欢喜,并且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倒是苏夫人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道:“如今我去承恩侯家,弯弯也不见我,门房不让我进门,我就是想去其他夫人那里问问,也只笑盈盈的看着我,就是没有一句实话。   苏老爷却想起了张柯的话。   张柯说,他正在做一件莫大的功绩,这事情碍着了多少的人利益,自然不会得人欢喜,但是成功了,便是千古垂名。   苏老爷还想起了那日瞧见张柯陪在太子殿下的身边,然后在路上见了他,招他上前,道了一句,“殿下,这是苏大人,来京述职的。”   想到这里,苏老爷的心就热起来。那可是太子啊,虽然太子并不对他多和善,但却细细问了他的功绩,在徐州做什么官,多少年了,在地方上有什么见解等等。   苏老爷紧张的不行,还是张柯替他说话,“苏大人这是被殿下的威严所倾倒了。”   苏老爷就彻底的信了张柯。回来就陪着张柯喝酒,“你说,殿下会不会记得我?”   张柯笑道:“你是个名人,殿下自然记得。”   如此,苏老爷就舒了一口气,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似的,开始勇往直前了。首先,便听从了张柯的意见,开始鼓吹望月庵的高洁之处,希望朝廷颁发牌坊以此表彰。   这话倒是也没有什么,众人满眼瞧着他上蹦下跳,承恩侯几次三番劝阻他也没有用,索性跟他撇清了关系,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我们家的儿媳妇,不用这般,无论是改嫁还是守节都随她自己,假若是改嫁,我就给她出嫁妆,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   苏老爷却第二天隔空回话:“我自己的女儿,我生我养,自然是我说了算,虽然嫁到了你们承恩侯,却依旧是要守我苏家的规矩。”   承恩侯是真的觉得苏老爷离死不远了,他跟弯弯道:“我这真心当他亲家才有此一说,你回家跟他说说,这背后的事情已经卷起了千层波浪,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抵挡,一个不好,便是要被浪卷进海里面去,尸骨无存,我如今跟他说话他已经不信了,你是他的女儿,想来他还信你一分,比我说话好多了。”   苏弯弯就抹泪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道:“不满父亲说,我阿爹已经写了信来,让我赴死。只是这次,我,我突然有些疑惑父亲到底对不对了。”   这次没有冤枉苏老爷。   他是真情实意的写信来,让苏弯弯用死来成全他如今的高义。只有苏弯弯死了,他的那场戏才能完全的唱下去。   承恩侯看着那封信,实在是想不明白苏老爷的脑子怎么了,他想来想去,拿着那封信去了南陵公家。因为信中多次提及了都是折霜带坏苏弯弯的话。   南陵公笑笑,拿着信道:“无事,你只管看护住大少夫人便是,他不过是个秋后的蚂蚱。”   承恩侯这些日子被太子所用,对南陵公倒是更加的不敢得罪了,生怕他背后来阴的。倒是折霜等人走之后,笑着道:“父亲,大戏要开始了。”   时至六月,烈日炎炎,苏老爷在提出望月庵的提议后,又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他前些日子去庙里面,看见了一位寡居之人,便是平宁侯家的姑奶奶,她言辞之中,十分向往望月庵,希望能在里面吃斋念佛。   那为什么不让她去呢?   守节应当是神圣的,不该被阻拦。   当晚,平宁侯府传出了平宁侯老太爷揍平宁侯的声音,然后第二天,穿戴整齐,进宫面圣。   当日上午,圣上传召苏老爷。   同时,京都各位老封君们进皇宫,请见皇后。   折霜静静的坐在皇后宫中,坐在最后,此时此刻,她的身份还不足以坐在最上面一排。   由柏国侯老夫人为主,威远侯夫人为辅,将苏家的夫妇的罪行说出来,请求皇后责罚。   皇后静静的听着,然后目光看向毕恭毕敬坐在最后的折霜。   她问:“阿霜——你跟苏氏相好,两位夫人说的话,你可有补充?”   折霜摇头,“并无。”   皇后点头,然后问其他人,“你们呢?”   其他人也摇头,“并无。”   皇后便道:“本宫可以下旨责罚,但是你们想要本宫责罚什么呢?”   柏国侯夫人道:“请皇后娘娘下旨,责罚苏家夫夫妇蛊惑人心,实在不堪为官,为父,为母。”   皇后便又看向折霜,“阿霜,你呢?你想要本宫责罚他们什么?”   折霜站起来,抬头,然后从后端往前迈出一步,转身,正对着皇后,最终慢慢的继续往前走。   走到皇后的不远处,她双手叠在一起,行了一个大礼,跪下去,大声道:“回禀娘娘,臣女认为,今日事,不当只处置苏家夫妇,更该处置江南如同苏家一般的夫妇千万人。”   威远侯夫人震惊,有些着急,怕折霜说错话,毕竟来之前,她们可没有说这一出。   谁知折霜却继续又行一礼,再次用力道:“臣女还求,娘娘能从苏氏和苏大人一家身上,看见千千万万苏氏,看见千千万万个苏大人,从而废除贞洁牌坊,从而废除守节。”   柏国侯夫人呼吸一窒,却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这般的女子啊——   这这般的女子,可惜了,竟然不是她家的姑娘。   皇后闭了闭眼睛。   问,“你所求就是这个?”   折霜双手前伸伏地,道:“臣女所求,改嫁无人能所阻,臣女所求,守寡不应被拘束,臣女,愿求皇后娘娘慈悲,让臣女将望月庵,烧个干干净净,臣女还求,天下女子皆知,世上不该有望月庵的存在。”   她跪着,挺直了腰,“娘娘,臣女除此之外,一生——当别无所求。” 第56章 满庭春(1) 她竟然不看我……   大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只留下了皇后和折霜两个人。   皇后看向折霜,叹气道:“阿霜,这条路, 可不好走。”   折霜笑吟吟的上前,伏在皇后的膝头, “我知道的,姨母。”   是不好走。   她这般的提出废除, 便得罪了千千万万的人,但是她不后悔。   “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忍受呢?”   折霜不懂。   “姨母, 不该是这样的, 若是我看见了污秽而不去清扫它们, 我会日日夜夜的惦记, 何况这污秽未来能让更多的女子丧命或者一辈子拘束。”   她道:“您不是教我我吗?人这一辈子, 只要觉得此事可做,便尽管去做,其他的都交给时间评判我做的对不对。”   皇后欣慰, 却又叹气, 折霜就认真的道:“今日这事情,但凡换个人来做,便必定会顾及您, 可我不用,但凡换个人来, 都不能让太子给她兜底,可我能。”   “姨母,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我都不去, 那谁去呢?”   她是最好的人选了。   皇后摸摸她,“你不是最好的人选,看见这事情的千千万万,哪里就你一个了,今日那些夫人们,各个心里都明镜似的,但是她们不愿意,不想做这事情,麻烦,得罪人,一不小心,还要落得一个囧迫之境。阿霜,你的勇气可嘉,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头罢了,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需要你去做。”   她担忧道:“她们还会借着你的名头做事情,将污水泼到你的身上——”   折霜就连忙道:“我知晓的,所以我请了平宁侯进宫,姨母,我已经将奉献规避到最小了,若是还有未知的,我也不怕。”   正在此时,就见嬷嬷敲门,道:“娘娘,乾清宫的小太监说陛下让折夫人过去一趟。”   折霜就笑了笑,道:“您看,来了。”   皇后拍拍她的手,“我跟你一块过去。”   出了门,小太监就犹豫的很,道:“可是陛下,陛下只让折夫人一个人过去。”   皇后笑了笑,“是,可本宫正好找陛下有事情,待会阿霜一个人进去,本宫就在门外等着。”   小太监一听,乐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主子们有个台阶下,谁也不敢去反对,于是笑着道:“是,是,是奴才愚笨。”   进了乾清宫,平宁侯已经不在了,大殿里面只有皇帝一个人。   老皇帝威严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折霜,道:“朕听闻,你想要废除贞洁牌坊?”   折霜抬起头,认真的道:“不是臣女要,是臣女求您,求娘娘,废除守节,提倡自行改嫁。”   老皇帝啪的一声,将折子扔在地上,“你好大的胆子,折霜,竟然还敢陷害朝廷命官。”   折霜没有被吓着,想了想,反而笑盈盈的,“陛下,您这话就严重了,哪里就有陷害朝廷命官了,您也知道,苏大人最后可是直接写信让他的女儿自戕的。”   老皇帝大怒,“你还敢笑!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求太子帮你,你们两个是要翻天吗?”   折霜就叹气,“那能怎么办?我倒是想求陛下您帮忙,可您不帮我。”   老皇帝呵呵了一声,“朕为何要帮你做下这等事情。”   折霜便又认真道:“陛下,所以说,您不能切身体会到臣女的那种无助。臣女记得小时候,您抱着我看御花园里面的花,说这花等同于女子,开了又谢,不过短短花季一过,便要落入泥土里面。”   “您说,我应当在花季里面肆无惮忌,不然过了花期,谁也不知道将来还能做什么。”   “我以前不懂这句话,只记住了,不过这段日子,我又想起来,细细的想,突然觉得陛下其实也懂的,女子的不易,陛下也知晓的。”   她给皇帝戴高帽,“臣女是您的外甥女,外甥女也是女,所以您对臣女百般呵护,可您又是陛下,是天下共主,这天下的子民,哪个不是您的儿女呢?”   “您心疼臣女,肯定也会心疼其他的子女。”   老皇帝听着听着就笑了,然后叹息一声,“阿霜啊,你的胆子是真大。”   他走下来,做了个起的手势,折霜立马起身,乖乖的跟在他的后面。   皇帝一边走,一边问,“你知道,若是守节之风退去,女子会如何呢?”   折霜点头,“应如前几朝,女子能结伴而行,踏马游街,春日里踏青,夏日里结诗社,秋日里去打马球——她们还能在的夫家对她们不好的时候和离而去,不用担心自己和离伤害到家中姐妹,再嫁也应是常事,前朝还有女子四嫁的,哪里就如同现在一般,和离便要被讥讽。”   皇帝:“没错,前朝是这般。”   他走到门口,让人将门打开,“朕知晓你的意思了,回去吧,朕还要想想。”   折霜点头,出宫的时候,便见宣旨的太监好几个出宫,然后朝着各方向而去。   她知道,自己该做的做了,如今只能等一个结果。   回到南陵公府,正好见南陵公出门,她站在门口,给折泓行了一个礼,“阿爹,女儿努力了,你可别拖女儿的后腿啊。”   然后过了一会,皇后懿旨又开始满京都的传召,凡是命妇,都被传召入宫。   满京都闻风而动,苏夫人心慌不已,没有办法,只能去承恩侯府求见女儿,谁知道却承恩侯府大门紧闭,侧门不开,无论她怎么敲门,承恩侯家就一句话:“少夫人不见您。”   苏夫人绝望而归,苏家的儿子叹气,“阿娘,阿爹到底想做什么啊?”   苏夫人也不知道啊,她哭着抹眼泪,“本是好好的,但一时间,好像就成了大罪。”   苏家儿子就道:“而且我去找阿爹相好的张柯大人,却见他已经搬离了这里,去了他处,不见儿子了。”   苏老爷被投入了大牢,没人能救他。   苏大郎道:“要不,我再去四处走动走动,看能不能有人愿意救阿爹。”   谁知话音刚落,就见夫人慌张的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去——儿子,你爹已经如此了,可不能再赔一个你。”   她只恨大女儿太过于绝情,“在这京中,最有权势的是你大妹妹,她都这般相拒,咱们还能做什么呢?”   已经赔了一个丈夫进去了,不能再赔一个儿子。   苏家大郎听后没了主意,一干人只能等,然后过了几天,就听见官兵敲锣打鼓,在城墙上张贴了一则告示。   苏大郎挤进去看了看,然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告示很长,但是总结起来便是:女子和离改嫁,娘家和夫家都没有权利去干扰。   女子改嫁之后,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都不能干涉。   他知道,自己的爹,怕是没救了。   ……   六月,京都守节之风大变,由朝廷下令,开始往整个秦国席卷而去。   七月,折霜开始奉帝王之令,开始安置那些在望月庵的女子。   八月,有人想袭杀折霜,在街上被她一箭射杀,陛下和皇后嘉赏她一把大刀,自此,无人敢说她的不是。   九月,承恩侯亲自给苏弯弯再添了一份嫁妆,给了和离书,自此,苏弯弯跟承恩侯家没有丝毫关系。   十月,望月庵空了,折霜亲自带着人,举着火把,将望月庵烧的干干净净。   同年十月,云州被大金所袭,两军开战,大仗两年,终于赢得胜利。   一年后,有此战中有功的将军回京接受嘉赏,行至城门处,一行女子拿着马球杆笑盈盈的骑马而来,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眉目灿如星月,英姿飒爽,令一行将领们吸引过去。   其中一人勒马,盯着远去的女子目光幽幽,旁边就有他的好友笑着道:“我说三刀,你别看了,人家是贵女,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肖想的,走在前头那个可是南陵公的女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十分看中她,你可别招惹她啊。”   他嘀咕了一声,“虽然你长的好,但是她可不是看脸的人,我可听说,她和离之后,很多貌美的公子哥都去求亲,但是她一个都没要,皇后和陛下想给她赐婚,她却说光有脸蛋的男人是个软耙子,她的男人,当是盖世英雄。”   刕晴牙慢吞吞哦了一句。   然后道:“她没有看我。”   好友就笑,“她没有看你不是应该的吗?哎,你这张脸啊,总算是遇见不被迷惑的了。”   刕晴牙却又认真的道了一句,“她竟然不看我。”   好友担心,“你可别起什么心思啊,那可是个厉害人物。”   刕晴牙没有说话,只满身的怨气都要冲天了。 第57章 满庭春(2) 她想,她又要过上偷香窃……   刕晴牙跟着沐国公进了家门。   他当初去了京都, 因为脸万众瞩目,不过马上就又换了种万众瞩目。   他太能打了。打起来不要命,谁敢说他跟个娘们似的?就这么的被打死了, 怎么想怎么亏。军中好看的就这么一个,还能打, 打了几天,就被接纳了。   刕晴牙就这么进入了主将沐国公的视野里面。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些优势在的, 不过在兵营里面,再长得好看,还得需要一些男子气概。   沐国公就有些看不起折霖。他觉得折霖虽然说战功多, 但是打起仗来反而没有刕晴牙这个不要命的气势, 再者说, 以前折霖还有个名声叫做玉面将军, 如今刕晴牙一来, 他就觉得折霖没脸了。   但进入他的视野里面,也就接受了这么个人在自己的兵队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优待。   甚至过了几天, 他就忘记了。又过了半年, 当刕晴牙将敌军首领的脑袋拎着回来扔在了他的面前,沐国公就觉得这尼玛是个天生的将才。   他是个惜才之人,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外甥女以及侄女是不是还有未曾定亲或者成婚的, 就算不为了他的才就为了这张脸,想来姑娘们不会拒绝。   但刕晴牙不愿意。   他做出纠结叹气以及各种表情, 最后道:“将军,我不愿意成婚,只想做下一番事业,等将来功成名就, 回去报仇。”   沐国公不得不去查。   报什么仇啊,人家也没有明说,但这么一张脸吧,你说他有血海深仇,沐国公还真信。   这么一张脸,不去讨好权贵,偏偏来到军队里,风里来雨里去,确实不怎么正常。   他查啊查,还真给他查着了。哦,人家还被男人给伤害过。   这个男人是承恩侯家的大少爷,如今还死了,承恩侯现在还悬赏刕晴牙的人头呢。   沐国公就立马找刕晴牙谈话了。他问:“你知道莫知晓死了吗?”   刕晴牙惊讶的很,不可置信:“死了吗?怎么可能!那我还报什么仇呀!”   然后信念崩塌,一个劲的追问:“将军,你莫不是骗我的吧,人家可是承恩侯家大少爷,金尊玉贵的,怎么可能死了。”   沐国公从他的表情里面细细分析,只觉得他没有说慌。可是没有说谎,他信刕晴牙,承恩侯信吗?   沐国公觉得肯定是不信的。就算是信,肯定也想杀了刕晴牙。   他叹气,觉得这么一个好的将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要止步于此了。   可又过了几天,当刕晴牙再次跟不要命一般全身骷髅拎着对面将军首级回来的时候,他就犹豫了。   难道真的要这么一个人止步于此吗?   沐国公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让军队里面的大夫得把刕晴牙治的活蹦乱跳。   然后问刕晴牙,“你真没有杀莫知晓?”   刕晴牙对天发誓:“将军,我真的没有杀他,我逃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来云州的路上躲躲藏藏,走的是山路,都不敢走大路。”   沐国公觉得这真是个倒霉孩子,空有一张脸,却受了这么大的苦,一个男人,却要遭受如此大的侮辱,实在是苦命啊。   他唉声叹气,刕晴牙就看出沐国公心里在想什么了,他就道:“我们第一天见面,我就把他阉了,将军不要为我感到悲伤。”   沐国公:“……”   他后面便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了。就好像刕晴牙之前的表情。   沐国公:“你都把他给阉了,他都不杀你?!!”   刕晴牙点头,“我也弄不懂他,本是要杀我的,结果却只把我锁在笼子里面,时不时地打一顿,打完了就走,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沐国公也不清楚,不过他觉得刕晴牙是个拼命大胆的,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这样的人吧,对你好的时候还行,对你不好就要下死手,他瞬间觉得这不是个良婿,还是不要把他推给自家的姑娘,免得将来有个好歹,姑娘们肯定玩不过他,怕是尸首异处了。   那怎么拉拢他呢?沐国公觉得,这人还是好权势的,那就给他升官发财送小妾。   结果人家不要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当初之所以凭着一股劲来云州,就是为了想报仇,这是我的信念,如今,莫知晓突然死了,我便觉得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升官发财又有什么用呢?”   哎哟喂!!!   沐国公就着急的哟,马上就开始骂。   “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建功立业,竟然是想着复仇为支撑的,咱们战士,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为了大秦!”   “难道他们就只为了自己吗?你如此这般,实在是令我伤心,后悔当初对你的提拔。”   然后又说:“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怎么总是一股劲,也该多为前途想想。”   刕晴牙还是无动于衷,家国大义对他而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这个人就很真实。沐国公很是满意,这样一个人,好利用,心思虽然藏的深,但却固执己见,认定的什么不回头,只要用的好,那就是一把刀。   而且还年轻,身世悲惨,跟其他的朝堂派系没有什么牵连,反正是个好用的人。   便想了想,继续骂:“你也不在自己脑子里面思量思量,假若你不挣个一官半职,那人家承恩侯能放过你?”   刕晴牙就一脸不可置信,“关我什么事?我又没杀他,是他害了我呢,导致我现在都有阴影。”   沐国公就道:“你是没杀人家,可是京都权贵,难道还会听你讲理?只有权势能压倒人。”   刕晴牙犹豫不决。   沐国公继续加把力气,“哎,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你自己倒是不在乎,但你的父母家人尸体,他都是要被他们挖出来鞭尸。”   刕晴牙的脸色就瞬间变了,就变成那个浑身是刺的刺猬,浑身的刺往外冒,呲呲呲飞得四处都是。   沐国公就继续加力,“所以说,你的继续努力,只有爬到了比承恩侯更高的位置上,才能保下想保护的东西。”   刕晴牙十分认真地点头,“没错,听了将军说这一席话,我好像明白了。”   沐国公欣慰极了。然后刕晴牙杀人更猛了,打起仗来不要命,得那个拼命三刀的名声。   后来他的名字也没什么人说了,只叫他三刀将军。   好不容易平定了战乱,更加难的便是两国和谈,和谈期间,肯定是不撤兵的,于是就继续守在云州。   直到今年才回来。   沐国公早早的让家里人收拾好客房,他先回来几个月,就等着自己这批心腹回来加官进爵。   沐国公夫人最近时常出去看马球,自己还擅长要打两场才会心满意足,所以这些事情都交给了儿媳妇打理。   不过今日小将们要来几个家里住,她就不能出去了,早早地准备好了东西等着人来,金叶子金瓜子,装了一荷包,就等着送出去。   沐国公就道:“待会儿里面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你也别偏心,别一个劲地给人家送金叶子,好几个人一起来,好歹公平一些。”   沐国公夫人就笑,“瞧国公爷说的,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会被男色所迷?”   沐国公抖抖袖子,“那就愿你说到做到。”   然后想了想,还是说:“家里的姑娘在他们住的这几天里,也拘着,别让到前院来。”   沐国公就真的好奇了,“当真如此好看?”   沐国公严肃点头,“我不是在跟你说笑的。”   以前吧,刕晴牙刚去军营的时候,虽说是好看,但也是神仙级的好看吧?但如今就有点不一般了。   经过战火的洗礼,他整个人变得有点妖魔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笑起来像个变态似的,实在是……更加有魅力了。   若不是碍着他实在是个杀神,那些有龙阳之好的肯定会自荐枕席。   沐国公夫人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准备来准备去,还是在见到人的时候心动了一下,拿了大大的一把金叶子,塞在他的手里。   “好孩子,长得这么好,想来仗也打得很好。”   沐国公就咳了一句,在别的小将们一脸我们都习惯了的眼神中拉着沐国公夫人走了。   然后才告诉她刕晴牙的身世。沐国公夫人吓了一跳,“那你把他带到京都来亮相,不是得罪了承恩侯府吗?”   沐国公就冷哼一声,“得罪就得罪,他生了那么个儿子,我还没说他做孽呢,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死不死的也没一定。”   反正刕晴牙逃出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沐国公夫人叹息,“哎,不过怎么说,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沐国公皱眉,“这话如何说?”   沐国公夫人道:“刕晴牙做了将军,也是被他所迫,不然他可能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个就不说了,只说苏氏和离,引出了阿霜怒而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废了守节,我这心里便高兴。”   沐国公就哼了一声,“那也是莫知晓死的好。”   沐国公夫人笑着道:“是,是他死的好。”   然后急匆匆的就要走,“你说的没错,我在将咱们的姑娘们拘在后院,这么一个人,勾魂夺魄的,即便有所不足,京都的媒婆也有的忙活了。”   这句话倒时真的,不过是城门口那么一见,一群去打马球的小姑娘们心思就活跃了起来。   “你们瞧见了吗?他长得可真好看。”   “自然看见了,不过你就别想了,你可是定了亲的,还是你之前欢喜的状元郎,难道要抛弃人家了吗?”   “你可别乱说,我可没说要退婚,寄修还是很好的。”   寄修便是金科状元郎,是小姑娘父亲专门榜下捉婿捉来的。   一群十五六岁的姑娘们拿着马球杆在那里讨论男人,还有几个却在说学院的事情。   “听闻折夫人求了皇后娘娘,说是女子学院从未有之,姑娘们有个好先生尚且罢了,要是被胡乱教授,怕是要被耽误一生的,便说要开建一家书院,如今已经开始跟各家夫人们商量入学的人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便有人去问折霜。   “夫人,是真的吗?   折霜点头,“是真的。”   小姑娘们欢呼起来,另外一群说刕晴牙的见了,也凑过去,先不问什么事情,只立刻争宠,“夫人,城门口那个小将,你看见了吗?是不是很好看?”   折霜笑盈盈的,“看见了,确实好看。”   比起很多年前,他更加的有魅力了,不过性子还是没变,那幽怨的眼神她熟悉的很。   她想,她又要过上偷香窃玉的日子了。 第58章 满庭春(3) 死了,地狱里面没有阿霜……   流云巷子, 一辆马车进了里面靠左边的宅子,马车没有在门口停下来,而是直接进了宅子里面。过了一会, 一个男人带着纱帽到了门口,敲门, 秦妈妈开了门,见了人, 笑着道:“来了?我们家主子刚到。”   刕晴牙将纱帽摘了,笑着对秦妈妈道:“秦妈妈,好久不见, 今儿晚间, 我想吃锅子, 可以吗?”   秦妈妈点头, 让刕晴牙快些去里面, “主子等着你呢。”   刕晴牙就轻声哼了一句,“她今日在城门口遇见我,都没有看我, 直接走了。”   秦妈妈肯定是要为自己的主子说话的, 她立马像个战斗公鸡一般,道:“那肯定是没看见。”   刕晴牙:“看见了的,我都把脸往前凑了。”   秦妈妈不觉得是自家主子的错, “那肯定你是灰尘扑扑的,不显眼。”   两人走到游廊, 还在争吵,秦妈妈就跟坐在那边的折霜道:“他觉得您忽视他呢。”   折霜笑着道:“我可没有,为了能看见你,不错过你, 我可连着打好几场马球了。”   刕晴牙就踢了踢游廊木板上掉落的树叶子,埋怨的道:“那你还是没看我。”   折霜:“我看了,我心想,我的人,果然是最好看的。”   如此一句我的人,便将刕晴牙心中的诸多埋怨都消散了,蹭蹭几步过去,将人压在石桌子上就啃,秦妈妈吓的花容失色,连忙后退,一边后退一边用帕子捂住眼睛,又透露出一点光隙看,啧了一声:少年郎,血气方刚。   不过也着实太好哄了些。   她走了,游廊里面就只剩下抱在一起互相啃的两人,刕晴牙实在是用力,折霜招架不住,用力将他的头挪开,气喘吁吁的道:“别咬嘴唇,我明日还要进宫呢。”   刕晴牙不肯,“我就要咬,不然出不了气。”   气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是很气,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握住她的手指,一边放在嘴里咬,一边道:“你说说,我气什么?”   折霜也不知道啊。   像极了一个负心汉,道:“别管之前气什么,以后我不让你气了好不好?”   她撑起身子,头向上亲了他一下,“以后你再气,我就亲亲你好不好?”   所以说,人嫩了就是不好,折霜一招“不管气的过程,只给你气的结果”成功将人哄的服服帖帖,甚至还希望自己能多气两回。   石桌子上面到底疼人,上面的茶壶杯子都被刕晴牙扫在地上碎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冷静回来,又有些不甘心。   “碎——不好吧?”   这个寓意十分不好!   折霜便被他站着抱起来,整个人不得不去搂着他的脖子,然后宽慰他,“碎同岁,无事的。”   他有些不愿意,“我还是不高兴。”   杀了那么多人,倒是为了个碎杯子信了神佛,生怕神佛不高兴,拆了他的姻缘仙。   折霜就不得不道:“其实,碎也同睡,我们去睡一会吧?你连夜奔波,今日要好好休息。”   刕晴牙就杯子也不管了,碎不碎的,神佛不神佛的,都不重要了。   先去床上躺着在说吧。   见他一副急切的模样,折霜真觉得他实在是太好哄了。一路走,路上还遇见在院子里面摘菜的秦妈妈,见了这般的两人,哎哟哟的转了身,心道一句:年轻人果然生猛。   折霜也觉得刕晴牙生猛,上了床,他就越抱越紧,最后委屈的咬她的下巴,“难受。”   折霜感受到大腿上传来的触感,也觉得这是难受极了。她就笑,“你以前还知道避开,一般只把半个身子压住我,如今可好,大模大样的,什么都不掩饰了。”   刕晴牙便不免又蹭了蹭,蹭的实在是难受,哼哼唧唧的啃,嘴巴一路往下,咬衣裳,委屈,咬不开,丝绸的质量好,只好用手撕。   费劲了力气,好不容易撕开,却被折霜打了。   “如今我穷的很,你以后可别养成这般的坏习惯。”   被打的人还在四处咬,被打了也不动弹,你打就打吧,反正不疼。   但——   你说他有急切吧,他也不急切。透着一股认真探寻的意味,半天了,还在那里四处咬,慢吞吞的,但你要是说他不急切吧,时不时就急的用手扑拍床板,气势汹汹的拍,让人哭笑不得。   折霜实在没办法了,翻了个身。   “算了,还是我来吧。”   ……   后半夜,折霜才勉强能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她不得不请求停战,“好歹给我一口吃的吧?”   刕晴牙大怒,“自我们遇见,都四年了,四年里面,我吃过你一口吗?如今才给我吃了几个时辰不到,便要去吃别的东西,你也太过于无情了吧!”   折霜没办法,只好又陪着,但等蜡烛燃完了一根之后,她深刻的认识到其实女人无情也挺好的。   她恶狠狠的将人推来,刚要说几句狠话,就见人家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竟然推开我——   折霜立马改了战略,哄道:“咱们还年轻,日子还长久,可不能一时半会贪心对不对?再不吃饭,我就要死了。”   刕晴牙这才松了口,抱着人沐浴,然后牵着折霜去厨房里面准备做点吃的,谁知道一进厨房里面,却见秦妈妈和秦向正给他们温着饭食呢。   秦妈妈看向刕晴牙的目光十分谴责,然后再看折霜,折霜倒是罕见的不好意思起来,咳了一声,道:“秦妈妈,什么菜啊?”   秦妈妈埋怨,“来的时候说要吃锅子,结果呢?如今也只好对付几口了。”   对付几口的意思,便是一个小炒黄牛肉,一个水晶虾,炖排骨,一条红烧鱼。   上了菜,折霜吃的快,看这模样是饿极了。刕晴牙心里就还挺高兴的:他可真是厉害!   好不容易吃了饭,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折霜被扶着在游廊上面消食。   刕晴牙就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狼狈,她也狼狈,但吃完了饭,她依旧是要消食的。   他当时就想,是个讲究的夫人。   后来,他去了兵营里面,若是得空的时候,吃了饭,也在营帐里面走来走去,身边的人问他做什么,他说消食,其他人就愣住,然后哈哈大笑,大喊:“三刀竟然吃撑了——”   他就觉得这群人真是没见识,消食难道要吃撑了才行吗?   后来日子久了,其他人也知道了他消食跟吃了没吃可没关系,于是就被好友骂:“还没当上贵人呢,就染了贵人的毛病。”   德行!   但刕晴牙依旧我行我素,得了个讲究人的称号。   消完食,折霜就拉着他去床上替他剪脚指甲。   “都这么长了。”   刕晴牙蹲着,也去摸她的脚,见上面的脚指甲圆圆的,贴着皮肉,水润光泽,而自己的脚指甲却实在有些粗糙,他便也顺从的给剪,然后揪住她左脚的食指,硬是也要帮着剪回去。   折霜不让,“还没长呢。”   刕晴牙不管,“有些长了,我也剪剪吧,不能只你剪我的,我不能剪你的吧?”   折霜:“那我不帮你剪了?”   他就又气的锤床了!   “你敢!四年了,你第一回 帮我剪!”   人生多少个第一次是在今日完成的,不依不饶,还逼着折霜想以后剪指甲的日子。   “七天就长了吧?七天一次?”   “以后长了再说?”   “不要,就要现在定下来。”   折霜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道:“那现在先不定吧?等这次剪完了,看看日子,等长了我们再细细的规划?”   “不要,就要现在定下来。”   折霜:“……”   她叹口气,“好吧。”   于是就定了七天剪一次指甲。   两人抱着睡,他腿嚣张的很,将她整个人都夹住了,压在身上,重的很。她憋了憋,一把将人踢开,他便气的狠,将她剥干净了,往自己衣裳里面塞,这才满足的睡。   折霜却不折腾他了。她本是打算不问的——她早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了。   不是一刀两刀,而是很多刀,有几处明显受伤的时候肉都没了,以至于长好了,还留下了一个大伤口。   她轻轻的用手去摸他的疤痕,“痛吗?”   刕晴牙便低头看她的眼眸,见她满心满眼的都在心疼,便高兴的道:“你知道我痛,便值了。”   他满足的喟叹了一声,“好几次回不去,我一点点的爬在沙壁里,心想,我若是爬不回去,你心狠,说不定哭几声,就去找别人了。”   为了能回到她的身边,他每一次都不敢死。   死了,地狱里面没有阿霜。   他跟阿霜,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59章 满庭春(4) 进宫领赏   早早的, 便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刕晴牙嘿了一声, “这回,你可不能去宫里了。”   折霜翻了个身, 笑出声,“那你也该回去了啊。”   住在沐国公府里面, 找了去京都里面住舒适客栈的理由出门,今早上就该回去了,不然露馅。刕晴牙就有些不情愿, 真个人趴在折霜的身上, 上蹭下蹭的, 没一会儿起了火, 折腾了半响才心不满意不足的起床。   穿衣, 洗漱,然后牵着折霜去看他离开前种的菜。   “我就说,种什么花呢?种菜是最好的。”   瞧瞧这郁郁葱葱的菜园子, 想吃什么直接来摘了, 根本不用再出去买,他笑着问,“我做的对吧?”   折霜便想起很久之前太子说他这种“朴素”的爱好上不得台面, 但是这么个美人给你种菜,还台面不台面的, 博君一笑最重要了,于是点头,道:“我也觉得,比起种花来, 菜好多了。”   刕晴牙志得意满起来,神色都不一样了,去勾折霜的手,“你如今越发的顺着我了。”   折霜就想,她之前是多么的强势才让人得了一句好话便高兴成这样,惭愧,惭愧。   刕晴牙摘了点青菜叶子去给折霜下面条吃,再卧了一个鸡蛋,放了点小葱,熟练的提起锅往碗里一倒,倒了半响,才想起已经不是军中了,不是吃大锅饭,于是又将锅放回去,然后用铲勺将锅里面的面条给盛到碗里面去。   折霜端着碗吃——还是蹲着的,没错,刕晴牙现在就是这个姿势,折霜不得不跟着一起蹲,别说,蹲着吃还真是有一番风味在里面。   她一边吃一边笑,“要是让我阿爹阿娘看见了,准得揍我。”   即便是她喜欢练武,但是平日里的做派却精致的很,世族人的贵气和傲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跟着刕晴牙一块吧,便立马成了跟他一般的人。   刕晴牙就道:“我这只是没有改过来习惯,在军中习惯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下来的规矩,大家都照着做了,后来慢慢的,都蹲着吃东西。   吃完了一碗面条,折霜催刕晴牙走,“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刕晴牙哎了一声,这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他问,“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呢?”   折霜就捏了捏他的手心,“明知故问,过几天沐国公家肯定会办筵席,为你们接风洗尘,我是肯定会有帖子的。”   沐国公为了这几个年轻的小将,可是操了不少心,肯定得带着认认人,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带着他们进宫领赏,然后买宅子,说亲啊什么的——好几个小将都没有成婚,沐国公操心的很。   折霜跟沐国公家并无太大的交情,不过她如今的名头响,各家的夫人只要是大筵,都会给她送张帖子来,去不去的另外一说,但帖子肯定要到的。   折霜去筵席的次数并不多,一个是她太忙了,还有一个便是她每每出现在一户人家,便总能被人揣测几分,或者是遇见个夫认,便不是请她做媒就是给她做媒,日子久了,她就不愿意参加筵席了,只爱招了小姑娘们带着她们去打马球。   算下来,她该有半年没有参加京都里面的筵席了。   她就道:“怕是我去沐国公府,之后再嫁与你,便会说我去沐国公府是有意为之了。”   她想到这个就笑,“若是真有这话传出来,你肯定喜欢的吧?”   刕晴牙点头,“喜欢——毕竟是阿霜图谋已久。”   再依依不舍,还是得走了。   回来了客栈,好友莫干山刚醒来,道:“你这是去哪里了?”   刕晴牙扔给他一个包子:“客栈里面的东西太贵,我出去买的。”   莫干山就认同的点头,“就是说呀,这客栈也是,贵的很,不过是将军出钱,我就不心痛了。”   很久之前,他们被困在戈壁滩里不知道出路的时候,曾经说起若是活着出去每个人想做的事情。   莫干山就说想去住一宿京都的客栈,因为他们家隔壁的人从今都回来说起客栈,描述的跟人间仙境一般。   “后来他们便把小三妹嫁给了京都的富商做妾室。”   如今他们来了,莫干山就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住客栈,道:“如今觉得也没什么,肯定是比不上将军家里的客房。”   而他也没有看见小三妹。   刕晴牙没说什么话,两人下了楼回去,正好碰见沐国公,他见俩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回来,哈哈大笑,“怎么了,心心念念的京都客栈不好?”   莫干山叹气,“将军,还是你的家里好,以后我回去,就给他们吹你家。”   沐国公可没打算让他们走,这几个小将是他挑出来专门要留在京都的。于是饭也不吃了,立马招呼人走,“我可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   木国公带着人去了一条巷子里,连着半个上着都被他买下来了,这里面几乎都是武将之家,每间都有二进,在京都算不得行,但也算不得差了。   莫干山等人欣喜若狂,只有刕晴牙站在那里不为所动,木国公好奇,问:“怎么,看不上我给你准备的?”   刕晴牙就摇头,“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本事买。”   沐国公再次大笑起来,“你呀,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这也算是你自己买的,你的军功可不少,明日陛下肯定会赏赐你们东西的。”   刕晴牙点头,“若是直接赏赐黄金就好了。”   莫干山就凑过来,也道:“对呀对呀我也觉得赏赐黄金是最实在的,可千万别给我一些丝绸啊花瓶什么的,那些东西卖又不好卖,卖出去了,还会有人说我们藐视圣恩,可留在家里做什么 ?”   沐国公就好笑的道:“留在家里做什么?那可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将来你们拿出去娶媳妇 ,也是脸上有光,人家姑娘都能看得上你们几分。”   莫干山就记住了,于是第二天带着人进宫,皇帝问了他们几句话,在战场中如何如何,几个人磕磕巴巴,总算是没有犯错,全部说完。   这时候,皇帝又看向刕晴牙,“这算是我们大秦最好看的小将军了吧?”   沐国公就笑着道:“当初臣也吓了一跳,不过,刕将军打仗是最厉害的,这三年来战绩斐然,是老臣的左膀右臂。”   皇帝颔首,倒是没有说太多,在他看来,刕晴牙的脸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但却没有他会打仗好。   然后便是例行的赏赐,只是在赏赐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下面的刕晴牙和莫干山两个人在挤眉弄眼。   老皇帝好奇,“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沐国公就擦擦汗,赶紧使眼色让刕晴牙回答,可千万别让莫干山回话。但是,莫干山已经嘴快的回答了。   他老老实实的很,“陛下,臣,臣等只是在想,为什么陛下没有给咱们丝绸布匹。”   老皇帝就愣了愣,乐了。做皇帝这么多年了,还是见到跟皇帝要东西的,他去看沐国公,就见沐国公都恨不得晕过去,就要开口,老皇帝就摆摆手,看向莫干山,“为什么觉得会给丝绸布匹啊?”   今日若是个其他人说这句话,他可能还会不高兴,但是莫干山……长的就很老实,看着没什么心眼,且这是出生入死的将军,皇帝还是愿意给他们一些面子的。   莫干山被问,心中就紧张,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急的不行,就碰了碰刕晴牙,刕晴牙看向皇帝,老皇帝看在眼里,哈哈笑了笑,道:“那你说吧。”   刕晴牙就老实的很,开口也是一副实在人模样,道:“将军说,这次回来就给咱们说媳妇,陛下说不得会赏赐一些丝绸布匹给我们,我们就可以拿着去给人家姑娘做聘礼了,说出去有面子,也能让丈母娘看的起。”   哎哟哟,老皇帝被逗的不行,他大笑出声,“好好好,给你们一些丝绸,让你们去娶媳妇。”   他今日笑了不少于五次,老太监就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还跟沐国公道:“陛下看着十分喜欢您手下的这几个小将军。”   沐国公也乐,还谦虚,“他们实在是太莽了,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没见过世面,哎。”   这般出了宫,莫干山吓的不行,连连道:“我以后可再也不敢进宫了,将军,这比打仗还难。”   沐国公就瞪他,“你这般没出息。”   然后道:“估摸着等两天,你们的官职就下来了,等到时候,我让老妻爸在家里办个筵席,接接风,然后看看有没有姑娘能看中你们,若是能找个得力的岳家,也是好的。”   然后想了想,看向刕晴牙,“到时候,承恩侯要来的,你做好准备,反正,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情,虽然传出来对你的名声不好,可你如今身份不同,除了会被人说几句,倒是也没什么。”   刕晴牙点头,然后刚要说几句自己不在意,就见沐国公又叹了一口气,“还有就是说媳妇了,有些人说不定会忌惮承恩侯或者忌讳你之前的事情,哎,还得细细的找。”   沐国公又怕刕晴牙伤心,便安慰道:“到时候去的女子多,我让夫人好好给你挑挑,你自己也穿的利索点,凭着你的脸,许是能骗着一个两个的。”   刕晴牙十分乖巧的点头,道:“好啊。”   于是到了沐国公大办筵席那日,刕晴牙就穿的花枝招展的,还在头上别了一朵花,美的妖冶。莫干山看着心痒痒,也别了一朵,美滋滋的对镜照了照,然后脸色一僵,把花取下来嚼吧了。 第60章 满庭春(5) 英雄难过美人关……   今日沐国公府的筵席是为了什么, 来这里的夫人们都知道。因此,有意的便去跟沐国公夫人说说,没有意的, 便只来了自己,姑娘是没有来的。   威远侯夫人也有一个远房的侄女来京投靠她, 如今到了年岁要说亲,她是个热心肠的, 自然要给她说门好亲事。可是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高门大户的进不去, 低门低户的, 又未免觉得不好, 好在年纪还不算大在, 还能再挑挑。   知道沐国公带回几个有前途的小将军后, 威远侯夫人心里立即就心动了。   “老姐姐,我可是最信你不过,你可得跟我说句实话, 这几个人品如何呀?我家的姑娘, 不需要家世顶顶好的,可为人却一定要过得去,不然我可不放心她嫁过去。”   沐国公夫人就笑着拍拍她的手, “我知晓你的意思,只你放心, 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家老公爷吗?他那个性子,最是嫉恶如仇的,人稍稍有点不好, 便看不顺眼,就是我家的儿子,不是也因为文不成武不就被他打骂看不起吗?”   威远侯夫人就笑,她自然知道这事,也知道沐国公是个实在人,看人准,小将军们又在他的手下做事情,将来肯定会得他提拔。   只要有人肯牵扯着往前面走,那这些人的前途便是可以期待的,这年头,若是直接不能找到那些富贵的,那这些眼看着就能富贵的人,便是可以值得去托付终身。   威远侯夫人得了沐国公夫人的准话,心里就琢磨开了,回去跟小侄女说:“人是可以的,只是弱处我也跟你说了,人家是风里来雨里去,□□长刀里面走出来的,为人不如你阿爹那般斯斯文文,武人嘛,自来是皮糙肉厚的,你一定要想清楚。”   姑娘就点头,十分正色的道:“我所佩服的是上战场打仗的英雄,不是我阿爹那般只懂让阿娘卖嫁妆去给他附庸风雅的……人。”   威远侯夫人就知道最后的那个人字肯定代表这一个肮脏字眼,只是侄女没有说出来罢了,她也不喜欢侄女的爹,其实还不喜欢她那个有些懦弱的娘亲,所以当她娘一死,她过来投亲的时候,便做主留下了她。   养了几年,如今也养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威远侯夫人是绝计想要给她说个好人家的。   于是便努力瞪大了眼睛去看那群即将要过来的小将军。   沐国公府设宴,虽说小娘子们都有大人带着,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换作之前,男女是不能同席的,会分两个堂庭,男人一边,女人一边,但是这两天风气有所改变,虽男女依旧不能同席,但好歹能见个面,在水榭两边设筵,中间有一桥,由着小厮和丫鬟来来往往送菜。   男人们在水榭左边,女人们在水榭右边,水榭可没有遮挡物,两边看的清清楚楚,姑娘和小伙子们自持身份,虽装作不在意,但是眼睛总是往隔壁瞟的。   威远侯家的三少爷如今也十五岁了,他坐在那边喝着果子酒,一边喝一边往隔壁看。同行的几个人就笑着道:“我说羽之啊,你别看了,文远侯家的三姑娘自来不喜欢参与这些子筵席,你还是去马场能多一些机会遇见她。”   被戳中心思,顾羽之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我也没有找她。”   友人们就乐了,“得了吧,你那眼珠子转转,我们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家的婚事从三年前就开始谈,到底说好了没有啊?”   顾羽之心中就有些伤心了。   自然是没有说好的,因为陆琴之不同意。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埋怨她死去的兄长陆远之,毕竟依据她自小的说辞,便是他兄长那般看着老实的人将来也不见得会老实,她对男人失去了兴趣,以后就清风古佛一辈子。   自然,这话只有他知道,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如今想想,只能安慰自己是她肯说句实话的知心人之一。   少年爱慕,实在是难的很。   然后又喝了一口果子酒,旁边有人说起陆琴之的名字,顾羽之耳朵一竖,立马就偷听了起来。   “文远侯家的三姑娘实在是粗鲁,我前些日子在马场看见她,哎哟喂,不过是朝着她多看了几眼,就被她一鞭子甩在身上。”   “也是,反正有威远侯家的傻小子要她,嚣张的很。”   顾羽之神色清冷下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上前要她赔偿?”   对面的人一愣,又因顾羽之这话说的声音极大,周边的人都停下来看他们这里。   沐国公家的大儿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却是在这些应酬上面得心应手,他年纪长,按照辈分来,这些孩子还得叫他一声哥,于是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立马过来打圆场:“今日吃筵,可不能争吵,都给哥哥一个面子。”   顾羽之就眼神轻蔑的看了说陆琴之粗鲁的人一眼,啧了一句,然后坐下,对方气的脸色通红,却也不敢造次。   ——能被打一鞭子不敢还手,只能是家世不行,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罢了。   两方平静下来,对方的好友却也疑惑的很,“对啊,你家也不差,就算比不上文远侯家,也不该如此退让,毕竟是她打人不对。”   那人就小声的道了一句:“不是她一个人在场,还有那位呢?”   “哪位?”   “南陵公府那位。”   南陵公府那位啊——   一群人瞬间不敢说了,只更加小声的道:“那你确实不敢还手,不然被她捅到宫里面去,咱们回家还要被家里长辈再打一顿。”   不是他们打不过,而是敌方太过于强大。   南陵公唯一的嫡女,如今虽然和离在家,自己住在流云巷子里面,但是南陵公怕她受欺负,给了护院,后来一日宫宴,说起女子独居不易,陛下还亲自道:“谁敢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朕,说起来,朕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女,自来是心疼你的。”   又道:“外甥女也是女儿,你别跟朕生分,你阿爹不依你的,你找朕,朕肯定帮你。”   此话一出,宫宴上的人无不羡慕折霜,因此,这些人可不敢在她的面前造次。   “哎,那就算了,就是得罪南陵公,也别得罪他闺女。”   就有一位刚进京的少爷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还是满肚子疑问,“为何陛下对她这般的重视?我从江南来,我可听闻,她的名声并不好。”   这话一出,就有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你胡说些什么。”   说起这事情,这群京都的公子哥还是站在折霜这边的。   “江南人骂她,不过是脑子里面堵住了。我家阿娘可喜欢她,我也佩服她。不说别的,只说我家姑母,以前在夫家总是受到婆母打骂——她嫁的是江南之地,我父亲一味的只知道说那是江南的习俗,可我姑母自小是我母亲看着长大的,哪里能忍,吵闹了好几回,可都没辙。三年前,借着承恩侯家的事情,直接和离了。”   他道:“如今姑母在家里,时常出门去听戏,踏春,约上三五好友组个诗社,日子过的好,人也年轻多了。”   刚回来的时候,磋磨的如同四十岁的老妪,天可怜见,当时姑母才二十出头。   因此,他还是很维护折夫人的。   那江南的少爷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句,然后道:“如此看来,她在京都十分得人心。”   谁家没有几个女儿呢?   谁家真正疼女儿的爹娘希望女儿守节呢?都不愿意。   于是几人小声的又说了几句折霜的事迹,什么能当面说太子的不是(虽然只是说的是太子穿衣不太好看),能让皇后娘娘松口罚人(依旧只是个小奴婢),但是他们依旧觉得,种种小事之下,都是她得宠的表象。   那江南少爷听罢,就感慨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她一面。”   正说着,就见对面的夫人和姑娘们突然站起来,一个个的,都朝着门口看去。   “这是怎么了?”   “是谁来了吗?”   ……   “她怎么来了?”威远侯夫人欢喜,“我上回让她去我家里赏花她都没有去。”   沐国公夫人也惊讶,“我也没想着她会来,上回平宁侯家孙子的满月酒她就没有去,说是建书院太忙了。”   两人携手站在一处,远远的就瞧见三个女子过来了。为首的一人目光璀璨如星,眉眼弯弯如月,行走之间,自带一股洒脱,她身后的女子则是个温婉的,十足的和气,再后面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顾盼生辉。   威远侯夫人大喜,“哎哟哟,你家里今日是真喜气,我是借了你的光,竟然一天见着了三个人。”   她招手,“阿霜,弯弯,琴之,这边来。”   折霜便笑盈盈的一边跟其他夫人姑娘们打招呼,一边过去,给沐国公夫人行了礼,这才跟威远侯夫人道:“我就知道婶娘肯定在。”   威远侯夫人笑着骂她,“说的我好像四处都愿意去蹭吃蹭喝,我的名声可经不住你如此的诋毁。”   又将陆琴之搂进怀里,道:“琴之,你可有段日子没有去我那里吃茶了,怎么,即便是不愿意见我家那小子,怎么连婶娘也不愿意去见了?”   陆琴之笑起来,“我就是太忙了,跟着阿霜姐姐一起筹办书院呢。”   这倒是大事。说到书院,就连沐国公夫人也敬佩起来,“你要是能做成,那便是天下第一座女子书院,值得流传千古的。”   折霜就跟她说了会来教书的先生,都是天下的明儒,有男有女,不过男子都是老人了,倒是没什么忌讳的。   苏弯弯在边上听着,笑盈盈的道:“是,每一次来读书的学生和先生们在学成之后,便要刻上名字在石碑上,这般一来,人人都能流传千古。”   哎哟,这是好事。威远侯夫人爽利,直接道:“如今咱们能在族谱上留名的也不过少数,还都没有全名留。不是这个氏便是那个氏的。如今有个地方能留下自己的全名,我都想进去读书。”   苏弯弯便挽着她的手,“婶娘,您是不能去做学生了,可你会武啊,不如进来做个教导姑娘们骑射的教书先生,那便是极好的。”   威远侯夫人立即道:“你说这话,我可经不住诱,便要答应的。”   折霜就笑起来,“是,是,我们也是来特意诱你的。”   威远侯夫人便觉得这话好听,然后觉得此处不宜说此话,便问沐国公夫人,“怎么——那几位小将军还没有出来呢?”   沐国公夫人就道:“你耐心些,我刚刚与其他人说的时候,你又去后院了,自然不知——刚刚陛下遣人来了,正在前院呢,应当是给他们授官。”   威远侯夫人刚刚是去如厕了,闻言点头,“陛下也是会挑日子。”   这般一来,足以见陛下对他们的重视,夫人们哪里还有不放心的。   话刚说完,就见沐国公带着大概七八个男子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子……威远侯夫人不自觉坐直了,嘴里小声的叫唤了一句:“我的个天爷!这世上真有如此人物!”   不仅仅是她,其他人全都沸腾了起来,姑娘们即便再是淡定的,也被他的容貌所引了片刻的心神。威远侯夫人这才觉得自己没有丢脸,然后看向折霜,却见她淡定的喝茶,脸上丝毫不见震撼。   威远侯夫人就觉得折霜果然是折霜,不为外貌所迷惑。她就有些惭愧:一大把年纪了,倒是被个年轻人所惑,老不知羞。   于是也镇定下来,还心机的跟陆琴之道:“他年纪大了,又是个常年打仗的,肯定没有羽之会照顾人。”   陆琴之就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转头,就见对面水榭里,顾羽之整个人哀怨的看着他,然后又去瞪刕晴牙。   刕晴牙:“……”   他花枝招展没有想要吸引那么小的姑娘,可以不用瞪了。   说是花枝招展,头上却没有花了,皆因沐国公老人家没有欣赏男子簪花的审美能力,觉得娘们唧唧,实在是不能战线刕晴牙杀人的威风。   他特意让人给他换了一件他老人家年轻时候的武人衫,紧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精神的年轻人就这么的出来了。   好在他的脸实在是过于夺目,那件几十年前流行的武人衫被穿出了璀璨,引人夺目。   莫干山有些丧气,跟沐国公道:“将军,下回你要是真心想给我们找媳妇,就别让那个孔雀精出来了吧?你看看,他走出来就好像开了屏。”   孔雀精十分的本分,“将军,我也不想的。”   然后看了一圈,倒是做出害怕的模样,“哪个是承恩侯啊?”   沐国公就看向左边,“那个一直盯着你的,估计是认出来了,你待会要忍住。”   刕晴牙点头。   他道:“如今我已经是朝廷命官,他不敢对我做什么了吧?”   沐国公就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太嫩了些,待会跟在我的身后,看我怎么跟他说。”   不过在沐国公的心里,刚刚皇帝临时派人来给这几个小将军官位真是帮大忙了,刕晴牙战功最为显赫,被封为正三品京都骁骑参领,直接去了巡防营那边做事。   巡防营的人如今不是沐国公掌管,但是如此进去,想来也不会有人刁难,沐国公觉得刕晴牙的前途正好。如此,就更加不能让承恩侯将他的一员大将因为私人恩怨给搅黄了。   他叮嘱刕晴牙站起来,然后走到承恩侯那里,小声的道:“承恩侯爷,借一步说话。”   承恩侯爷冷着脸站起来,道:“沐国公爷,这事情,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就是闹到陛下前面去我也是不怕的。”   沐国公爷心里也不乐意呢——你儿子不学无术,不自己管教好,如今出了事情,倒是要来怪受害者,倒是好大的脸。   他也在心里冷哼了一句,然后到了后院,让刕晴牙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此事的。”   才怪!   “刕将军本是想瞒着一辈子的,后来还是被我问了出来,我想着,这事情该给你说说,可又怕你多想,便让刕晴牙回来后,遇见你当面跟你说清楚。”   刕晴牙点头,“我这几年,在云州一心杀敌,不知道您的儿子死了。”   他直言不讳,“我去战场前,是想着报仇的,但是去了战场后,天天在尸体里滚打,却早就已经放下了个人的恩怨。看见了那么多的弟兄死在我的面前,我没有想着能活着回来,当时已经忘记这事情,但是回到京都后,我就知道自己避不开你家的儿子,本是想打听打听他如今如何,却美玉想到他死了,便觉得此事无解,还是得告诉沐国公老将军为好。”   承恩侯紧紧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你逃出去后,到底有没有见过我家的知晓。”   刕晴牙摇头,“没有。”   他想了想,道:“因为我家里的关系,他认定了我肯定会回徐州,但是我当时想,我不一定得回去,人活着还有机会去杀人,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被他关起来,那才是我死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所以我直接调转了一个方向,一路北上。”   “刚开始,我都是躲躲藏藏着走,走的很慢,因为要走的都是山路,好几次都差点被蛇咬了,饿了我就吃野果子,渴了就喝溪水,有时候还会迷路,不过我想要活下去,所以依旧坚持。”   “后来,我觉得自己走了一段路了,便开始走大路,一路往前去,竟然没人找我,我心里高兴,又开始打算去处,正好当时云州招兵,我就狠了很心,跟着那些参兵的人一块去了。”   那个人就是莫干山,沐国公问过,说是看见刕晴牙的时候,他根本不像个人样,可看不出脸那般的标志。   这些话都是有据可考的,就是承恩侯自己,也觉得刕晴牙说的没错。因为确实没人去北上找过,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徐州。   那要是知晓没有遇见刕晴牙,那他去哪里了?   刕晴牙就道:“要不,你去找找我们村子里面那两个逃出去的人。”   承恩侯早就查过了,“他们在来到京都后,在我家的庄子上被人杀了。”   在京都能干成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有一定势力的。   不过,此时,承恩侯倒是又有了一丝的猜想:“他会不会从来没有出京都?”   从来没有出京都,是死在京都里面了?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承恩侯匆匆站起来,跟刕晴牙道:“若是你真跟我儿的死无关,那我便饶了你,若是有关——就别怪我拼上这条命,也要杀了你。”   他急忙走了,沐国公就舒了一口气,“行了,这一次就算过了,下回出事再说吧。”   他哼了一声,“走,咱们回去,给你找媳妇最重要。”   刕晴牙有些忐忑,“将军,我还是回去云州打仗吧,我想着,京都总不自在。”   沐国公便觉得刕晴牙真没出息,死都不怕,怕这些子妖魔鬼怪,便宽慰道:“当今圣上是个明君,你是有功之臣,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你那次直接带着八百骑兵小路突袭大金粮草,咱们云州早就失了,哪里还有他承恩侯在这里耍威风。”   “就算你真杀了他儿子,那也是罪不及功,陛下只要觉得你能打,照样会保你,我跟你说,三刀啊,你这个人,福气在后头呢。”   刕晴牙也觉得自己福气在后头。他回到水榭里坐下,去看庭院里面的折霜,见她正笑意盈盈的跟一个姑娘说话,立马便觉得有些没有福气了。   他看,再看,伸长了脖子看——   她还是没有看过来!   骗子!还说跟他心有灵犀一点通!   沐国公就见他伸长脖子看的十分明显,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过那边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就好奇道:“你看谁呢?”   刕晴牙:“中间那个,头上插着一只偏头凤的。”   沐国公看过去……偏头凤……这,这不是阿霜吗!!!   沐国公就赶紧摇头,“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啊,还是不要去肖想她了。”   刕晴牙道:“可是,我觉得她也欢喜我,你看,她看我呢。”   沐国公就觉得年轻人虽然不普通,但是也不要太自信。南陵公的女儿何其骄傲一个人,会因为脸看你?   他刚刚都看见了,对方分明就没有看过来。   他怕这么一个好苗子陷入爱情的陷阱,赶紧道:“你还是回前院去歇息吧,都露脸了,别在这里杵着了。”   对面,折霜也跟沐国公夫人道:“弯弯和琴之难得出来,我不愿早回去,只我有些头晕,想歇息一会,可能去后院坐坐?”   又道:“我在这里也是无趣的,可不是我选夫。”   这话让沐国公夫人笑起来,道:“你啊,还是这般贫嘴,好,我让人送你过去。”   无论是往前院走还是往后院走,都有一个花园需要经过。   两人在花园里面相遇。于是,刕晴牙一副被惊艳的模样,不顾仆人的阻拦过去说话。折霜怒斥,“哪里来的登徒子!”   刕晴牙表白自我,“我对夫人一见倾心。”   秦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惊叹于两个人之间的演技,便也趁兴来了一句:“我呸,即便是长的好看的□□,也吃不了天鹅肉!”   刕晴牙:“……”   不是,前几日不还收了他的礼吗?怎么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倒是沐国公听闻此事,感慨万千:“哎,哎,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61章 满庭春(6) 不对啊,这,这怎么不合……   出了这种事情, 沐国公和沐国公夫人都赶紧往花园里面跑,而等他们到的时候,就见折霜坐在花园里面的亭子里面喝茶, 几个丫鬟婆子站在一边虎视眈眈,而刕晴牙仗脸行凶, 正在阿谀奉承的跟折霜说话。   沐国公见这般,倒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被打就是好,没有被打就好。”   沐国公夫人就有些迟疑,觉得就算是刕晴牙讨得了折霜的欢心, 怕是也难进募南陵公家的门。沐国公就有些不高兴。   “枉他折泓也是个武将, 瞎了他的眼睛, 看不见三刀的好, 我跟你说, 假以时日,三刀必定是一代边疆大吏。”   沐国公夫人有些犹豫,她看向正在献媚开着孔雀屏的刕晴牙, 实在是看不出这就是封疆大吏。她只好叹息一声, “哎,你还是劝劝吧,阿霜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瞧着是在逗他。”   沐国公一看,果然是!只见折霜坐在亭子里面不动如山, 只刕晴牙在那里笑脸堆成了花,怎么看怎么不会有好结果。   沐国公叹气,走过去,折霜站起来, “老公爷,您安好?”   沐国公笑着道:“安好,安好。”   然后瞪刕晴牙,“还不快过来——”   刕晴牙就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到了沐国公这里。他小声的道:“将军,你再来晚一会,我就让她欢喜上我了。”   沐国公嘴角一僵,心想你可真自信,人家折霜是折泓那老不死的亲自所教,多少男儿都不如,怎么就能被你一张脸轻易拿下?   他叹气,“三刀,做人还是不要太自信好。”   然后跟折霜道歉,“这小子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又在云州跟了我三年,尸体堆里打转,粗人一个,你可别怪罪。”   折霜就笑着道:“我正是知道他是个将军,是我所敬佩的人,这才不曾对他拳脚相加,不过他这毛病可不好,烦请将军多多教导。”   她又对沐国公夫人道:“夫人也知晓我的脾性,今日我是不愿意给您添麻烦,既然您来了,我便也回去。”   沐国公夫人哎了一声,连忙带着人往前院走,结果回去,发现苏弯弯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   “说是去后院找折夫人了。”   小丫头一脸懵,“折夫人不是去后院了吗?”   折霜也不知道啊。她在去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可没有遇见苏弯弯。想了想,道:“许是我刚刚没瞧见她。”   沐国公夫人心沉了沉,生怕这个再出事情,道:“你去前院找一找,别走错了路,直接去前院了。”   而此时,苏弯弯正在禁锢在花园的假石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待捂在她嘴上的手慢慢的移开,她才道了一句,“殿下,三年不见,您倒是越发的英武了,竟干上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齐礼啧了一句,“你如今倒是一副良家妇人模样,嗯?”   三年前,他刚刚帮她收拾完苏家,帮着折霜废除守节,结果苏弯弯就翻脸不认人,说是已经和离,苏家也倒了,她的姐妹们不会受到牵连,各自婚嫁有了前程,她已经没有什么所能求的东西了,便要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一副绝心绝爱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齐礼是个再是骄傲不过的人,他是太子,是储君,他也没有多问什么,而是直接选择离去。   苏弯弯自此深居简出,住在折霜的荔枝巷子里面,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再嫁的模样,太子偶尔会从太子妃的嘴里听闻她,也是因为因为苏弯弯的身边有折霜。   苏弯弯也想到了太子妃,她认真的道:“殿下,不管您是因为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之间,再不是以前那般。今日,您来这里,想来太子妃也会随后来,何必让大家都不痛快呢?”   太子两年前已经娶了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已经诞下了一个皇子,夫妻恩爱。   苏弯弯不想再跟太子染上什么首尾,如今她过的很好,再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人庇护的小可怜了。   她严肃的道:“您是阿霜眼里的好兄长,想来,你不想让阿霜知晓你是这般一个人吧?”   太子嗤笑出声,“阿霜知晓我的为人,可比你清楚。”   他狠狠的在她手上咬了一口,“怎么,你想要阿霜知晓你是这般一个人吗?”   苏弯弯冷眼,“我是什么人,一点儿也不惧阿霜知晓。我只是觉得殿下今日所做尤为不妥。”   她站直了身,“殿下,请放我离去。”   齐礼渐渐的眯起了眼睛。   今日,他本也是不打算怎么样的,只是遇见了,见她那般的娇艳迷人,他想起从前两人的好,有些忍不住罢了。   真是……折磨人啊。   正在此时,有小丫鬟开始往这边巡了过来,苏弯弯连忙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人,转身走出来,朝着丫鬟招了招手,“我在这里。”   小丫鬟连忙舒了一口气,“苏夫人,您跑哪里去了。”   桃令便过来,气的抖,被苏弯弯一把握住手,牵着她往一边去,道:“我们本是要去后院的,可是走到这里才发现走错了路,本想着原路返回,碰巧掉了个耳环,便让我的小丫鬟去找了。”   桃令张开手,道:“夫人,我已经找到了。”   小丫鬟就笑着道:“那奴婢领您回去,折夫人刚刚回来,正在找您。”   苏弯弯便回去,跟沐国公夫人告罪,“我走的时候也没主意,因是第一回 来,有些生疏。”   沐国公夫人便道:“无事,无事,这有什么的。”   折霜却看出苏弯弯的不对劲,上前挽着她的手,走了几步,小声的道:“你这是怎么了?”   苏弯弯就摇头,“没什么,就是走错路了。”   折霜便不说话了,然后轮到苏弯弯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折霜笑,“遇见个登徒浪子。”   她道:“是个好看的登徒浪子。”   苏弯弯最是了解她,“你有兴趣?”   折霜点了点头,“有吧,他长的实在是过于好看。”   苏弯弯捏了捏她的手,“那你多喜欢他啊?”   折霜:“嗯……看他表现?”   苏弯弯就笑起来。   等筵席退了之后,沐国公就收到了好几个夫人抛来的橄榄枝,倒是沐国公夫人最开始想着的是刕晴牙怕是几家会一起争,但今日他直接瞄上了阿霜,一副情痴的模样,倒是让其他的人退却。   沐国公夫人就道:“瞧瞧,瞧瞧,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我算是瞧明白了,这人啊,就是不能有极致的好东西,不然你瞧瞧,刕晴牙一个没人问经,莫干山那副模样,倒是最多人喜欢。”   沐国公就有些不高兴,“莫干山哪副模样了?他那叫实诚,这般的人招做女婿,就不怕出去乱搞。“   倒是对刕晴牙的感慨是一般的,“我本想着,今日就给他找个得力的岳家,到时候承恩侯不敢乱来,但是今日一出,南陵公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他还是两知,哎,要是真是个情痴,说不得,我要设下我这张老脸去南陵公那里一趟。”   然后回去一看,还真是个情痴。他问刕晴牙,“你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刕晴牙支支吾吾,“城门口见过一次,她骑着马,我看着心生欢喜。”   沐国公哦一句,这下子理解了。   “骑在马上被你看见了?那你喜欢倒是应该的。”   想当年,他老人家也是因为沐国公夫人骑马术厉害,才厚着脸皮请家里人去说亲。   他就叹息,“哎,那我就替你往南陵公家走一趟吧?”   刕晴牙摇头,“算了,还是我先去讨好她吧?”   沐国公问,“你如何讨好?”   刕晴牙就没说,只腼腆的笑。第二天,他还不用去上值,就早早的到早市上买了茄子豆角和鸡鸭鱼肉,站在门口,请秦向跟里面的折霜说一句。   秦向就瘫着张脸,完全不知道要表现出什么样的神情才对,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摆出正确的神色,便还是瘫着一张脸,“你回去吧,我们家主子说了不见客。”   刕晴牙:“好歹让我进去做个饭吧?”   秦向:“……”   接下来怎么说?   还是秦妈妈来的及时,讥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登我家的门。”   有心人派了小厮来听,小厮回去学,他们就笑,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后面的小厮回来道:“折夫人说,往常见惯了给她送金银珠宝的,如今来了个送茄子豆角,她觉得十分与众不同,引起了她的注意,便将人请了进去。”   众人:“……”   不对啊,这,这怎么不合常理呢? 第62章 满庭春(7) 好歹博个名分……   刕晴牙提着菜进去, 秦妈妈就让秦向将门锁了,闭门谢客,然后两人跟着刕晴牙往里面走。   秦妈妈一边走一边欺负秦向, “你怎么这般啊?啊?嘴皮子一点儿也不利索。”   刕晴牙就有些同情的看向秦向叔,无声的传达了爱莫能助的眼色, 然后迅速的加快脚步,最后都要跑起来了, 飞奔到廊下,朝着歪歪斜斜懒洋洋靠在栏杆上晒太阳的折霜。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她怀里钻, 见她衣裳紧的很, 便迫不及待的将人往自己衣裳里塞——敌不变我变, 一个热血朝天的年轻人, 哪里能被如此小的挫折所打倒?   他不仅要宽自己的衣, 他还要解自己的带!   折霜连忙按住他已经要嚣张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刕晴牙委屈的啃她一口, “使得的。”   折霜愤怒, “要点脸吧!”   这才将人给老老实实的按住,为了消耗年轻人的体力,不得不指使他去锄地。刕晴牙看着土地, 也深情凝视。   “这块地,还是我开的。”   是, 是他开出来的,挖走了她多少的名贵花草,旁边养鱼雅致的塘水本是绿油油泛着春日的景致,被他用水桶在塘水里面混搅几下, 别说绿丝了,全是泥土。   他还挺高兴的,提着水桶回来浇菜,“所以说,旁边有水,怎么能不种菜呢?那多浪费啊。”   刕晴牙除了草,浇了水,然后要回房换衣裳。   折霜笑眯眯的不动弹,“你自己去嘛。”   “你帮我换。”   “我不想动弹,今日日头正好。”   “那行吧,我抱你走。”   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困难。   折霜:“……”   行吧。   她这里常年放着他的衣裳,上回他的急匆匆,又冲动沉迷的很,根本没有时间去看别的地方,这回白日里亮堂,便不免四处巡视起来,就好像一只巡视着自己土地的小狗,看见什么地方陌生的很,就要用手去摸摸,然后碰碰,这般一来,四处都是他的气息了。   折霜主要带他看后面放衣裳的地方,打开箱笼,里面放着很多给他的衣裳。她问,“你想穿什么颜色的?”   刕晴牙拿了一件蓝色,目光轻柔起来,“这都是给我的?”   折霜点头。   “本是要给你送去的,又怕给你惹麻烦,就想着你的尺寸,给你做的。”   亲自做的是不可能了,折霜的手从来没有拿过针线,但有这份心,刕晴牙就能躺在衣服堆里不出来。折霜便笑盈盈的看着他,“要不要将衣裳拿出来,给你铺到地上,你再打几个滚?”   刕晴牙感觉思维都慢了几拍,想到这么多衣裳都是她一件件给自己定做的,样式,颜色……再一件件的折起来收进箱子里面,他的心都要化了。   就好像一个妻子,丈夫出门在外,她一点一点准备他回家的衣裳,实在是一想就激动。   刕晴牙费了很大的劲头才从兴奋中恢复平静,然后再见到自己之前雕刻给折霜那一博古架的木雕时,又激动了。   这回学聪明了,激动也知道不再投入进物品(衣裳)中,而该投入到肉、体(折霜)中,于是反过身来就抱着人亲,折霜被他勒着难受,叹气,“要不,我们还是去床上吧。”   刕晴牙就等这句话呢,得意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秦妈妈就站在门外,敲门也不是,不敲门也不是,最后抱着盘好吃的走了。   等刕晴牙下响回去,沐国公见他衣裳上有土,皱眉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刕晴牙老实的很,“锄地,浇水——”   沐国公气的牙痒痒,骂道:“她竟然如此折辱于你!”   在他看来,即便折霜再如何显贵,再是如何被人尊敬,再在其他的方面做的如何好,也不该折辱一个将军。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出身入死的时候,她吃香的喝辣的,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凭什么要让你去挖地!”   沐国公愤怒的咆哮传出去,仆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去找沐国公夫人,“好像要打起来了一般。”   沐国公夫人虽然知道不会打起来,但还是担忧,便去了书房,敲门进去,见刕晴牙耷拉着脸,一张俊脸哦,散发着幽幽的不满,看的人实在是……心疼。   她叹气,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分析问题。   “按照阿霜的性格,若是没有那种意思,便早早将人赶出去了,哪里还会让他进去,锄地浇水的,肯定也是有专门的仆妇去管,要他去做什么呢?”   “还不是试探试探,看看刕将军的性子怎么样。”   反正她觉得是可以再去试试的。   “若是别人我不敢说,可是阿霜啊,对人极为尊重,倒是没有戏耍的心思,我想着,她肯定是不会折辱刕小将军的。”   沐国公回京都之后也曾经听过折霜一些事迹,说实在话,他老人家也是很佩服的,于是便顺着沐国公夫人的话去想,一想,就通了。   “先是你这张脸,怕是没多少人能拒绝,再是你这个人,实诚的很。你是不知道,折霜是南陵公的女儿,皇后的外甥女,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诶,可能就稀罕这些茄子豆角,你们想呀,谁送过她这玩意?啊?谁敢送她这玩意?”   沐国公越说越兴奋,一拍大腿:“绝了,我说三刀啊,你这傻小子没准还真傻人有傻福,人家就看上你这份真诚了。”   刕晴牙就期期艾艾的道:“她也说我心地诚,说是从来没有见过我这种人,不过也没多跟我说话,让一个老妈妈看着我锄地,浇水,然后中午给了一碗饭吃,就让我回来了。”   沐国公就嘿嘿的笑,“没事没事,那你明天再提点菜过去,这回可不要是茄子豆角,这回呀,我亲自给你准备点南瓜丝瓜的,咱们也要换换口味嘛。”   于是,第二日,刕晴牙便提着沐国公亲自给他准备的几种瓜进了折霜的家门。   他一进去,就撒欢丫子跑,秦妈妈拉都拉不住,只好道:“太子殿下也在呢。”   太子殿下确实在,折霜跟他正在喝茶,见了他来,又看见他手上提的各种瓜,立马笑:“这是沐国公给你准备的吧?”   刕晴牙点头,然后给太子行礼,太子殿下只是过来见见折霜,探探苏弯弯的事情,不过也只敢蜻蜓点水般询问,折霜聪慧,他怕问多了露馅。   刕晴牙来了,他便站起来要走,“到时候你们成婚,我给你一些嫁妆。”   这话是对着刕晴牙说的,不过顿了顿又笑道:“说错了,是聘礼。”   刕晴牙:“……”别纠正的这般敷衍便好了。   不过想想,也行吧?只要阿霜娘家人认可,其实也没什么。   于是如此几番,就是宫里的皇后也知道消息了,连忙叫了折霜进宫询问,正好太子也在,朝着她挤眉弄眼,幸而皇后娘娘着急问刕晴牙的事情,没有想太多,只一个劲的道:“你可想好了?真是个小将军罢了。”   折霜面对皇后,还是说了实话,从遇见他开始到送他离开,两个人之间来来往往,基本上都说了,只隐瞒了一些“杀人”事件,道:“没想着瞒你,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皇后大怒,可再怎么样,也是心疼折霜一个人这么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兄弟姐妹都成婚了,她回南陵公家都是回娘家,不是自己家。   这几年一个人住在流云巷子里面,孤孤单单的,她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痛。便忍了又忍,问:“那你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再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可不能儿戏。”   折霜便笑着道:“姨母,我确确实实是欢喜他的,你还没见过他吧?他长得着实好看。”   皇后就让刕晴牙进了一趟宫。老皇帝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小孩子们的事情,他如今都不愿意过问,只折霜在他这里特殊点,便在跟皇后吃饭的时候问了几句。   “怎么都招他进宫?是阿霜丫头给你透了什么口风吗?”   皇后回答得很巧妙,“我不听着风声了吗?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把阿霜叫进宫问了问,谁知她说别的心思还没确定,但人家是长得真好看,性子也是她喜欢的,所以她也不能确定最后怎么样。”   这话委实不负责任,但在皇帝陛下的心中却十分赞同。刕晴牙确实长得很好看,女子欢喜他实属正常,但折霜却只停留在喜欢他的皮相,仅仅放在身边欣赏,而不做后面的承诺,不愧是他老人家看重的人。   他就难得的说了几句,“你也别管她,她如今年岁也大了,又一心办书院,有自己的追求,情情爱爱不过是路上的风景罢了,若是真喜欢,招婿回家养着也就得了,若是不那么喜欢,就养在外头,做个面首,也确实没什么。”   皇后就做状埋怨他,“要我说,阿霜这性子都是大家宠出来的,哪里就能如此了,养个面首,也就是您能说出这样的话,别人可不敢说。”   又道:“再者,您可千万别当着阿霜的面说这话,她自小就记您的话,万一这会又记住了,还拿着您的话做挡箭牌,臣妾到时候到哪里去哭?”   皇帝就哈哈大笑,“你倒是了解她。”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已经过了明路,皇帝的话还传了出去,沐国公气的脸色苍白,愤怒不堪,拉着刕晴牙的手就走,“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干脆直接去南陵公面前,好歹博个名分。” 第63章 满庭春(8) 你正出事,我还愿意嫁你……   沐国公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刕晴牙却不肯去,他就气愤的对刕晴牙道:“你再不去,就是个面首了。”   刕晴牙认真的反驳, “人家现在就是让我进去锄地,也没说让我做面首, 我们这么红急白脸的过去,不是让人家讨厌了吗?”   沐国公想了想, 觉得也是哦,折霜就是允许这小子进自家的家门去锄地了几次,什么承诺也没有。沐国公冷静下来, 问:“那她对你有没有什么言语上的挑逗?”   刕晴牙摇头。   “我们都不怎么说话。”   沐国公:“那你牵人家的手了吗?”   刕晴牙:“没有啊, 我都没有近她的身。”   沐国公:“……”   也是, 是他想太多了, 话都没多说, 小手怎么拉?   他不死心,“你真就进去浇水锄地?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刕晴牙单纯的眨眨眼睛,“没有啊。”   沐国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仔细想了想, 哼道:“你这个傻子,没准人家就是看你好看,就看看你的脸, 清心寡欲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刕晴牙着急问, “那怎么办啊?”   沐国公出谋划策,“那你也别去了!左右你也不是没人要的,她折霜算什么,咱们换一个!”   刕晴牙不愿意了, 俊美的脸一垮,嘴巴一耷拉,“不,我就要他。”   沐国公气的拿起刀就要往他身上砍,刕晴牙倔的很,头一伸:“将军,你砍吧,反正我就要去人家家里。”   沐国公没办法,只好让老妻去折霜那里探消息,沐国公夫人想了想,直接找了威远侯夫人一起去。   “好歹你跟她好,去了帮我说几句好话,那孩子出身乡野,虽然脸好看,但脑子不行,杀敌厉害,遇见个喜欢的女子,却只知道拎着自己的茄子豆角给人家加菜,我们家老公爷都愁死了。”   威远侯夫人是看见过刕晴牙的,想到他的脸,也觉得折霜能让他进家门,那张脸功不可没,没准真有点意思,她想到折霜的性子,便对沐国公夫人道:“她还真得有个软性子的人才合适,这事情,咱们去找她不行,还得找她家阿娘。”   反正是不能找南陵公的。   沐国公夫人便答应了,两人一起下了拜帖给南陵公夫人沈凝,沈凝收到拜帖就扔折霜身上,折霜笑的肚子疼,歪在沈凝的怀里道:“还能怎么办?您也得表示对我如今还不成婚很是不满,不过对刕晴牙也不满意嘛。”   沈凝就道:“你们这么折腾做甚?不如直接成婚罢了。”   折霜却道:“该有的路还是要走的,免得惹人怀疑,这已经算很快了。”   沈凝笑起来,“也是,快的很,不被人起怀疑,还是因着他那张脸。”   于是等沐国公夫人和威远侯夫人来的时候,沈凝就忧愁的道:“我也是给她相看了好几个人,她却不满意,这回虽然对刕小将军有些好感,可咱们也知道那是为什么,过日子,哪里是奔着脸去的?再者说,我也不瞒你们,当年我答应阿霜跟文远侯家的婚事,也是看中那孩子会留在京都,将来就在京都,再怎么样,阿霜跟着在京都,要是出个什么事情,受了欺负,我便也能替她收拾人,可要是离了我身边,哎,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   “可刕小将军,我就算不看重他的身世,可将来万一有战事,他总要出门打仗的吧?阿霜是跟还是不跟呢?还有啊,要是他将军真有出息,去了别的地方驻扎——我就这般跟你们说吧,我家阿霜那性子,肯定是要跟着去上任的。”   沈凝说到这里,还真哭起来了。   “我嫁了个将军,年轻的时候常年担忧着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后来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又是个将军,老大出息些,可也危险多了,我是一辈子烧香拜大佛,就想着他们能平平安安的,如今老大好不容易在我身边了,阿霜若是要走,我还活不活了?”   她就坚定的道:“哎,不成不成,我是再受不住离别了。”   这话说的,就是沐国公夫人也觉得是这样。反正她的女儿,她已经起誓过不嫁给武将了。武将是什么?生死一瞬间,就算有滔天的富贵,她家也享不起。   威远侯夫人也是武将之家,自然懂这话,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都知心知意。   沐国公夫人已经忘记劝说了,反而感慨,“这么多年,咱们三家都是知道彼此在哪些寺里,庙里捐香油钱的在,谁都不容易,嫁给他们一辈子,就操心了一辈子,就说这几年,我家老头子那身体,还挂帅出征,我心里多担忧啊?”   她觉得人家南陵公夫人一点儿也没有敷衍她,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是个十足的实在人。   之前怎么没有交心呢?   便约定了常来常往。   然后出了门,跟威远侯夫人相互对望一眼,这才清醒过来:“完了,不仅没有说动南陵公夫人,还将刕晴牙的路在丈母娘面前堵死了,她们说了多少武将不好的坏话啊?”   威远侯夫人心道:我刚刚还想阻止你来着,后来便不好说了,得了,你自己回家解释吧。   两人分道扬镳,沐国公夫人心虚极了,见了刕晴牙也笑的有些言不由衷了,见他期待的眼神看过来,她摸摸自己的良心,嗯,还有几分,便还是照实说了。   沐国公大怒,“成事不足,成事不足啊!!!我们武将怎么了,没有我们武将,哪里有你们的安稳和富贵?”   沐国公夫人脖子缩了缩,却瞬间抓住沐国公话语里面的漏洞,也嚷开了,“我这富贵是你带来的吗?我这富贵是我与生俱来的,可嫁给你之后,我是天天担忧的睡不着,我哪里有一天是安稳的?”   她哭道:“就知道在外面打仗,回家了也这里兄弟那里兄弟,从不知道给你烧香求菩萨保佑的人是谁!”   然后开始翻旧账,刕晴牙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听里面沐国公夫妻吵闹,翻旧账,觉得温馨极了。   若是年老的时候,能跟阿霜这般,便死也值了。   ……   另一边,沈凝跟折霜无辜的道:“我就说了几句,她们就开始附和我,可不是我蛮横。”   折霜便唉声叹气,“沐国公夫人最是心善不过,可威远侯夫人怎么也这般?”   沈凝便笑,“都是武将之家,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凶险,婚后你们要是好,便还罢了,要是你们但凡有个好歹,她就要被我恨上了。”   折霜一愣,然后也笑起来,“这些婶子们心里都是明亮的。”   她就跟折泓道:“那就靠你了。”   折泓便哼了一句,“看着吧,我不把那小子折腾死。”   果然过了几天,沐国公忍不住了,带着刕晴牙亲自来找折泓,“妇人们知晓什么?我只将人领来,你自己看看,他要是但凡差点,我今天就张不开这张嘴。”   折泓想,人是好的,不然我能答应?   不过哪个岳丈看女婿是顺眼的?   便带着人去军中,想着自己也要亲眼看看这小子的本事,十八般武艺,都试了一遍,没输。   折泓已经有些满意了。刕晴牙的杀招招招致命,这是真上过战场的人的打法,没有一点花架子,如今这京都城里的兵都不如他。   他目光中露出欣赏,沐国公眼尖,立即就有些得意,道:“是吧?行吧?我跟你说,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不然我可张不开这嘴巴。”   折泓就也跟他说实话。他说的跟沈凝说的又不一样。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他过的好,以前是希望她嫁个自己喜欢的,可是自己喜欢的有什么用?她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也不瞒你,她心眼实诚,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的。和离之后,我就想,我到哪里去给她找这么个人?”   就是他自己也做不到啊。   沐国公就觉得有戏,把刕晴牙叫来,“你以后纳妾吗?”   刕晴牙就连忙摇头摆手,“要是能得阿霜为妻,我这辈子只她一人,若是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折老将军便可直接一刀杀了我,我要是躲一下,便遭雷劈。”   如此重誓,好似感动到了折泓,道:“哎,可我也不能直接答应你,毕竟你想,你跟阿霜的事情还没成,你回去吧,我肯定给你说好话,但是我家女儿的婚事,还得她自己答应才成。”   沐国公就回去了,嘿嘿的笑,对沐国公夫人炫耀道:“我就说,我一出马,一个顶三。”   沐国公夫人好奇,“南陵公真答应了?”   沐国公便道:“自然是答应了,我们男人看女婿,可没有你们那般婆婆妈妈,我们看的是人才!”   沐国公夫人就冷笑,“是啊,人才,我是瞎了眼,当初才信我阿爹的话,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后面过上了这般的苦日子。”   但话不管怎么说,京都城里已经传开了,说是南陵公已经答应婚事了,只待折霜点头。   可这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卷起了一股风,说起了刕晴牙的身世。   他在村子里的事情倒是早就通报过给朝廷,以功抵罪给免罪了,徐州那边朝廷也定了案,是两族对战,并不算一人的错,刕晴牙属于逃出去的人,小罪罢了。   值得被人诟病的是,他曾经被莫知晓关起来过。   有几个最近买了茄子豆角想上门的公子哥就笑着道:“此种男人,怎堪良配?”   折霜笑笑,回到家里,刕晴牙拿着一个炒勺就飞快的奔过来,气势汹汹的道:“阿霜,你回来了,外面的人怎么说我?”   折霜:“说你贤良,堪为良配。”   刕晴牙狐疑,“不是这般说的吧?”   折霜:“我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于是一句话又将人哄好了,两人吃过饭消食,刕晴牙手指在她手里缠来缠去,问,“是承恩侯?”   折霜点头,“是他。”   她笑盈盈,说出来的话却委实不怎么好。   “莫知晓那副性子,就是他跟先承恩侯夫人纵容出来的。”   死在莫知晓手里的人可不少。“其中有一个小童,才十岁,就被折磨至死。他的兄长来闹,却被承恩侯按下,打断了一条腿,终于在三年前病故,阿兄当年查得此事,便让人准备了,承恩侯会朝着这条证据去查,都是孽,他会信的。”   然后笑笑,“他应当只是泄愤,便随他去,咱们不招惹他。”   她道:“你正出事,我还愿意嫁你,怕是能留下千古佳话了。” 第64章 满庭春(9) 苏弯弯啊,你的脊梁骨直……   承恩侯喝的酩酊大醉。   新娶的小妻子带着人过来安慰他, “侯爷,到底是怎么了?”   小妻子得他心,承恩侯抱着她诉苦。   “那么小, 一点点的养大,教他读书识字, 教他知书达理,谁知道?谁知道人就没了!”   承恩侯夫人就大概知道这是又缅怀自己的儿子了。她是一年前嫁给承恩侯的, 老夫少妻,她本也不想嫁,谁愿意嫁个比自己爹还大的老头子?   但没有办法,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她反抗不了。虽然如今京都的人都说和离,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没有父母帮衬的时候, 只能是自己努力的往上面爬。所以承恩侯夫人是不悔的。反而嫁过来之后,对承恩侯小意温存,迅速站稳了脚跟, 拿捏了后院喜欢跳脚的陈姨娘。   她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打算, 慢慢的也算是得了承恩侯的信任,如今只差生下一个孩子。   但不知道是她的原因还是承恩侯的原因,一年来总是怀不上, 不过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怀不上孩子大概是承恩侯不行了。   毕竟年纪大了,后面的其他妾室也没有怀上。   那这以后还有什么奔头?但承恩侯一闭眼睛, 自己就没有活路了。   庶子们都有自己的姨娘,哪里会真心奉养她,到时候自己难道还要看一个庶子和姨娘的眼色吗?   她便不免心中着急,去寺庙里面求了菩萨, 解签说是这几天圆房,说不定能得个儿子,所以最近几天都想方设法的想要跟承恩侯温存。   谁知道承恩侯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缅怀起那个死去的大少爷。   承恩侯夫人身为女子,其实对那位大少爷十分鄙夷。她在府里一年,听的看的其实都大概能知道,所以她明白,这位大少爷也算是死有余辜,手里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了。   如今他死了,还要来妨碍她得儿子,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自己都已经想开了只要后半生荣华富贵,结果千算万算,没算着承恩侯不行。   但承恩侯明显是看重这个死去的嫡子,她说不定也能利用起来。两人虽然只相处了一年,但是,承恩侯夫人对丈夫的了解却很深,知道怎么说话会得到他的认同。   便唉声叹气,装作是心痛他:“虽我不该说,但我觉得,侯爷哭来哭去的,却总没哭到重点,我在旁边看着都着急。”   承恩侯抹抹眼泪,“你这是什么意思?”   承恩侯夫人就语重心长的道:“侯爷,若是姐姐还在,必定跟我是一个想法。我们女人家不懂其他的,只懂得要给夫家传宗接代,更懂得什么叫做孝顺。”   她道:“如今大少爷已经身亡,您哭是没有用的,他和大少夫人又和离了,若是有鬼魂在,毕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瞧着,不如给他养一个继子,说句不好听的,但你我都走了之后,将来大少爷才会有一个真心实意供奉他的。”   这话是真说到承恩侯心里去了,他其实早有想法,但毕竟家中庶子的子嗣也少,根本开不了口,再者说,即便是将家中庶子的儿子过继给了大儿子,亲爹亲娘在身边,也记不住自己的父亲是死去的那个。   承恩侯夫人就顺着他的话道:“这个倒是我没有想到了,还是侯爷想的周到。”   然后便不说话,只一味地唉声叹气,倒是承恩侯想到了别的主意:“既然如此,不如从远亲里面过继一个,就养在……养在你的膝下。”   他这般考虑,也有自己的打算。其一,便是真的觉得孩子远离父母,便能孝顺大儿子了。   其二也是真心为小妻子打算。两人相差这么大,将来他百年之后,妻子怕是还年轻得很,她一个人在世上,庶子们怕是不会真心待她,自己又不能再生育,不如就养一个孙子给她,将来总有一个孩子孝顺她。   承恩侯夫人就做出感动的模样,“侯爷,我倒是没想那么多,你如此待我,我也跟你说句实在话——再怎么样,我觉着你至少还有二十多年能活呢,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万一我比你还早走一步呢?”   承恩侯被说的哈哈大笑,心中却十分认可,觉得小妻子没有说谎,实在真心实意,于是更加费尽心力去挑选孙子。   承恩侯夫人就吃庙里面还愿,结果却在山上碰见了苏弯弯。   她有些犹豫的走过去,“苏夫人。”   苏弯弯被太子强行约了来,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闻言抬头,然后笑着道:“原来是承恩侯夫人,失礼了。”   承恩侯夫人便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好,可是生病了?”   苏弯弯摇头,“不曾,不过心里是有些不舒服,正想去后面坐着。”   承恩侯夫人就让开道路,“你赶快去吧,可让我帮忙?”   苏弯弯摇摇头,“不耽误夫人了。”   两人都是极为聪慧的人,承恩侯夫人并不强行跟苏弯弯打交道,道:“有什么事可以一定要招呼我。”   苏弯弯行了一礼走了,等她一走,承恩侯夫人的丫鬟便小声的说:“夫人,你说那个婆子说的是真的吗?她真的被大少爷那样……”   承恩侯夫人脸色一冷,“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胡编乱造,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丫鬟瞬间脸色一白,不敢再说话了。她是承恩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但并不算是亲信,只不过今日跟着来上香罢了。   她知道自己多嘴,心里惴惴不安,不过也恼恨主子过分,不过是一句闲话,也要喊打喊杀。   另外一边,苏弯弯去了后院,早就有方丈等在那里,然后见了她来,双手合十,低头道:“女施主来了,贵人正在里面等你。”   苏弯弯走进去,太子正坐在垫子上,十分潇洒的吃柿子饼。   苏弯弯喜欢吃柿子饼,以前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会尽量让自己幸福一些。吃便是其中一样。   她会事先准备好自己想吃的东西,这样心里苦的时候,嘴巴总是舒服的。   人嘛,总要让自己快活些的。   但过了那段日子之后,她就再也没吃过柿子饼了。她慢腾腾走过去,坐下,“桃令呢?”   太子笑了笑,“要让你低一回头还真是不容易,那丫头是个衷心的,我可不敢对她怎么样,生怕她出了一点事情,你就要找我拼命了,如今正在流云巷子里面安心住着呢。”   苏弯弯双手捏拳,抬头道:“怎么可能安心住着呢?这么多年来,我跟她相依为命,少了谁都不可能安心。”   齐礼便也不说其他的,只说一些家常,“但你也总不能让她陪你一辈子吧?你若是不进太子府,也不能嫁给别人,可桃令总要嫁人的吧?”   苏弯弯冷脸,“她不嫁,嫁人有什么好的,我们都不愿意。”   她不明白,都过去三年了,三年来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又复燃了?她实在不懂,“殿下,以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你又想玩点刺/激的了?”   齐礼却摇摇头。   “不是,只是突然觉得,实在是离不开你罢了。”   苏弯弯讥讽一笑,“都三年了,离不开也离开了。哪里有那么多矫情,我如今的日子很好,不用去祈求谁救我,只要我安安分分的,便能一路顺风顺水进棺材。”   齐礼却道:“话也不用说这么绝对,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   他其实我不愿意这样逼一个女人。但有些人吧,不能再见,再见便挥之不去,连同之前刻意隐藏的那些记忆也慢慢的浮现。   他叹了一口气,“我自小都是随心走的,你放心,我竟然招惹了你,便会对你负责一辈子。”   苏弯弯就觉得世道真是艰难。   他见过她最狠毒也最狼狈的模样,她根本不用在他面前隐瞒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一只大手给掌握了,无论她怎么逃,也逃不出。   “你随心走,我就要用一辈子去跟,你走你的,却要用一根绳子绑着我一起走,何其不公平。”   齐礼却觉得公平两字他也没有。   “那你当初故意来招惹我,利用我,利用完了,拍拍手就走,又将我置于何地?总是你来我往的,不能总是你占着上风,对吧?”   苏弯弯就猛的抬起头,“你庇佑我,我用身体还,就好像一个做生意的,买卖已经完了,银货两清,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干系。”   “如果做了一次买卖,便要绑在一起走一辈子,那是不是我多卖几次,还要多绑几个人呀?!”   如此贬低自己,倒是让齐礼大怒,他本是个不怎么发脾气的人,今天却被她激怒了,将人一把扯过来,道:“你这样说自己,不就是知道我还对你留着情吗?想要我心里的怜悯,那我倒要告诉你,不可能。”   他握住她的手咬了咬,“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这回又不是暗地里来,是我的太字府里面,乖乖的呆在后院,不好吗?”   苏弯弯闭着眼睛,都不愿意再看一眼,“不好。殿下,我之所以不愿意,也是挂念着我们之间的情分,你帮过我,给过我支撑,我不愿意咱们两个走到最后,会是互相埋怨,仇恨。”   感觉到自己的手明显的被窝得紧了紧,她睁开眼睛,“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有人逼我,欺负我,曾经有人欺负我,我反击了,殿下也知道那个人去了哪里。如果殿下也想要像那个人一般,我不介意送您一程。”   话说的狠,绝,齐礼却十分兴奋。这才是他认识的苏弯弯,她这个样子,是他极为欢喜的。   苏弯弯便觉得男人,果然是一般的。   她突然笑着道:“我这辈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既然如此,那你这等着给我收尸吧。”   她道:“我知道殿下会用桃令威胁我,可我不怕,她也不怕,我们早就看淡生死了,活着本不如意,若是还要被威胁,苟且偷生,那还不如死了。”   “我在地府里面等殿下吧?你死之后,若是天下真有公道,想来也在十八层地狱。”   “人间没有的公道,那就由地府给我。”   齐礼被他这么一番话所震住了。他继而笑道:“你倒是烈性。”   苏弯弯:“殿下不是早知道我是这般的人吗?”   她站起来,躬身行礼,“殿下并不爱慕我,只是觉得我这个人有趣,我也不爱慕殿下,只是从前太想有人能帮我一把。”   “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与其来逼我,不如怜取眼前人。听完太子妃娘娘对殿下痴心一片,贤淑知礼,是一位难得的女子。”   齐礼就看着她冷哼了一句,“苏弯弯啊,你的脊梁骨直了,不再是以前那般弯了。”   苏弯弯昂头,“我宁愿站着死,不愿意再弯着腰活。”   她转身离去——很久很久之前,从她跟在折霜后面,点燃了望月庵的那片火,她就已经决定要好好活着了。 第65章 满庭春(10) 一更   苏弯弯的一切, 折霜都不知道,苏弯弯历来将这事情藏的干干净净,见了她只有笑的, 怎么问也问不出,折霜便也不问了。   “只当你走不下去的时候, 一定要告知我,我会帮你的。”   折霜认真的道:“弯弯, 你最近情绪很不对劲——你是个难得的纯粹人,我希望你幸福。”   苏弯弯笑着道:“幸福的,这几年, 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折霜叹气, 摸摸她的手, “这世上,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真自己心中过不去,就留给时间,时间最能带走伤痛, 一年不行, 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三年。”   苏弯弯歪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知晓的,我再不会做傻事了。”   她喃喃的, “虽我不是玉,却也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折霜正要继续问, 外面便传来桃令的笑声,“刕小将军追到这里来了。”   她们如今在荔枝巷子里面住着,这里刕晴牙熟悉,见折霜去了太久没回,便追了过来,大摇大摆的在外面站着,引得许多人笑。   这是沐国公给他出的主意。   “你要招摇过市,这般很多人就知道了,她要是不喜欢,早打断了你的腿,但要是喜欢,便也能忍你一忍,说不得还很欢喜,女子嘛,总是喜欢痴心男人的,碰巧,你就很痴心。”   沐国公很有一套。他还道:“要是这段时间你还能留在她的流云巷子,哎哟,我就开始给你准备嫁妆——阿不,聘礼了。”   沐国公是真将刕晴牙看做是己出的。他真开始让沐国公夫人给刕晴牙准备点东西。   “人家是南陵公府,咱们太寒酸了不好看。”   沐国公夫人便笑着道:“我看,你干脆认他做干儿子得了。”   沐国公却不愿意,“这哪里能成,我手底下的将领那么多,平时偏心偏心还好,若是真偏心到认他做儿子的份上,那我这碗水就端不平了。”   晚上刕晴牙回到他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去,沐国公就等在那里问,“怎么样啊?打你了吗?”   刕晴牙摇头,“没有,还约了我明日去放风筝。”   沐国公大喜,“好呀,好呀,放风筝好啊。”   这就说明有戏。   他美滋滋的回去,却看见妻子有些愁容满面,“你这是怎么了?”   妻子就道:“……木宁郡主今日给我下了拜帖,说是请我过去喝茶。”   折沐国公:“那你就去吧?”   沐国公夫人就瞪眼,“木宁郡主什么心思,我都猜出来了,我去做什么?”   沐国公一想,“她家是不是有个女儿和离在家的女儿?”   沐国公夫人点头,“虽她家权势比不过南陵公家,但也不差——且她家女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自小跟阿霜别苗头的,这回要是别上了,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沐国公却笑着道:“她们那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如今懂事便好了,这姻缘之事,有个先来后到,人家刕晴牙早就只看上了折家丫头,别人就不要插手了。”   他可没有起别的心思,心地也好,道:“可别说出去,不然让木宁郡主和她家的丫头丢了脸面。”   沐国公夫人自然知道,“这还用你说。”   不过因为有人敢来抢刕晴牙,让沐国公好生高兴了一会,道:“我可真是没有想到,这年头,还有大胆的。”   他乐滋滋的跟刕晴牙道:“你不要担心,如今咱们也不是一无是处了。”   刕晴牙却真担忧了。他跟折霜道:“咱们别拖了吧?越拖事情越复杂。”   折霜一想,也是,于是刕晴牙留下来过夜了。   暗中关注此事的人牙龈都要咬碎了,一个个都不明白:怎么就被一个穷小子给骗去了?   有人说出真相:穷小子脸长的真好。   遂都败北而去。不过也有人开始觉得折霜可能对美色是有些追求的,于是,竟然有人给她送的美人过来。   折霜:“………”   她跟刕晴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脸还是要求挺高的。”   刕晴牙便扑过去咬她,好好的咬了一场,白日里看的清楚,他眼睛就没闭过,还时不时大惊小怪,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去咬没咬过的地方,实在是让人烦不胜烦。   最后折霜已然放弃跟他作斗争,而是放任自流,随意他折腾,只是有些人是不能惯的,你一惯他就得寸进尺,因为嫌弃床上太暗了,抱着她就往床下走,折霜不肯,笑嘻嘻的抱住床柱子,刕晴牙力气大,却不敢来硬的,只好去挠她咯吱窝。   不知何时,两人躺在了地板上,刕晴牙满意的压着人继续咬,这回更加亮堂了,折霜逗他,“你的伤疤我也看的更加清楚啦。”   正埋头努力奋战咬肉事业的刕晴牙一僵硬,然后怒火冲冲的大叫,“你如今嫌弃我了,我还没老,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哎哟哟,折霜赶忙道:“是你自己这般想的,我可没有嫌弃你,我哪里说了?全是你自己想的!”   刕晴牙虽脸色好了些,但也不依不饶,硬是逼着她顺从了一回之前不肯顺从的姿势,这才满足的喟叹:“你可不能嫌弃我。”   年轻人的心眼都用在这些事情上了。   折霜每回起床都腰酸背痛,便觉得要适可而止,便道:“要不,咱们婚前先不见一段日子吧?”   一见面就折腾,哪里能折腾得起呀。   刕晴牙眼神就开始幽幽的转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狗?”   折霜哪里敢应啊,立马发誓:“我没有!”   于是继续陪着折腾尽心尽力奉献自己,这才引得人笑,“阿霜,我回去了啊。”   折霜疲惫不堪,“走吧走吧。”   刕晴牙就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回去之后,还跟沐国公打听去疤痕的药,“总觉得不好看。”   沐国公大惊,“你以前还说男人身上有疤痕最是好看不过的。”   刕晴牙就叹气,“但阿霜不喜欢。”   沐国公:“………”   折霜,刕晴牙成功路上的一道关!   好在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便也要谈婚论嫁了。沐国公就请了威远侯夫人做媒,“还得你去,你去了,我才放心。”   威远侯夫人竟是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如此快的就成了,她有些瞠目结舌,“我还以为外面说的是假的,谁知道竟是真事情。”   她问:“我说阿霜啊,你跟婶娘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年你在京都可没瞧上过什么王孙公子,怎么就突然答应嫁了?”   折霜就小声的道:“婶娘,也就是您我说一句实在话。您说,我这般的家世,还需要对方什么权势呢?我都嫁过一次了,看的很开,这一回再嫁,就得嫁个自己中意的。”   威远侯夫人就笑起来:“那你中意他?”   折霜摇了摇扇子,露出你懂的神情,“确实是中意的。”   威远侯夫人就瞬间懂了,“懂,都懂。”   美色所迷。   她便也不多问,只道:“我这些日子,也在想看他们那几个人,其中一个叫莫干山的,我很喜欢,想说给我家侄女,你觉得如何?”   折霜觉得可以。   “晴牙也说过莫小将军是个能干的,你过来,还想找我牵线吧?”   威远侯夫人:“你帮不帮忙?”   折霜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她跟刕晴牙说了声,便想了想,又叫了苏弯弯。   “你也出来散散心吧?”   苏弯弯好笑,“你们一对对的,我去做什么?”   折霜挽着她的手在院子里面消食,“那也不能总呆着不出去啊。”   她笑着道:“弯弯啊,好歹出去走走吗,散散心,整日里闷在这里,人都要闷傻了。”   苏弯弯知晓她是担心自己,笑着道:“行,那我就去做个挡箭牌吧。”   折霜便欢喜起来,回去跟威远侯夫人道:“她都一月没有出门了,我想着,也带着她出门吹吹风。”   威远侯夫人自然是没有反对,她还道:“弯弯啊,还是不能跟你一般看开,哎,这么多年了,她再嫁又怎么样?”   折霜就道:“她不愿意,有些人如我,还贪念红尘美色,有的人如她,便什么也不贪念了。”   这个倒是,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   于是选定了日子,便约了去城郊庄子上,出发当日,莫干山摸着自己的头发,一个劲的询问,“三刀啊,我真不用戴花?”   刕晴牙很肯定,“上回你不是自己把花吃了吗?”   莫干山紧张极了,“上回是我自己挑选的花,这回让你帮我挑啊!”   刕晴牙:“……”   难道花从不同人的手里摘下来,还会变得不一样吗?   但是在没有办法,只好给他从沐国公夫人的暖房里面摘了一朵小花给别在了耳后,即便不显,但依旧是有些……不雅致。   莫干山看了生气,“好嘛,肯定是你怕我风头盖过你。”   沐国公和沐国公夫人就笑的不行,然后等人走了,便道:“如此,南陵公府的婚事,便算是定了吧?”   沐国公强盗逻辑,“都看过我们三刀了,难道还要不认账吗?”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要是折家丫头敢始乱终弃,就是去陛下面前,我也是要个道理回来的。”   他昂起脑袋走了,然后却从家里拎了壶给南陵公送去,“我从云州带回来的,给你尝尝,尝尝。”   他强横的将酒塞给折泓,“我说老兄,咱们什么时候走亲啊?”   折泓笑了笑,“再等等,孩子们还没有相处多久呢。”   沐国公:“都三个月了,你家闺女的地都新开了好几块!”   反正不行,你家闺女都吃了人家小伙子了,怎么能穿上衣裳就不认账呢?于是拉着折泓就要进宫去告御状,正好碰上要出宫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两人下马车来行礼,太子问,“这是怎么了?都是朝廷命官,一等公爷,德高望重之人,怎么扭打成一团了?”   沐国公道:“没事,殿下,我们马上就要做亲家了,在一起亲热亲热,去找陛下赐婚。”   齐礼啧了一句,“是吗?你家的儿子不是娶亲了吗?”   沐国公:“是最新带回来的小将军,他父母双亡,跟臣自家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齐礼便笑着道:“那你们便去吧,父皇今日得空。”   然后放下帘子,太子妃小声的问,“殿下,咱们还是去见那位苏夫人?”   齐礼点头,“去见见吧。”   于是等齐礼带着太子妃姜荔到的时候,折霜狐疑,苏弯弯气的手抖。   她看向太子妃,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一股了然,瞬间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头脑里面都成了浆糊,且因为从前做过的事情,她对太子妃有一种天然的羞愧,抬头都抬不起来。   太子妃心中诧异,她想过这个被太子放在心上的女人是狐媚的,是厉害的,是柔情蜜意的,是温顺的,但是从没有想过,她是这么一副聪慧却惭愧的模样。   这是一个极为……讨人喜欢的姑娘。   在这一刻,她甚至不同意太子对她的势在必得,也不喜欢太子意图对她的强取豪夺,她只是有些心疼她。   太子妃姜荔,当朝太师的女儿,是皇帝亲自指的婚,嫁给太子以来,一直被称赞为贤良淑德在,堪为天下楷模,给太子纳妾,诞下?儿,每一步,她都按照自己的打算去做。   当得知太子有一个想要纳进府的人之后,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有些好奇齐礼这种男人心痒痒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如今见到了,便觉得倒是值得的。   只是齐礼不配。   但配不配的,也不是她来评判的。   姜荔笑着走过去,挽着折霜,小声自然地道:“我和太子刚从宫里出来,太子便特意带我来这里看看风景。”   折霜心越来越沉,她知晓太子妃的为人,也知道她这个人,说话字字珠玑,说的这句话,必然有自己的用意。   特意来这里看看风景,这里有什么特意来的?   那这里是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是威远侯夫人的侄女……还是弯弯?   弯弯——   折霜一瞬间,便想起了那个在流云巷子里面被齐礼搀扶着上马车的女子身影。   也在一瞬间,想起了齐礼的话。   ——她的喜好,雅致的很,烹茶,调香,膳食……   ——我发现啊,这烹茶,调香,膳食要是用的好,也能让人下地狱……   折霜心越来越沉,她突然理解,为什么齐礼会那般积极的帮自己打击苏家夫妻,也突然理解很久之前弯弯为什么不敢出门了。   她叹息,拍拍姜荔的手,认真的问,“太子妃娘娘,你是怎么想的?”   姜荔笑了,“阿霜,我欢喜你的为人,便也跟你说一句实话——我无所谓。”   只要太子妃的位置是她的,将来皇帝的位置是她儿子的,太子有几个妾室,将来有几个贵妃,倒是没什么关系。   她道:“都看她,看她自己。”   然后顿了顿,道:“不过,我也不能违背太子的命令。”   折霜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她跟太子能从小一块玩,两个人都彼此有些了解。   他们都敢疯,能疯。   她敢救刕晴牙,他也能藏苏弯弯。   她敢将刕晴牙送到军营里面再回来成婚,他就敢耍手段将苏弯弯带进太子府里面去。   而她的一身荣辱,其实是系在太子身上的。   而太子的荣辱,是他自身。   他要是铁了心,没能能劝他。   折霜一双手冰凉,“你让我想想,想想。”   她喃喃道:“她日子才好过一点呢,可经不起折腾了。” 第66章 满庭春(11) 二更   姜荔看折霜的脸色, 就知道她已经懂了。于是放开她,去看太子,太子站在旁边跟刕晴牙和莫干山一起说话, 倒是没有看过来。   姜荔便笑着道:“待会,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折霜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我知晓。”   太子妃便坐在一块乘凉去了。她想,与其坐在这里晒, 还不如坐着享受。虽是欣赏苏弯弯,但这到底不关她的事情,在没有其他变故之前, 她还是要听太子话的。   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 只要不触及到她的利益, 她便是能贤良淑德一辈子。   折霜却没有她的心情, 走到苏弯弯身边想,小声的道:“所以,是真的?”   苏弯弯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   太子看过来的时候, 便见着太子妃坐在一侧吃果子, 苏弯弯则像做错事情一般,站在旁边跟阿霜在说些什么。   太子眯了眯眼睛,跟刕晴牙道:“当初你和阿霜, 我可没有少帮你你们。”   刕晴牙便闻音知意,“殿下是要臣做什么么?”   齐礼笑起来, “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刕晴牙摇头,“您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只是若是有关阿霜的,便是要告诉她的,不然死了也不安心。”   齐礼一愣,倒是觉得刕晴牙会说话,“你必定是讨阿霜欢喜的。我跟阿霜,自小就跟亲兄妹似的在,习性都一般。”   “她能得到你,我必定也要得到我想要的人。”   这时,莫干山已经被支走了,就剩下了他们两个,齐礼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苏弯弯,目光里面露出来的势在必得根本没有掩饰,那一刻,刕晴牙就猜了出来。   他不敢装傻,只吃惊——也着实吃惊,虽然知晓流云巷子里面有一个跟他同样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苏弯弯。   他也瞬间明白了太子要让自己做什么,然后在太子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   想了想,道:“殿下,臣从战场上爬回来,便发过誓,这辈子便是死,也要死在阿霜的怀里。臣要是这般做了,便是主动从她怀里掉了出去,臣不愿意。”   这番话,说的极为没有出息,但是却惹的齐礼笑起来,“你倒是情根深种,听阿霜的话。”   他啧了一声,“你说,你们都是一般的,怎么你如此的听话,而她如此不听话呢?”   刕晴牙便低下头,没有说话。   齐礼见他这般,扇子一摇,“你直接说吧,恕你无罪。”   刕晴牙就道:“殿下,臣起于微末,臣最先遇见阿霜的时候,是迫不得已,才求她庇佑,若是刚开始就有活路,我必然不会跟着她回荔枝巷子里面去的。”   他道:“我虽不知您和苏夫人的事情,但是大概也能从您的话里面听出一丝半点过往——臣想,臣当时要是不愿意,阿霜也是愿意放臣走的。”   这话说的直白不客气,却也直击本质。   齐礼没有生气。他是个有肚量的人,而且知道刕晴牙说的对,但他却不在乎。   “人和人之间的情分是不一样的,有的人适合两情相悦,有的却适合……另外一种方式。”   刕晴牙闻言,便彻底不说话了。说什么都是错,他不敢再去试探太子的底线。   另外一边,折霜跟苏弯弯的氛围也沉重的很。   “当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当时总想找一个靠山,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后来有一次在宫里遇见了,我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便觉得他可以。”   他也确实可以。   苏弯弯深吸一口气,“不过后来,我觉得自己可以活了,就去找他断绝关系,我本想着可能要被刁难一番,但他没有,我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三年后,就上一次,跟着你一起去沐国公府吃宴席,他在前面拉着我,我便知道完了。”   “再就是上次,我主动避开他,他一生气,就把桃令给绑起来了。”   她道:“我当时很害怕,但也相信太子不会伤害她,我只是发愁,这样下去,该怎么收场?我本是想过找你的,但又想,这事情,你也帮不上忙,你虽是他最看重的妹妹,但是妹妹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她叹气,“阿霜,我真的不愿意再跟他一块,我以后就想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不愿再去找别的人成婚,我想,这样活着已经很幸福了。”   折霜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弯弯也不知道。   她小声的道:“这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她能被逼急了直接杀掉莫知晓,但是齐礼不是莫知晓,她不敢杀,也杀不了。   折霜便道:“我去找他问一问吧?再不然,便进宫去问问皇后娘娘。”   苏弯弯认真的看折霜,“我想过了,他要是逼我,我就跳江去。到时候,看是他敢救,还是我敢死。”   如此绝烈,折霜心疼,对齐礼也开始不满起来。   好好的人,怎么就这般了。   气氛明显不好,威远侯夫人心中明白今日不是个好时机,便带着侄女过来说话,“我想着该回去了。”   折霜十分不好意思,“婶娘,今日对不住,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突然来了,我们便陪着说话。”   威远侯夫人乐道:“这是小事,我们家的姑娘还因此得了太子妃娘娘的夸奖,还得了你的光呢。”   她们两人率先离开,莫干山也得了刕晴牙的眼色,立即告辞,刕晴牙跟着走了,等大家都一走,折霜便脸色沉下来,气愤的看向齐礼,走过去,开口道:“三表兄,你做人都不批皮了。”   太子妃还是第一次见着这对天下最特殊的表兄妹相处。   她虽然嫁进太子府一年了,但是折霜并不对她亲近,也不去太子府里闲坐,毕竟她是个和离之人,跟太子也是表兄妹,彼此之间都知道距离。   太子妃从这点就挺喜欢折霜的。   在她知道自己要成为太子妃之后,她就跟阿娘说过折霜这个人。   “是太子表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如今是一个人住,之前还说她会是太子妃。阿娘,我进太子府之后,是不是还要注意提防她?”   她娘便道:“倒是不用提防折霜,若她想做太子妃,早就做了,根本轮不到你,再者说,她这些年做的事情,是个极为明白的姑娘,不会去做对自己不好的事情,既然是陛下,皇后,还有太子都看重她,你便只敬着她。”   姜荔便对折霜一直敬着,重着,两人之间维持着彼此的面子情。她又一般不出太子府,因此除了偶尔在宫里面见见,并没有见过多少次。   她暗中观察,见折霜跟太子之间好似普通亲兄妹一般,妹妹气急了,便也会去骂兄长不要脸面,太子呢,无论是对待她还是对待府里的女人,都是一副点到为止的模样,但是对着折霜,却有兄长的责任在,见她气的很,还去哄,“只准你没皮没脸,不准我不要脸皮哦。”   折霜却没有理会他,眼神都冷了下来,半响,喊了一声,“哥,我们回去说吧。”   太子便收敛多了,最终颔首。   两人一辆马车单独走了。太子妃看向苏弯弯,“我们一起?”   苏弯弯迟疑的点了点头。   两辆马车开始往流云巷子的方向走。折霜和太子坐在一辆马车里,折霜冷哼一声,“你们都断三年了,怎么这回非要逼着她?”   齐礼打了个比喻,“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拿着一堆干柴放在太阳底下烤吗?光就放在那里,是没有用的,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后来,咱们拿来了一块松油,放在上面,过了几天,它就燃起来了。”   他道:“我跟弯弯,我们就好像那干柴,之前光在太阳底下晒着,一点事没有,可经不起上面丢了一块油啊。”   他一边说,一边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就是感觉燃了,便想要将人绑在身边。”   折霜心里思索了一下,试探道:“且不论弯弯,光是太子妃娘娘,自从嫁给你便一直劳心劳累,还给你生下了小皇孙,如今,太子妃娘娘刚刚恢复身子,你倒是全然不顾及她。”   齐礼便纠结的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想了想,如此这般的告诉折霜,“你三表嫂吧……就是因为她生下了嫡子,我才敢告诉她这事情,不然,我可不敢说,她和弯弯,也不知道谁厉害,都不是省油的灯。但是弯弯想的明白,就算是进了太子府,也不会跟太子妃抢什么,与其让太子妃多想,不如带过来给她看看。”   他叹息道:“所以说,我对弯弯,可谓是心里舍不得。”   太子妃已然如此,身边总要放个自己欢喜的人。   他拿着那把扇子玩来玩去,玩世不恭,“阿霜啊,这府里的女人,真是无趣极了。”   折霜呸了一声,“你迟早会后悔的。”   她将头偏向一侧,看着窗外,“弯弯说,只要你敢逼她,她就去跳江。”   齐礼顿了顿,然后认真的道:“没事,我在她身上绑了绳子,她跳进去,我再拉回来。”   折霜:“……”   她气道:“你怎么能这般呢?”   她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但是齐礼却道:“阿霜,男欢女爱的事情,你别管,我知道轻重,不会伤害她,但是绳子绑的松,却是越挣扎越紧。”   他笑起来,“所以说,乖乖的,不是很好吗?”   ……   另一边马车里面,太子妃笑盈盈的跟苏弯弯说话。   “我很喜欢你。”她道,“所以,你不用对我愧疚,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还不是太子妃。”   苏弯弯对她自然不可能说实话,但是也半真半假,“彼时实在艰难,所有人都逼我,我便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姜荔听闻过苏弯弯的事情,倒是佩服的。   “我真的很敬重你。”   苏弯弯:“敬重我和离?”   姜荔闻言摇头,道:“不是,敬重你会和当朝太子断的干净。”   “女人这一辈子,身上的荣辱都系于父亲兄弟,丈夫。而太子殿下却是天底下仅次于皇帝的人,能成为他的女人,得到他的眷顾,一般姑娘家都会奋不顾身,至少,太子府里那几个是这样的。”   “但你好像不一样。”   姜荔坦诚的道:“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攀附上了太子,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跑不了了,可是也不想想,太子府里,是那般好呆的么?人人都趋之若鹜,可是最终走到最后的有几个?”   她笑起来,“同样的,能看清楚这件事情的又有几个呢?”   她道:“弯弯啊,你是个聪慧的。”   苏弯弯便小声的问,“您既然看待如此清晰,为什么又跳进去呢?”   姜荔便甩了甩袖子,“大家要的不一样嘛,我是愿意去太子府的,我天生喜欢权柄,我要的是太子妃的位置,未来小皇孙的母亲,至于其他的,我父亲是当朝太傅,母亲是荣安郡主,家世显贵,并不弱于南陵公府。”   她道:“我只要聪明些,便没人能撼动我的位置。”   苏弯弯就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了,因为太子妃在明白的告诉自己她的底线。   别碰她的太子妃,别碰她的儿子。   苏弯弯就笑笑,“别说我不愿意去太子府,便是这辈子,我也不愿意再嫁给其他人。 ”   “人这辈子,如您,有自己的追求,野心,如阿霜,遇见了小刕将军,两情相悦,而我,只愿一个人坐在小院子里面,晒着太阳,孤独终老。”   太子妃听见她这番话,没有急着先说,而是在心里道了一句齐礼这个人眼光倒是好,一挑倒是挑中个格外不一般的。   她就明白了。道:“那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吗?”   折霜手紧了紧,低头,“这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她手无意识的绕着衣裳角,“他们惯会拖着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   “我便属于那种可以拉着下水……也可以劝着从良的。”   姜荔一听,连忙摇头,“何必看轻自己,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劝你了,只今日我我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态度,不过,在你和太子殿下之间,我的态度倒是无所谓的。”   她看看天色,“待会儿,你便跟他说清楚,阿霜在马车里面应该给你说了不少的话,不过,你也不要寄希望于她,妹妹有时候干涉不了哥哥房里面的事,而这个人还是太子。”   苏弯弯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不告诉折霜。   她心中恼恨齐礼逼迫自己,打搅了自己平静美好的日子,这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她没有一点点退路,四处都被人封住了。   姜荔看着她脸色苍白,最终想了想,道:“其实,我倒是看他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   苏弯弯抬起头,“不是喜欢,真正的喜欢是舍不得我难过的。”   “他只是逗弄一只小猫小狗,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就是小猫小狗自己,也要被关在笼子里。”   她笑起来,“其实有什么好矫情的呢?我说的好听,说的决然,却还是舍不得去死的。”   她的手颤抖起来,“我活着都不容易呀,多不容易啊……”   姜荔便在今天第二次正视苏弯弯。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不爱权贵只爱自由的表现了,她绝对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然不会露出如此的神情。   她有心想要安慰几句,但不知道前情,也不好直接开口说话,便道:“你不要害怕,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我这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你的过往,便开口闭口想开些。”   “不过在我看来,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时候,也不要想着去死,活着虽然痛苦,可人嘛,哪里有容易的呢?”   “活着,然后开解自己——不过是委身于一个男人,正如同你说,你找一个靠山,一年四季给你衣裳,俸禄,吃食,仆妇………这是普通人想得到的日子,你比别人还强一些。”   “若是他去你那里,你就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他,他走了,你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时不时去我那里走一走,姐妹之间彼此还能凑个牌桌子,打打叶子牌。”   姜荔说话轻快,“反正别想着死,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万一以后,你能比他活的更久呢?到时候,天高海阔,还不是你说了算。”   被她这么一番说,苏弯弯突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眨了眨眼睛,道:“多谢你。”   姜荔却笑着道:“你不要谢我,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能是这般宽慰你了。不过,我也是见着你没什么威胁,才如此说罢了,若你府里的那些女人们一样,你可能就没有命了。”   苏弯弯看她,却见她虽然笑盈盈的,但却说话带着一股狠厉劲。   “别这般看我,我是说真的。”   正好马车停下来,姜荔笑着下马车,四人进了流云巷子,折霜带着姜荔去游廊,苏弯弯和太子则从后院去了另外一间宅子。   苏弯弯全程冷着脸,齐礼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进了府,他就拉着人往前面走,走到他们之前常去的书房,“怎么,不记得这里了?”   他道:“弯弯啊,咱们之前不是挺好的吗?这回,我还给你名分。”   苏弯弯不说话。   齐礼便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的摸了摸,笑了,“不如这样,我们这一次再做个生意怎么样?”   苏弯弯还是不说话。   齐礼也不要她说话,只道:“我知道,你不跟我回太子府,也不会去别的地方,既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自己的以后谋个前程。”   他道:“只要你陪我十年,我便答应你三件事,无论你说什么,只要不触犯到我的底线,我便答应你。”   他将人搂在怀里,“弯弯呀,你可想清楚了,我要的也不过分,给的还多,这种好生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说不准明天就涨价了,涨个二十年三十年的。”   “你还有姐妹吧?你放心,我不会太为难她们,只人么,其实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如果过的不好,得知是因为你不点头而造成的,你觉得他们会高兴吗?会再叫你一声姐姐吗?”   苏弯弯没有动弹。   半响才说了一句话:“我不稀罕。”   她真的不稀罕。   其实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彼此之间没有书信往来,但是,她依旧记得妹妹们从江南来京都后看她的眼神。   她们恨她。   苏弯弯不曾解释半分,心中也不曾介意半分她们的恼恨。   “我问心无愧。”   她为妹妹们忍让的够多,考虑的够多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那无论她们是怎么想她的,都无所谓。   她静静的看着窗外,“殿下,你觉得好玩吗?这样折腾我。”   齐礼也静静的道:“不是折腾你,而是放不下你。”   苏弯弯笑起来。   她道:“十年吗?”   齐礼站起来,“对,十年。”   苏弯弯没有立即说话。她突然想起了那年出嫁,来京都路上坐的船。   船上全是人,船下是风景。   她好奇的看过去,发现江里的浮萍,是随水而流的,由不得自己。   她当时想,自己可不像浮萍,自己应当是棵大树。   大树有根,她的根从前姓苏,以后姓莫。   后来,她和离之后,以为自己的根终于姓叫弯弯了,谁知道,今日其实想想,她一直估量错了自己。   哪里是大树,从来为浮萍。 第67章 满庭春(12) 一更   一群人来了又走, 折霜想要跟苏弯弯说几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说, 你逃走吧,我帮你, 可是天下之大,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们是如此的无力。   倒是太子妃姜荔临走之前道了一句:“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 与其躲躲藏藏,未来还不知道有没有更大的危险,不如趁着当下好好想想, 将来有没有反击的余地。”   她话说的小声, 几乎是贴着折霜耳朵说的, 齐礼坐在马车上问她, “你跟阿霜说什么了?”   姜荔就笑笑, “还能说什么,让她不要想着跑路,这样划不来。”   齐礼知道, 自家的太子妃是个厉害的女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太子妃的位置换人, 也不觉得自己的嫡子会坐不上皇位,除非将来嫡子是个傻子。   那他会直接杀了那孩子,不让他成为其他兄弟的挡路牌。所以, 他还是十分希望儿子是个聪明人。   姜荔有自己的小算盘。她道:“臣妾看苏夫人的模样,似乎有所动摇, 殿下,要是她进府,你要给个什么名分呢?”   太子府后院的女人就有几个等级封号。从美人到太子妃,其中依次又有良娣, 良媛,昭训等,若是苏弯弯进府的话,给美人明显不行,但是太子之前并不是个重色之人,太子府的女人,他并不重视,每个人都是美人。   没错,就是生下了儿子的妾室也是美人,并没有晋升。若是苏弯弯一进太子府就册封其他,怕是会引起众怒。   后院的手段,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消受起的。齐礼却笑道:“你放心,她不比你弱,厉害的很,可别被她那张脸欺骗了。”   姜荔便应承,“那便封良娣吧,仅次于侧妃。”   太子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得到一个女人,她做事要做全乎了,免得将来落下埋怨。   对于姜荔来说,这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她虽然能理解苏弯弯和折霜的愤怒,却并不能感同身受,她想,如果她是苏弯弯,一定会第一时间抓住太子府的权柄,将来生下儿子,继承皇位,成为最为尊贵的皇太后。   而不是苏弯弯想的自由,自由能抵什么饭吃?   什么都抵不上。   她百无聊赖的将帘子放下来,手指头扣着帕子,心里已经想好怎么借用苏弯弯这事情打压太子后院那几个借着儿子嚣张的美人,她想,以前觉得太子无心,倒还是有些害怕,如今知道他也是个正常人,心里就不怎么害怕了。   是个人就好,无论这个人是极端恶还是良善,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她满意的笑,抬头,就见太子也满意的笑着看向另外一侧的马车车窗,车窗是打开的,她也跟着看过去,只见外面正经过梨园,是个戏园子。   姜荔没有当一回事,继续去想该怎么更加周密的将美人们的头按在水里,让她们不敢再蹦跶。   而另外一边,折霜感觉好像经历了一场溺水,她浑身湿漉漉,脸色苍白,脸色涣散,呆呆的躺在游廊的摇椅上面,怔怔发呆。   刕晴牙再次回来的时候就见她如此,叹气一声,“很久很久之前,我见你的第一面,你便是如此的形态。”   彼时,她也如现在一般,迷茫,不知所措,好像遇见了什么人生里面难以跨过去的坎,但是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努力的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三年一过,他刚回来的时候,她还是笑容满面,如今却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好像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时光还是不曾改变。   刕晴牙走过去,将人抱起来,搂在怀里,“伤心了?”   折霜闷闷的嗯了一句。   确实很伤心,而且比起上一回的不同,这回,她觉得自己抓不到什么自救的东西,只能沉浮在大海里,江流里,然后大口大口的灌着水。   “我很努力了,很努力了。”   顿了顿,又闭上眼睛,眼泪珠子落下来,染湿了刕晴牙的衣襟,“我也很幸运了。”   她已经是这个世上少有的贵女,可她能做的事情,却依旧很少。   “我以为我赢了,只要慢慢来,我就能赢,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赢过。”   面对齐礼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半点用。   她想,到底是哪里错了?   她想起了苏弯弯临走之前说的话,她说,“阿霜,我跟你说过的,我是自作孽,走了一条不归路,如今我的报应来了,我得受着。”   “我依旧是将桃令托付给你,不管她将来是嫁人,还是做别的,你都护着她,好不好?”   她笑着道:“你别怕,你别看我像交代后事一般,可我心里想的明白,我不想死。我为什么要死呢?我那么艰难的菜活下来,为了活下来,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若是就这般的去死,我肯定不甘心。”   “人造了孽,就要自己担下来,我去担我的孽了。”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只是有些遗憾,“我本来想,等我老了以后,就厚颜无耻的住在你的家里,让你的孩子给我养老,叫我一声干娘,到时候,我就给她一点金叶子。”   “再种点花,种点菜,要是有空,就去梨园里面听戏,要是没空,我便让桃令给我唱几句,她学的好,嗓子也好。”   她已经都想好了日后怎么活了,只是可惜的很。   “阿霜,你别说让我走的傻话,我自己能走,但是我不能带着桃令一起走,她已经够苦了,我这辈子不欠别人的,只欠她的最多,害了她一辈子,我哪里能带着她风餐露宿呢?”   “两个姑娘家,远走他乡,若是遇见了什么地痞流氓,出个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就想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她跟着我已经够不容易了,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可不能断了。”   桃令啊——   折霜呜呜的哭起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的日子,本是欢欢喜喜的,刕晴牙回来了,她马上就能跟他定亲,眼看着完美起来,可老天却不让人团圆结尾。   刕晴牙叹气,他想,此事没有人圆满。他轻轻的抱着折霜哄,却见她第一次眼泪止不住,脆弱的如同树上的树叶,风一吹就要掉落。   她从未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候,刕晴牙知道,这一次她是真没有办法了。   她又走到了人生里面的一个岔路口,只是这次不同,上回还有路可以走,这回却是没有路的。她抵抗不了整个世道和皇权。   “怎么办——怎么办——”   她小声的呢喃着,刕晴牙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静默不做声。   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比起这群天生富贵的人,他更加没有资格说一句我来解决。   刕晴牙深吸了一口气,“阿霜,还是不够啊——我们做的,还是不够啊。”   ……   过了几日,京都传言,太子对苏夫人一见倾心,想要纳入府里面,众人哗然,太子并不是什么重色之人,怎么突然欢喜上一个和离过的妇人。   但是太子这些年的行事实在是太稳重了,出了这事情,便有人替他开脱。   “太子不重女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想要纳一个妇人,又有何不可呢?总不能是不让他纳妾吧?”   “就是,听闻那苏氏夫人风华绝代,美艳动人,两情相悦也是人之常情。”   “听闻太子妃看见苏夫人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劝太子给一个高一点的位份。”   “这也是应当的,不然她一个再嫁的进府,又是那么一个性子,不给个高位,肯定会被欺负死。”   市井之间的闲话纷纷,宫里的皇后气的半死。   “他是不是早就跟人勾搭上了?”   折霜小声的点头,“我也是刚知晓的,不过三年前两人就没有再见过,这次又碰上,三表哥………就那个脾气,他想得到的人,哪次不是费尽心机得到?”   皇后十分不喜,却又无可奈何,索性道:“若是平常,我对苏氏可能还会佩服,可是她成为太子的女人,我着实是不放心的。”   当年苏弯弯做下的事情,还是皇后给她善尾,在皇后的心里,这般的女人可以天高海阔也可以去别的后院,但是嫁给自己的儿子,她实在是接受不了。   折霜便更加小声的道了一句:“人家也不想呀。”   皇后重重的拍桌子,“我怎么就有个这般不省心的儿子。”   正在说话,就听外面皇帝的声音传来,“怎么,你才知道老三是个不省心的吗?朕都被他气多少回了。”   皇帝来的时候没有人通报,折霜和皇后对视一眼,纷纷下跪行礼,老皇帝笑道:“免了吧,都是自家人。”   他今日一副说家常的模样,然后问折霜:“老三要纳的那个妾室,是你常一块玩的?”   折霜便点头,“是,臣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也觉得太过于突然。”   老皇帝却觉得自己了解老三。   “之前朕就说过他是个小兔崽子,性子顽劣不堪,你们还不信,如今信了吧?肯定早早的跟人家好上了,你们还不知道呢。”   老皇帝确实不知道这事,但是随口一猜,却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女人罢了,总翻不出什么波浪来,用不着大惊小怪。”   再他看来,男人怎么会没有一个两个红颜知己,太子并不算过分。反正比起已经被幽禁起来的废太子老大,老三已经算很好了。   他还有些得意,之前他骂老三的时候,皇后总争着,觉得自己儿子天下第一稳重,如今可好?   他微微阴阳怪气的道:“算了算了,不过是个女人,老三喜欢就纳回去吧,太子妃都没有说什么,你一个做母亲的,还是别插手儿子房里事比较好。”   皇后脸色不好,但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也就笑笑,道:“也是,这孩子这么多年,也就做了这么一件微微出格的事,现在想来,也算不得什么。”   这事情过了皇帝的明路,皇后肯定不能说自己儿子的不是。折霜静静的坐在一边,并没有插话,她敢跟皇后小小的说一句苏弯弯也不愿意,却不敢跟皇帝说。   因为她不敢说。   太子没有坐上皇位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没有人敢在这其中作梗,不然,太子一系的人,南陵公家,全部都得去死。   如同很多年前,都是一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她只知道自己走的极为心虚。她甚至有些不敢见苏弯弯。   她想,自己的面目肯定丑陋的很。   “我做不到去抹黑太子的名声。”她跟刕晴牙道:“弯弯跟太子之间,我不可能会选择弯弯,我知道这不对,但是我必须这般做。”   所以,她委实是个伪善的人。   人间之事,真是说不清,前几日,她还觉得自己能跟苏弯弯做一辈子的相交知己,可今日,她却已然不配了。   她什么都不能做,甚至在太子捅出这事情后,她还要帮着去描补。世人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不知,许是两情相悦吧?”   一辈子眼睛里揉不下沙子,到了最后,她发现自己才是那颗沙子。   她去见苏弯弯,见她坐在一边刺绣,见了她来,没有起身,只亲昵的道:“阿霜,你来了?”   然后笑着道:“瞧你这幅模样,我都想通了,你还在倔什么呢?”   折霜低头,“你怪我吗?”   苏弯弯愕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歪进她的怀里,“阿霜,你真是个顶顶好的人,多谢你。”   她静静的道:“世间因果,不过如是,我当初贪图一时的安心,走了弯路,如今到我还债的时候了,便也没有什么可哭的。”   然后脸上一湿,她抬头,见折霜罕见的掉了眼泪,便颤抖了一瞬,颤颤巍巍的替她抹了眼泪,也不笑了,只道:“阿霜,日子还早呢,说不得我以后就不后悔了。”   “阿霜,不怪你,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怎么能怪你呢?”   她再次坚定的给她擦眼泪水,“但我想,我即便有错,也是错了三分,其他的七分错,我得找个去处怪罪。”   她乐道:“等我找到了,我便告知你。”   三天后,一顶小轿子将苏弯弯抬进了太子府,太子特地在府里面请了酒席,皇子宗亲都去了,折霖也去了,回来跟折霜道:“这事情便翻篇了,阿霜,你别有埋怨之心。”   折霜笑了笑,“不敢,我怎么敢。”   她只问,“今日酒席吃的还好?”   折霖点头,“看的出,太子很看重苏良娣。”   过了几天,京都盛传两人的“一见倾心”,“佳人倾城”的佳话,不见了以前的流言。秦妈妈在外面买菜回来,道:“人人都在夸,还有几个卖菜的老虔婆说见过苏良娣的模样,早知道太子喜欢这般的,她们就将女儿送进去了。”   反正,大家对此事持一种羡慕,嫉妒的看法。更有甚者,便将这事情夸大几分。   “和离又有什么关系呢?看,再嫁就是太子了。”   折霜就认真的道:“这便是圆满了么?”   刕晴牙点头,“世人皆喜圆满。”   正在说话,就见秦妈妈带着一个姑娘进来,折霜站起来,迎过去,“桃令来了啊。”   桃令躬身行礼,“折夫人。”   折霜拉着她的手,“你想好了吗?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桃令点头,“您的书院里面,应还少一个做饭的,奴婢的厨艺好,不如让奴婢过去给姑娘们做膳食吧?” 第68章 满庭春(13) 成婚(一)   八月的时候, 折霜跟刕晴牙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南陵公夫人沈凝开始给折霜再次准备嫁妆,折霜便打趣道:“若是嫁一次,就能得到一份嫁妆, 那我赶紧再嫁几回。”   “还不快快呸几句,哪里有人这么说的, 我可告诉你,千万别打那些歪主意。”沈凝瞪她一眼, 道:“早就告诉过你了,世间没有绝对,万一举头三尺有神明, 听了你的话, 我让你哭都来不及。”   折霜就只好依着她的话呸了几声, 然后去看自己的嫁妆。   “郊外的庄子……怎么还给我庄子, 我都有那么多了, 这些就留给小侄儿吧?”   沈凝不愿意。   “他有自己的爹娘,不用我/操心,这些都是我的嫁妆庄子, 不给你给谁?”   反正她如今最是心疼自己的小闺女。   其实折霜也能明白。折家四个孩子里面, 其实算起来,折霜如今的姻缘是最差的。   三个儿子都娶了家世不错的儿媳妇,只有女儿, 看上了一个穷小子。   虽然说穷小子好拿捏,可到底也太穷了, 她晚上唉声叹气,“不是世家出身,要爬多少年才能爬到人家世家公子刚出生的那个位置上。”   她摸摸眼泪水,“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一个人。”   折泓就笑着道:“都快要出嫁了, 你倒是说起这个来,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也没见你抱怨过。”   沈凝擦眼泪,“那不一样,之前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她马上要出嫁了,我这心里舍不得。”   折泓实在是不理解,“这算是成婚之后也住在京都没有去别的地方。而且那小子对咱们的闺女死心塌地的,这才是阿霜想要的人。不然再嫁个世家公子,我看呀,万一再闹出点什么事情,可不像上回那个好收场。”   他对刕晴牙是非常满意的,这小子知进退,是个良将,又得沐国公看重,早就在太子那里留了名,心里也是个明亮的人,将来只要自己不作死,前途不可限量。   沈凝哪里不知道这个,只是觉得惆怅。   “你说,他们一个个的长大,一个个的离开,会不会咱们老了的时候,就剩下彼此了?”   那自然是的。折泓笑呵呵的,“虽然说养儿养女防老,可哪有整日将他们拴在身边的,依我看呀,老了的时候,也只有夫妻相互搀扶着过日子。”   他本以为妻子感慨的是他们两人,谁知道她却突然道:“那我对刕晴牙态度好一些吧,但阿霜年老的时候,说不得就要跟他彼此搀扶过日子,”   折泓一愣,然后大笑出声,道:“你这想的也太早了。”   但是………   并不算太早。   折霜最近吃的尤其多,总是会很饿,明明刚吃了饭,一会儿就饿了,她只好又吃。   这段日子秦妈妈都不敢对她说个不字,知道她伤心难过,所以全家都让着她,哄着她,倒是也没有想太多。   毕竟人伤心的时候总是能化悲愤为食欲的。但过了几天,不仅仅是秦妈妈觉得不对劲,就是刕晴牙也惊疑不定。   “怎么如此能吃呢?就好像……就好像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在吃。”   他说出来,折霜却是不信的,她道:“哎,算算日子……也没有吧?”   刕晴牙却美滋滋的,“算算日子,那之前的日子,哪天不是?”   他得意着呢。反正翻起身就去找大夫,半夜里将老太医给背过来,逼着人家诊脉,老太医见他那般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心里慌张的很,结果一进来见着折霜躺在床上吃果子,难免笑着道:“没事就好,刕将军也太着急了些。”   等把了脉,话没有说死,但大概意思还是怀孕了。   “如今月份还早呢,等一个月后再看看,再看看,有时候还有假孕的脉象,现在是摸不准的。”   这话一出,就见折霜和刕晴牙都愣住了,两个年纪在如今也算不得年轻的年轻人搓手手,“那这算怀上了还是没怀上啊?”   再是聪慧,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犯傻的。   秦妈妈愣在当地,也跟年轻人差不多了,道:“应该是怀上了,但是也有可能没怀上?”   老太医:“……”   他只能道:“再等一个月吧。”   但是秦妈妈害怕啊,折霜不喜欢用婆子,十几年就她一个老妈妈,她还不怎么懂这些事情,术业有专攻,她连忙回家求南陵公夫人。   沈凝一听秦妈妈的话,瞬间吓得不行,亲自去了流云巷子,“真有了?”   折霜吃的正香,闻言道:“太医说等一个月。”   但沈凝却觉得肯定是有了。“我生你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能吃。”   既然她确定了,那婚事就不能慢慢的来,还是提前吧,于是就定在了九月。   “看不出来,也能轻松些。”   然后回去就叫刘妈妈收拾东西来折霜这里。   “你以后就跟着阿霜,秦妈妈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便替她做了。”   刘妈妈答应了,回去就收拾行囊,她是折家的家生子,一辈子在折家,如今要挪地方了,倒是不伤心。   “秦妈妈活成那般,谁不羡慕,反正我是羡慕的,去给四姑奶奶照看孩子,我肯定是乐意的。”   她跟丈夫道:“夫人将咱们一家都给了过去,以后四姑奶奶就是咱们的主子了,你可知道?”   刘妈妈的丈夫被人叫做老刘头,自小就是这个名字,他跟刘妈妈是自小长大,大了求主子指婚,倒是一辈子过的圆满。   老刘头不似秦向那般闷,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他跟着刘妈妈一块去折霜那里,自动的就领了家里外院的活。   “我看门就行了。”   刘妈妈就跟折霜道:“主子,老夫人说,让老奴以后就伺候您跟小主子。”   折霜笑着道:“你是个厉害的,我最是知晓,有你帮着我,孩子肯定出错。”   这可不敢打包票,孩子从怀上到出生,那么多事情,哪里就能说百分百的?不过若是不能确定一万个肯定,自己也不用在这里了。   她郑重的道:“老奴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小主子出事情。”   折霜要的就是她这句话,让人起来,对秦妈妈道:“以后就有人帮你了。”   秦妈妈欢喜的道:“那我就有主心骨了。”   秦妈妈并不是折霜的奶娘,她是半道上面来伺候人的,虽然也生过孩子,却孩子夭折了,她就没有再生出过孩子,后来她还想过给秦向再找个妇人生孩子,结果秦向不要。   他从兄弟那里要来了秦雨,也不让秦雨喊爹,继续喊叔父,但是却看做儿子养的,秦雨自己也知道,从小就聪慧,后来成了折霜的左膀右臂,很多事情都是他去做。   但秦雨也不是从婴儿时期就养在身边的,而是到了六七岁才领了回来。   所以秦妈妈实在是害怕自己不懂孩子的事情,刘妈妈来了,她欢喜的很,念念叨叨的,将很多事情都托付给了刘妈妈。   几个小的云字开头的丫鬟就道:“秦妈妈也是好性子,这么快就将手里的权利交给刘妈妈。”   这话说了几回,虽是私下说的,却还是被折霜听见了,她冷冷的训斥了几个丫鬟一回,然后转头问秦妈妈,笑盈盈的道:“你就一点儿也没有不舒服?”   秦妈妈就乐呵呵的,“主子,你就打趣我吧,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要这些劳什子的权利,那些小丫鬟不懂,我还不懂么?您身边第一体贴人肯定还是我。”   折霜就笑了,“真就这么自信?”   秦妈妈瞪她一眼,“这有什么好自卑的。”   她还忙着呢,“您要是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就去忙。”   主子成婚,奴才们忙断腿。   因为提前了两个月成婚,那东西肯定是要更快的准备齐全,两人成婚之后,依旧是住在流云巷子里面的。   不过住在这里,却引起了不少人的闲话,说刕晴牙就跟入赘也没有什么两样,吃软饭的将军还挺少见。   不过折霜听闻没过几天,刕晴牙就跑人家面前比脸,大言不惭:“就您这样的能吃成软饭吗?”   反正一时间,风头无两。   威远侯夫人过来的时候就道:“原先瞧着是个老实的,如今却是个得瑟的,但我左看右看吧,却是个因宠嚣张的。”   这话也只有威远侯夫人夫人敢说了,两人关系好,折霜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于是笑着道:“他是有些不稳重。”   威远侯夫人摆摆手,“就该这样才配你,你啊,自小就老成,心中弯弯绕绕的,如今越发没有朝气,就是这般的少年郎才配你。”   折霜却觉得威远侯夫人委实不了解刕晴牙,不过那样的暮气沉沉刕晴牙也只有她看见过,于是也不多加辩解,只道:“只希望我也能朝气朝气。”   两个妇人在一起,说的话题就能有些颜色,威远侯夫人啧了一句:“那你可别把他吸干了。”   折霜本来正在吃东西,一口喷出来,脸色微微红,“哪里有你这样做婶娘的。”   威远侯夫人高兴呢,“我这不是口无遮拦了吗?”   折霜就不免问问什么事,打趣道:“如此高兴,我倒是猜不出来有什么值得你这般。”   威远侯夫人知道她明知故问,“我家那侄女跟莫小将军定亲了,如今就等着日子一到成婚。”   哎哟,这可得恭喜。谁知威远侯夫人话头一转,就道:“如今心事去了一桩,但我这心里还有一桩成年已久的心事,你可得帮帮我。”   折霜就知道她要说陆琴之的事情。于是叹气道:“孩子们是到说亲的年岁了,可琴之死咬着不松口,我也不能逼她。”   威远侯夫人真急了。   “文远侯夫人如今也是每日以泪洗面,就因着琴之说此生不嫁,我以前还想着许是孩子的玩笑话,小姑娘家家能懂什么呢?可如今她都大了,却还是从前的想法,我这心里就难免着急。”   折霜沉默了一瞬,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她觉得自己是对不起陆琴之的,当年当着孩子的面跟陆远之和柳柳起争执,打人等等,让她在那个年岁对人间情爱和成婚感到恐惧和厌恶。   她事后也积极补救过,但是琴之这孩子吧,自小的想法与别人也不一样,她就是不愿意成婚。   “有什么意思呢?我反正觉得没什么意思。顾羽之说他欢喜我,可我并不相信,我就跟他说,那就等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来找我,如果那时候他依旧喜欢我,那我就嫁给他。”   “可是在这之前他如果有别的想法,我也不会去阻止他。”   但这些话,哪里能跟威远侯夫人说,就是再通情达理的,知道琴之让儿子再等十年,心里也有嘀咕了。   不过,这话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和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自己来说会好一些。   她叹气道:“终究是我害了她,如今我也发愁,她倔得很,但你劝她吧,她还振振有词,我也说不过她,只我觉得,如今也不能逼她,再等几年说说吧?”   她叹气,“不瞒你说,我如今觉着,当年成婚还是太早了,若是以我现在的目光来看,肯定是不会嫁给陆远之的。”   “若是做兄妹,朋友,说不得就没有后来的事,当年是太年轻了,以为有这么个人嫁了就行。”   “琴之跟我的性子太像,又是我教出来的,我哪里还敢逼她早早定下来?就怕变成下一个我。”   威远侯夫人就打了个哆嗦,陆琴之变成下一个折霜一点也不要紧,人家现在都要欢欢喜喜的嫁第二个了。但是!她的儿子却是不能变成下一个陆远之的,毕竟命都没有了。   她勉强笑着道,“那就再等几年,再等几年也不要紧,等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再说吧?没准不要我们着急,两人就自己决定好了。”   反正是不敢催了。   折霜笑着点头,等陆琴之来看她的时候,就拉着她的手道:“我就是这般跟威远侯夫人说的,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总得知道。”   陆琴之摆摆手,“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一点也不想成婚,但对顾羽之不讨厌,若是十年之后,他还能这般,那我就嫁,若是不行,我也不强求。”   她才不愿意现在就出嫁。   “若是将来我真嫁不出去,那也不要紧,我就在书院里面做女先生,教书育人,总能做出一番自己想做的事情。”   折霜看着她,就觉得有些羡慕。   “我当初也应该像你一般看透的。”   等她走了,折霜就觉得陆琴之过上了她想过的日子,难免跟刕晴牙嘟囔了几句,然后就见他萎靡不振了。   她惊讶,“你怎么了?”   刚刚不还在这里说婚后的美好日子吗?   刕晴牙指控她说出了心里话,“你就是不愿意嫁给我。”   折霜连忙道:“我哪里敢不嫁给你,那是要遭雷劈的。”   刕晴牙:“那你发誓!”   折霜觉得没有必要吧?“我都在床上发多少誓言了。”   只要一激动就要她发誓天下第一爱他,不然就不让下床,有时候他抱着她易感性,一感性就悲秋伤春的,整个人都不行不行了。   折霜就叹息,“这辈子尽哄你了。”   “你就耍赖吧。”   但是再耍赖,还是过不了刘妈妈那一关的,只见她成了铁面,“成婚之前三天是不能相见的,刕将军,请您回去吧,这三天就不要来了。”   刕晴牙就无比怀念秦妈妈。   秦妈妈多好啊。   人,果然是要对比出来的。 第69章 满庭春(14) 成婚(二)   老太医确定折霜肚子里面揣了一个娃娃,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听见这确定的一句话,众人还是再次高兴了一番。   不过因为离成婚还有两天, 肚子揣个娃跟成婚大事相比,短时间内还是红衣嫁裳和成婚的流程更需要关注。刘妈妈负责她的养胎, 秦妈妈就鼓捣大婚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折霜去劳心的事情,她只再次配合秦妈妈试穿了衣裳——没错, 秦妈妈还是不放心,生怕因为她怀着孩子,导致以前做的嫁衣小了, 勒着她的肚子。   折霜:“这才两个月, 肚子一下子不能长那么大吧?”   秦妈妈:“你不懂, 那肚皮能一下子鼓起来。”   鼓起来是怎么鼓的, 折霜不知道, 因为她摸摸肚子,感觉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她只好看着秦妈妈将嫁衣改大了很多,然后盯着她喝补汤。然后看看左右, 最终红着张脸, 道:“主子,这几个月就不要行床事了吧?姑爷不懂事,你可得把持住。”   折霜:“……“   不是, 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他们也没有那般的不矜持吧?   许是她脸上的神情实在是太明显,秦妈妈就嘀咕了一句:“每天都是我去收拾的床, 我能不知道?被褥都换了多少?别提衣裳了。”   折霜就颇为心虚:秦妈妈说的倒是也没有错,而且他怀疑刕晴牙本身就有暴力倾向!撕衣裳,咬人,一旦不满足了就气的锤床, 确实不够稳重。   她就满口答应,“你放心,我怀着孩子呢,他不敢怎么样。”   秦妈妈就满意了,转身离去,又去盯着所有人做膳食,这些都是当日要送出去给客人吃的,自然要精细,显出他们南陵公府的脸面。   折霜如今住在南陵公府,她和刕晴牙一个是从南陵公府出嫁,一个是从流云巷子里面娶,这里值得一说的是,齐礼将他流云巷子里面的宅子给了折霜。   “以后你儿孙满堂,到时候一间宅子怎么能住?还是把我给你的宅子并了吧?”   折霜:“……”   那就违规了!就是亲王的宅子,也不敢有如此规格。   她只收下,然后就看见齐礼让人抬了不少东西进来。   “来,三表哥让你嫁的风风光光的。”   京都里面未尝没有折霜嫁不出去了才挑个穷小子嫁的闲言碎语,太子妃偶然听见,回去跟齐礼说了一声,他就怒发冲冠的带着礼来了。   折泓苦笑不得,沈凝倒是欢喜,只有折霜叹息:哥哥是个好哥哥,就是对别人总披着人皮做事情。   她看看齐礼,还是问,“弯弯还好吗?”   齐礼想了想,“好吧?最近忙的很,没有去看她,不过她跟太子妃看着挺投脾气的,两个人说说笑笑,我瞧着挺好的。”   折霜心梗:“你都不去看她,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她呢?”   齐礼就用扇子拍拍折霜的脑袋,“你不懂,我是欢喜她的。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费力气把她纳入府中呢?只是男人嘛,总是要比你们女子忙碌些,我又是太子,太子妃那里都没有时间去,怎能单单去她那里?但我对她可没有不好,什么好东西都送去了一份。”   折霜:“……算了。”   大好的日子,她不想再跟他争辩这个,转而送了他出去。   折霜再嫁,她家二哥和三哥依旧在外面任职没有回来,只有大少夫人陪着沈凝操办着折霜的婚事,她是云州来的人,云州嫁女没有京都这般的奢侈,见着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那么多嫁妆搬进来,咋舌道:“我的个乖乖,就是公主出嫁,也应是这般样子。”   反正她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嫁女的架势。   她一个操办的人都如此震惊,等到折霜成婚的时候,所有的来客看见那一箱箱嫁妆就真傻了眼,再看南陵公家的布置和吃的用的,无不惊啧。   “这盘子,是专门烧的窑吧?”一位夫人小声的道:“我是没见着有这种样式的盘子碟子的。”   这碟子的图案是喜鹊临门,喜鹊倒是常见,但是这碟子上的喜鹊却跟普通的不一样,嘴里叼着一颗珍珠,栩栩如生。   还有几个碟子上面是石榴花开的,那石榴花也不似寻常那般,反而是没有画出枝干,只有树枝和果实。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配套的,酒杯,筷子,盘子,碟子,甚至有茶壶上面,都有石榴花的样式。且每一套都不是简单的精致,而是上好的玉盘,足见烧出这些东西来有多费心思。   这位夫人用筷子夹了一口菜,然后赞不绝口,“好吃。”   “听说是醉仙楼出来的?那里的席面倒是难得。”   “有醉仙楼,但是听闻圣上亲自赐了个御厨给办席面……这就是公主的脸面了?”   “哎,说到这个,你们去看晒的嫁妆了吗?”   “看了,哎哟,说句老实话,我今晚上可要嫉妒的睡不着觉了。”   “哈哈,你也有嫉妒别人的时候。”   “能不羡慕吗?里面打头的三份嫁妆,可是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添置的。”   正在小声的说话,就见前面有些老夫人往其他方向走了,这几位连忙问,“怎么了?”   对面桌子的妇人道:“今日太子和太子妃亲自来了,身上有诰命的夫人们正要去见。”   这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震惊。   真就已经荣耀到了极致,以后在京都看见折霜,怕是人人都得要礼让三分。   她们就不懂了,皇后和太子也就罢了,怎么陛下也这般欢喜她呢?   就有夫人小声的道:“自小就常去宫里,跟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了。”   “聪慧,从来都猜的准陛下的心思。”   “要我说,厉害的还是那位刕小将军,她这般的人物,都能被他勾了去。”   “慎言——再者说,你是没有看过刕小将军吧?待会他来的时候,你看看,保住你知道她为什么嫁。”   “就是,权势已经不愁了,要是我,我也愿意嫁那张脸。”   于是没见过刕晴牙的人便被勾起了好奇心,在庭院里面看,“怎么还没有来呢?”   “在门口堵着呢,人家太子和折霖将军亲自拦人,怎么能如此快?”   一位夫人塞了个荷包给一位小丫头,道:“你去帮我们看看,外头是怎么拦的?”   小丫头便去了,走到外头,果然见新姑爷已经拦住了。   刕晴牙一行武将,文化水平就是沐国公自己也是嫌弃的,除了刕晴牙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着他老人家学的,其他的有几个大字都不认识,哪里能抵得过南陵公家拦门的人。   于是,他早早的就有了办法,请了金科状元,榜眼,探花,以及翰林院各位老大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以保证无论对方出文还是出武,自己这边都能应对。   只是没想到对方不要脸,竟然以权势压人,派出了太子打头阵,各位大人们,尤其是金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们都不敢动弹。沐国公实在看不下去,使眼色让折霖将太子拖下去,这才能继续进行。   最后一路过关斩将,这才去后面庭院,夫人们这才看见这位被折霜看上的小将军。   长的实在是太好了。你看见他,就知道为什么折霜会动心,也能知道为什么他当初能被莫知晓看上。而这般的谣言缠身,南陵公家也能接受他。   一行人过去,接了新娘子,牵着红绸子,折泓和沈凝坐在椅子上,接受这对新人的跪拜。沈凝眼泪珠子一直滚,说着吉祥话,折泓先还好,只笑着,直到轮到他说离别语了,一句离家之后,就说的哽咽,然后更是哭起来,整个人都不行了,倒是让众人唏嘘。   “你们看过南陵公哭吗?”   “没有。”   “说他最喜欢这个小女儿你们还不相信,今日就擦亮眼睛看看。”   折霜跟着掉眼泪水,第一次出嫁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这次却觉得煽情极了,但今日是喜事,可不能这般哭,又急急忙忙的让折霖背着出门。   如此,哭的人又轮到折霖了。他上回没有回来参加折霜的婚事,这回赶上了,妹妹却又大了三四岁,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已经成了一个大人。   折霜:“……”   她小声的道:“大哥,我三日后就回来了。”   没错,折泓和沈凝虽然苦,但是都是含蓄的哭,催泪极了,一副父母之心,但是折霖的哭,却是哭的最大声的,一边背着走,一边嚎啕,跟他之前的冷面将军形象十分不一般,惹得军中的人稀奇不已。   “真是活的久便见的多,这真的是折将军?”   “是啊,就是他。”   “天爷,那些没来的龟儿子们可得后悔了。”   “没想到他竟然哭成这般,我恨不得拿画纸出来。”   折霜耳朵灵,笑起来,“阿兄,你怕是不保自己的名声了。”   这般折腾,才出了门,折霜坐在轿子上,然后就觉得哭声热闹声离自己远了,秦妈妈走在一边,专职递吃的:别人只在意出嫁,秦妈妈只在乎折霜哭饿了没有。   其实在座众人都没有她淡定,在秦妈妈看来,她就是出来一趟又回去了,流云巷子里面才是她的主场,在南陵公府几天,她可一点儿也不适应。   真就已经将流云巷子做家了。   她撩开轿帘,问,“夫人,您今晚吃什么啊?”   得,因为嫁了人,又得叫夫人了。   折霜哭的正伤心,被秦妈妈这般一打岔,便也没了伤感,用帕子一边抹眼泪水一边道,“吃酸菜鱼吧?”   她最近很喜欢吃酸的。   秦妈妈就点头,“我回去就让秦向亲自做,今日大厨房用的多,咱们自己用小厨房。”   折霜便一点儿伤感也没有了,开始叮嘱秦妈妈多放点酸菜少放鱼,还要多点辣子。   秦妈妈就心里琢磨开了,跑去前头问刘妈妈,“怎么着?我听闻酸儿辣女,这又酸又辣的,不会是龙凤胎吧?”   刘妈妈就道:“这是错的,哪里有这个说法。”   秦妈妈:“那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刘妈妈:“……”   这才两个月,你问我,我问谁去?   反正是不理秦妈妈了。秦妈妈就再次回到自己的战地,守着轿子,等到自家的时候,连忙就吩咐秦向去做菜,此时是晚间,她老人家都有些饿了,何况是折腾了一天的新娘子。   在自家拜堂成亲就快多了,刕晴牙拜的是沐国公两夫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坐了上席,就有人说刕晴牙回巴结人。   “如此一来,不比其他一起来京都的人更加亲近几分?”   便有人去挑拨他跟其他几个小将军的关系,然后让莫干山给撅了。   “你羡慕的话,我帮你举荐给沐国公老大人?”   那人悻悻而归在,跟人道:“一群云州来的傻子。”   然后一转身,就见着一半武将站了起来,眼神不善的看着这里。那人的友人连忙敬了几杯酒,“他喝醉了,喝醉了。”   然后压着嗓音骂道:“你瞧瞧你,在这里还敢胡说,今日来吃席的,不是给南陵公府面子,就是给沐国公面子,他们都是从哪里起家的你忘记了吗?”   云州,都是云州。   友人其实有点看不上他的为人,只是多年好友,舍弃不得,只能道:“云州,一年死多少人,你知道吗?咱们能在京都安安稳稳,是他们拼杀出来的,那位刕将军也是拼出了军功,这才能得到赏识,你别总在这里胡说八道,再有下次,我就真不跟你一块了。”   实在是过于得罪人。   那人心里虽然不甘心——他也是世家公子,钦慕折霜的风采,却不被她看在眼里,要是她一辈子不嫁也就得了,谁知道转头就嫁了个小白脸。   这让人心中如何不憋屈?   但刚刚已经得罪了众人一次,也不能继续得罪,只好是低着头,嘟囔了一句:“文也能兴邦。”   谁知道刚说了几句,就见一位穿着红色新郎装的人从游廊而来,走到庭院里面,高兴的冲着他们举杯。他被这脸晃了晃,心中虽然也觉得人确实长的好,可还是心中不甘。   他喝了一杯酒,干脆破罐子破摔,“刕将军,来,我们来喝一杯,祝你新婚大喜。”   友人想要拦住他,却没有拦下。   他着急的很,却见这位刕小将军虽然长着一张好看的脸,为人却老实的很,高高兴兴的道:“多谢你。”   那人要求作诗,刕小将军就红了脸,“我不太识字,正在努力学,我妻正在教我。”   那人愤怒,“你竟然连诗也不会做,如此,折夫人到底看上你哪里了!”   刕小将军就有些窘迫,被人逼着作诗,可能也有些自尊心,就做了一首极为简单的打油诗,友人看不下去,让他适可而止。   哪里跑到人家婚礼上面来捣乱的,再这般下去,明日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谁知道这人却不知好歹,直接吟诵了一首诗句,大笑着道:“你输了!”   众人都有些怒气,怒目而瞪,尤其是云州一脉的将军,看见他的神色都像看个死人。   谁知这时,更过分的话出来,“输给了我,便将衣裳脱光了吧!”   他要让刕晴牙颜面无存,让世人只知道他是个靠脸上位的人。   友人愤怒,然后拖着他走,对刕晴牙道:“他喝醉了,你不要跟他计较。”   谁知刕小将军是个实在人,摇头道:“是我学艺不精,愿赌服输,我这就脱。男子汉大丈夫,在这里的又都是男儿,没有什么难堪的。”   他就退下了上衣。   那人便要嘲讽,谁知道一眼看过去,便见刕晴牙的上半身全部是伤疤。   密密麻麻,任谁看见,都知道是从阎王手里逃出来的人。   友人十分羞愧,恨不得当场人间蒸发,在座其他人也是一般,刚刚有同样心思的人羞愧难当,更有一些云州的将军此时大怒,“我们云州的将军,都是靠着这些伤疤,才能让云州,让大秦安稳,让敌人不能进我朝一步!”   “我们出身地微,但并不羞愧,该羞愧的是你!”   “你刚刚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简直无耻,刕将军这身刀疤,你能捱一刀吗?”   群情激奋,倒是将一场喜酒喝成了结义大会,一位性格暴躁的将军直接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也露出了身上的刀疤,“那一年,我老秦差点死了,我拼尽全力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被你种这群小人讥讽吗?”   此时,那人已然觉得不好,可又不想认错,只嘴硬道:“不过是愿赌服输,我又没有做什么!”   正在此时,沐国公走了进来,他听闻了此事,本是在别处跟忍不住跟过来的折泓喝茶,小厮来说的时候,他便满腔怒火,大步的走过去,“你没做什么,那就跟我比比武,谁输了,谁就将自己的脑袋给砍下来!”   这人自然不敢,连连后退,沐国公就沉着脸道:“总有人说,刕将军是为了讨好我,攀附我,那你们是不知道,他左肩膀这一条刀疤,是为了救我被大金的人砍的!”   “不过,我对他这般好,也不是因为他救了我,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些人能活着回来,是因为死在战场的人,救我们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我跟刕将军,莫将军,还有其他的将军们亲近,那是因为我们在战场上同生共死。”   “这般的情分,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懂的。”   武人们纷纷认同,于是又开始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无人再说刕晴牙左攀附一个石榴裙,又攀附一个沐国公。   而折霜,在听闻了此事之后,沉默了一瞬,才对着秦妈妈道:“好好的,我还没脱他的衣裳呢,倒是在众人面前先脱了。”   这仇得报。 第70章 满庭春(15) 新的盟友   刕晴牙高兴的回到屋子里面, 醉醺醺的请走一批人,然后关起门瞬间清醒,对着折霜嘿嘿笑。   “那小子以后就别想在京都城里面混了, 各家都得罪,我看他以后怎么吹嘘。”   折霜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听说你连衣服都脱了?”   刕晴牙:“脱了脱了,不脱怎么炫耀我的伤疤?”   他还挺得意的。折霜右手在他身上拧了拧, “下回还脱吗?”   刕晴牙就后知后觉的琢磨出点意思来了,大喜道:“不脱了不脱了,我肯定只脱给你一个人看。”   折霜啧了一句, 虽不是这意思, 但看他这高兴的劲头, 便也不多说什么随他去, 然后打了个哈欠, “我总觉得困,喝了交杯酒,咱们就去睡吧?”   刕晴牙哪里会有二话, 连忙走完了流程, 开始睡觉了。   但也睡不着呀,于是就玩她的手。   “你是你的,我摸我的。”   互不干扰, 就是如此的美好。   折霜:“………”   不是,你玩着我的手, 我怎么睡?但她高估自己了,自从怀了孩子以来,她基本上成了“好吃懒做还容易睡觉”的人。   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刕晴牙叹息, 那就不能再玩手了,只能抱着她睡。   本来以为自己要很久才能睡着,毕竟是新婚之夜,以后再搂着折霜睡这不用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实在是人生中的一大进步,遂会激动的睡不着,谁知却很快沉沉的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先是惶恐的一下子跳起来,四处张望,然后在看见在外间正在洗漱的折霜,这才安心,几步跑过去,将人搂紧,委屈巴巴的道:“你怎么先起来了?都不叫我的?”   折霜:“看你还在睡就没有叫你,怎么,我吵醒你了吗?”   刕晴牙摇头,“没有,我是自己醒的。”   他睡的确实很沉,而且没有做梦,仔细想想,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的好眠了。   刕晴牙瞬间神清气爽,然后小心翼翼的摸摸折霜的肚子,“它怎么还没有长大?”   折霜没有打掉他的手,“说的你好像昨天没有摸过似的——昨天才摸过,难道一下子就能长大了?”   她笑着道:“好像要等到六个月才能显怀?”   两个新人爹娘抱在一起嘀嘀咕咕,刘妈妈在外面看了,有心进去解释一番,却被秦妈妈拦住。   “哎哟,小两口调/情,咱们去掺和什么劲,你听我的,他们两个这般,准得要黏糊一阵,也不饿,等饿了自己会叫膳食。”   刘妈妈就不跟秦妈妈争,几十年了,秦妈妈是什么人,刘妈妈最是清楚,不会耍坏心眼害你,跟这般的人一起,心里就安心。   她笑着道:“那我们去厨房看看吧?就算不是现在叫膳,总得吃的。”   秦妈妈就哎了一句,揽着刘妈妈匆忙走了,折霜探头一看,吐吐舌头,“还是秦妈妈懂礼。”   话音未落,嘴巴就被堵了,小刕将军那牙齿舌头灵活的人,称的上是刚猛,于是等刘妈妈回来的时候,就见着折霜嘴巴被咬破了一块。   这……这确实如同秦妈妈描述的一般。   秦妈妈说刕晴牙像个小狼崽子。   “一见着咱们夫人,那眼睛嗷嗷的,差点就发绿光了,我敢保证,只要他能变个身,肯定是狼崽子。”   不过,想了想,又有些犹豫,“但是有时候吧,就听话的时候,也是条狗崽子。”   刘妈妈就逗秦妈妈:“这一会是狼一会是狗的,老姐姐,到底是什么啊?”   秦妈妈被难住了,最终迟疑的道:“那是狼狗?”   刘妈妈哈哈大笑,又立马捂住嘴巴,“老姐姐哦,就是咱们私底下说说,你可别跟别人说。”   秦妈妈才不会说,她只是因着刘妈妈以后也会在房里伺候,便提醒一二。就比如今日,就姑爷和夫人搂着那劲头,她们这些人就可以退了。   刘妈妈就觉得秦妈妈真是个妙人,但秦妈妈敢做个妙人,她还不敢。   她目不斜视的伺候着折霜和刕晴牙吃完饭,见两人都吃完了,就带着小丫头收拾碗筷,然后带着秦妈妈跟在刕晴牙和折霜后头走,跟着他们消食。   折霜便让秦妈妈和刘妈妈两人去摘点菜。   “今儿中午便做点菜叶子汤喝吧?”   秦妈妈便领命去了,刘妈妈自然也跟着去。主子使唤你是一回事,你不主动跟着又是一回事。   她可不敢跟秦妈妈似的,因着要避嫌,时刻离主子远远的。   等两人走了,折霜就去搂刕晴牙的脖子,“我看看,有没有印子。”   刚刚她也忍住,也咬刕晴牙来着,别说,还挺好玩的。   然后在刕晴牙的脖子上看见了一口牙齿印,她笑起来,“还别说,我牙齿挺齐整的。”   这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上了。   刕晴牙就索性抱着她,让她继续咬,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低着头慢慢的走,然后痴痴的笑了声,“阿霜,你如今乖些,别等着以后求着我乖些,你如今不乖,以后我可也不乖。”   折霜啧了一声,“我发现了,才成婚一日,你的胆子就大许多。”   以前哪里敢说这种话,如今倒是敢威胁人了。   刕晴牙就亮了亮牙齿,“那我们可瞧好了。”   他又看准另一个地方去咬,折霜觉得他定然是昨日里睡的太好,精神太旺,这才成了如今眼睛嗷嗷发亮的模样,便提建议,“要不,我们再去睡一会?”   睡过去了,不就可以了吗?   刕晴牙:“……”   他抱着人就往房里跑,床上一躺,带着她的手四处动,折霜愣住,没有想到刕晴牙懂得还挺多,且术业有专攻。   她只好叹气,求告他,“行了吧?我手都酸了?”   刕晴牙又开始锤床了。   秦妈妈和刘妈妈站在门外,两人听得直摇头。   照这么下去,非换张床不可。   ……   同一时间太子府里面,郭美人跟太子哭诉,“安哥儿说想您,妾跟他说您忙,妾本来平日里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谁知道下面的人胡说八道,说您跟,跟苏姐姐在花园里面赏花,于是带着小太监就过去了,妾当时正在给您绣衣裳,没发现他跑出去,这才让他闯了大祸,求您不要怪罪。”   太子齐礼正在吃饭,在他旁边,苏弯弯坐的稳稳当当,无论跪在地上的人是哭还是在指桑骂槐,她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慢吞吞的继续夹菜吃。   齐礼看看她,再看看还在委屈哭着郭美人,叹口气,“本没有什么事,被你这么一闹,倒显得我对你苛刻,不如送你去寺庙里面?佛祖最会宽恕人了。”   郭美人背后立刻出了一身汗,也不帮儿子求情,也不敢说其他的话,连忙磕头,“妾身不敢,殿下,是妾室错了。”   齐礼挥挥手,“你走吧,回去闭门思过,好好想想我罚你是为什么。”   郭美人不敢再哭,走到外面,看见跪在太阳底下的儿子,又心生埋怨起来。   她小声嘀咕了一声:“这个狐狸精太厉害了。”   然后心疼儿子,又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也不说跪到什么时候,不就是推了她一把吗?又没有磕着碰着,还被殿下搀扶住了,没出什么事情,倒是架子大,因为她,连小皇孙都要重罚了。”   她身边的嬷嬷连忙道:“可不敢这样说,美人,殿下已经不高兴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别惹的他再生气,还连累了小皇孙。”   郭美人十分信重这个公里来的嬷嬷,闻言点头,“行,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她们是走了,太子府里其他人却有些坐不住,好几个美人都在打探消息,本知道郭美人被训,小皇孙依旧还在跪着,而苏弯弯跟着太子在用膳时,一股暗流涌动起来。   “看来,真的来了个狐狸精,太子妃倒是也忍的下去。”   太子妃……太子妃很高兴,丝毫没有她们所猜想的嫉妒之情,反而觉得终于有个可以打击打击她们的气焰,倒是也不错。   “从前,他们只管说太子殿下不重女色,所以待她们都一样,如今可好,太子殿下重女色了,那她们以后怎么办?”   太子妃跟过来的奶妈妈也高兴,她最是明白太子妃的人,知道她的心不在太子那边,能得到太子的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   她给姜荔慢慢的捶腿,“虽说,那位苏良娣是个聪明人,可也怕她太聪明了。”   姜荔:“不用怕她太聪明,只怕她不聪明,聪明人才知道短时间内我的地位不会动摇,所以不会来惹我,不会像府里现在这几个,时不时就来试探试探,凭白恶心人。”   她用扇子扇扇风,动作倒是跟太子扇风越来越像了。   而那边,聪明人正在吃饭,苏弯弯吃的极为慢,她喜欢这般吃饭。   这样吃,滋味享受的足,这样吃,日子过的也慢。   她喜欢慢吞吞的过日子。   但是她在这里,过不了慢吞吞的日子,随便一个人,就能搅乱了她的活法。齐礼便也不催她,跟着她慢慢的吃完饭,然后才道:“去,叫安哥儿回去吧,这一个月也不要去读书了,只跟着过郭美人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仆人便领命而去,苏弯弯看看时辰,便觉得可以回去了,便站起来,行了礼,道:“殿下,要是无事,妾就先回去了。”   齐礼随意点头,“去吧。”   他也不拦她,等人走后,拿出折子看。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看折子也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候,皇帝会将心里一些秘密慢慢的说给他听。   齐礼心中便有了数,知道自己怕是要再往上面走一步了。   只是这件事情他谁也没有说,就连皇后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琢磨着,生怕这又是老爷子的一道考验,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还是得稳着点,就算老爷子有这层意思,他也不能立马答应,皇帝这个位置,谁坐久了都不愿意让出来,他本来也是要等着老爷子去世之后安安心心地去坐的,但是现在对方却突然露出也想要禅位的心思,说起来,还真有些琢磨不透。   于是在心里打了一个转,便决定按兵不动。然后舒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出门,本来想去太子妃那里,让太子妃明日进宫跟皇后暗地里说一句,谁知道一走出去,就见安哥儿还跪着。   小太监们在旁边劝他也不听,一张脸倔的很。   齐礼眼睛一眯,就觉得安哥儿实在是不听话,他也不去看他,径直走了,然后去了太子妃那里交代事情,再站起来,喝口茶就要去苏弯弯院子。   太子妃好心劝他,“你已经给她招风树敌那么多人了,如今她们还不敢动,你可别逼急了人。”   齐礼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她本来就不是兔子,谁动谁还不一定呢。”   等他走了,太子妃却有些不高兴。她跟奶嬷嬷道:“这院子里都是兔子,都是他养的兔子,倒是一点儿情分也不留。”   奶嬷嬷就笑着道:“那你去留点情分?安哥儿还在那里跪着呢。”   太子妃脸一拉,“我可不去,那孩子有些傻,再给他脸面我就是猪。”   可见是在他那边吃了亏的。   她笑起来,“还是去苏良娣那里坐坐吧,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奶嬷嬷就道:“您去就不是给苏良娣竖敌了?”   太子妃站起来往前走,“我去才是给她解围,不然外面该传闲话了。”   想要一个盟友,还得先给对方示好才行,她愿意走出第一步。 第71章 满庭春(16) 刕晴牙只好不情不愿的……   姜荔是个喜欢权势的人。她爹姜太傅妾室不多, 子女不多,但是她爹是庶子出身,虽然现在靠着自己的打拼已经成了太傅, 成了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可庶子依旧成了他心里过不去的坎。   过不去这个坎, 倒不是说他自卑,而是他天然的对嫡系出身的人心里有意见。即便是自己的儿子, 也得不到他的欢喜,何况是姜荔这个女儿。   姜家一个七个孩子,三个嫡出, 四个庶出, 庶出的兄弟姐妹总能比她更加容易得到父亲的宠爱, 她的嫡兄和嫡姐都伤心的很, 只有姜荔不觉得有什么。   她并不在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她只是偷偷问阿娘,有什么办法,才能让父亲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而不是用一副看不起的模样来讥讽她做事情比庶出的姐妹差。   这才是她要做的事情, 而不是身为嫡出子女,而为这种父亲的宠爱,去跟庶出姐妹别苗头, 扯头花。   而且,有什么必要呢?   在姐姐和阿娘哭的时候, 她静静的道:“她们庶出,即便现在争的再厉害,这京都里面的皇孙贵族是可以娶她们为正妻吗?”   不能。   就是姜夫人听见这句话,也觉得瞬间舒爽了, 她倒是没有自己的女儿看的明白。再碰见那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要闹起来说一句公平的庶女庶子们,她只淡淡的笑。   果然,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没有嫡女愿意嫁给庶子,没有高门大户是愿意娶这般一个庶女的。   彼时,姜荔的嫡姐出嫁的时候,庶姐使了计策,想要谋一门好婚事,准备做下不要脸的事情,结果途中出了错,去了大姐夫的房里,她爹气的脸色发黄,这时候倒是不讲究庶子嫡子庶女嫡女了,而是道:“姐妹同心,如今没有了法子,只能是送去庙里面了。”   庶姐哭的死去活来,宁愿去做妾室,求着父亲做主,给她一条活路,可是父亲怎么可能丢这个脸,恨不得吊死她,也是当时时机巧,正好碰上了折霜烧望月庵,当时姜荔还遗憾了好久。   不过又过了几年,倒是看淡了这些事情,也觉得庶姐去不去望月庵不重要了,一心一意看京中的世家公子,准备嫁个可以能让自己更高一层楼的。   此时,圣上竟然赐了婚。她爹欣喜若狂,她娘百般不舍,她姐回家细细叮嘱,庶妹们咬牙切齿,她那一瞬间,都没有去记住。   她脑海里面只有一句话。   她要权势。   她娘为她委屈,“太子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庶子多,你嫁进去,怕是不好过。”   姜荔却只觉得激奋,她觉得这也没什么。   “太子的庶子,太子的妃嫔,太子自己,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她自己心里明白。   然后在跟太子相处的过程中,她又松了一口气,太子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她只要不是那般的倒霉,便能走到最后一步。   她搭着奶嬷嬷的手,慢慢的走在去找苏弯弯的路上,一路上倒是还有心情看看风景,笑着道:“这花都好看多了。”   奶嬷嬷最是懂她,也回了一句,“苏良娣来了之后,这后院里的水都活了,花开水养活,自然开的更好了。”   姜荔笑了声,进了苏弯弯的屋子里面,见她神情温婉的在绣帕子,见了她来,便躬身行礼,“不知道您来,没有准备好茶。”   太子妃摆摆手,“我闲的很,便来你这里坐坐。”   这话说出来,伺候苏弯弯的小丫头瞬间脸白了。   太子妃娘娘刚刚不让通报,直接进来,如今又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琢磨,都可觉得这话里面有意思,况且,苏良娣来太子府后,就以身体不好为缘由,晨昏定省基本上没有去给太子妃请安。   她心中着急,想替苏良娣说几句话,又身份卑微,倒是两个主子同时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起笑起来,苏弯弯柔和的道了一句,“阿婵,你先出去。”   姜荔的奶嬷嬷便笑着行了礼,带着小丫头出门,守在了门口。苏弯弯才笑着回姜荔,“太子妃娘娘,妾也不去您那里惹您烦,但您要是有事情,便让小丫头过来唤我一声。”   姜荔就觉得跟苏弯弯说话挺舒服的。然后看见旁边有一张摇椅,她好奇的过去,“你喜欢坐摇椅?”   太子也很喜欢,但是她不喜欢。她出身书香门第,一言一行其实严苛的很,行得正坐得正,虽然其他人家没有说不准坐摇椅,但是姜太傅却因为自己不喜欢坐,所以也规定了家里其他人不准坐。   苏弯弯就也跟着过去,点头,“我之前也不喜欢,但是阿霜那里总有一张摇椅,我去的时候,便见她放在院子里,游廊下,窗户边,摇着冥思,摇着午睡,便觉得舒坦,就买了一张回来。”   姜荔:“太子也喜欢,不过也就一张,但喜欢四处搬。”   再说起太子,苏弯弯已经能面不改色了,她浅笑着道:“嗯,妾看见过。”   然后邀请她坐坐,“很舒坦,坐上去后,一摇,便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如此奇异吗?太子妃娘娘便推说了一句,随后立即躺了上去,一躺下去,就瞬间觉得天地变了。   她哎哟哎哟了一声,等摇椅上去的时候,便又看清楚了屋子,还觉得微微好玩,又哎哟哎哟了一声,欢喜的咯吱咯吱笑起来。   她道:“真的挺好的。”   苏弯弯:“是吧?”   姜荔:“我之前可没有这般玩过。”   苏弯弯从这话里面听出了几分娇娇气,倒是跟之前的太子妃娘娘沉稳形象不符合,便想了想,邀请太子妃娘娘去荡秋千。   “阿霜的院子里面就有一架秋千。”   她坐在上面,被人推着向高处,很好玩。   太子妃也没有坐过秋千。姜太傅觉得那不稳重,她的人生里面只有琴棋书画,女工,膳食。   姜太傅说:“女子应当如是。”   “妾在和离之后,便住进了阿霜的荔枝巷子里面,那里面就有秋千,只要不下雨,我便时不时就去院子里面坐在秋千上,高兴的时候就荡一会,累的时候,就拿一本书,坐在上面看看书。”   光是从苏弯弯的语调和神情里,姜荔都能看的出来,她在荔枝巷子里面的时候,活的该是多么快活。   可是现在,她的快活没有了。她竭尽全力,在院子里面,也买了摇椅,做了秋千,她在让自己快活。   姜荔有一瞬间,怜惜这个命运坎坷的姑娘。   她便站起来,“走,我去坐坐秋千。”   于是,奶嬷嬷便觉得事情好像发展的有些不一样。她家英明神武,自来老成持重的太子妃娘娘,在里面坐着躺椅咯吱咯吱笑后,又开始去玩秋千了。   阿婵心中忐忑,却也记得要讨好奶嬷嬷,请了她去休息,“这里奴婢盯着就好了。”   说实在话,她真怕奶嬷嬷发飙,毕竟谁敢请太子妃娘娘去玩秋千啊。   但是她家主子敢。阿婵就想起她听闻过的话。说她家良娣是个厉害的,后面有以前的折夫人,也就是现在的刕夫人保着,是她举荐给太子的,就是为了将来在后宫里面有自己人。   太子妃娘娘第一个就会杀杀苏良娣的威风。苏良娣进府之后,要说对太子妃娘娘恭敬吧,也很恭敬,但确实不算很听话,毕竟不常去太子妃娘娘那里吃茶。   虽然太子妃娘娘说了不用去,但是后院里面想要投靠她的人都会去,日日去,给做这个做那个,总算是个投诚。   可瞧瞧她们苏良娣……哎,别说给太子妃娘娘了,就是太子也没有得她一个荷包。   好在太子对她们家良娣还是好的,一个月,有好几天歇在这里。   阿婵想到这里,就又替苏良娣担心起来——后院里面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争,太子妃娘娘不会这般简单的。   今日太子妃娘娘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是太无害了,她怕苏良娣上当。   苏弯弯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送走太子妃后,阿婵那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问,没问出什么,便也不问了,只又重新绣自己的帕子。明日桃令就要进来看她了,她要趁着今晚赶出来,也给桃令换条帕子。   阿婵便也不打扰她,自己也拿了个针线篓子,坐在她的身侧,不疾不徐的做袜子。   冬日也要来了,她要在那之前给苏良娣做几双袜子。   一屋子静谧,其乐融融,只有郭美人那边气的心肝疼。   “你是说,太子妃去了苏良娣那边荡秋千?”   小丫鬟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点头,“是,大家都看的真真的。”   然后想了想,补了一句。“太子妃娘娘还很高兴,笑的很大声。”   郭美人就摔了桌子上的碟子和茶杯,眼泪珠子瞬间掉了下来,“我儿还跪着呢,她们却在荡秋千!”   然后又去院子里面看儿子,见他已经跪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哭着道:“我的安哥儿,你就服个软,跟阿娘回去,好不好?”   安哥儿不愿意。正好碰见齐礼从外面回来,见着这一幕,皱眉,“你怎么还不回去?”   安哥儿倔,不回话,依旧跪着,齐礼啧了一句,“我以前惹你皇爷爷生气,绝对不会像你一般跪这么久,蠢货。”   被爹打难道不是站起来就跑吗?   他摇摇头,“我有时候就觉得,你都不是我的种,蠢死了。”   安哥儿脸色更加苍白了,然后在齐礼走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姜荔第二天邀了苏弯弯一起喝茶,道:“安哥儿没投胎好,遇见了太子这般的父亲,要是再学不会,便会受大苦了。”   苏弯弯难得的附和了一句,“他气量小。”   而且确实很蠢,跟郭美人一般,被人哄几句,就气冲冲的跑来太子面前推她。   实在是莽撞。   太姜荔就笑着看了苏弯弯一眼,小声的道:“他爹疯,他蠢,肯定得废一个,咱们只管看好戏。“   苏弯弯便跟她碰了一下杯,“怕是恨上我了,太子妃娘娘,我很害怕,你还是罚我抄书闭门思过吧。”   姜荔:“好啊。”   于是在郭美人的哭诉之下,太子妃娘娘觉得这事情苏弯弯也有错,怎么能不劝着太子罚儿子呢?   抄书吧。   郭美人这才心中好过些。齐礼听闻后,笑盈盈去看苏弯弯,“你和太子妃结盟了?”   苏弯弯闭眼,本来拿着本书在秋千上面看,趁着月光还好,静静的享受葡萄架下的微风轻拂,他一来,便搅了清净,气不过,将书扔了过去,冷眼瞧着齐礼。   阿婵站在旁边,瞬间吓的又脸色一白,直接跪了下去,但见太子殿下却大笑起来,好像被砸了是件高兴的事情。   她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退出来,然后见里面,太子殿下也不跟苏良娣说话,只坐在摇椅上面摇啊摇。   苏弯弯叹气,又自己捡起书,坐在秋千上面看,没好气的道:“殿下,是一点好日子都不给妾过了?”   本来太子妃娘娘给了她罪受,总能让她消失一段日子,让众人的眼睛盯在她身上的少一点。   但太子这般一来,她怕是更要被大家记恨了。   齐礼倒是好奇,“你害怕?”   不是害怕。是厌烦和厌恶。   “这种日子,没完没了的算计,今日是个小孩子,来日呢?”   齐礼倒是没有共情。他自小长在宫里,宫里就是这般的。   “你适应适应。”   苏弯弯很努力的适应了。她扯出嘴角笑了笑,“好,妾适应适应。”   她要好好活着,活着,桃令说,她在外面买了宅子,里面有秋千和摇椅,她一定可以出去的。   第二日,郭美人就哭哭啼啼的去见太子妃,哭诉苏弯弯是个狐狸精。太子妃就笑眯眯的道:“我是关她禁闭了,可是太子喜欢她,我也没办法啊?”   齐礼更是表示:他去睡女人,跟禁闭有什么关系?   郭美人愤怒:太子妃娘娘,她这是挑战你的威严!   太子妃娘娘叹气,“那你让太子喜欢你?”   郭美人气的脑袋冒烟,只好愤愤不平的回去了。   于是太子府里面这些事情,就传到了折霜耳朵里。她叹息一声,“到底争端多。”   不过对苏弯弯不好的言论倒是没有多少,太子妃在外面夸。   “这事情我知晓,本是太子跟苏良娣在院子里面赏花,安哥儿不小心撞倒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生气,觉得孩子这般大了,还不稳重,便让他跪着反省反省。”   反正里面一点儿苏弯弯的事情也没有。   刕晴牙便道:“那位安哥儿倒是出了名。”   但皇家的事情,折霜再是听闻,再是苏弯弯在里面,她也不会去掺和。沈凝劝过折霜,“你跟她好,她只要不嫁进皇家,你跟她能好一辈子,但是嫁进了皇家,你再跟她好,便也变了味道。”   于是就不能跟她好了。   折霜摇摇头,心知阿娘说的有道理,只是长大之后,大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根本不可能那么简单。   她只送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去给苏弯弯,一点吃的用的,偶尔还让桃令给自己带银子给她。   “这是她在我这里做生意赚的。”   当初做的云州和京都这条路的生意,本是送刕晴牙出去做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还真赚了大银子。她自己都乐呵了,“我是不是有做生意的天赋?”   刕晴牙很肯定的点头,“是,做生意眼光一定要好,你看看,你捡了我,那还能眼光差?”   折霜笑的东倒西歪,她如今一点儿也经不起笑,“肯定是孩子的缘故,孩子生出来,一定很爱笑。”   刕晴牙问,“你觉得是男孩还是女孩?”   折霜觉得是女孩,毕竟女孩子爱笑。   刕晴牙也很坚定是姑娘家,“我做梦梦见了,梦见了她喊我阿爹。”   他从来不曾想,自己这辈子还能做爹。   “多谢你,阿霜。”   他想,他就算死了,也无憾了。   两人就腻歪在一起,刘妈妈死死盯着,就怕刕晴牙年轻气盛,心里嘀咕:见过感情好的,倒是没有见过这般感情好的。   已经不是黏糊这么简单了。   不过好在过了一个月,折霜肚子大了起来,两个人想黏糊也要隔着一个肚子,刕晴牙胆子小的很,碰都不敢碰折霜的肚皮,晚上睡觉也去睡榻。   折霜:“你上来啊,睡榻做什么。”   刕晴牙:“晚上我踢你了怎么办?翻身压着你了怎么办?”   折霜:“那把你绑起来?”   刕晴牙还是很想跟折霜睡在一起的,连忙抱着被子过来,“绑起来就不踢了?”   他试探性的手脚不动,往折霜身边翻了翻,然后哭丧着脸起来,抱着被子要回去。   折霜哈哈大笑,“不会的,你睡觉不会乱动。”   折霜信得过他,但是他信不过自己,坚持去睡榻。折霜没办法,只好依着他。然后过了几天,就见他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晚间我做梦了,梦见你不要我了。”   哎哟,这从何说起,折霜立马就知道根结所在,“要不,你回来吧?没有你在身边,我也做噩梦。”   刕晴牙便搬了回来。“我也是回来陪你。”   于是,在经过几天的分床而眠之后,刘妈妈便又看见了睡在床上的刕晴牙。她如今也算是涨见识了,什么都不震惊,目不斜视,只在刕晴牙走之后,跟折霜隐晦的表示房事要节制。   折霜十分冤枉,她甚至有些抱怨的道:“还什么房事哦,他如今摸摸我,都吓的半死。”   可怜见的,昨天她哄了半天,他才敢睡觉,睡了半响还没有睡着,就怕自己睡着了压着她。   刘妈妈:“……”   您这语气,实在是太遗憾了。   得,根本不用她厚着脸皮来提醒这个。   秦妈妈倒是万事不愁,她高高兴兴的在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   “小兔子和小老虎都做了,无论是男孩姑娘,咱们都有准备。”   入冬了,该做的东西都该做起来,衣裳,帽子,鞋子,袜子,虽然都已经准备很多了,但是秦妈妈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一样。   刘妈妈就不操这个心,她只是有时候在想,姑爷和自家夫人,看起来不像是刚认识一年的。   他们好像已经共过患难,相恋过很多年,然后破镜重圆的夫妻。但是又没有道理,毕竟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之前根本不可能相遇。   这是这几日,她越来越有这个感觉。   刘妈妈也知道自己多想了,但就是停不下来。她有心想问问刘妈妈,却又觉得她不可能告诉自己,索性没有说,而是道:“天冷了,喝酒吗?”   秦妈妈哎了一声,“喝,秦向最近藏的私房银子被我找到了,我请你。”   刘妈妈就笑起来,道:“你啊,也别去找他的私房银子。我们家老刘银子在哪里我都知道,但我不找。就留着给他们喝酒吧。”   不远处的厨房,老刘揣了一杯酒给秦向,“喝吧,我这是过了明路的。”   流云巷子里面在众人安心欢乐之下,迎来了第一场雪。   到了冬日,巡防营练兵更加严苛起来。刕晴牙是从战场上面回来的,又因为成亲的时候露了一把伤口,并以里面的将士们对他还算是佩服,一般他说的话都不会反驳。   但是也禁不住有一些世家子弟在里面捣乱,看不起他一个穷苦人出身爬的这么快——没错,他又升官了。   起因是那日折霜进宫看望皇后,皇帝正好在那里,见了她来,笑着道:“你身上有身孕,可不能这么跑,朕跟皇后都好,不用常来看望。”   折霜哪里能说那我就不来了,只道:“实在是家中无聊的很,每日里也不能动,耍刀射箭的,家里的妈妈们看我看的严,哪里肯让我碰一下。”   她还道:“我便这里走那里走,今日来宫里看您和姨母,明日我就去威远侯家看她家出嫁的姑娘。”   那威远侯夫人家里有什么出嫁的姑娘呀?   这就有的说了,折霜便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把威远侯夫人远房亲戚侄女和莫干山的姻缘说了一遍。   “臣女也算是媒人,肯定是要去的。”   于是,陛下就从莫干山想到了刕晴牙。他如今身体越来越差,年纪越来越大,就越来越任性。   想了想,道:“朕刚刚就想,刕晴牙那么个官职,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岂不是要被其他人家的孩子比下去?”   他老人家这有些不乐意,“朕瞧着,他也算是勤勉,有军功在身上,不如就再升一等吧?”   折霜吓的摇摇头,“可不行,朝廷大事,可不敢,可不好。”   三个可不,便将皇帝逗笑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年末了,本来就是要调整的。他做事情做的好,朕只有嘉赏他的,哪里就不能升?”   反正要升官。   于是当天刕晴牙的上官巡防营的总督大人赫章就进了宫。   皇帝问:“刕晴牙做事情如何啊?”   赫章想了想,“很好,虽然是年纪轻轻,但做事情很稳,打仗是真的厉害,也敢拼,是位良将。”   皇帝就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便升做金威将军吧。”   总督惊讶,这就是仅次于他之下了,金威将军巡防营一共有五个,但没有哪个是像刕晴牙这般年轻的。   虽然说有军功在身,但是比起其他的人来说升的也太快了。   只是皇帝这般说了,赫章自然也不敢反驳,于是退下,只出了宫门,就去打听,“今日宫里面可出了什么事情?”   打听了一遍,才推测出可能是因为折霜。   “进宫了一趟,还没走呢,就有小太监去让你进宫了,你没进宫之前,她先出宫,所以没碰上。”   但是十之八九,就是因为她。   于是刕晴牙这般升了官,巡防营里面自然有人看不惯他。   就是折泓,还惊讶了一番,“陛下不是这种人呀。”   几十年了,也没见过他这般升臣子的官。折霜倒是觉得能理解。   “几十年了,也没有任性过,年岁一大,就有些不管不顾,无论如何,这都是陛下的恩赏,我是小辈,接着就行。”   然后顿了顿,小声道:“身体肯定差了很多,说话都气喘,阿爹,做好准备吧。”   折泓郑重点头,“我知晓的。这些日子,你不要再去宫里面了。”   折霜也不能去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京都还下了雪,哪里都去不了。只每日等着刕晴牙回来,可他却越来越晚回家。   她好奇问,“你最近做什么呢?”   刕晴牙笑着道:“没什么,只一群人想为难我,我正在跟他们打磨。”   折霜一眼看过去,他正在屏风后面脱衣裳,倒不是害羞,而是刚从外面回来,衣裳都染着寒气,他不愿意冷着折霜,回来就避着她去了屏风后面。   她看到的是他在屏风后面的身影,在灯光下忽大忽小。   折霜恍惚了一瞬,觉得他比刚遇见的时候长高了,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性子更加沉稳了。以前他一身的刺,每一根刺都想着杀人,如今倒是沉稳了许多。   少年人,长大成了一个男人。   折霜恍惚想,他也长大了。   但下一瞬,刕晴牙就从屏风后面钻出来,抱着她就去床上,脸在她脸上滚,“阿霜,可想死我了,你亲亲我吧。”   折霜:“……”   “你先起开吧?你脸上怎么有胡渣了?扎到我脸了。”   刕晴牙心虚别开眼,“胡渣更男人嘛。”   折霜:“……那你别碰我了。”   刕晴牙只好不情不愿的去把胡子剃了。 第72章 满庭春(17) 生子   除夕的时候, 往年折霜是要进宫参加宫宴,但是今年不行,她捧着个大肚子, 皇帝早就吩咐折霜不用去。   齐礼还跟折霜道:“他怎么越发关心这些小事情了?”   不仅关心折霜,还关心老三和老四, 让两个存在感不太强的皇子又被朝堂上的人关注到了,齐礼倒不是怀疑老父亲是想要给他施压或者其他, 毕竟现在换太子不是个好时机,隔壁大金还虎视眈眈。   他只是觉得人老了,就会关注起芝麻蒜皮的小事。   “老三的妾室生了个孩子, 老四射箭伤了手, 他也派个人去问问。”   折霜便笑着道:“老人家都是这样。”   她爹之前也不会关心她的小事情, 但近些年之后, 便总要说几句。   齐礼给她送来了一些太子妃收拾出来的孩子衣裳。“都是盛哥儿穿过的, 那时候还准备了姑娘家衣裳,你都收着吧。”   别管自己有没有,讲究的是一个心意, 折霜细细看了看, 觉得都挺好,便让秦妈妈收着,秦妈妈自然要收着, 还要收的好好的。   她觉得自己也不是阿谀奉承,而是小皇孙的东西, 未来皇太孙,将来说不定还有大造化人的衣裳,实在是珍宝。刘妈妈这回跟秦妈妈的想法一样了,她道:“得收好, 别让老鼠给咬了。”   这哪里会有老鼠!但刘妈妈这么一说,秦妈妈便担忧的很,没过几天,折霜就见她折腾出来高高的柜子,将衣裳挂起来。   “老奴就不信老鼠能跳起来!”   折霜就捧着肚子笑,然后笑着笑着,便哎哟了一声。所有人围过来,“怎么了?”   脸都吓的惨白,像是白面馒头。   折霜指指肚子,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她踢我了。”   虽然是第一回 踢,但她在别人怀孕的时候便见过孩子踢母亲,所以并不惊讶,只惊喜道:“终于踢我了。”   这是什么话!   秦妈妈笑的嘴巴合不拢,“是个强壮的小主子。”   晚间刕晴牙就占领了她的肚子。   “怎么不踢了?”他傻乎乎的,尽问些傻话,可惜了,一孕傻三年,也没有听出来这话里面的傻气,而是顺着他的话去想:是啊,怎么不踢了?   她轻轻的拍怕肚皮:“你踢啊?”   手就被刕晴牙连忙抓住了,“别拍,别拍,别吓着她。”   两人探寻这孩子踢肚皮的现象,刘妈妈第一个被抓了壮丁。好在她有经验,“是孩子调皮。”   调皮啊?   那没事了。沈凝亲身来现场说法,“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也调皮的很,整日里踢我肚子。”   她欢喜的看着折霜,道:“等明年四五月份就生下来,你就轻松很多。”   但养育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松?   “你小时候性子顽劣——”   话刚起个头,折霜就不想认,“我小时候还算乖巧吧?”   沈凝虎着脸,“你还乖巧?别气坏了我,可知我为了你,赔了多少罪。”   但那还不是她最伤心的时候,她最伤心的是当年女儿开始疏远她。她开始自己招兵买马,有什么心事也不跟自己说,只一个人在那想。   沈凝就想,她终于长大了,也终于离开了自己。   折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说肚子的事情。   “未免太大了,我在想是不是双胎?”   沈凝本没有太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结果听见这句话,吓一跳,“不会吧?看着也不是很大。”   但母亲的直觉是最准的,于是这回刘妈妈又被抓了壮丁,但她这回不知道了,“从来没有见过双生子,老奴拿不准。”   其实要她说,这肚子应该就一个孩子,一点儿也不大。但也不能这般跟主子保证,万一出什么事情,便也来不及了。   便请了老太医来,老太医在宫里的时候是专门伺候娘娘们的,对于孕事也懂,把脉了许久,一双手换来换去的摸脉,最终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双生。”   沈凝这才松口气,“双生子虽然好,却是费身子。”   多少一胎两个的,就算母女平安母子平安的,后续孩子也会有一个去世。   那还不如不出生,免得伤心。   折霜一句话把大家折腾的团团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大惊小怪了。”   沈凝:“没事,这种事情一定要百分百的安稳我才放心。”   晚上刕晴牙回来,折霜还跟刕晴牙说乌龙,“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觉得是两个孩子,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孕妇容易多想,刕晴牙听说太医把脉过,笑着道:“应该是你想要两个孩子,那得生完这一个,等她大些,我们再要一个?”   折霜点点头,“好吧?”   过了年,就开始等生。虽然月份还早,但全家都很紧张。刕晴牙每次回家都是先去洗澡,然后湿漉/漉一身回来看她和孩子。   折霜劝他,“你不要着急,就没什么着急的事情。还早呢。”   但说着说着,四月中旬,她就发动了。此时她还在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还喜欢吃辣的,一个人吃了剁椒鱼头,麻辣兔头,正在啃猪蹄,就觉得肚子一阵痛。   她连忙喊刘妈妈,“要生了要生了。”   宅子里忙起来。   沈凝道:“这怎么还提前发动了?”   刘妈妈:“正常的,没事。”   刕晴牙一路骑马回来的,跌跌撞撞进了屋,还在院子里面摔了一跤,“生了吗?”   没生,刚发作。   孩子生的不是很顺利,刕晴牙在院子里面走来走去,“为什么还没有生出来?”   沈凝见他这样,宽慰道:“无事,还有生一天的。”   屋子里,折霜又喊了起来,刕晴牙都要哭了,砰的一声坐下去,“别生了别生了,我不要孩子了。”   他以后都不生了。   沈凝哭笑不得,又着急,“哪里有你这般说话的,还不快呸一生。”   正说话,屋子里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刕晴牙站起来就往里面冲,结果被刘妈妈拦住,然后出来对两人道:“两个,有两个。”   什么两个啊?   刘妈妈:“双生子。”   还真有两个,这可真是,沈凝一边高兴一边担心,然后问刕晴牙,“你们家曾经有双生的孩子吗?”   刕晴牙摇头,“没有。”   沈凝便探头看里面,道:“我们家也没有。”   第二个生的很快,等第二个孩子也出来的时候,沈凝终于记起问两个孩子是男是女了。   “一男一女,第一个是男孩,第二个是姑娘。”   屋子里,折霜就跟刕晴牙道:“我就说吧,母亲的直觉是最准的。”   她催刕晴牙,“别在这里哭了,去给我端点吃的进来。”   太饿了。 第73章 满庭春(18) 四皇子   刕晴牙请了巡防营里面的兄弟喝酒。他如今也不知道算不算得圣眷, 反正因为折霜,圣上记得刕晴牙这个名字。   皇帝能记得你,就证明你已经走到了众人的前头, 有事情想要做的时候,便都能想起你, 让你去做这个事情,做那个事情, 你做的事情多了,便也能得一份功劳。   功劳就是登天梯。   刕晴牙成功有了登天梯,这让众人羡慕不已, 在军中也不敢再那般明目张胆的欺负人。而且相处久了, 就发现跟他说话做事, 是真放心。   靠谱, 交给他的事情, 就没有做不好的,还会超出你的期待,就是赫章也惊喜万分。一个将军, 能打仗, 那是本分,可还能将其他的事情做到最好,就不是简单的将军了。   刕晴牙为人做事真没的说。兵营里面的人一般求他点事情, 他也帮着做,不说苦不说累, 一把子力气就是干,“老实的很。”,这是很多人对他的看法。   但就有一样不好,惧内, 抠门,厚脸皮。   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银子,大家发了银子之后,总是要请客的,今日你请,明日我请,轮着来,但他将银子看的死,别人请客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去,但是轮到他请客的时候,便左看又看,就是不掏银子。   “就那么点银子,你掏出来能死怎么的?”赫章没好气的道:“我们吃的也不贵,就一点儿小酒小花生米,你这般抠门,小心下回不带你。”   刕晴牙就是不说话,捧着自己的俸禄银子跟宝贝一样。   赫章就好奇了,“那你这银子是藏起来?”   刕晴牙摇头,“不是,我得回去交给我家夫人的。”   赫章:“……你家夫人,要你这点银子?”   刕晴牙眼睛一瞪,“我这银子怎么了?我这银子也是朝廷俸禄!拿回去,能给我家夫人买点胭脂水粉。”   赫章惊讶万分,然后说出了一句实话,“你家夫人的胭脂水粉,你这么点银子可能买不了。”   刕晴牙就怨念万分,“所以说啊,我得攒三个月银子才能买点好东西回去,我哪里有银子请你们喝酒。”   赫章:“……”   但你不请我们喝酒,你就别死乞白赖的去喝他们的酒啊。   赫章啧了一声,“天下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   刕晴牙厚脸皮就出了名,这回请吃酒,震惊了兵营里面的人,便有人笑着道:“你们也别惊讶,这回估计是弟妹掏银子,咱们尽管带着嘴巴去,吃个够本。”   请客自然是请在流云巷子里面。那里已经挂上了刕府的牌子,一群大老粗进了门,见着亭台楼阁,流水荷塘,皆砸吧嘴:“我说,你天天住在这里,怎么还能那般抠门呢?”   刕晴牙就一本正经的道:“这些都是我夫人挣回来的。”   赫章笑着道:“你得努力啊。”   在另一边的水榭里请的客,烧的东西顾及了许多人的口味,将军们各地的人都有,便烧了个大全宴,没有漏下任何一个人。   一位宿州的将军看着口水鸡笑着道:“正宗,真是正宗,我离家之后,就没有吃过这般正宗的口水鸡。”   他感慨道:“这是宿州大厨做的吧?”   刕晴牙摇头,“不是,其实这些菜,统共就三个人做,他们学的多罢了。”   赫章夹起一块豆腐,“这豆腐好,我就好这口。”   人人都有喜欢吃的菜,这装菜的碟子一看也珍贵的很,有一个将军拿着筷子敲了敲,“这是琉璃盘子吧?”   是。这些琉璃盘子可贵重的很,一个盘子就值好些银子。   那将军摸摸胡茬,“你这日子过的跟神仙一般,可要多请客啊。”   刕晴牙:“常来,常来。”   一顿饭吃了许久,赫章摸摸肚子,“三刀啊,以后你再蹭饭,我就不说你不要脸了,一月你就请一回饭,我们就满意了。”   刕晴牙:“好说,好说。”   酒足饭饱,自然就是要回归今日来的主要目的:看娃。   双生子可不常见,何况还是龙凤胎。刕晴牙一手抱一个,欢欢喜喜的晒孩子,“你们看,儿子长的像我,女儿长的像她娘。”   赫章:“……”   这孩子才多大,你就看出来了?   但也不能说不像,只好点头。“是。我也看出来了。”   一群大老粗围着两个穿着精致的娃娃,都不敢高声说话,“哎哟,长的确实是好,不过两个娃长的像谁都一样。”   都好看。刕晴牙就小声的道了一句,“是吧?我也觉得,简直将我和我家夫人的长处都长了去,以后可怎么得了哦,出门怕是要被众人围住的。”   众人:……那倒是也没有到如何地步。   但吃人嘴短,便也附和一声,“确实,确实。”   等走了,一人出了门,看着后面大宅子的雕梁画栋,感慨道:“所以说,这娶妻,娶的好,少奋斗几十年。”   跟他好的兄弟小声的道:“别酸了,人家也是有本事。”   那人就瞪了好兄弟一眼,“我自然知晓,但也不能阻止我酸啊,你可知道,那日我跟赫大人一起进宫,陛下跟南陵公和沐国公也跟着,陛下便问赫章大人三刀怎么样,事情可做的好,赫大人当着人家恩师和岳丈的面自然是夸,沐国公就嘿嘿的笑,道他觉得好的人,做事肯定好,南陵公却觉得三刀太年轻了,经不起这般的重任。”   “结果你猜怎么着,沐国公和陛下都不高兴,陛下还道:朕就是看他年轻,才让他历练历练,将来好堪大任,若是因着年轻,一直不历练,只让他拿着俸禄不做事,这般便是对他好吗?”   倒是跟自家子侄似的。   这人说完,他的好友就瞪圆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人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明白好友的惊讶,“这下子,你也酸了吧?”   酸,自然酸。   他摸摸自己的脸,“我现在只怪自己的老娘没有给我生一副好模样。”   这已经不是什么军功可以得到的恩赏,而是被皇帝当成了自家人是何种滋味。他们都想体会。   他们羡慕的同时,四皇子也在跟五皇子说刕晴牙和折霜。   “按理来说,咱们才是父皇的亲儿子,怎么还比不上一个丫头和她那泥腿子出身的丈夫?”   四皇子和五皇子如今也领了职,如今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工部,都学着做事情。两位皇子的身体都不太好,做不了什么重事,也没人会让他们做重事,五皇子对权势并不在乎,他到了礼部之后,便将乐坊司看成了自己的掌中之物,什么都不肯做,就守着乐坊司每天看歌舞。   他倒是对折霜和刕晴牙没有什么意见,“四哥,算了吧,就算是没有他们,咱们也不受父皇待见。还不如享受,反正太子如今对咱们也算是照料,吃着穿着用着就好。”   他现在每天看着歌舞,回家有娇妻美妾,日子过的很满意。   四皇子阴沉着脸,对五皇子这种没出息的人真是没有共同话题,他并不想夺大位,但是自己也是皇子,总不能比一个外甥女婿还不如吧?   何况他们这是皇家,除了自己家的儿子女儿,哪里有什么外甥外甥女的。   四皇子管着工部,工部不敢累着他,工部尚书老大人便想着给他一个看起来职责很大,但是很闲的官位。   修缮房屋。   京都的房屋有很多都是属于皇家的,这样有功之臣回京之后,皇帝便能赏赐他一座宅子,这宅子年久失修,便需要人去修缮。   修缮的人也不需要做什么,毕竟修宅子这种事情,去做的便是底下的小喽啰,四皇子只要坐在工部给他准备的小屋子里面每天盖个章就行。   就是下面去审核等事情,只要他不想干,就可以不干。   但四皇子却事事亲为。他不想让人看不起了,他也是有大志向的,不想将来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懦弱无能。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差,他有自己的心思,只不过这份心思刚刚散出去,就被折霜打了个措手不及。   刕宝清的尸体被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歇了继续去排兵布阵的心思,他想,这条暗地里的路走不通,那他就走一条明路。   他是皇子,难道还比不过其他人吗?   但是事实是,父皇待他并不亲热,即便最近也问他问的勤了,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同样也对其他人关怀备至。   一个出身泥腿子的刕晴牙,一个有过不堪过去的刕晴牙,都比他更加的得皇帝欢喜。   他这个皇子,成了个笑话。   但是心中是这般想,当管事的跟他说这家的宅子荷塘需要种睡莲,那家的院子需要铺设新的木板时,他还是有些气馁。   难道他这辈子都要在工部里面做这些事情了吗?   他不愿意。   四皇子郁郁不得志,走出门,走在街道上,便看见刕晴牙正拿着个荷包掏银子买东西。四皇子嗤然一声。   穷人就是穷人,买个东西还要说价,没见着人家已经不耐烦了吗?   刕晴牙砍完价,心满意足的将一个拨浪鼓买下来,准备回家,结果却见着四皇子正轻蔑的看着他。刕晴牙冲着他笑了笑,并不在意,回家的时候,还跟折霜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也不长进。”   折霜却道:“你别跟他碰上,他到底是皇子,陛下还是护着他的。”   “四皇子这种人,喜欢来阴的,防不胜防,还是远远的避开好,要是避不开,再说其他的话。”   刕晴牙自然知道,“我还朝他笑呢。”   折霜摇着拨浪鼓,“哎哟,哎哟,我们家的小千金哭了。”   一个孩子哭,另外一个肯定也会哭。嗷嗷的叫,便夫妻两个人一人一个抱起来哄。   折霜哄住了小的,但是大的在刕晴牙手里哭个不停,然后等一瞬,小的本来哄住了,便也会跟着大的继续哭。   刘妈妈和秦妈妈两个人进来,后面站着四个奶娘,都说接过去哄,但是折霜和刕晴牙却不肯,只道:“也不能一直让你们抱着。”   她还是想自己跟孩子亲近些,她晚间还自己喂奶。   奶娘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主子,好在她们能被选进来,也是有本事的人。一位胖乎乎的奶娘就教她,“您腿弯一弯,再站好,做个蹲的姿势,这般他们就能喜欢。”   折霜和刕晴牙半信半疑的开始抱着孩子蹲,你蹲完我蹲,上上下下,果然孩子不哭了!这么好用的吗!   这办法除了自己蹲着会累意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坏处,因为折霜还发现自己因为生孩子而变得有些赘肉的肚子蹲了几天,也消散了一下下去。   她狂喜,蹲个不停,还出去踢毽子。刕晴牙却有些不高兴,“之前有些肉,多好啊。”   反正他觉得挺好的。   折霜白了他一眼,晚间他跟两个孩子抢她,见着她喂奶便眼睛嗷嗷发光,一定要折腾到大半夜去,她觉得体力耗费太大,哪里还有胖的,一点点消瘦下去。   孩子们满百天的时候,陛下亲自赐了名字。   一个叫刕丹朝,一个叫刕丹阳。   不仅如此,还赐下了好多孩子的小玩意,从笔墨纸砚到小刀具等等,都有。   这又是头一份的殊荣,四皇子听闻之后,便摔烂了一个酒杯。跑去五皇子那里,想要宣泄下郁闷,却一进五皇子府,就见管事的目光不对,支支吾吾的,“五皇子还没有起。”   还没有起!   这都日头晒屁股了,马上就要用午膳,他心里憋着一股火,心道他都如此憋屈了,怎么老五跟个没事人一般,他一脚踢开管家,走进去,推开门,就要训斥下这个没出息的五弟,谁知道床上两个人赤着身正在交缠,老五本就身子差,如此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不好了,委屈的道:“四哥,你好端端的,跑来弟弟床间坏什么事情?”   他才一个儿子,还想多生几个,再说,他还这么年轻,要是吓坏了自己下面的东西,那后半生还活着做什么?   四皇子:“……”   他真的要被气死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老五这个模样,所以让皇帝觉得他也是这个模样,所以被连坐了。   四皇子心里越发恨起来,摔杯子让人走,愤怒不已,“你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呢。”   五皇子:“……”   虽然挨骂的他,但是他觉得四哥在骂自己。   四皇子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想要换个地方,找谋士谈了半宿,第二天进宫找皇帝去了。 第74章 满庭春(19) 床塌了   老四还是第一次来找皇帝提要求。   长时间的忽视让他对皇帝也有些憎恨。本来父亲的身份就在儿女成长过程中很重要, 四皇子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   这段日子老皇帝对他的关心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更进一步,便开始替条件。   他提的条件也不多,只是想要一个高官之位罢了, 老皇帝却摇头,“你不能如此想, 你什么经验也没有,给你一个高官, 你怎么做?而且你身体差,万一出事了,朕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哭的还是朕。”   四皇子:“……”   不是, 父皇, 您之前说刕晴牙年轻怎么说来着?   说人家年轻, 没经验, 正因如此,才要多去看看,多学学, 怎么到他这里来, 就反过来了?因为没经验,还不给官做了?   四皇子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一肚子气回去了, 皇帝就跟太监道:“所以说,朕偏心也不是没缘由的, 老四太蠢,而朕喜欢聪明的孩子。”   老太监可不敢答话,只笑,老皇帝啧了一句, “别笑了,你的褶子都要笑掉了。”   老太监便立马不敢笑,皇帝却笑起来,“老四比老五又好一些,还只道上进,老五……算了,他们都交给老三头疼吧。”   他老人家如今遇见喜欢便管,不喜欢的,一概不理。   然后道:“丹阳和丹朝两个孩子一岁抓周的时候,朕也去看看。”   他说这句话不是没有缘由的。老皇帝准备做太上皇了。   他也没有等太久,事情虽然瞒得死死的,但是太子突然接管大部分国政,该猜出来的人也猜了出来,只不过真当禅位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   彼时九月,丹朝和丹阳五个月了,又长大了些,胖乎乎的,十分讨人喜欢。折霜就喜欢给他们两个穿红色的衣裳,喜庆。   刕晴牙在旁边虽然有些自己的审美,但他不敢说。他只敢附和,“阿霜选的真好。”   折霜受到了鼓励,更加鼓捣两孩子的穿着,终于,沈凝作为亲外祖母忍不住道:“阿霜啊,你平日里自己打扮的挺好,怎么给孩子……就这样了?”   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虽然好,但是咱们也好歹换点其他的衣裳好吧?   沈凝便将自己给外孙和外孙女的衣裳给他们穿上。   陛下禅位是件大事,沈凝也来跟折霜交代话。   “陛下自来看重你,也喜欢两个孩子,前前后后,赏赐过多少东西了,说不得以后闲下来,便喜欢出来走走,他年轻的时候,便喜欢串门。”   折霜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你放心,我都懂。”   而整个九月,太子一脉的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事情一旦敲定,其他的旁枝末节都简单起来,先是齐礼登基成帝,再是老皇帝入住灵园。   灵园是皇家别院,离京都不远,一日的路程,园子里面早就准备好了,太上皇陛下就等着去住。   齐礼亲自送了他过去住,然后回来之后,老老实实的做皇帝。没错,他爹没有死,只是禅位,做了太上皇,那他也不能一上位就三把火,将他爹之前的国策都烧没吧?   反正要有些缓冲期的。   其他重要的事,便是大封后宫,开始选秀。做太子的时候,他的嫔妾还不引起人的注意,但是一做皇帝,便立马被礼部奏请要选妃。   “陛下虽不重女色,但是也应开枝散叶。”   总而言之一句话,陛下,你的妃嫔实在是太少了,儿子也不多,还是选秀吧。   选秀好,选秀就能塞女儿进宫。齐礼也觉得自己要选一些臣子之女进宫。他跟皇后商量,“江南一脉,还得纳几个人进宫。”   姜荔拿着册子看,“陛下,云州一脉的官员也要纳几个进来,以示恩宠。”   齐礼便点头,跟皇后两个人说哪个哪个好,研究了半夜,终于敲定了几个姑娘,然后就要睡觉。   姜荔表示她不想睡。   “刚进宫,事情多,臣妾的威信和宫里的事物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根本没有时间怀孕。”   而除了怀孕,她想不出跟齐礼睡觉的理由。   齐礼:“……”   行吧。   他盖上被子跟姜荔单纯睡觉,然后跟姜荔道:“你也是碰上朕这个皇帝了,不然怕是要哭死。”   姜荔还是很感激齐礼的,“多谢你,陛下。”   陛下是个奇怪的人,但总算还不错。   她美美的睡到第二天,便让人给苏贵妃送口信过去,“陛下选妃,让她也来看看。”   苏弯弯过去,哭笑不得,她对姜荔真的很佩服。   “您就不生气?”   姜荔还在看各家递上来的女子画像,闻言笑着道:“这有什么生气的,他是陛下,将来还有更多的女人。”   她趁机又给弯弯说:“这宫里的女人,就更加不会生气了,只要有权,便过的好。”   苏弯弯便行了一礼,“还望娘娘庇佑臣妾。”   姜荔摆摆手,“好说好说,你既然被逼了来,出去不得,不如就享受,我还是那句话,以前在太子府里,你吃的穿的还有着良娣的限制,如今是贵妃了,除了我,就是你最大,我信你,不会去害你,那你便顺着自己的念头活。”   她欢喜道:“第一件事情,便是修宫殿。我想,得先修我们的,你想要修成什么样子的?回去画个样式给我,我便能让人给你做成了。”   苏弯弯便真的去想了。还道:“那我的俸银是不是也多了?”   见皇后一直一口一个我,她也顺着她的话,说起了我,而不是臣妾。   姜荔很满意,她笑着道:“是,还有衣裳,还有贡品,这里面要做文章的地方可多,就是贡品,你偷偷的给刕夫人,请她帮你卖了,银子归你。”   贡品不像是宫中的东西,都打着内务府制造的印子,不敢卖,别人也不敢买。但是贡品不同,这是能四处赏人的。   “明面上,就是你赏给了刕夫人。”   苏弯弯叹为观止,她发现了一件事情:皇后娘娘不仅爱权,还爱钱。   用皇后的话来说,“弯弯啊,若是陛下还像欢喜你一般欢喜我,我便也不用找你联手了。”   一个皇后,还拥有宠爱,自然是万事大吉的。   她说完,又回归正题,“你看看,这十几个人,你喜欢哪个?”   苏弯弯又卡壳了,“我喜欢哪个?”   姜荔便又笑起来,“她们进宫来,陛下倒是不会见她们很多次,但是咱们却是日日都能见到的,自然是选咱们觉得看顺眼的人,不然每日她们还要来给我请安,若是不能长的如我心意,我多亏啊。”   越跟皇后娘娘相处,苏弯弯便觉得她是个奇女子,跟着她的思维想,自己的委屈其实也算不得委屈了。   “永远别把自己的日子过成绝路,当退无可退的时候,不如在悬崖边上搭建一座宅子,种些花草,再养点小猫小狗,照样过日子。”   苏弯弯觉得很对,她就顺着皇后的思维,真的看起美人图来。   美人既然是要进献给皇帝,自然是要美。但是她们这一次看的是大臣之女,美是其次,她们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有几个便也长的不甚好看。   皇后道:“男人都是看脸的,这几个不好看的,进宫就要一辈子寂寞了,还是挑选几个美人吧。”   苏弯弯没有作答,而是想了想,问:“这些都不用跟陛下商量吗?”   姜荔叹气,“他只礼貌性的睡一睡罢了。”   朝臣之女,他不能不睡,睡几晚,也不是自己做决定,若是要看朝臣们怎么样。   苏弯弯便觉得进宫的女子,都是一场灾难。   她们一旦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只有如皇后这般的女子,才能在这宫里活下来。然后,她开始给折霜赏赐东西了。   折霜抱着孩子进宫,看见一大堆东西,愣了很久,才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让我帮你卖掉?”   苏弯弯点头,小声道:“卖掉的银子,我分你三成好不好?”   折霜:“……”   银子倒是其次,只是这般卖贡品真的好吗?   出身高贵的她,从来没有为银子发过愁,而且等等!你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想法?你还是那个苏弯弯吗?   苏弯弯表示这是皇后娘娘给她出的主意,她觉得很好。   “如今宫里什么都有,皇后娘娘说,我这般算是吃喝不愁,那多的东西放在那里,还不如卖出去赚钱。”   这个理由,折霜无法反驳,而且从前肯定有妃嫔这般干过,所以皇后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眼界也被打开了。   “也行吧?”她道:“卖完了之后,银子还是给桃令吗?”   苏弯弯点头,“给桃令,让她存好。”   折霜便觉得行吧,只要你们高兴就好,苏弯弯便将自己准备好了的礼物给丹朝和丹阳,“你如今才进宫,我想给他们好久了,但我的身份,又不能派人去给你,只好等着你进宫。”   折霜便拍拍她的手,“你自己多注意,我也不能时常进宫来。”   苏弯弯笑着道:“我知晓的。”   她还给折霜看皇后给她的宫殿样式,“我自己画了一份,等以后,我也要在外面买一个这般的宅子。”   瞧着她的面容,折霜便忍了忍,在遇见一身皇帝衣裳的齐礼时,还是没忍住,问,“你图什么呢?”   如今还像个亲人一般跟他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个妹妹了,齐礼就坦诚的道:“咱们喜欢的人都想得到,自小到大都一般,弯弯现在不也很好吗?虽然现在还想着走,过几年,她就不会这般想了。”   折霜恨恨转头回家,小声的抱着孩子骂:“你舅舅真是个混蛋,是不是?”   正好过来看妹妹的折霖:“……”   他拎着一斤肉,没好气道:“我又有什么事情惹怒你了?”   折霜:“没骂你。”   折霖就想了想,知道他骂谁了,吓了一跳,“他是九五之尊,你可千万别放肆。”   折霜自然知道,“我哪里敢明说,你瞧,你刚刚都以为骂的是你。”   折霖:“……”   不是,那他就成了替骂的了?   摸摸小外甥和小外甥女白白胖胖的手,折霖担忧道:“未免也太胖了些吧?”   折霜摇头,“不胖,太医说了,等大一些就好了。”   过了半年,两孩子满一岁的时候,便迅速抽条,整个人都不虚胖了。   刕晴牙还担心过,“真不要紧?”   老太医叹气,跟刘妈妈对视一眼,无奈的道:“不要紧。”   自从接了折霜家这两个烫手山芋之后,老太医天天叹气。这对夫妻没有经验,没有育儿的常识,却很爱担心,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刕晴牙这才放心。老太医逃过一劫,再次跟折霜说自己不想干了,想回家养老。折霜没办法,只好放了人家走,刘妈妈就成了最忙的。   两个孩子,四个奶妈妈跟着,还有若干个丫鬟婆子看着,就这样才能护住两个孩子,“你说农家,怎么能养那么多孩子?”   刕晴牙便道:“农家哪里养的这么精细?只要不饿死,都能养。”   折霜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话,她笑着道:“我还真是一孕傻三年。”   但是有些事情是傻不得的。比如书院的事情。   “里面的一个姑娘,已经跟先生提出要嫁人的事,她嫁的还是陛下。”   这是大臣之女,也是这一批的秀女。   她之前收的姑娘都是未到婚嫁年岁,可随着一年多过去,有几个大的姑娘也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比如这一个。   到了这个年纪,便应该出嫁。   她的父母自然很满意她能进宫,还将她在女院读书的事情宣扬,好像这是她一件嫁人的筹码。   折霜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她在想,她当初创办这所女院的初衷是什么。   刕晴牙牵着她的手走,静静的道:“当初,你是想告诉她们,女子并不会因为死了丈夫,便要去守节,你想让她们能看的再明白一些。”   折霜问刕晴牙:“那我做到了吗?”   刕晴牙摇头,“你没有。一切交给时间吧?也许以后会好起来。”   折霜便去琢磨这件事情。   她想了很久,跟刕晴牙道:“比起开书院,其实我该做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问她,她也不说,只道:“任重而道远,等我想好怎么做的时候跟你说。”   刕晴牙便只有支持她的,没有拖她后退的。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比一般的女子想的多。   自古以来想的多的女子多为不幸,因为她们会被世人所不容纳,阿霜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而随着她不断地去想,去做,总有一天,也会有人群起而攻之。因为她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   而他要做的事情,则是在她被群起而攻之的时候,护住她。   所以他需要权势,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去往上走。两个人,只有真正这样去理解对方,才能继续走下去。   他有时候问阿霜,“要是我不理解你,那怎么办呢?”   折霜也不知道怎么办:“当初选择嫁给你,不也是我们心能相通吗?”   没有什么如果。   刕晴牙乐了,“那这么说,你承认当初就跟我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   折霜就发现他最近很爱说些文人之话。   “最近跟着谁一起学诗文?”   刕晴牙笑着道:“没办法,一个兄爱慕上了读书人家的姑娘,上门提亲,就怕自己说话太过于粗鲁,让人家姑娘不欢喜,便让我学了几句。”   折霜就发现他跟人家交好真的非常快。比如他刚刚说的那位兄弟,其实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对方为人老实本分,倒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如此的情形,能求刕晴牙帮他做事情,便是信任他。   她觉得这种能力是可遇不可求的。   刕晴牙就想,她这是不知道自己竖了多少敌。   就算他娶了折霜,其实在京都,也并不算什么,世家子弟看不起他的依旧看不起他,他能笼络的,便也只是跟他一般出身的人,或者人品贵重,并不在乎他的出身以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还有承恩侯一脉,对他明里暗里多番讥讽,这些糟心事,在折霜养胎养孩子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刕晴牙想,有一天他也会成为一个权臣,站在金銮殿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人再用他的出身来讥讽阿霜看上了他的脸,也没有人再说他之前是个什么样子,她想去做的事情,他能不被任何所阻的去帮她去做好。   但这些话,他不会跟她说。只道:“咱们要等,要熬。”   身份无论多么尊贵的人,都会身不由己。何况是他们。   “阿霜,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折霜虽然不知道刕晴牙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但还是抱住了他。   “我也是。”   只要有你在身边,无奈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不会害怕。   旁边两个娃娃见父母抱在了一起啃嘴巴,不由得好奇的睁大眼睛看,折霜就觉得此时不是一个动情的好时机,便努力的将几乎是扒在她身上的刕晴牙给拍了出去,转身去抱着孩子玩。   “下回还是不要当着他们的面做这个吧?”   刕晴牙欲求不满,整个人都散发着幽怨,等到晚上的时候,他好不容易上了床,然后宽衣解带,就等着孩子他娘上床睡觉,谁知道刚进行到一半,孩子又哭了。   刕晴牙:“……给奶娘带吧?”   不是刚刚已经睡着了吗?   折霜起床,“他们想跟着我们。”   刕晴牙恨恨锤床,然后……床塌了。孩子们往这里一看,笑了。   好玩,他们也要锤床。 第75章 满庭春(20) 一更   一朝天子一朝臣, 虽然说新皇没有变更的太上皇的国策,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处事法子,对比太上皇的怀仁, 新皇就不喜欢事事讲究一个仁字。   他做了皇帝一年多,最出名的一件事情便是怼的户部尚书差点就要撞柱子。起由是齐礼想要增加军饷, 户部尚书祁靖就开始习惯性的哭穷,他也不是不想给, 只是先哭了穷,说自己的艰难,然后再办成了事情, 那这样一来, 不就显得你能干吗?   这也是老臣们的老招数了, 太上皇做皇帝的时候, 就会跟他们斗智斗勇, 要安抚老臣,要顾及他们的内心,彼此君臣之间和和气气。   但是齐礼不。   他一听没银子就生气, “这几年没有灾荒, 都是丰收之年,户部并没有大的出额,怎么, 如今说没有,老百姓的银子被你吃了?”   户部尚书便哭也不是, 笑也不是,答是也对,不是也不对,站在那里脸一般红一般白, 一时之间,老狐狸竟然忘记了答话。   齐礼怒道:“银子被你吃了,然后堵住了耳朵?朕问你话,你倒是装聋作哑。”   户部尚书连忙跪下,那一瞬间,也不敢哭穷,也不敢说其他的,只磕头认错,“臣回去立刻清查银库。”   齐礼这才满意,然后也不过多指责,这一事情便就过去了。   下朝之后,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事情了。刕晴牙还跟折霜道:“如今大人们都开始说直话,以前都喜欢拐弯抹角的也懂得直言直语,我听着倒是好多了。”   折霜笑起来,一边喂丹朝和丹阳的饭,一边道:“明日我带着孩子们去一趟灵园,去看看太上皇陛下和姨母。”   刕晴牙舍不得,“真要去啊?”   自然是要去的。太上皇陛下的身子在不做皇帝之后倒是愈发康健,以前的病也没了,听闻在园子里面还玩起了叶子牌。   刕晴牙叹气,“那你可要早去早回啊。”   作为一个地位并不高的女婿,妻子家里的家宴——尤其是参加这种皇家相聚,他是没有资格去的,皇帝陛下对他并不感兴趣。   这一两年,太上皇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如今许多人还讥讽他是不是遭了妻子的厌恶,所以才不得太上皇的欢喜。   对于此类言论,刕晴牙是一概不理的,从不争论,赫章大人有时候还替他还几句嘴,刕晴牙便拦住他:“你管他们?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赫章是刕晴牙的顶头上官,两人如今也相处融洽,一行人有固定喝酒的地方,以此来维持感情,刕晴牙也曾带着折霜和孩子上门去赫府赏花赏树的,算是一条绳子上的。   但最近,随着赫章的妹妹在宫里面升了妃位,怀上了孩子,家里倒是不那么亲近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谁都知道,苏贵妃跟折霜的感情好的跟亲姐妹似的,人家苏贵妃时不时就请了折霜进宫,就差告诉天下人她选了南陵公和刕府给自己做娘家。   好在苏贵妃跟皇后关系好,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可赫章的妹妹封了淑妃——目前位置,四妃唯一的妃嫔。   其他的人,就算是生了孩子,也不过是个贵人。高位分的妃子,撇开皇后不谈,那便是苏贵妃。   苏贵妃之下,就是赫淑妃。根据皇上不喜欢册封不喜欢的人高位分这个习惯来看,可见皇上对赫淑妃的喜欢。   赫淑妃一跃成为宫里的新宠,赫家也得了皇帝面子上的关照,至少赫章最近马上要升官了。他一走,他的位置就腾了出来,刕晴牙磨刀霍霍,就准备接手了。   这几年,他的年纪虽然在六位同僚之中是最年轻的,但是这里是京都,之前升官到底是看中身世了些,刕晴牙的军功反倒是最多的。   但说句老实话,刕晴牙能从云州小将军一路爬到现在,是因为跟折霜成婚,从而在太上皇那里留了名,这才能稳稳当当走这么快,不然爬到现在的位置,也需要两三年。   如今升官,也不是光有功绩就够的,尤其是京都这个地方。刕晴牙瞄准了巡防营都正的位置,便也四处活动。他是个老油头了,虽然官不大不小,但是拉起大旗来一点儿也不手生,请赫章吃饭,赫章本是不想去的,他心里想推荐给皇帝的人也不是刕晴牙。   都正这个位置,他有自己的想法。以前没有的自家的淑妃时,没有她肚子里孩子的时候,那就是两个活法,可如今有了大运,为什么不要呢?   刕晴牙肯定不会站在他这边,那他就要一个绝对忠于自己的人。   但是刕晴牙后面毕竟是折霜,是南陵公府,他不好直接拒绝,便笑着赴约,顺便带了自己选定的人。他选的人叫郑远,比起刕晴牙来,他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是家道中落,跟赫章结盟倒是好出路。   还是老地方喝酒,这么多年了,说句老地方大家都懂,刕晴牙去的时候,赫章还没有来,他点了赫章最喜欢吃的菜,不过想了想,又点了郑远喜欢吃的菜。   于是两人一到,看见桌子上的菜,便也有些尴尬。赫章说话就带着点官腔,说话直截了当,说刕晴牙年岁小,到底不堪重任。   刕晴牙心里就嘀咕:那他们一共七个人,如果这样排,那也不是郑远上位。但赫章都这么说了,他也释然,这没什么的,比起别人来,他走的很顺,以后再找机会晋升就好。   说实话,他倒是希望来一场战事,这样自己还能出去打仗,升起来还快些。吃了一回酒,刕晴牙回去就给折霜写信,大概说清楚后面慢慢来,再找机会上。   折霜接到信,也没有说什么,人么,总不能一帆风顺的,她依旧带着孩子每日跟着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两个人在园子里面玩。   同在园子里面的还有齐礼的儿子齐盛。折霜陪着太上皇和太后打叶子牌的时候,三个小的就被奶嬷嬷们抱着在旁边看,三个孩子又聪慧,孩子们知道什么啊,大人怎么教他们就怎么学,于是字还没学会几个,就先记住了牌。   折霜:“……”   她笑着道:“以后就去开个赌坊吧?他们都能听音认牌了。”   太上皇陛下如今万事不管,只图自己高兴,听了折霜的馊主意,还真琢磨开赌场。太后连忙叫停,“这传出去像个什么话,你们开了,谁敢赢?”   这倒也是,太上皇陛下立刻没有了兴趣。   还是打叶子牌吧!   他老人家十分沉迷,三个人再叫上老太监,就能打许久。过了几天,折霜又接到了刕晴牙一封信。   信中大概说,郑远刚升官开始还好,后面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打压他了,其中应有变故。他去请教南陵公,南陵公说得志便猖狂的一般是小人,让他多多注意。   折霜接了信,沉思了许久,觉得郑远敢嚣张,也是赫章在后面的缘故,那看来,齐礼是要提拔赫家了。皇帝要做的事情,最后不要对着干。   她深知齐礼的为人,便让刕晴牙避开锋芒,反正一直是老实人的形象,那就干脆老实到底。不过想想,刕晴牙的日子也应该不会好过,郑远是巡防营的老人了,正要写点什么宽慰他,就见他在末尾写了一句:何时回来?家里菜园子里面的菜都长高了。   折霜见了,便露出会意的一笑。   大概七八日过去,齐礼带着人来灵园接儿子,太上皇陛下正赢牌,闻言让人请齐礼来这里。   齐礼带着一个小将军进来,折霜瞧了眼,是个不认识的,可有些眼熟,她心思转了转,“陛下,可有兴趣打一会?”   齐礼看了看奶娘怀里精神奕奕看牌的齐盛,笑着道:“你准备好银子吧。”   于是也凑了一桌,对太上皇陛下道:“儿子当年也是打叶子牌的好手。”   折霜将牌丢一张出去,也朝着太上皇陛下说:“也是,臣女还记得当年陛下当年喜欢耍赖,若是输了一局,那大家就别想走。”   太后便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笑起来:“你们两个当年还联合起来蒙骗本宫的银子。”   已经过去很久了。齐礼想起当年的事情,就笑话折霜,“你还不是一般,赢了就说兄长该让着妹妹,输了也说兄长该让着妹妹。”   折霜抬头,将齐礼刚刚打出来的牌一碰,“给银子吧,陛下。”   太上皇和太后笑呵呵的,“还跟孩童时候一般。”   那位小将军就一直悄悄的朝着折霜看。   等齐礼一走,折霜问老太监,“跟在陛下后面的将军是谁?”   老太监笑眯眯的道:“是小赫将军吧?他哥哥是赫章大人。”   折霜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她牵着丹阳和丹朝的手往院子里面走,笑盈盈的问,“你们想不想阿爹啊?”   孩子们也有短时间没有见过刕晴牙了,一个个的点头,“阿娘,想。”   折霜摸摸他们的头,“那咱们过几日回去。”   第二天陪着打叶子牌的时候,丹朝依旧如同往常一般专注着看打牌,折霜笑着道:“陛下,还是将他们抱走吧,不然以后先生让他们背书,他站起来就说四捅八条的,这可如何是好?”   太上皇陛下就乐了,这些日子打牌确实累了,便道:“那咱们换点其他的事情做?”   他如今时间一大把,一段时间沉迷一个事情,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然后握握丹阳的小手,“我们丹阳在家里做什么啊?”   丹阳快两岁了,话说的很好,“种地,我们在家里种地!”   太上皇陛下就想,他这辈子倒是还没有种过天地,问折霜,“你就带着他们在家里种地,你知道种?”   折霜便笑着道:“臣女哪里会,只您忘记了?臣女嫁了个脸像神仙,但确确实实是种过地的神仙。”   太上皇:……没错,他还真忘记了。   他真的已经忘记折霜有个丈夫,丹阳和丹朝两个人需要父亲才能出生这件事情。   不过太上皇陛下嘛,哪里能记住那么多事情,于是就道:“那就让他来这里吧?也好教教朕,如何去种地。”   折霜便摇头,“不是臣女不懂事,只是他到底食君俸禄,哪里能……是吧?”   太上皇陛下问,“是个什么官位啊?”   得,当初自己赏的自己不知道了,折霜便道:“是巡防营的金威将军。”   太上皇陛下问,“三年了吧?今年得升了吧?”   折霜:“他还年轻呢,在他前面还有几个将军资历深。”   太上皇陛下:“所以说,还是个金威将军?”   折霜:“是。”   太上皇陛下笑了,“既然是巡防营的金威将军,那便没什么要紧的,让他来教朕种种地。”   折霜应下,“那臣女就写信让他来了?”   写信多慢。太上皇陛下要做的事情,一刻也不能耽搁,于是派小太监骑着马去巡防营叫人,去的时候,刕晴牙正在看书。   郑远没有当面欺负人,只慢慢的架空他的权利。以前的职务给了其他几个金威将军,倒是也有为他打抱不平的,凭良心讲,刕晴牙是真的厉害。   莫干山不在巡防营,却也听说了巡防营的事情,还跟沐国公叨叨过,让沐国公出面,沐国公就笑,“要是你被欺负了,我能去替你撑腰,但是三刀啊,他不需要。”   莫干山以为是指南陵公府,今天来巡防营找刕晴牙,才明白他的靠山是自己媳妇。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刕将军,太上皇陛下说,您既然在这边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便去灵园里面。”   小太监说话极为有门道,笑着道:“您这就收拾东西吧?皇太后娘娘说了,丹朝和丹阳两位小主子想您的紧,去了多住些日子,也不急着走。”   就好像去灵园走亲戚似的。   郑远一张脸衰白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这边没有什么要紧的公务?刕晴牙说了什么?   等人走了,他先是气愤,然后是害怕,最后想了想,下了职,就去找赫章商量,他之前对刕晴牙做的事情,可没有跟赫章说过,赫章新官上任三把火,还在自己的官位上忙后,没有管这边谁知道就出了这般的事情。   郑远真害怕了,“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赫章就觉得要坏事。   他坐下去,道,郑重的道:“人家只是警告你一声罢了,你现在就怕,以后怎么办?做都做了,坚持自己做的没错就行。”   他当初能选郑远,也是因为郑远真的好拿捏,但是好拿捏的人,第一个没想到他还有点小人品格,第二个没想到,他做了小人,还害怕别人打小人。   便气道:“太过于嚣张不好,你改改自己的脾性吧。”   然后等到弟弟赫行休息的时候,再次问弟弟那日跟着皇上去灵园的事情。   赫行很得齐礼的赏识,今年二十岁,在宫里做侍卫。皇帝出行,都喜欢带着他。赫行那日回宫后,便请人将自己看见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自己的兄长。   只一句话:折霜配着太上皇,太后,皇上打麻将,言笑晏晏。   只是当时赫章没有太在乎,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大意了。   “她肯定是被刕晴牙吹了枕头风,所以才跟太上皇说想刕晴牙,刕晴牙这才被叫了去。这是给咱们下马威。”   赫行就道:“估计还有别的,最近淑妃娘娘跟苏贵妃对上了,我觉得,这也是警告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便是他们的四妹妹,最近颇得陛下宠爱,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赫章心就沉了沉,“咱们都犯了一个错——能跟苏贵妃对上,能跟南陵公府直接对上,却不能跟折霜对上。”   她简在帝心。   不仅是太上皇陛下,还有当今圣上。   但这个念头进入到他的脑海里面时,便也不有自主的发出了另外的想法。   他们为什么不能有这个殊荣呢?   折霜的路是可以模仿的。她之所以能有现在的地位,是因为当年她的姨母成了皇后,然后又生下了皇子。这才是最根本的。   而折霜的存在,就是一个例子,一个他们也能如此的例子。   “成了,就是泼天的富贵。”   ……   泼天的富贵险中求,但也有来之容易的。比如说刕晴牙。他的富贵在于种田,这人情商高,会说话,有了这份差事之后立马就上任,拿着锄头就是干,买种子浇水,施肥,一样不落。   太上皇下去锄了几地就坐回原地休息,但是他很乐意看见刕晴牙去锄地。   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妙,因为他还指挥着刕晴牙干活,这里锄一下那里再锄一下,然后丹朝和丹阳抱着小型的木水壶去浇水,倒是也将一块地锄了出来。   虽然都是刕晴牙做的,但是太上皇陛下心中还是有一股得意,他已经自动将这块地当成他自己锄出来的了。   然后在种子发芽的时候,心里就高兴到了极点,问刕晴牙想要什么赏赐,刕晴牙摇头,“在家里也经常做,本就是寻常事,不敢要赏赐。”   太上皇陛下对他的这个态度还是很满意的,不过,他想赏赐东西跟被赏赐的人没有什么关系,对方是接受还是拒绝,都跟他无关。   他只是礼貌性的问一问。   既然对方没有要求——太上皇陛下就是这么理解的,那他就随意自己高兴赏了。   于是,太上皇陛下的库房就少了一些他不想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要被大摇大摆的直接抬进了流云巷子里面,郑远一听,心中更加慌张,又去找赫章商量对策。   刕晴牙不知道他这般经不起折腾,还在园子里面跟太上皇陛下说话。   他一边锄地一边道:“成婚之后,就发现什么都是阿霜的,一个男人一般对妻子说我得保护你吧,但对着阿霜,臣也说不下去——臣能保护她什么呢?”   “就开始想自己能做点什么,臣是农家出身,只会种地,正好她园子里面有地,臣便接手了,接连又开垦了几块地,如今家里吃什么,都不用去外面买,也算是节约了一些银子。”   太上皇陛下听了很是感慨,然后还有了一个主意——虽然他自己吃一顿饭要花费大量的银子,但是他不愿意府衙的人太过于抛费,于是就跟又来看他的齐礼道:“各府衙那后院左右无事,便开垦出来种地吧?少出点银子。”   齐礼觉得还真可行,他点头,还觉得刕晴牙不错,没变,当年穷小子给阿霜种地,如今好歹是大官了,还种地。   他跟折霜说:“弯弯爱好虽然雅致,却有这几年没见她做了,你家这个虽然莽,但贵在坚持。 ”   折霜:“………”   她想,齐礼这辈子还是期望弯弯不要再动香了吧。   一动就出事情。 第76章 满庭春(21) 二更(排雷:全是弯弯……   太上皇陛下赏赐的东西太多, 有时候一日还有好几回,等折霜他们要走的时候,京都已经人人都知晓了刕晴牙最近得宠。   这份宠, 在老百姓的嘴巴里过一遍,也就是一句攀着媳妇石榴裙往上面爬的闲话, 但是在一些喜欢多思多想的人眼里,便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淑妃怀着孕, 本就喜欢多想,她性子又敏感,这几日心情都不好。   “这打的还不是本宫的脸?还不是赫家的脸, 那个折霜, 也真是太嚣张了。”   伺候她的嬷嬷劝道, “那是陛下的表妹, 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就是皇后娘娘也是不及的,您没发现,她对苏贵妃也巴结的很?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 首先便向陛下示好, 赢得陛下的信任。”   淑妃冷笑一声,“本宫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听这个夸她纯善那个夸她聪慧, 可她看看自己做下的事情,因为善妒, 不到半年跟人和离,又因为美色,直接看上了那么个泥腿子,如今为了个泥腿子, 倒是跟我们赫家直接对商量 ,本宫看她哪里是聪慧,分明是以势压人。”   宫嬷嬷被派来伺候她,就是她的人,主子要是出了问题,她们的命就没了,宫嬷嬷听见她这般说话,吓的额头冒冷汗,“娘娘,您可千万别在外面说。”   淑妃白了她一眼,“本宫难道是傻子吗?”   正要站起来,就见着外面有小宫人在喊风筝,淑妃走出去,“什么风筝?”   小宫女连忙跪下,“是……是秦美人在放风筝。”   淑妃冷笑,“秦美人?”   秦美人跟她一块进宫,可还没有承宠,陛下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吧?   “在这里放风筝,不过是想引起陛下的注意罢了,来人啊,扶着本宫去看看,秦美人的风筝放的如何。”   于是去御花园里面,朝着正在那边欢喜放风筝的秦美人笑,“秦美人,你倒是好兴致。”   秦美人连忙过来行礼,“淑妃娘娘。”   淑妃嘴角一弯,“你的礼,行错了。”   秦美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行了一个礼,这回毕恭毕敬,众目睽睽之下,不快不慢的,将这个礼行完。   淑妃却还是道:“本宫觉得,你行礼还不够好。”   秦美人再次行了一礼。   她是小官之女,又没有圣宠,面对淑妃的刁难,也只能顺而从之。   淑妃挑人欺负也不敢挑那种厉害的,比如说住在秦美人隔壁的刘美人。   这个更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陛下对他不喜欢的女人不苛刻也不会宽容,不管你有没有生下皇子公主,不管你的家世如何,通通都是美人。   刘美人的家世还不错,曾经在灵山书院读过书,父亲在京都任职,而秦美人却不是,父亲只是林州那边一个小官。   刚开始大家都不显的时候,秦美人就被淑妃欺负过好几次,后来,淑妃被陛下宠爱,直接升为了淑妃,便对秦美人更加看不上了。   今天心中有气——气虽然不是秦美人惹的,她只恨折霜太过于嚣张,但是她觉得自己怀着声孕,要是气坏了身子可就划不来了。   秦美人出现的正是时候,淑妃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扶着自己的肚子,笑着道:“秦美人,估摸着是你小地方出身,不懂这皇宫里面的规矩,可你要知晓,你在本宫的面前出了错,本宫念及你是姐妹,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行礼,但别人可就不这么惯着你了。 ”   她用帕子捂住嘴,乐了,“算了算了,左右我如今怀着身孕,也没有地方消遣,便陪你练习一下这宫礼。”   她道:“那你来吧,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有多笨,才能一直学不会。”   秦美人的婢女脸色苍白,这哪里是觉得秦美人行礼行错了,这分明就是想要折辱她们家的美人。   婢女都要急哭了,但无济于事,只好站在旁边看着秦美人一遍又一遍的行礼。   淑妃好兴致的看着,也不出声阻止,还让人看着秦美人的奴婢,“你们瞧她眼睛转的,足见是个聪慧的姑娘,可看好了她,也跟她解释解释,本宫这是为了秦美人好,她可别误会了本宫,四处造谣生事。”   秦美人身子一顿,我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摇摇欲坠,那奴婢一看,顿时着急,挣开拉扯她的人跑到秦美人的身边想要扶着她,谁知淑妃却实在蛮横,站起来就要一巴掌打在奴婢的身上,秦美人也着急,头一歪,就打在了她的身上。   淑妃没想到如此,但打了就是打了,她只放下手,“秦美人,你看,你的婢女不懂事,本宫真要帮你教训教训,你还拦着,这不,误打你身上了,不疼吧?真是本宫的罪过。”   秦美人忍耐,“不疼。”   淑妃瞬间觉得没有意思,这就是个木头人,木头还烂了,里面塞着棉花,一拳打进去,根本没有半点回应。   她也没了兴趣,“宫礼里面有一项就是跪,你跪着吧,本宫陪着你练。”   秦美人手渐渐的抓紧。   给淑妃行宫礼,行的是蹲礼,根本不用跪,在这皇宫里面,能让她们跪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皇上和皇后。   秦美人看向旁边的宫嬷嬷,那宫嬷嬷爷反应过来,连忙小声的跟淑妃说了几句话,可淑妃听完之后却更加恼火。   “哪里有如此的道理,那我们当初刚进宫的时候也要跟着宫嬷嬷学习这些礼仪,难道她们也要被罚吗?”   反正她要秦美人跪。   而且一定要她跪。她也看出来了,秦美人现在在反抗,淑妃乐道:“你还站着干什么呢?本宫这也是为了你好。”   秦美人一双腿,慢慢的慢慢的,最终还是弯曲。   但还没有跪下去,就听见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御花园响了起来。   “两位妹妹,你们也是御花园散步的?”   秦美人立马站直了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拜见苏贵妃。”   淑妃不情不愿的也行了一礼。   苏弯弯刚刚本是路过御花园,看见淑妃刁难人,并没有打算过管。这宫里面的事情,太多太多的欺负弱小,好像弱肉强食已经成了铁则,你管了一回,也会有第二回 ,甚至会更加厉害的欺负回去。   宫里,跟其他的地方都不一样。其他的地方还有个官府可以讲道理,但是这里不行,这你可以讲道理的地方,只有皇帝。   所以得宠,就能不受欺负,失宠,就要人寿刁难。   苏弯弯见多了,心也就慢慢的淡了,但是刚刚秦美人替婢女挨打的那一下,倒是引起了她对桃令的思念。   苏弯弯在宫里第一回 管了闲事。   她如今性子淡且静,不爱出门,只去皇后娘娘那里说说话,在后宫更加没有其他的朋友。   淑妃虽然经常见她——在皇后娘娘的宫里面晨昏定省,但是说话和打交道却没有几次。   于是苏弯弯一来,虽然后面只跟着一个宫女,淑妃却还是得忌惮一下。   没有别的缘由,只因为苏贵妃的品阶在她之上。   淑妃敢如此嚣张,也是跟陛下这个喜好有官。他越是喜欢的女人,品阶就越高。   而一想到这个,淑妃就忍不住嫉妒起这个人来。   她想,这个人有什么好的,本就是个和离之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却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被陛下如此珍重的封为贵妃。   她忍着气,站在那边没动,告诉自己不要争吵。   但今天她没有惹事,却见苏贵妃也学着她一般站在那边道:“淑妃,还不过来行礼么?”   淑妃:“………”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火攻心,想说什么,但品阶压着,她还真的不能不行礼。   只好摸着肚子道:“嫔妾肚子不舒服,苏贵妃娘娘,还容嫔妾告退。”   苏弯弯便担忧的道:“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阿婵,你去皇后娘娘的宫里,请她送一位太医过来,也好帮淑妃妹妹看看,别真出了什么事情。”   又笑着道:“虽然不该说,但我还是想要提醒妹妹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妹妹平日里做事还是多顾及着功德之心吧,免得生出来的孩子抹泪,“将来因为母亲做下的孽而出事情。”   这话说的极为不客气,淑妃觉得已经没有脸面了,于是晚上让人做了汤,挺着个大肚子提着汤去御书房,谁知太监却拦着不给进。   淑妃有气不敢当着御书房的太监发,有时候这些小人可比宫里面的主子还难缠。   她哭哭啼啼的,小声的抹泪,“烦请公公这通报一声,本宫确实是有事情想要跟皇上说。”   太监就想说,您最近可真是嚣张,我拦着你是为你好,不然到时候皇上生气,不仅你吃挂落我也要被打,但怎么劝也不听,于是只好任她去——她怀着四个月的肚子,太监说话的时候都是离她远远的,就怕她待会一个不好,就要怪罪在自己的身上。   这般哭,肯定里面的人是听见了,齐礼让人进来,他最近要用赫家,对淑妃也宠的很,他宠人的时候,还是比较宽容的。   美人来给他送汤,他也不喝,只问:“这么晚了还来朕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淑妃就抹抹眼泪,“没什么,只是今日跟苏姐姐碰上了,说了几句话,羡慕她得陛下您的宠爱,便……便想您了,就给您熬了汤。”   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齐礼就让淑妃展开详细的说一说。   淑妃不免添油加醋,将苏贵妃说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人。   “臣妾肚子疼,她还必须要让臣妾给她行礼,臣妾觉得委屈。”   她哭的委委屈屈,齐礼却突然大笑起来,“我说淑妃呀,你到底做什么了,竟然逼得她主动管闲事?她如今都成了一尊佛,能劳得佛动身,想来你做的事情,也足够天怒人怨了。”   淑妃:“………”   一时之间,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在夸她还是骂她,于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僵持在那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齐礼却道:“好了你回去吧,朕去看看苏贵妃。”   他说完抬起腿就走,到了苏弯弯的院子里,见她正坐在秋千架子上面看书,而抬眼的一瞬间,他见到了她没有隐藏起来的嫌恶。   齐礼无所谓的笑笑,“弯弯啊,听闻你今天动了凡心,朕来看看你。”   苏弯弯拿着书看,没有动身。   一夜过去,齐礼走后,她起来面无表情的端着一杯茶喝下去,摸了摸肚子,又回去睡了。 第77章 满庭芳(22) 可惜了,她没有亲眼见……   过年宫宴的时候, 折霜进宫,便见弯弯后面多了个宫妃。她最近忙着书院的事情,倒是没有关注宫里, 今日一见,还有些好奇:弯弯的性子, 一般是不会去帮人的。   两人私下里说话的时候,折霜问:“你这是看上她哪里了?”   能这般帮着。   苏弯弯笑着挽住她的手, 小声的道:“是她靠过来的,可怜的很,我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也就没有推开。”   她道:“我瞧着是个不服输的, 但心肠还算好, 说要报答我。”   折霜捏捏她的手, “你自己多注意, 这宫里,谁都不能信。”   弯弯点头,笑着道:“桃令怎么样了?”   折霜正要跟她说这件事情, 小声道:“我想给她做个媒。”   弯弯一愣, 心都有些抖,折霜说的话,肯定是靠谱的, 天知道她多么想让桃令下辈子快快活活的,虽然她自己一个人不觉得孤苦, 但是只要想到桃令,也是私心里想让她有个知心的人陪着。   她的笑容瞬间便灿烂起来,“是什么人?她自己知道吗?”   折霜:“我想保的媒,你也知道。”   她小声的说了两个字:“秦雨。”   弯弯心中一松。   秦雨, 她知道这个人,是秦妈妈的侄儿,说是侄儿,但却是做儿子养的,将来给秦妈妈和秦向养老送终,不会有别的人进来掺和。   秦雨这个人,自己有能力,拎得清,在折霜的身边,不曾有什么桃花,是个忠厚聪慧之人。折霜能跟她开这个口,自然也是信得过秦雨的人品。   那么一瞬间,苏弯弯把秦雨这个人想了很多遍,将她知道的他的生平翻来覆去的琢磨,连同秦妈妈和秦雨,秦向,一并秦家人都想个全,脸上慢慢的放松。   “阿霜,桃令怎么想?”   虽然她觉得好,但是桃令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可以。折霜正要跟她说这件事情。   “桃令倔,但是我觉得,应该心中也不是那么的反感?我看着是有点松,可她你也知道,想来迷茫的很,我说什么,她是听不进去的,还得你跟她说说。”   她知道桃令的事情,自然知道她有一道坎跨不过去。   “我知道你也发现了,她对男人有天然的抵抗。”折霜心疼的道:“她不似你,你走出来了,她跟你一块的时候还不显,等你走后,她就去了我的书院,里面都是姑娘,便也不觉得什么,可是只要一有男人靠近她,她就会觉得恶心。”   苏弯弯听的都要哭了。   她之前确实没有发现,她对不起桃令。   折霜便道:“但她对秦雨还好,你也知道,我每次给她送东西,都是让秦雨去的,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悉了。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秦妈妈觉得秦雨怎么着都该成婚了,便给他介绍姑娘,他死活不同意,几次之后,秦妈妈便也觉得不对劲。”   这才追问出他欢喜桃令,还不敢让人家姑娘知道。   “秦雨知道桃令,我让他办了不少事,他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是个会珍惜人的。他知道不能在桃令面前说,便一直守护着,如今都两三年了,一直没有变过。秦妈妈跟我说,他每个月的银子都换成东西给桃令送过去,只说是你托我送的。”   苏弯弯越听越好,但是一阵激动之后,又迟疑起来。说到底,她到底对秦雨不熟悉,若是秦雨表里不一,连阿霜也骗过了怎么办?   桃令实在是对她太重要了,容不得一丝儿的闪失。   折霜就宽慰她,“我也只是跟你说说,这事情不着急,都好几年了,不急这一时半会的,两个人自己心里最是明白,说不定再过几年,他们就顺其自然的成婚了?”   这话说的苏弯弯又高兴起来,捏着帕子抹抹眼泪,道:“阿霜,多谢你,你一定要替我看顾好她。”   折霜哎了一声,得了苏弯弯这句话,她也敢让秦雨去的勤快些了。   秦妈妈和刘妈妈做军师,“你长的不差,就是穿着打扮不行,得换身衣裳,别总穿的灰扑扑,或者一身黑。”   这话是刘妈妈说的,秦妈妈颇为同意,她还倾向于让秦雨穿蓝色的衣裳。毕竟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面前——刕晴牙时不时就穿着一身蓝色衣裳朝着折霜抛媚眼,这才成功让折霜起了心思。   男人嘛,脸一定要俏,衣裳一定要亮!   秦雨平日里是个机灵活泼的人,此时被两人弄的紧张非凡,在自己全是黑色和灰色的衣裳前看了又看,请求秦妈妈不休不眠给他做件好看的衣裳。   秦妈妈:“来不及了,你今日还要去桃令那里送东西呢。”   这几日过年,桃令孤孤单单一个人,不肯来府里面,秦雨就每年过去陪她吃小年夜饭。   秦妈妈以前就觉得桃令可怜,从不阻止,觉得自家秦雨是个暖心的人,现在想来,男人没什么好东西,尤其是秦雨这般干过那么见不多事情的人,对一个人,肯定是起了心思。   秦妈妈只恨自己眼瞎,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想明白。   如今想明白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直接带着秦雨去找折霜,死乞白赖的,“夫人,您那里好像有将军不要的衣裳,能不能……嗯?”   折霜还是见着秦妈妈第一回 张口要东西,毕竟秦妈妈最是守本分,一般折霜给她东西,她还要装模作样的推辞两下。   看来是真着急了,她就去找刕晴牙还没有上身的衣裳。两人身高差不多,折霜挑了件浅蓝色的给他,“你试试?”   试了,好看。   折霜就道:“虽是我们这边知晓了,但是桃令还不知道,你去了之后,也别吓着人。”   这种事情,可急不得。   秦雨哎了一生,太紧张出门的时候,还撞到了头,然后碰见了刕晴牙,刕晴牙早从折霜那里知道了此事,然后秉着一颗纯善之心,给秦雨出主意,“插朵花吧?当年我回来的时候,插花见的你家主子,哎哟,不是我说,她的眼睛一直黏在我身上。”   秦雨也记得那一幕,便点点头,在暖房里面摘了朵黄色的菊花插头上。折霜正好带着丹朝和丹阳去赏花,然后眼睛闭上,再睁开,又痛苦的闭上眼睛。   “谁摘了我养了一年终于开花的阳春菊?”   刕晴牙立马供出了秦雨,“是他!我看着他摘的。”   折霜气的锤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一次两次看她那般精心照顾这盆菊花不顺眼了,整个人都泛着一股酸臭味,别以为他装的好自己就不知道。   刕晴牙就一脸正经,“阿霜,你别冤枉人,又不是我挑的,是他自己选的。”   确实是秦雨自己选的,不过他觉得刕晴牙的目光一直看着这朵菊花,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应该是最好看的。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最好看的!   秦雨忐忑的到了书院里面。过年么,姑娘们早就放假了,桃令一个人住在学院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正在做吃饭。   今天是年初二,京都四处都在走亲戚,她也没有亲戚去走动,每年都是一个人在家里面坐着,绣绣花,做一做衣裳。   天还刚亮,但是她已经吃过早膳了,简单的很,就是一碗小米粥。秦雨过去的时候,她一听动静就知道是他,推开门,见他脑袋上面还戴了一朵花。   奇形怪状的。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格外的怪。她低头,也知道他为什么戴这朵花。她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坏的,知道人家的心意,不回应,却还享受着人家的好。   她叹气,“我上回不是说了吗?你以后别来了。”   她如今有银子有宅子,已经不需要秦雨来照顾了,秦雨就道:“主子去了宫里,苏贵妃娘娘让我给你送些东西。”   桃令便有些难受。   她是不愿意再相信人的,但是经不住这么个人在身边,一年,两年,三年的等。人最怕的不是对方绝情,而是对方多情。   尤其是她这种缺少安全感的人。   桃令心中堵了一口气,收下东西,推他出去,“我会跟刕夫人说,让她以后请别人给我送来。”   如此直言,桃令觉得两人应该都明白了,但是秦雨却好像没听懂似的,就笔直的站在那里,“桃令,我没吃早膳,来的太急了。”   桃令本不想管,但是看看天,也知道他肯定没用过早膳,想了想,还是让他进了屋,她自己裹起袖子去厨房里面忙活。   给他下了一碗他喜欢吃的辣椒炒肉面,辣椒多多,他能吃辣,只可惜面已经没剩下多少,一碗肯定是不够吃的,又给他去下饺子,他饭量大,再煮二十个饺子也能吃的下。   饺子是她自己做的,秦雨很喜欢,吃完了自己主动去刷碗,桃令也没管,等他刷碗出来,她继续坐在炕上面做针线,就见他在外面劈柴。   家里的柴火只要他有空,便劈好了堆在角落里,他力气大,劈柴很快,没一会子功夫就将柴劈完了,然后进了屋子里,就又给她打扫庭院。   庭院里虽然干净,但是有些高处桃令扫不着,只有他来。桃令看着他四处忙活,心里更加难受,掉了一滴泪,索性咬咬牙,也不管他,然后就见他上房去捡瓦。   就这般忙活到中午,秦雨自然而然的留下来吃饭。桃令站起来,走进厨房,就见他在旁边烧火了。一边烧火,一边还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自己头上的花。   那么一副珍惜的样子,桃令眼泪珠子又开始落,这可吓坏了秦雨,“你怎么了?好生生的,怎么哭了?”   然后一张脸急成白色,“好嘛,好嘛,我回去了,我不吃饭了。”   他就要走,桃令一咬牙,“走什么走,继续烧。”   秦雨眼睛一亮,连忙哎了一声,坐下来烧火。桃令熟练的起锅烧油,中午煮了秦雨喜欢吃的菜,吃完了饭,秦雨也不走,一个劲的站在门口徘徊,走来走去,外面又冷,桃令让他进来,“烤烤手。”   秦雨便坐过去烤火,见她还在做袜子,他暗自将那尺寸跟自己的脚比对了下,然后欢喜的笑了。回去就谢刕晴牙,“那朵花真帮我大忙了。”   刕晴牙被勒令一天不准上床睡觉,闻言皮笑肉不笑,“是吗?恭喜你。”   秦妈妈就开始准备聘礼了。   “这些年,阿雨可没有少赚,娶媳妇是够的,咱们又有一些银子,到时候都给他们。”秦妈妈一点点的盘算,“什么时候成婚啊?今年三月成吗?”   那就只有两个月了,着急的很,秦雨却摇头,“只准备着,别着急,刚有眉目,别太着急将人家吓跑了。”   这倒也是,秦妈妈好几日笑得合不拢嘴。秦雨就往书院跑的更勤快了,还在山脚下面买了座小宅子,里面该有的都有,城里面也有一座宅子。   其实,荔枝巷子里面的宅子,主子都发话了,说是他和桃令成婚后,要是喜欢,就住在荔枝巷子里面去。   秦雨觉得很好,他知晓荔枝巷子里面那间宅子对桃令的意义,并没有推辞,心中更加向往成婚起来。只不敢逼人,早间他去的时候,忍不住拉了拉她的手,她也气的很,将他给甩开了。   秦雨觉得桃令什么样子都好看,甩人脸色的样子更好看,她肯给他甩脸子,他高兴的很,于是她甩他就继续去拉,桃令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甩着甩着,就不甩了。   两人沉默的拉着手坐在炕上——其他的地方冷,光这般坐着也不好,秦雨就找话说,找了几个话题,刚说三句就能说完,索性也不说了,只静静的坐在一侧,然后看着桃令。   看了几天,桃令叹气,“我们成婚吧?”   秦雨直接从炕上摔下去了。他头也不回的跑回了流云巷子,跟秦妈妈道:“快,快准备提亲的东西。”   秦妈妈:“……”   不是说先别说成婚的事情吗?怎么现在就要成婚了?   她呆愣一瞬,然后在秦雨的催促之下,开始掏出银子买东西了。   提亲的聘礼总要吧?   折霜便进宫跟苏弯弯说这个好消息。   “比我想的还要快,也用不着你劝,你看,两个人不好了么?”   苏弯弯喜极而涕,便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值了,求折霜,“你带她进来一趟吧?”   她成婚的时候,自己去不了,只想在成婚之前看看她。   折霜就道:“那就去跟皇后说,来的是后宫,皇后娘娘准了,便就准了。”   皇后没有犹豫,“既然是弯弯之前的忠仆,便进宫一趟也没事情。”   于是,二月初时,苏弯弯见到了桃令。   她长大了,脸上也有了释然的笑容,苏弯弯便有一瞬间觉得日子已经过的很好,她再没有什么可以埋怨老天的。   两人抱在一起,弯弯轻轻的拍着桃令的背,“你哭什么?”   她哽咽道:“你别哭,桃令,别哭。”   桃令忍不住,“主子,你也别哭了。”   两人在一起说话,从这个说到那个,日子中的一粒饭到院子里的一棵树,都成了她们想要告诉对方的东西。   等到桃令要走了,她拿出自己珍藏的东西,里面是一些金叶子,银锭,“你拿去攒着。”   桃令点头,“我会保管好的。”   苏弯弯就笑,“你说什么胡话,以后成婚,成子,用银子的地方多着,你直接用,统共也没有多少。”   桃令没有跟她争,只说:“主子,奴婢等你。”   苏弯弯眼中含泪,“好,你等我。”   桃令出嫁的那天,苏弯弯在殿外站了一整天,等侍女小婵叫她的时候,她这才恍然,“天黑了呀。”   天黑了,该成婚了。   可惜了,她没有亲眼见到桃令穿上嫁衣的模样。 第78章 满庭春(23) 日常   给秦雨和桃令办完婚事, 丹朝和丹阳已经三岁了。两个小家伙精力很是旺盛,对任何事情都有无限的好奇心,总有无数个为什么等在这里问你。   自认为是好母亲, 有足够耐心的折霜也忍不住气愤,从而不愿意去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时候就能看的出孩子们是不是聪慧,见她不怎么搭理人后, 丹朝就知道怎么换个方式问问题。   “阿娘,你吃饭了吗?”   “吃了。”   “阿娘,你吃了饭, 可知道饭是怎么来的?”   好家伙, 还知道循循善诱了。   折霜十分痛苦, 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饭是怎么来的, 刚要撇开头, 就见丹阳鼓掌,“阿娘好厉害啊。”   折霜:“……”   行吧,看在你们夸我厉害的份上, 就告诉你们。刕晴牙下值回来的时候, 就哭笑不得,“你怎么被他们两个拿捏住了,好歹也要争气些。”   虽然是嘴上说她没有自己的原则, 不经夸,但是自己碰上的时候, 更加没有原则,一手抱一个在庭院里面玩“飞”,不断的跑,从菜地的头跑到菜地的尾巴, 脚上还沾了一地的泥。   折霜让他去洗澡,“以后在游廊上面跑行不行?”   丹朝和丹阳在一边罚站——两人都不情不愿的,且过河拆桥。   “阿爹自己乐意带着我们飞的,我们也是实属无奈。”   “对啊,阿爹是自愿的,阿娘,我们和阿爹在飞的过程中都很高兴,你不能阻止父亲和子女之间的欢乐。”   “阿娘自己没有,她那么大,外祖父肯定抱不动她了,这才羡慕我们。”   “原来如此,阿娘,你也不要太羡慕我们。”   折霜:“……”   这两张嘴巴,到底像谁!   孩子大了,就管不着了,一个个的恨不得赛天高,折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送去南陵公府,给折泓和沈凝看管着,她跟刕晴牙两个人在家里过几天没有孩子们的日子,实在是清闲。   有了孩子之后,才知道日子就没有了闲情雅致,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就算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帮她也没有用,她的性子,就喜欢亲事亲为,学习教导一样不落,通通是自己去教的。   刕晴牙便给她捏肩膀,“我看,在前面院子给他们单独做两个房间,以后就住在前院吧?”   这么快就单独住出去吗?   折霜又舍不得,埋怨归埋怨,但是自己还是愿意的。刕晴牙就道:“他们现在就是精力太旺盛了,咱们虽然教导他两读书,但到底一天只读几刻钟的时间,其他的都在玩,他们求知欲大,自然缠着你问东问西。”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直接在自家里面做个学堂,让他们住过去,白日里就在那边拘着读书,晚间回来睡觉。   折霜想了想,还真觉得可以。一般世家孩子到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正式入学,她之前只是舍不得,但是孩子聪慧,入学没有问题。   她就趁着孩子不在,亲自布置了学堂,找了两张麒麟案桌给两人,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被她刷成了不同。   丹朝喜欢玄色,但是丹阳喜欢红色。   一张好的案桌足够让人在读书的时候心旷神怡,又给两人准备了一样的笔墨纸砚,一样的小布包,里面可以放书。   秦妈妈便还给他们做了一个放笔墨纸砚的小篮子,还有食盒!她回忆道:“当年您跟着二爷和三爷一起读书的时候,老奴也给您去送过饭。”   是吗?折霜不记得了。她感兴趣的问,“当年我怎么样?”   秦妈妈努力回想,“您可真厉害,二爷和三爷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您一下子就懂了,后来去宫里面,还敢跟太上皇陛下说您比二爷和三爷厉害,你还让着他们,生怕他们被老公爷骂哭鼻子。”   那时候她也跟在身边,吓得半死,太上皇陛下听了却哈哈大笑,“阿霜啊,好好学,将来学成了,朕给你做个官。”   折霜觉得不可思议,“太上皇陛下真说过这句话?”   秦妈妈点头,“自然说过的,老奴肯定没有记错。”   秦妈妈的记性一直很好,别的事情可能会记错,但是跟陛下和太上皇陛下的事情,她可不会记错。   哪个人能跟她一般,能那般近距离的跟陛下和太上皇陛下站在一块?   折霜就笑着道:“可惜了,我最终没有落得一个官做,也不知道他的儿子会不会补给我。”   秦妈妈就觉得自家的主子又在开玩笑了,一边继续做孩子的衣裳——这衣裳不是做给丹朝和丹阳的,而是做给桃令的孩子。   ——即便桃令现在还没有怀孕,但是秦妈妈是个未雨绸缪的。   “女人从怀了孕,日子就不是日子了,便过的快,眨眼功夫,可能就生了出来,老奴得提前做准备。”   然后一边跟折霜道:“夫人,您说,陛下会不会接两个小主子进宫里面去玩?就跟您当年进宫一般?”   折霜迟疑,“这得看皇后娘娘,不过也无事,到他们这一代,也不用特地进宫了。”   皇后不是自己人,进宫她不放心,也拿不准皇后愿意不愿意让小太子跟自家的孩子一起。   而且,这其中又有个度。当年她能跟陛下一起作天作地,是在后宫,后宫是皇后的地盘,当年太后能保住他们,爱护他们,可是如今的皇后娘娘,虽然是个明白人,聪慧人,两人的关系也好,但到底不是亲的,不是亲的就隔一层。   总而言之,还是不要进宫的好。   刕晴牙也是这个意思,他觉得自家两个实在是过于聪慧,早慧的孩子去宫里面看见那些肮脏的事情,对孩子也不好。   夫妻两个都决定不让孩子往宫里去。于是从折泓那里接了孩子回来,就将小布包,笔墨纸砚,麒麟案桌都给他们选。   “以后,你们早间就要去读书,下午回来。”   本以为要跟他们扯皮几句,谁知道两个孩子兴奋的很。   “玉林表哥也去读书,他比我们大一岁,我以为要明年才能去学堂的。”   “真好,我们现在就可以去了,阿娘,我要红色的案桌。”   “阿娘,我要玄色的,笔墨纸砚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不同,我看了,随意拿一份吧。”   三下五除二,两人自动分配好了东西,跟折霜想的一模一样。   不过,在读书之前,她给两个人选了小马驹。   “它们以后就是你们的伙伴了,你们两个记得,要好好的对待它们,刷毛,喂吃的,你们要经常过来,听见没有?”   虽然还不能骑,但是这两匹小马驹就将他们乐疯了,一个劲的夸她人美心善,说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娘。   然后也不用刕晴牙带着他们玩飞了,守着两匹马,恨不得晚上也跟它们一起睡。   折霜严令禁止。   “马要是尥蹶子,能将你们的肚子踩破了。”   如此吓唬,才将两个人吓唬住,兴奋劲头少了一些,然后在吃完饭后,丹朝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发表了如此感想:“可千万不能吃饱后被踩肚子,不然肚子里面的粮食还没有消化就被踩烂了,那多浪费粮食啊。”   折霜:“……”   不是,肚子都被踩破了,你还在乎粮食做什么?   但他们确实很在乎。自小,家里的后院里面就有一块田——刕晴牙开垦出来的。本来只有菜地,但是太上皇陛下在灵园里面让刕晴牙开垦了一块田,种上稻谷后,来年收了稻谷,还分了他们一挑担子的稻谷,刕晴牙就也种上了田。   然后熟了之后,又将麦子给了太上皇陛下一担子。   反正如今,太上皇陛下是记住有刕晴牙这个人了。按照折霖说的,刕晴牙天生会钻营。   他如今已经看不出来当年浑身是刺的模样了,这么多年,被打磨的没了棱角,整个人无论是在她的面前还是在外人面前,都有些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   “你白日是不是装的?”   晚间,她气喘吁吁,累的不行,而他还如狼似虎,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希望她能继续努力,一不如愿,就气的很,又开始锤床,自从成婚之后,他们的床都换了好几张了,如此像个饥渴不行的野兽,哪里有白日里的好性子。   刕晴牙撕咬着她的唇,到底是不敢混着来,只好欲求不满的哼了一声。一双手不老实的很,上上下下的描绘,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阿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这从何说起!   刕晴牙脸色忽明忽暗,“以前你多好啊,怎么都顺着我,如今都不肯了。”   如今哪里有时间!!   折霜都不愿意搭理他,“这还不算顺着你?我晚间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怎么如此有精力呢?   刕晴牙就气闷的很,缠着她不放,第二天,她又起晚了。刕晴牙去上朝,“再过一年,我估摸着就能晋一个位置,到时候我看谁能拦我。”   他这一年跟着陛下一起搞军马政,事事做到了极点,齐礼十分满意,已经在朝堂上面夸奖了好几次。   折霜根本没有力气跟他说话,只迷迷糊糊的应了几句,等再醒来的说话,已经日上三竿了。   折霜:“……”   糟了。   她还要去给两个小的教书,第一天就去晚了,以后威信何在。   秦妈妈好笑的道:“刘妈妈在前院照顾两个小主子写字,她说您今日有事情,要晚些去,两个小主子倒是聪慧,问您是不是起不来。”   折霜叹气,“太聪慧了,做父母的就不能说谎。”   有时候她都能体会到折泓和沈凝的心。她想,当年他们教导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如现在她教导丹朝和丹阳一般吃力。   做了父母,才知道父母的艰辛。她这些日子尝尝怀念以前,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挺对不起父母的,在很久之前,她还想暗自跟他们划开干系。   “如今,我也无法回应以后丹阳问我,为什么哥哥能去做官,她不能的问题。”   她想,要是她做成了,那她就能说一句,“你试试自己可不可以做官。”,要是她想办的事情没有办成,她就无法去面对丹阳的质疑。   就像折泓和沈凝无法回答自己一般。   一代又一代,一代传一代。   那么,会有一代能完成她们想要做的事情吗?   折霜不知道,但是她觉得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她起床,穿衣洗漱后去前院,两个孩子正在相互抽书背,见了她来,小嘴巴一撇,“阿娘,我们起的好早,说好了一起的。”   “是啊,还说去水榭里面一起练刀,您也没有来,我们只好自己玩木剑。”   “为人要信守承诺,这是您交给我们的道理,怎么能自己不做好榜样呢?”   “且这是第一次来读书,第一次就迟到,实在是过分。”   “阿娘,你忏悔吧。”   一声声的指责,说的折霜十分羞愧,“以后阿娘肯定改。”   两张嘴巴这才停,折霜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下子,两个小家伙意识到不对劲了。   “为什么睡了这么久还困?”   “哥哥,我发热的时候就犯困。”   上次倒春寒,丹阳病了,昏昏欲睡半个月,一直迷迷瞪瞪的,没把折霜吓死。   于是,两人立刻不讥讽老母亲了,一个个的化成贴身小棉袄,嘴巴一个比一个甜。   “阿娘,你去睡吧?我去叫白大夫过来。”   “是啊,阿娘,你病了便不要管我们,我们自己能行的。”   折霜:“……”   她顺手推舟,“没错,我真的病了。”   她舒舒服服回去躺着了,白大夫来,还真给她把了脉,笑着道:“无事,多睡睡就好了。”   丹阳,“阿娘没有病吗?”   白大夫顶着折霜的目光,话到嘴边,只能咽下去,道:“病了,病了要多睡。”   丹朝:“我们明白的。”   他们累的时候,也很想睡。   然后白大夫就要走,丹朝不让,“白大夫,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小小人垂着手,一副脸色凝重的模样,“你忘记给我阿娘开药了。”   白大夫:“……”   他看向折霜,“夫人……您的病,要开药吗?”   折霜:“……”   “开吧,估摸着我得喝一日。”   言下之意,就开一次的药就好。   丹朝却直接道:“一日哪里够,我们喝了一个月呢。”   白大夫:“两位小主子有所不知,你们年纪小,又病重一些,所以要吃的药多,但是,你们的母亲年岁大,身子比你们康健,病又不重,吃一日就好了。”   这个解释还是能让他们信服的,于是两个“为什么”终于不再问为什么只吃一日的药了,而是去安慰折霜。   “阿娘,喝完了药,我这给你吃一块枣糕,这样就不苦了。”   说完吩咐秦妈妈,“多做一点,我陪着阿娘一起吃,免得阿娘一个人吃着寂寞。”   折霜:“………”   其实就是你自己想吃了吧。   她好笑道:“这么喜欢吃甜食,跟你阿爹一模一样。”   丹阳喜欢吃甜的,但是丹朝不喜欢。折霜认为不是他不喜欢,而是在他这个年纪,竟然已经有了么模糊糊的男子汉概念,他认为男人这不应该吃甜的。   至于阿爹为什么喜欢吃甜的,那是因为他阿爹已经成婚了。   “有媳妇的男人可以吃甜食。”   折霜就觉得孩子真的有很多奇思妙想,这种有媳妇的男人才可以吃甜食,没有媳妇的男人不能吃甜食的规矩,没有任何人教导丹朝,是他自己想出来。   她真的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子里面还有哪些东西是没有说出来的。   所以每当他出口表达自己的思想,她都去附和他,并且认为他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这时候丹朝就觉得阿娘真是他的红颜知己——即便他不知道红颜知己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听说了一句,就学了来。   两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点,且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能坚持。   这么大点的孩子,一般是坐不住的,但是他们两个人决定读书,决定遵守刕晴牙给他们制定了一套学堂的规矩之后,就开始按着规矩做事情,从来都不会半途而废,或者是偷懒。   每天早上不要人喊自己爬起来,然后奶娘给他们穿衣服,洗漱,最后牵着他们去主屋。   刕晴牙和折霜就陪着他们一起锻炼身体,然后回来吃早饭——有时候在他们锻炼身体之前,就已经被奶娘塞了一些东西吃。   不过锻炼身体完之后,肯定还是要吃一点点的。   刕晴牙如今吃东西吃的很杂,小米粥,面条,包子,饺子,只要上面有的他都要吃一点。这点丹朝就随他——有时折霜觉得其实丹朝是不知不觉模仿着刕晴牙去的。   他在学习自己的父亲一言一行,并认为这就是他应该要做的。   这就导致刕晴牙在家里尤为谨慎,就怕自己有些不好的性子教坏了孩子。   他很怕两个孩子像他小时候一样。好在观察了很久,他们并没有什么残忍的暴力倾向。   这就好。刕晴牙舒口气,觉得老天对自己还是不薄的,于是上了三炷香。   丹朝就学到了,也想着上香。   折霜:“………你也不用上香。”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但你不常上香的时候就不必上,不用刻意学别人。”   但是丹朝不肯,“我就试一试。”   他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丹阳好奇心也很强,最近还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说的通透一点,那就是喜欢金子。   银子她都不要,就要金子。折霜觉得从小就这样不好,不准玩金子,谁知道她转头用自己认识为数不多的字给沈凝写了一封信,信是秦向出去买菜的时候给送去的南陵公府,等他回来的时候,不仅仅买回来了菜,还带回了一小箱的金元宝   折霜:“………”   老人家也太宠她了,根本是有求必应。她正要要教训她几句,就见她很乖巧分给了她一半金元宝,“见者分一半,阿娘,这是我孝敬给你的。”   如此之下,那一句教训还怎么能说出口,她觉得头疼的很,便让沈凝和折泓寻求支援。   “两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教。”   沈凝:“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当年我觉的你二哥和三哥,费了我多少心血。”   她觉得孩子如今这个样子也没什么,本来这个年纪好奇心就会重一些,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也不是什么大过错。   折霜叹气,“那就顺其自然?”   也许等他们大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结果没过几天,皇后就跟她道:“让两个孩子来宫里住些日子吧?我们家阿盛选伴读,我觉着你们家的孩子是极好的。” 第79章 满庭春(24) 一更   于是, 丹朝和丹阳学堂没有上几日,又进了皇宫。折霜带着两个孩子去苏弯弯那里,“皇后那边忙碌, 恐照顾不全,说是让送到你这里来。”   苏弯弯一颗心化成了水。她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搂着两个孩子笑,“好啊, 我正一个人寂寞。”   即便同皇后好,但她们也不是时刻都能在一处说话的,皇后实在是忙, 淑妃生了个儿子, 如今势头正旺, 人又蠢, 像被人哄一般, 竟然放弃了跟苏弯弯这个看起来似棉花一般的人作对,却跟自己打起了擂台。   姜荔忙完了后宫一众事情,请了苏弯弯和折霜过去说话, “你是不知道, 本宫活了这么久,实在是没有见过这么蠢的,且本宫现在终于明白了, 陛下宠幸她,不是为别的, 只因她心思简单,实在是好拿捏。”   可是有时候蠢人好拿捏之外,却也能让你气的不行。   折霜就见皇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思,好气好笑的模样将事情说与她听,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总觉得本宫想要害她的孩子,如今她的竹影宫里面可谓是闻风就是雨,实在是乱的不行。”   折霜:“……”   “竹影宫?”   姜荔笑笑,“是啊,竹影宫,本叫做乐慈宫,她偏要磨着陛下改了名字,成了个风流雅致之地。”   折霜就忍不住笑起来,“淑妃娘娘年纪小,还喜欢这些,也算是情有可原。”   姜荔便不再说话,只逗弄两个孩子,“跟你们表兄一起读书好不好?”   丹朝和丹阳聪慧的很,很会看人脸色,马上跑过去一个人搂住皇后的手,一个去亲她的脸,“好啊,我们喜欢读书的。”   皇后就抱着不肯放了,“怎么这般乖巧?”   再想想日渐成为一个小老头的儿子,对着折霜道:“你是怎么养的,本宫真想跟你取取经。”   正说着话,就见外面有嬷嬷站在门口道:“秦美人过来,说是想给娘娘请安。”   秦美人……当年是美人,现在还是美人,看起来好像承宠过,但是头上那个名头没有变,任谁都能看的出她不得皇帝的喜欢。   折霜就站起来,“娘娘,那臣妇便先回去,哪日娘很得空,便再唤臣妇来给娘娘说话。”   皇后点点头,折霜跟两个孩子道别,秦美人就进来了,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坐在那边不动,折霜知晓这是有事情要说,也不多留,转身出了皇后的长乐宫,谁知道却在出宫的路上碰见了齐礼。   确实是纯属巧合,折霜给他行礼,“陛下。”   齐礼恍惚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这是送丹朝和丹阳进宫?”   然后就邀请折霜索性吃了中饭再回去。“好久都不曾跟你说说话了。”   折霜笑着应承,“反正晴牙午间也不回去。”   齐礼最近很是忧伤。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做皇帝也难的很。”两人慢慢的往前走,这么一句话冒出来,差点没有将折霜吓死。   她看看左右,没见着有别人,但也被吓了一身汗出来,然后抬头,就见齐礼好笑着看她,便觉得心中一阵恼火,跟齐礼那么点陌生也没了,没好气道:“陛下,你都多大了,还这般顽劣。”   小时候就是,总是说一些话吓唬她。   齐礼哈哈大笑,“阿霜啊,也有你吓得冒汗的时候。”   但他是真忧伤,实在是没处说了。   “你是不知道,这个有心眼,那个有心眼,朕也算是有心眼的了吧?可朕只有一个人,他们可是千千万万人,朕哪里能比得过他们?”   坐在这个位置上后,跟做皇子,做太子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以前是三皇子,太子,他的身后站了一批人,他可以信任这批人,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便是皇位,利益相同,所以绑的紧,但是做了皇帝之后,便高处不胜寒。   折霜就啧了一声,“您这般就是吃饱了闲的,这天下人的心眼都用来琢磨您的用意了,您还不知足,等哪日,你空闲了,便穿了乞丐装,去城里面乞讨试试,便是什么心眼都没用,只想着能吃饱饭。”   她叹气,“这些年,臣女不止一次感谢自己投了个好胎,不然就臣女这般的,便也不要说飞黄腾达了,便是能好好的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齐礼想了想,“朕会的东西很多。”   折霜揣摩他的心意,道了一句,“若您出生在饭都吃不上的人家,你拿什么去学这些本事?”   一句话让齐礼半响没有说话,小宫女们上了菜,他也坐在那边苦思冥想,折霜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帝王偷懒的时候——不然他就去批改折子了,何必在这里想这些这辈子不会发生的事情。   他那不着调的脑子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记得小时候两人也爱聚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于是他想,她不想,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既然是家宴,既然他喜欢两人以前的相处模式,她也懒得恭敬,便夹起菜吃的热火朝天,如今五月,天已经有些热了,吃的又是锅子,自然是热的。   正在吃,就见外面有声音传来,吵吵嚷嚷的,折霜听了几声,了然,这必然是哪位宫妃。   折霜就掏出帕子擦擦嘴巴,“陛下,臣妇先回去了。”   齐礼有些日子没见折霜,这才跟她吃一顿饭,在他看来,如今想要享受一点轻松自在的日子,就只能在折霜这里才能享受的到。   灵园那里他不愿意去,去了要被太上皇讽刺,念叨,说实在的,他跟太上皇陛下的感情还没有跟折霜深,毕竟之前的几十年,他把太上皇作为一个目标去研讨,去准备占有他的东西,又因为太上皇偏心眼,他心里一直都存着刺,如今皇位到手了,太上皇看着顺眼多了,但是父子两个还是像个冤家,太上皇陛下看他却不顺眼了。   而除了灵园,他确实是没有家的。   皇后满心满眼都掉进了权势和钱眼里面,明晃晃的,在发现他并不讨厌她的性子后,便变本加厉,将妻子变成了同僚,你好我也好,时不时就要跟他说说后宫的事情有多么难。   倒是很久之前,在跟苏弯弯一起欢乐时,倒是有一些家的影子。那时候,苏弯弯为了讨好他,在流云巷子里面给他准备了很多东西。   每次他去的时候,她都已经在等他了,好像一个在家里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所以,他一直乐此不疲的赶往流云巷子。   可惜了,就连苏弯弯现在也不肯给他一个好眼神,如今他觉得还是阿霜靠谱,能懂他,两人是至亲的表妹,她是个妇人,威胁不了他,而他作为哥哥,确确实实可以去亲近她。   而现在妹妹刚来没多久,破坏他们兄妹聚餐的人就来了,如此不识相。   折霜就知道外面的宫妃要倒霉,她正要笑着说一句陛下你艳福不浅,就听见一个小太监过来,跪下道:“陛下,陛下——陛下,刕夫人,不好了,七皇子被摔在了地上,一直在哭,摔,摔他的人是刕少爷。”   折霜脸一白,连忙问,“摔的可要紧?”   小太监不知,“一直在哭,太医正在路上。”   折霜立马看向齐礼。然后就见他道:“先不要着急,咱们去看看。”   折霜却想的是,丹朝一个三岁的孩子,谁敢把孩子给他,他也不是个蛮横的,怎么能摔着人。再问小太监,一问三不知,她索性走快些,齐礼却心知肯定没什么大事。   “你想,淑妃的性子,摔着了,咱们耳朵现在还能清净?”他笑着道,然后想了想,加了一句,“你也别急,想来丹朝和丹阳也没事,弯弯在那里。”   按照苏弯弯那性子,要是有人敢伤她想护着的人,她能不出手?   折霜彻底放下心来了。   她此时心中倒是有些复杂。齐礼这人,对他看的上的,便是好的很,对他看不上的,无情的很。这宫里面无数的美人就是如此,还有他那几个儿子。   说实在话,折霜有时候想,人不是缺什么,自己感同身受了,便会给别人什么吗?齐礼一直都觉得老皇帝偏心,但是他对自己的儿子们,倒不是偏心了,而是将他们没看做自己的儿子。   他们就好像一个无关的人一般。   不过她再想想,又觉得自己其实想错了。齐礼其实一言一行都在模仿太上皇。比如,太上皇偏心,也是偏心太子,而不是偏心庶子。   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人,跟如今的大皇子几人一模一样。   他对庶出有一种天然的轻蔑和忽视。折霜突然看清楚这个,倒是心中警惕一些,准备回去好好记着,以后别在这上面触他的眉头。   折霜想的一点没错,齐礼就是这般想的。即便是淑妃的儿子,在他眼里也是个庶子,他觉得只要平安长大就行,帝王之家,难道还要重点培养吗?   重点培养出来,误以为什么,那对朝廷就是一件灾祸。这还是他从太上皇陛下那里学来的。   有时候不要给人希望,就让他们一开始没有期望的活下去,就挺好。如今看看,当初太上皇陛下就做的很对,无论他跟太子怎么斗,其他两个人都不敢过来掺一脚。   齐礼也希望将来自己的小太子齐盛也是如此,如果他不听话,不成才,那他会再推出一个皇子出来跟他抢,作为他的备选,但是其他的人,想都不要想,不要在皇位这条路上蹦跶。   他明确告诉他们不可能。此时,他将齐盛封为了太子,心中就没有想过其他的皇子。   淑妃想要什么,郭美人想要什么,这皇宫里面的人想要什么,他都清楚。   但是他不会给他们,她们希望,也希望她们能少出一点幺蛾子,因为他很忙,没有必要将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人的身上。   齐礼对这般的自己很是满意,他也如此□□自己的儿子。   帝王之家,一代代相传的道理。   折霜此时想明白了,也想明白淑妃是什么意思,她对淑妃的了解,无非是跋扈,嚣张,借着齐礼的宠爱很是得罪了一些人,连自己也恨上了,她的兄长和父母想来都是劝过的,但是帝王宠爱,实在是过于让人迷失,又一举生下了孩子,心中更加得意。   折霜都能想的到她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果然,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委委屈屈,只带着一些骄横的对她道:“再是如何在家里肆意,也不能如此啊,好生生的人,你家的孩子抱着就往下面摔。”   淑妃没打算装可怜。她装可怜,陛下不会信,人的性子哪里能一瞬间就能变呢?她在宫里面一年多,好歹也是长了一些见识的,说出来的话附和她的性子,而且看起来很真。   “幸而这地上都是铺的厚毛烫,丹朝又不高,摔下去这才保住了性命,不然,不然臣妾可怎么活?”   折霜脸色沉沉,去看丹朝,“你摔六皇子了?”   丹朝本来站在苏弯弯的后面,闻言走过去,拉着阿娘的手,小心翼翼的点头,又摇头,“儿子见他长的实在是好,便想抱一抱,可是我没有摔他,是有人在我的腿上打了下,这才让我跪了下去。”   “跪下去的时候,我也没有摔他,一直抱在怀里。”   姜荔的神情也不好,“那么多的嬷嬷丫鬟,竟然在我的宫里面,就没有去说一句丹朝力气小,抱不动,都该罚。”   她一下子就说到了点上。   丹朝和丹阳进宫,是不能带丫鬟婆子进宫的,这是惯例。否则出了事情,外面的人底子干不干净,谁能去查的明白?   苏弯弯倒是已经准备了丫鬟和婆子,但都在自己的宫里面,没有带过来,于是小孩子们到了厢房,有其他的人看着,想着没什么事情,倒是没有多注意。   姜荔这一说这话,就有婆子立马跪下来,“娘娘,是奴婢一时失察,奴婢真的是没有想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六皇子的奶嬷嬷就已经将六皇子放在了丹朝少爷的手里。”   姜荔冷哼一声,淑妃却已经叫嚷开了,“这奶嬷嬷该死,可是皇后娘娘,你这宫里的宫人,也该死,还是杀了吧,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她难道是瞎子么,从抱孩子开始,就不该让他抱。”   一屋子的人已经吓的不行,尤其是那个奶嬷嬷,一个劲的磕头,“奴婢,奴婢就是想讨好丹朝少爷,奴婢的家里人在丹朝少爷的家里做事情,奴婢想,奴婢想,讨得了他的欢心,说不定家里人也能有个好前途。”   折霜:“……”   她看向姜荔,“皇后娘娘,丹朝实在是莽撞,给您添麻烦了,还请您多管教管教他。”   她之前没有教导他宫里面的事情,他又一直活的很安心,到底在宫里受了磋磨。但这都是必经的一步,她当年也走过。   她记得当时她也是卷进了宫妃的争斗之中,当年皇后娘娘已经是皇后娘娘了,却还是被得宠的宫妃挑衅,皇后娘娘因此还胎落过一个女婴。   那个女婴没有生出来,皇后差点抑郁成疾,后来折泓送了她进宫,皇后抱着她,这才好些,她和齐礼的也是那时候结下来的。   患难见真情,两人是真的共过患难的,当年她刚进宫的时候,也让宫妃利用了。   她还记得当年她贪玩,拉着齐礼在御花园里跑,已故的一个小美人当时正值圣眷,从小道上突然出来,她没有刹住脚步,撞了人家一下,人家倒是说肚子疼。   后来一看,原来已经怀有一个月的孩子,如此被她一撞,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当年她也吓懵了,倒是现在的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镇定,太上皇陛下让她说实话,她实话实说,越说越镇定。   是啊,一般小道上都是有小太监守着的,怎么当时小太监就没了,那小宫道一般都是下人走,怎么小美人偏偏从那里出来了。   重重疑点,一点点的抽丝剥茧,她小小年纪也不怕,直接说自己的质疑,“臣女自小吃的饭不少,虽然年岁小,但是却长的高,已经比御花园里的花丛宫了,按理来说,美人来时,好几个人,怎么就看不见臣女呢?”   她实在太大胆,放肆,但是太上皇陛下是个奇怪的人,偏偏还看上了她这份性子,道:“确实很令人疑惑,那就查。”   一查,是小美人自己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她想找个人背锅。   本是要找太子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此,折霜也是一样的。   折霜当时辩解的时候,太子也一直在找角度跟她一起辩驳,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就这样有了情分。   如今,她的孩子,又遇上了跟她当年一样的事情,不过她觉得自己比丹朝聪明多了,她至少不会去抱别人的孩子。   两个孩子聪慧的很,但是没有经过什么事情,若是一直在宫外面还好,但是他们的身份,将来要经历的磨难还很多,宫里是最能让人磨炼的地方。   只是有些心疼,才三岁。   齐礼也想起来了,他也想到了小时候,比起现在的风光,那时候真苦。群狼环伺,他虽然作为嫡子,但是太上皇陛下对废太子还很满意,并没有对他过多关注,皇后的皇后位置看着也跟个笑话一般,宫妃就能欺负。   小时候想不明白,但是现在却能明白了,不是宫妃敢欺负皇后,而是皇后也是宫妃,就是要斗的你死我活。   齐礼就想,这你死我活从他们又到了他的皇后,他的后辈身上。   真没意思。   结果一抬头,就见苏弯弯那万年无波动的眼神,闪过了一丝他熟悉的情绪。   齐礼就笑了。 第80章 满庭春(25) 承恩侯觉察出来不对劲……   一整件事情下来, 目前看不出太多的问题。只能说皇后宫里的嬷嬷不尽心,也只能说,淑妃宫里的奶嬷嬷实在是过于想要谄媚丹朝和丹阳。   但是, 仔细一想,这里面全是问题。   淑妃对自己的儿子看的很眼珠子一般, 奶嬷嬷肯定是提前就去查了的,为什么没有查出问题来?皇后这般厉害的人, 如果她宫里的嬷嬷被收买了,那到底是谁收买的?为什么能收买她?   而这里面又有几个问题。   其一,淑妃心里应该也不是不明白, 自己的儿子可能被当做枪使了, 她之所以没有大发雷霆的原因, 就是丹朝即便自己跪了下去却依旧抱着六皇子没有放手, 所以, 即便六皇子哭的响亮,那也是被吓着了,身体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这让淑妃瞬间安心下来, 然后顺水推舟,直接将这口锅背在皇后的身上。   皇后不背,但到底人是在她宫里面出的事情, 即便跟淑妃不和,可以不理会她的挑衅, 但是折霜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就是皇后故意的?就是拿她的儿子来害六皇子?   有些事情就不能细细的想,一想就复杂了。   折霜就觉得对方实在是太低看她了,而且,其中很重要的一步棋她没有料到。   那就是丹朝虽然没有经受住孩子的诱惑, 主动过去抱了六皇子,但是他即便自己受伤,也护住了六皇子,第二个便是丹朝很聪明,他没有哭也没有被吓着,而是感觉到了有人打他的腿,所以他才跪下的原因。   还大声的说了出来。   第三个便是……对方肯定也没有想到,她们的皇帝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他并不会愤怒的指责皇后,也不会觉得淑妃实在是蛮横,也没有重重的拍着桌子让人去查。   他只是看见苏贵妃那熟悉的杀气之后,兴奋的想:瞧瞧,将苏弯弯都惹怒了,估摸着没有好果子吃。   他大手一挥,“苏贵妃,你来查吧,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是谁想要害人。这把朕和阿霜当傻子看,你查出来后,也不用回禀朕,直接让人丢进大牢里面。”   折霜就觉得齐礼是在给弯弯找敌人,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皇后和淑妃去的,苏弯弯倒是没有被算计在里面。   她不能害苏弯弯,她本来就想过点安生日子。而且,刚刚弯弯的眼神吧,有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齐礼敢让她查,但是折霜可不敢。万一下了狠手,到时候就占了一生血腥味,真的划不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齐礼就是个挑事精。   折霜飞快的道:“陛下,臣妇留下来跟苏贵妃一起吧?”   这句话已经算是逾越了,淑妃投来了看热闹的眼神——就算是得圣上宠信,也不能如此插手宫闱之事。   这个折霜,也不知道是蠢还是嚣张,正想着如何落井下石,转眼就见陛下笑起来,那种会心一笑的神情,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着无数的秘密,淑妃的心咯噔一下。   然后就见苏弯弯也无奈的笑了笑——她知道折霜是为了自己好,是担心自己才着急地说出了这一句逾越之语。   但是自己在宫里多年,也并不是毫无是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这是在皇宫里,什么都被人注视着,而且这一次还可能是皇帝的妃子,她自然是查出来交给皇后和皇帝处置。   只是不会给她们好日子过罢了。   阿霜就这么两个孩子,她们竟然还敢将手伸过来,三岁的还在懂什么?若是个没用的肯定已经被吓着了,说不定还会梦魇,发热,胆子小的孩子还有可能惊吓过度浑浑噩噩而亡。   就是江南那边,也有这般的事情发生,她在听说阿霜要把孩子送到自己这里来养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了很多会发生的问题。   结果孩子还没送到自己那边就出了事情,这让她如何不恼火。   她将事情应下后,就跟皇后说:“娘娘,臣妾肯定是需要您帮扶的,到时候您可别烦臣妾。”   姜荔点头,“只要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本宫宫里面的人你尽管用。”   她也恼火的很,多少年没有吃过这种哑巴亏了。   齐礼就道:“那就这样吧,你们三个人一起,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朕也就放心了。”   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就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结局,淑妃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事情是她们几个一起见证的,其中有一个受到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为什么陛下好像直接忽视了她?   她这回是真的委屈了,“陛下,你太偏心,怎么不让臣妾跟着一起,臣妾也想知道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实在是太过于很多,竟然拿六皇子做枪使!”   齐礼就又笑了一声,“淑妃啊,就你这个脑子,也就天天被人当枪使,自己还觉得挺高兴的,别哪天真把自己给折了,还怪天怪地怪皇后和苏贵妃欺负你。”   淑妃:“…………”   真的有时候陛下说话真的是太难听了,她有时候真的想撕烂他的嘴巴。   淑妃就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笑了笑,然后道:“是,是臣妾错了,陛下不要生气。”   齐礼:“知道错了就真的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别听风就是雨,免得到时候脑子进了水,朕还得从你家里面在挑个姑娘进来。”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淑妃立马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皇帝看穿了,连忙跪下请罪。   淑妃就这点好,认错特别快,即便她下次还是会撞上去,但是每一次当下认错的时候,还是非常诚恳的。   齐礼懒得搭理她,只朝着苏弯弯的方向又看了一遍,然后就跟折霜道:“阿霜,你家的两个孩子都很聪慧,便不用担心,朕会亲自给他们派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过来,身边有人伺候着,你不要怕。”   折霜就觉得自己的心思也被看穿了,她确实有些后怕。自己经历再多不好的事情也不要紧,但是孩子们还小,有时候虽然觉得这么多人看护着会没事,可就怕,,万一。   比如这次,谁敢相信背后的人敢如此正大光明的害人,一个不好,孩子都得折进去。   如此,有了皇帝派来的人看着,无论后宫的人想打什么主意,都得掂量一下,再者说,齐礼身边的人那都是千锤百炼才能被他使唤,从来没有一个废人。   她总算安心了一些,然后告辞。虽然说后面还是让她们三个人一起,但是增加了皇后的情况下,她留在这里就没有任何的意义,还不如回家去。   有事情皇后会担着,弯弯不会太明显。   只是过了两天,她还是被宫里面来的小太监说话给吓住了,连忙进宫,先去看了弯弯,她躺在床上,倒是没什么其他的伤口,就是手绑着白色的绷带。   皇后坐在一边,折霜好奇的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还死了人?被弯弯杀的?”   姜荔是不知道苏弯弯从前事的,她只觉得苏弯弯最后那一反杀十分干净利落。   “是郭美人,她背后还有一个太妃的影子。”   这个太妃说起来就是上一辈的恩怨了,反正跟太后不和,对如今的皇帝更没有什么好印象,她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比如她跟四王爷——也就是如今的四王爷,跟他母妃是闺中好友,当年四王爷的母妃死后,她就怀疑是太后干的。   ——皇后总觉得她在说假话,但是又找不到证据,毕竟,她被查到的时候已经疯疯癫癫了。   而且据她自己交代,她的下一步还想弄死太子。   当时人还挺多的,姜荔很是气愤,谁会听见对方在自己的儿子身边布下棋子要下狠手,于是三步两步就到了她的跟前,狠狠地打了她几巴掌。   彼时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既然挣脱了两个嬷嬷的束缚,一下子站起来,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冲向了皇后。   当时两人站的很近,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唯独苏弯弯手准,狠,稳,一手握住了刀,差点把手给切断了,但也鲜血淋漓,然后反过手,就躲过了对方手里的刀,一刀插进了她的手心。   折霜就点头,“不过弯弯既然是插的她手心,她怎么死了?”   姜荔叹气:“她自己凭着最后的力气咬舌自尽了。”   折霜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还想打把对方的尸体弄出来鞭尸。   真是个神经病。   她狠狠的道:“别让我查出来还有其他的手在里面。”   姜荔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其他的人,但是……她小声的道:“有一件事事已经被我禁了,不过还是等告诉你一声。”   姜荔:“你知道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折霜摇头。   姜荔一脸高深莫测:“她说四王爷的生母是被太后娘娘所杀的。”   折霜:“…………绝无可能。四王爷的生母出身又不高,而且不讨太上皇陛下的喜欢,当时根本没有任何的威胁,且都让她把四王爷生下来了,还害她做什么。”   不过刚说完,她又瞬间明白过来:宫里面早有传闻,说四王爷和五王爷之所以这般身体不康健,便是太后娘娘下的手。   这话,折霜从来不信。不是因为太后娘娘是她的姨母,而是太上皇陛下实在是个聪明人。   “这话我也只跟你说,只说这一遍,出了这门我就不认了。”   姜荔知道折霜对宫里几个主子知道甚多,若说全天下的让这几个主子一起宠着,相信,也就只有折霜一个。   她立马投桃报李,“你放心,出了门,你说的话我都会烂在自己,你有什么事情,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霜道:“那我就直说了。太上皇陛下是可极为聪慧的人,虽然看着好像脾气不错,但是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你别看后宫好像是太后娘娘打理,但是有些关于子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没有人可以瞒住他。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如果太后娘娘害了他的儿子,他绝对不会让她做皇后,还让陛下登基。”   “四王爷和五王爷身体弱这件事情我曾经也问过太后娘娘,她说她也不知道,也曾经派人去查过,她相信太上皇陛下同样也查过,但是都没有查出什么来,只能称为天生的病弱。”   她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这下子好了,这老娘们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四王爷和五王爷心里难道会没有疙瘩吗?”   她觉得不可能。或是有心之人还会借着这件事情翻出什么来。   折霜郑重的跟皇后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跟陛下商量,他的性子其实跟太上皇陛下很相像,两个人在某一程度上来说可以称作是一模一样。”   姜荔受教,折霜虽然说的很是含糊,但是她并不笨,已经能揣摩出折霜的意思了。   于是站起来也郑重的跟折霜道谢,“我之前说的不变,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折霜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她叹气,“其实也没什么。”   反正全靠个人体会。   等皇后走了,她又看苏弯弯,见她静悄悄的靠在床头,手绑着一动不能动,笑着道:“你可真是,哎,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还是不听话。”   苏弯弯就也跟着笑起来:“哪里有不听话,我可听话的很,如今让我不动就不动。”   她看看左右,小声的道:“你知道昨天陛下跟我说什么吗?”   折霜摇头。   苏弯弯神色都变了,“他竟然让我养郭妃的小儿子。”   没错,郭妃除了有一个大儿子安哥儿之外,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儿子。   孩子才两岁,也不认人,养大了就是自己的。可那是郭妃的儿子,这次郭妃直接被打入了冷宫。苏弯弯和皇后可没少让她在走冷宫这条路的时候使力气,推着她走得更快了一步。   不过,她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   折霜是知道他们之间承诺的,也立马反应了过来:“还有几年?”   六年。   齐礼自小高高在上,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就是皇位,刚开始得不到,后来还是被他做上的这个位置。   所以他的人生里面其实没有任何挫折。   他想要的人,想要做成的事情,就一定要得到,要完成。   “但我知道,他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对苏弯弯并不公平,但是太后娘娘也劝过了骂过了,折霜狠狠地跟他吵过一回,可惜都没有用。   他就是认定了苏弯弯,要把她她囚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甚至想,他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慕,什么是情。但是这些话,折霜不能跟苏弯弯讲。   因为她认为,齐礼无论爱慕还是不爱慕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苏弯弯不喜欢齐礼,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于苏弯弯来说,十年约定,是她自己当初走错弯路的惩罚,她愿意接受。   但是一个人有多少个十年?她希望自己只用一个十年去接受惩罚,而不是两个三个。   出宫,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   所以当齐礼露出要她抚养郭妃的儿子后,苏弯弯一颗心瞬间沉入了冰湖里面。好在齐礼看出她的不对劲,又道:“倒是忘记了,你是一心一意的想要离开朕,算了,朕不逼你,不想养就不养吧,只是以前总觉得这后宫里的人都想养个儿女,你又没有,朕才觉得可以给你。”   他是个极少解释的人,能给她解释一遍已经是不可多得。见她依旧低着头,扮演的老实人不说话,他也不恼,只是突然想起来,“按理来说,你承宠最多,早就应该有孕了。”   苏弯弯当时背后的你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确实是在避孕。   但这件事情谁也不能说,就是阿霜也不能说。   她就岔开这个并不能愉快交谈的话题,又说起别的话。   折霜去看过两个孩子,然后回到家里,抱着刕晴牙叹气,“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安。”   刕晴牙抵着她的下巴,“是什么让你不安?”   折霜:“就是这次宫里的事情。我总觉得,拔出萝卜带出泥,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刕晴牙哄她,“没事儿的,就算有事情,也是宫里面有,不会那么轻易得逞。”   他道:“最近我在忙军马政,等忙清楚了,就带你出门游玩,好不好?”   折霜点头,但依旧有些不安。   而京都的另一头,同样有一个人坐在那边苦思冥想。   深夜,承恩侯在回想探子说可以狠准稳握住刀的苏弯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劲呢? 第81章 满庭春(26) 一更   承恩侯其实隐隐感觉到不对劲有一两年了。   这个不对劲是某一次午夜梦回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的。他那日半夜睡醒,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年苏弯弯随着折霜一起去烧望月庵, 目光中含着一股坚毅和狠厉。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只是他想, 这绝无可能,苏弯弯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啊?她永远都是懦弱不能, 任打任骂毫不还手,就是当初儿子和前面的妻子那般对待她,她也是逆来顺受。   当年的事情, 承恩侯是知道的。儿子是个性子顽劣的, 还未成婚的时候, 就已经弄出了几条人命, 小童和侍女都有, 他帮着善尾,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但儿子就是不听。   要娶妻的时候, 本是要在京都娶,妻子都选好要去哪几户人家试探性的说亲了,承恩侯拦了下来。他知道, 儿子这种性子,要是娶个势均力敌的, 那可能就要搅得家里不安,那还不如从外面聘个回来。   江南守节的风气盛行,将夫君看做是天,尤其是小世家的姑娘, 知书达理,性子被教导的贤惠,他一路暗暗打探,便选定了徐州苏家。   因为苏家是他亲自选定的,苏弯弯又是一贯的听话,乖巧,在他的意识里面,苏弯弯是人畜无害的。更因为妻子和儿子做出的事情,他对她还含着一股愧疚之心,所以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苏弯弯。   儿子去世,妻子去世,苏家被哄着在京都行江南之风,这里面种种,他都没有想过是苏弯弯下的手。一个弱女子,能下什么手?   但是,一个弱女子,可以去徒手接刀吗?   也不是不可能,情急之下,又是刺的皇后,她跟皇后向来好,替她挡下一刀也是应该的。只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是挡,而不是接。   承恩侯也是行武的,他自然知道用手接刀是什么样子的体验,他更知道,一个普通人,一个懦弱的人,即便鼓起勇气去接了刀,也是生死之间顾不得了,但是,她会稳准狠的反插回去吗?   承恩侯心中有了狐疑。他知道这股狐疑没有根据,但是他心中的狐疑就是散不去。散不去,就睡不着。便又想到了妻子的去世。   他之前并未怀疑妻子的去世,是他确实知道,妻子为了儿子,都已经魔怔了。她整个人失心疯一般,不管不顾,实在是难以沟通,他也烦的很,所以干脆随她去了。   谁知道竟然掉下悬崖了。他事后也去悬崖上面看过,真正的陡峭,那妻子为什么还要去旁边呢?   去了四个人——妻子,妻子的婆子,苏弯弯,苏弯弯的丫鬟。   再无其他人。若是其他的地方,可能还有方丈和小和尚跟着去,可是城郊的山太偏颇了,那里的和尚也少,又那么大的风,和尚偷个懒不去,也正常。   如果是她下的手,那是有可能的。毕竟去了四个人,两对主仆,却只剩下了一对主仆回来。   自然是她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而如今,他想这么多,却也没有什么用,时过境迁,早就已经没有证据,承恩侯深吸一口气,却渐渐的越来越肯定,苏弯弯的身上不干净。   既然起了心思,他第二天醒来,让人将伺候过苏弯弯的人分批找缘由,关进了小屋子里面,捂住她们的嘴巴,一个个的盘问当年之事。   “当年大少夫人要么有什么可以的迹象?”   承恩侯亲自一个一个的严刑逼供,但这群小丫鬟和婆子们都说不出什么。   “并不记得有什么可疑的,只记得她刚开始整日哭,后来就不哭了,每日都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实在是可怜。”   一个小丫鬟被打的迷迷糊糊,说出来的话也终于不禁思考,“奴婢还问过阿娘,为什么明明是少夫人却这般的惨,我阿娘说女人嫁的不好,这等于后半辈子没依靠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这个小丫头是伺候过苏弯弯的,这种人身上说不定就有线索。   承恩侯让人继续打,小丫头已经不知道痛了,依旧在说胡话,“阿娘,大少爷真不是个东西,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他在打大少夫人,还打桃令。”   承恩侯冷冷的看着她,对面,这个小丫头的阿娘也在被严刑拷打。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伺候过大少夫人,只知道她不得夫人和大少爷的喜欢,可我的姑娘还在她房里伺候呢,没办法,只能叮嘱我的姑娘小心一点。”   两个人说的话大差不差,承恩侯心里越来越失落,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没有什么证据了。   就在这时,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小丫头说了一句话。   “大少夫人很高兴,还赏了我一朵花,我偷偷地藏了起来,没有给你,不然你又要让我给嫂子,那是我的东西,阿娘,我就藏在被褥下面,你可找不到。”   承恩侯停下脚步,“她什么时候很高兴?”   小丫头:“谁?”   承恩侯:“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每次听完戏之后都很高兴,她说台上的人唱的可真好听,下回也要带我去听。”   承恩侯露出失望的眼神。   他知道苏弯弯后面跟折霜相熟之后就喜欢去梨园听戏。   而就在这时,小丫头又吐出一句话:“阿娘,大少夫人每回回来之后,身上都沐浴过了。”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承恩侯死死的盯着小丫头,“都沐浴过了?”   “是啊,我知道,她肯定洗过澡了,阿娘,她为什么洗澡啊?”   隔壁,她的阿娘在死死地忍着,并不知道女儿已经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的女儿自小鼻子就灵,别人闻不见的东西她都能闻见,小丫头就是就时常往厨房钻,厨房的赖妈妈觉得她是个好苗子,说是要收她为徒,可她却觉得不好,在厨房有什么出息?将来说不定还会成为赖妈妈那样又肥又圆的人。   就使了银子,让她到大少爷的院子里面当差,毕竟在主子面前当差总是能得到一些赏赐的。   但后来大少爷的性子渐渐地露了出来,别人不知道她们这些家生子却是知道的。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只是却已经来不及,好在自家女儿长得不好,又实在年幼,一直不曾在主子跟前伺候,逃过了一劫。   后来大少夫人来了,被挑选到大少夫人的跟前伺候,大少夫人虽然自己受尽了磨难,但是对下人还是很好的。   有一回自家的姑娘被大少爷看了一眼,那眼神看的她半夜做噩梦,可是女儿说,当时大少夫人就让她出去了,等她再进来的时候,她自己躺在床上遍体鳞伤。   小丫鬟和她阿娘都记大少夫人的好,知道自己这一回欠的是人家一条命,若是当时真叫大少爷将她看了去,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好过了。   所以女儿告诉她少夫人买回回来的味道都跟出去的时候不一样,她就告诉她,让她这辈子的不要说出去。   谁都不要说。   可是刚开始,两个人都咬紧牙关不说,但耐不住小丫鬟实在是太小了,严刑逼供之下,意识不清楚,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在家里。   把这番话说了出来,她还道:“阿娘,少夫人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男人?我的鼻子可灵了,肯定不会闻错的。”   承恩侯一张脸已经不能看了。他狠狠的将小丫头又打了几巴掌,把她阿娘带过来,“她已经招了,如果你再不说,我这让人把她的手脚一点点的砍下来,你是家生子,最是知道这些手段。”   妇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说。   “老奴也不知道呀,只是怀疑,那种情形之下,怎么敢说?小玉儿的鼻子是很灵,但这种事情,也不是鼻子能闻出来的,老奴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让她不要到处说,否则是要丢命的。”   听起来合情合理,承恩侯脸色这才好一些。   他道:“你细细的说来,不要有任何的隐瞒,不然,不仅仅是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其他儿子,丈夫,孙子,都会没命。”   妇人没有迟疑,她不敢有稍稍的疑顿,飞快地道:“老奴就知道这么多,小玉儿跟我说了之后,我也没有去打听,不敢打听这些事情,而且,万一闻错了呢?”   妇人哭着道:“老奴不敢说慌,侯爷,请您明查。”   承恩侯其实心里面已经大概相信她们没有说,但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于是抬了抬手,一个是侍卫手起刀落,小玉儿的一只手就落了下来。   妇人肝肠寸断,“侯爷,我真的没有说慌,求求你了,求您发发慈悲心吧,我真的没有说谎。”   承恩侯这才相信。   但是相不相信她们说的话已经无所谓了,在小玉儿说出这番话之后,承恩侯的心里已经认定了苏弯弯偷了人。   再想想那些不对的地方,他心里一颗狐疑的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然后顺着痕迹去查。   越查越心惊,越查心里越疑惑,这才发现,那一年里面,苏弯弯一直在外出。她在梨园听戏,或者出去买东西,一出去就是一整天。   而且不要人伺候,就主仆两个人。   行迹实在是太可疑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如果说,在小丫头说这番话之前,他就算查到这些东西,也不会去想太多,毕竟妇人家出去听戏,游玩,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小丫头说出这番话之后,他怎么想都觉得她做任何事情都不对,虽然没有证据,但却已经认定。   那就要找出这个奸夫是谁。   ……   且不论承恩侯这边是如何想的,四王爷那边却也已经坚定了自己这般身子弱,跟太后脱不了关系。   他去找老五,“难道你就不恨吗?我每次想起来就恨的牙痒痒。”   五王爷其实心里也是嘀咕的,但他天性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反而劝四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又没有证据,这般急吼吼地说出去,凭白被人利用。”   反正他是觉得那个死去的太妃没有安好心。   “你想呀,她之前都没有跟我们有任何交情,平白无故的就说自己跟咱们两人的母妃交好,这算什么?反正我是不信的。”   四王爷就觉得他真是个傻子。   五王爷也觉得四王爷是个傻子,等人走了,他叹气,“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今大势已定,难道父皇还会把皇位给他吗?就算是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五王爷反正是看的非常清楚的。从小到大皇帝没有对他们有任何的期望,就是娶的王妃也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家世平平无奇。   他还记得,当初四哥还想要娶折霜,可那是南陵公府的人,这算是娶了折泓的女儿,难道折泓就会站在他这边吗?   人家可还是有三个儿子的。   这般想来想去,五王爷就觉得自己以后还是跟四哥远着些吧,不然凭着他现在这股冲动,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混账事出来。   五皇子抱着自己的小美人叹气,“爹不疼娘不爱的,就要自己少折腾一些,要么凭着自己的实力干出一番名堂能让父皇刮目相看,要么就好好享受,瞎折腾做什么呢?就当自己没爹没娘不就行了嘛。”   小美人可不敢接这种话,笑意吟吟的往五皇子的怀疑钻,五皇子一乐呵,又情意绵绵去了。   ……   流云巷子里面,刕晴牙跟折霜刚从宫里面接了丹朝和丹阳回来,一人抱一个,听他们说宫里的事情。   “苏贵妃娘娘很疼爱我们,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吃,太子表兄也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还喜欢吃辣的,只吃完就嘴巴里面烂了,被皇后娘娘勒令含黄连。”   完全是皇后的性子。   折霜正要问问他对这次六皇子和淑妃娘娘事情的看法,就见外面秦妈妈进来道:“承恩侯府那边,陈姨娘派人送了信来。”   折霜心一顿,“快给我看看。”   陈姨娘是她和苏弯弯特意交好的人,私下里,折霜云州到京都这一条路上的生意,也让她赚了不少银子,这般的给了她信赖,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她一点儿消息。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陈姨娘是个聪慧人,她一点出来那意思,她就懂了。   她送信来,应该是有事情发生了。   折霜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小玉儿一家被发卖。   折霜并不知道小玉儿一家是什么人,但是这肯定关系重大,承恩侯府发现什么了吗?   她连忙又递了折子进宫。   她走了又回来,苏弯弯还奇怪,“这是怎么了,看你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折霜把陈姨娘送来的因给她看,苏弯弯脸上的笑意沉了沉,她道:“可能是承恩侯发现了什么。”   苏弯弯仔仔细细的去想以前的事情,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露馅的,她又去想小玉儿,突然瞪大了眼睛。   “我记起来,有一回她阿娘为了讨好我,跟我说她鼻子灵的很。”   鼻子灵的很,这就涉及很多东西了。   苏弯弯和折霜想来想去,都觉得莫知晓的事情应该没有暴露,暴露的最多是她跟齐礼的事情。   苏弯弯第一个求的是折霜。   “这事情你别插手,暂时没有到你那里去,我去求陛下。其他的也不管,只求他救救那个姑娘,小玉儿我记得,傻傻愣愣的,为人却十分实诚。”   这么个好姑娘,可千万别出事。   “她阿娘是个聪慧的人,如果不说,就不会说,阿霜,我觉得承恩侯暂时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奸夫是皇帝,他敢做什么?”   折霜:“怕只怕他为了儿子和承恩侯夫人想跟你鱼死网破。”   对于苏弯弯来说,承恩侯并不比承恩侯夫人和莫知晓好多少。   “一屋子的男盗女娼,没有一个良善的,承恩侯纵容他儿子,比他儿子更不要脸。”   苏弯弯突然笑起来,“他不是觉得我杀了他儿子和妻子吗?那就让他去找证据,最好把证据送到陛下的面前。”   折霜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让我想想,承恩侯如果想要捅破这件事情,会去找谁合作?”   找谁?找谁可以让利益最大化,让承恩侯在既可以报仇,又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弯弯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不善感罢休,那我也不怕,我如今有什么怕的,大不了让他告诉世人,我被他儿子磋磨的不成样子,让他告诉世人,他和承恩侯夫人让他儿子在他们的主院里面折磨我——”   她笑:“我有什么可怕的,让他尽管去说吧,我倒是想看看,当知道我确实杀了他儿子和妻子后,他敢不敢报仇,敢不敢到处去说。” 第82章 满庭春(27)     承恩侯不管有……   承恩侯不管有没有证据, 心中已经认定了苏弯弯绝非善类,既然在外面偷了人,那会不会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行踪?   生不在人死不见尸的, 虽然已经给他办过了葬礼,现在寺庙里面还有给他的长明灯, 但是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万一就没有死呢?   这个想法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之中。   他无时无刻的都在想, 如果莫知晓没有死,那他被苏弯弯藏在了哪里?   可是他不能进宫去问苏弯弯。他问什么呢?他问什么苏弯弯都不会告诉他的。   而陛下喜欢她,陛下那个性子, 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废掉苏弯弯。   这么多年, 承恩侯也算是看透了皇帝的为人。那为了儿子, 他能找谁?   一瞬间, 一个人的名字闪现在他的脑海里面。   四王爷。   四王爷这个人, 你说他聪明吧,却十分傻气,总会做一些大家都觉得弱智的事情, 比如说跟太上皇陛下告当年还没有当上皇帝的齐礼状, 想给他穿小鞋,结果被太上皇陛下直接给废了。   但你说他傻,他却也不傻, 傻子可做不出来明里暗里告状这些事情。   其实他告状的时候,也是有理有据的, 站在了前废太子那边,但是太上皇陛下是个奇葩,对于当年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那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不管他们做什么,他都觉得瞎闹腾。   不给两个人做皇帝了机会,还剥夺了他们做大官的机会,让他们去各部做事情,却没有直接给位置,导致六部都不敢给他们什么机会出头。   就是这样,如今四王爷也在工部做出了一番事情,被工部的人所夸奖。   承恩侯觉得,像四王爷这样有些傻却又不完全傻的人,是可以利用的。   他想利用四王爷去太上皇陛下那边告状。   告什么状?替他承恩侯告御状。   其实仔细想想,四王爷身上是有一身反骨的,心有不甘的同时,还喜欢做一些小动作,而且让承恩侯觉得可以成功的是,最近因为老太妃自杀之前说出四王爷生母是太后娘娘害死的话,四王爷已经在家里喝了好些闷酒了。   传闻因为这件事情,他跟五王爷之间兄弟之情都出现了隔阂,此时正是伤心之时,完全可以趁虚而入。   于是承恩侯就开始去接触四王爷。承恩侯是有实权的,一般这样的人看不上四王爷,四王爷也心里也清楚。   虽然他是王爷,是太上皇陛下亲生的,但是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来说,肯定是比不上承恩侯的。   他原先也以为承恩侯想要他做点什么,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官场之人嘛,总是你来我往的试探,熙熙攘攘都是为了利。   刚接触了发现不是,承恩侯就是想喝酒了——他们是在酒馆相遇的。   四王爷就问他有什么伤心事,承恩侯不说。   四王爷再问自己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承恩侯依旧不说。   这样喝了一个月酒,四王爷觉得,嗯,人家就是为了喝酒来的。   承恩侯也是个倒霉蛋,喝酒的时候总说自己的儿子,死去的妻子,一边说一边哭,哭的四王爷觉得他比自己还惨。   中年丧妻,早年丧子,如果承恩侯父亲要是再早死,那就真的太可怜了。   后来一想,承恩侯的父亲确实死的很早——想到这里的时候,四王爷还有些羡慕。   如果自己的老父亲也死的早一点,他的兄弟再死一死,那就真的是老天开眼。   就是现在的妻子,四王爷也不是很满意,不然跟老五吵过架之后,连个知心人也没有,反而要跑到这里来借酒消愁。   两个人你喝一杯我喝一杯,喝着喝着,四王爷真是没想到,承恩侯竟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偷男人!”   四王爷醉醺醺,被这一句话惊醒了。   道:“你说什么?!”   承恩侯抱着酒瓶子,“苏弯弯,我的好媳妇,在外面一副贤惠的模样,暗地里却偷人。”   此时,不是王爷彻底清醒。对于他来说,承恩侯这般说出的话,是酒后胡言,但是你说承恩侯没有其他的心思吗?反正他是不信的。   四王爷甚至可以肯定,承恩侯想要他做什么。而今天这一句苏弯弯偷人,直接让他知道了承恩侯的目的。   这个老狐狸,想要把他当枪使。   苏弯弯偷人,最丢人的是谁?是皇帝,是齐礼!   四王爷很愤怒的想:承恩侯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跟我喝了一个月的酒,我还以为他是真的要跟我好,谁知道是想要利用我。   但是有了一个月的铺垫,四王爷却也不是很生气。承恩侯发现了苏弯弯偷人,最后竟然还成了贵妃,但他儿子却死了,现在连失尸首也没有,两相对比之下,实在是太过于悲惨。   他想要害苏弯弯,却又害怕皇帝,因为这件事情由臣子透露出去,那皇帝的脸面也不要了。   谁会娶一个私德有亏的女人呢?   但是,这件事情也可以是由另外一个人抖露出去。比如四王爷。   四王爷可以直接选择去跟陛下说,因为这样一来就是家事。   做弟弟的,发现哥哥的妾室之前不干净,难道还不能告诉哥哥吗?   由弟弟去告诉哥哥,是很合适的。但是四王爷和陛下就连面子上的兄弟情也没有,四王爷最近又恨极了陛下,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在太上皇陛下还在的时候,自己把苏弯弯这件事情宣扬一下,想来陛下也不会打死自己。   那他还能对自己干什么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连谣言四处说自己生母惨死的事情,他也不敢查,只敢喝闷酒。   所以,自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根本不怕!   这时候,四王爷又觉得老皇帝还活着实在是件好事。至少兄弟可以相残,但是父亲不会杀儿子,就是废太子也没有死呢,只关了禁闭。   虽然这辈子不会出来,但还有命不是?自己就算是不招他疼爱,总不能直接赐死吧?   四王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做下这件事情。第二天喝酒的时候,就跟承恩侯把话说开了。   大概意思是说,我可以帮你去太上皇陛下那里告状,但是我去说了,你也要给我诸多好处,我肯定是要吃挂落的,别让我太吃亏。   承恩侯立马感激,哭的像死了爹一样,老泪纵横,一个劲地表示自己以后欠下四皇子一条命。   至于这条命值不值钱,也要看后续的合作。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四王爷就骑着马,嘚嘚嘚的到了灵园。   当时皇太后正在摘菜——灵园自从被刕晴牙整理出来一片菜园子之后,太后娘娘也喜欢上了这种归园田居的日子,时不时就要过来摘些菜回去让人煮。   没错,她只负责摘,洗菜煮菜上菜,那都不是她的活。   太上皇陛下通常这时候都会坐在一边看着,他老人家比太后娘娘更加懒惰,虽然张罗着开菜园子,时不时还会把刕晴牙照过来挖地,但是这块地他是没有干过任何活的。   太上皇陛下正在想自己应不应该也学着太后的模样去给自己找点事做——特指摘菜,然后就听见外面说四王爷来了。   这个儿子如今正恨着自己,太上皇陛下心中是很清楚的,不过因为不在意,倒也不是很伤心。   这时候,老四过来做什么?太上皇陛下动动手指头都知道肯定没有好事情。   他叹气一声:“太后,你帮朕接下他吧,朕可不愿意见他。”   但是这次四王爷铁了心,不管太后怎么劝说,都说是关系到陛下的名声,要当面说。   太上皇陛下就好奇了,老三那个奸贼头子的名声什么时候需要你来说了?   于是把人叫进来,四王爷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把承恩侯发现苏弯弯在外面偷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肯定是不能说承恩侯跟自己一起联合起来搞事情,只说是实在是不忍心,又觉得以苏弯弯如今的身份,传出去的话多丢人。   太上皇陛下就笑了,“你还怕传出去?你要是怕传出去的话,你就别说呀。今日在这里说了,这么多人听着,怎么封口?全杀了吗?”   一屋子的奴才只恨自己刚刚为什么不主动出去。   主子们说话,奴才一般都是要出去的,可是,刚刚四王爷一进来就开始说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苏贵妃偷男人。   他们就不敢走了,走什么?只要出了这趟门,传出去了,就是他们的不是。   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死。   奴才们跪了一地,太上皇陛下的神情带着一股看好戏的目光,让四王爷坐下说话。   四王爷坐下之后,心里就很舒坦。别管其他的吧,反正现在,他心里很爽。   苏贵妃那个人,四王爷也见过,生的娇娇弱弱,弱柳扶风的,是个良家妇人。   齐礼喜欢这样的倒是能解释的通,可这样的人给他戴了绿帽子,那以后可有的嘲讽他了。   皇太后的神情也很难看。她倒不是因为苏弯弯格子戴了绿帽子,而是那顶绿帽子本人,就是她儿子。   而且这事情太上皇陛下本来就知道,自家的儿子做了贼,他以前没兴趣说,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有兴趣了。   可是这件事情他不能有兴趣,这件事情后面藏着的东西太多了。   莫知晓,刕晴牙。   齐礼和折霜两个人联手做下来一件大事,就连她也牵扯其中。   太后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件事情要控制在苏弯弯和齐礼的风花雪月之间,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她看了老四一眼,突然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记得,折霜当时在处理莫知晓的行踪时,还留了一条线,这条线是引向废太子的。   太后的心思动了。   她记得当年折霜说过,莫知晓之所以进宫,是认为刕晴牙被废太子给藏起来了,他当时已经魔怔,又因为太监的身份,成功进了宫,去了东宫。   这些事情如果想要承恩侯查,是可以查到的。   太后慢慢的松开手,对着四王爷笑了笑,“四王爷最近倒是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她道:“苏贵妃本宫也不喜欢,可本宫却没有败坏她的名节,你和承恩侯两个大男人,倒是说起来头头是道。”   承恩侯说是没证据,但是也有一些证据。   他从小玉儿的供词里面又找到了伺候太苏弯弯的其他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言,拼凑出少夫人出门的时候确实不喜欢让人伺候,只有桃令跟她在一起。   除了桃令之外,还有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是外面买来的,结果后面就消失了。   太上皇陛下让人去叫了承恩侯,苏弯弯和齐礼过来,一口一句要给他们三个人做主。   “承恩侯刚刚说的小丫头,你可知道在哪里?”   太上皇陛下问苏弯弯。   苏弯弯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齐礼也让她实话实说。   “老爷子那个人,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朕的热闹,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看个够。”   他无所谓的道:“所有的事情,都要在你我郎情妾意之间,莫知晓不能在其中。母后在那边,肯定会帮我们周旋,朕倒是不怕,你只稳住就行。”   其实按他说,就是让太上皇陛下知道莫知晓的事情也不要紧,但是,这事情是太后善尾的,是在皇宫里面做下的,若是在外面还好,但是在皇宫里面,还有太上皇陛下不知道的事情,那可能后果比较严重。   自己虽然是老虎,但是太上皇陛下却不仅仅是老虎,还是压制老虎的人。   所以该唱戏的时候还得装。   苏弯弯点头,她心里也有点数了。而且,谁也不怕谁,桃令出嫁之后,她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承恩侯竟然敢弄出这一出戏来,那她也敢回报回去。   于是太上皇陛下问她,她就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齐礼。   “回太上皇陛下的话,臣妾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   承恩侯立马接话,“此人形迹可疑,臣也在派人查找。”   但这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唯一的证据,比如说洗澡,这些都已经查不到了,都可能是小丫鬟胡说八道。   承恩侯来的时候也说了,“只是跟四王爷说了猜测,万万没有想到,四王爷竟然会跟您说。”   这也是他们之前说好的。   反正这次,承恩侯的目的是为了让苏弯弯进入地狱,不再获得帝王的宠爱。   而四王爷纯粹就是为了恶心齐礼,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他也当个宝,之前不知道跟了多少男人。   两人正在想,却听皇帝淡淡地说道:“儿臣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件事情呀。”   听见这句话,承恩侯心里就咯噔一下。   然后听皇帝笑着道:“当年,朕看上了弯弯,便常找她出来玩,她当时作为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被管的严,朕只好给了她一个婢女使唤。”   承恩侯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第83章 满庭春(28) 一更   承恩侯当场就吓的不行。   他是想通过给皇帝一顶绿帽子让皇帝对苏弯弯厌恶, 但是当这顶绿帽子被皇帝亲口承认就是自己的时候,他一颗心瞬间不跳了。   四王爷也嘴巴一张,整个人愣住, 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们, 你们——”你们了好几下,却到底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 只能是最后又坐在凳子上面,然后不说话了。   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他只是更加同情承恩侯。   是的,没错, 人家在你苏弯弯还是莫苏氏的时候, 就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别说什么出去一天没踪影了, 说不定你儿子的床人家皇帝也睡过。   反正那一刻, 四王爷十分同情承恩侯, 但见他那副震惊后怕的模样,却又觉得这人真是怂。   没错,怂, 人家皇帝都跟你儿媳妇偷情那么多年了, 你不是恼火,不是愤怒,而是后怕, 后怕什么?还不是后怕这事情他没有自己宣传出去,而是保险起见, 让他来太上皇这里告状。   四王爷就挺看不上承恩侯的,他想,有血性的人,在知道自己的儿子被绿后, 不是应该悲腔难忍吗?   他坐在一侧,倒是没有了声响,然后想了想,道:“真是没有想到,陛下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他叹息,“陛下也不要怪臣弟,臣弟也是为了您好,这才来父皇面前讨个主意,毕竟这事情由臣跟您说,您肯定生气。”   四王爷如今十分光棍,“如今事情查明白了,算是误会一场,此事也算皆大欢喜。”   承恩侯一张脸白的不像话,深深的看了眼苏弯弯,什么话也不说,只朝着皇帝又磕了三个响头。   “臣……臣不知,这事情之后是这般,请陛下见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时候最好是将整件事情都烂在心里,当做没有这件事情。   在场的人只有齐礼自己不怎么在意,“事情弄清楚了就好,父皇,朕来的时候,不曾想竟是这事情,皇宫里的折子还没有看完,儿子便先回去了。”   太上皇陛下本想看好戏,谁知道承恩侯直接认了,好戏没得看,他本想还找人去查查当年两人的事情,可见齐礼这副模样,又没了兴趣。   有什么好查的,自己的儿子,他都能想的到老三这不要脸的怎么勾引人家儿媳妇的。   齐礼不在意,太上皇陛下就更不在意了,挥挥手,让人下去,直到要走的时候,一群人都十分的安静。   只有在最后,苏弯弯突然停下来,跟齐礼道:“臣妾于心不安,想跟承恩侯爷说几句话,求陛下成全。”   齐礼挑眉,然后道:“去吧。”   承恩侯闻言捏紧了手,跟着苏弯弯一块,去了不远处。   不远处就是齐礼和四王爷,两人在这里说话,那边虽然不能听见,但是能看见,承恩侯不敢露出什么难看的表情出来,于是就面无表情。   他垂着头,语气冰冷,“苏贵妃娘娘,你真是好好手段啊。”   苏弯弯轻轻一笑,“侯爷说笑了,比起您家治理人的手段,我这算什么啊。”   承恩侯唰的一下抬起头,“娘娘不装了?不装无辜,不装楚楚可怜了?”   苏弯弯再次笑了。   “装可怜?装无辜?”   她勾起嘴角,讥讽道:“侯爷,像您这种死了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才不要在之类装可怜,装无辜。”   “当年,你儿子染上了好色的毛病,一个个的人抬出去,你选择视而不见,不仅不劝阻,还想着从江南挑一个好欺负的回来。”   她目光变得越来越冰冷,“我就是那个可怜蛋,我怀着憧憬,怀着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的心来到你家,我是想要活着的,好好的活着——可你们呢?你儿子,去江南的路上就被人给阉割了,成了个太监一般的人,你们便心疼他,你们心疼他,便继续纵容他欺辱于我。”   那段日子,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再呼出去,然后嫣然一笑,“所以,承恩侯爷,你不要觉得,你儿子死了,你妻子死了,他们很委屈,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无辜,可怜,造成今天这一切的,都是你自己的错。”   “是你,没有教好自己的儿子,是你,在儿子死了之后,又纵容自己的妻子对我非打即骂。”   她脸上的笑越来越灿烂,“当年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睡的好好的,半夜,承恩侯夫人便亲自带着人浇一盆凉水浇在我的身上,大半夜,我跪在床头,被她打骂。”   承恩侯被她说的想起了那段被他遗忘了的记忆。   那时候,儿子找不到,妻子已经有些疯魔了,将满腔怨恨撒在儿媳妇的身上。她认为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儿媳妇怎么能睡的这般安心?”   自己知道后,想着老妻可怜,便也没管,只让下人管住嘴巴,苏弯弯院子里的人,能撤就撤。   那段日子,确实是他们对不住苏弯弯。   说到这里,其实他已经明白妻子和儿子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但他依旧忍不住问,“所以,是你杀的吗?”   苏弯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笑起来,“他们死有余辜,不是吗?”   承恩侯闭上眼睛,有一瞬间,他想,他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任何的东西,只想要这个女人死。但是不可以。   承恩侯府,不仅是他一个人的,还有无数的族人。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的儿子,女儿。   他不只有莫知晓这一个儿子,也不只有先妻一个妻子。   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他不能放弃现在的荣华。   苏弯弯便道:“侯爷,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是保重身体吧,你们家的冤魂那么多,小心他们晚上找你算账。”   承恩侯最后问她,“我知道,我夫人是你推下去的,那么知晓呢?知晓的尸骨在哪里?你是怎么杀的他?”   苏弯弯便抚平了自己的袖口,准备走了。然后抬头,道:“侯爷,等你死了,你自己去地狱问问莫知晓吧,毕竟,像你们这种人,死了之后,也是要去十八层地狱接受惩罚,不能转世投胎了,那便一家三口说个清楚,说说这么多年,你们做的事情,够不够死一死。”   她转身,刚走了几步,就见承恩侯叫住她。   “你以为,自己又是好人吗?你以为,你杀了这么多人,就能够转世投胎吗?”   苏弯弯一愣,然后笑了。   她摇摇头,觉得这句话好笑至极,转头,道:“我早就不期待下辈子了,就是做恶鬼,我也不放过你们,我只气自己的戾气没有冲天,没有让神明保佑,让你的儿子死得更惨。”   “我从来都是在地狱,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回到马车,齐礼将她搂过来,“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脸色这么差?报了仇,让他憋屈受着,不应该高兴吗?”   苏弯弯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陛下,看着我这么痛苦的活着,你高兴吗?”   齐礼的脸一瞬间拉下来,“你怎么又说这个?”   苏弯弯讥讽一笑,“你看,你不是也挺不高兴的。”   她说完低头,并不提及此事,倒是齐礼想了想,认真的道:“朕觉得,朕应该是爱慕于你的,所以离不开你。”   他想想折霜和刕晴牙,认为自己对苏弯弯的感情也跟他们两人似的,并不算差,这般的喜欢,苏弯弯却不领情,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他自以为说的认真,深情,听在苏弯弯的耳朵里却恶心的人。   她想,也许帝王自有自大的毛病,如今连深情也自大起来,觉得自己真的懂喜欢,懂爱慕。   她笑了笑,“陛下,别说了,幸而臣妾早膳吃的少。”   不然就吐了。   齐礼一愣,先是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明白过来,脸色一变,想发脾气却到底没有发出来,只道:“那你也呆在朕的身边吧。”   还有这么多年,她肯定能想通的。   ……   承恩侯闹了这一场事情,折霜回到家里的时候,就跟刕晴牙道:“怕是要有一场好戏要上了。”   刕晴牙正在挖地,“我派个人多注意一下承恩侯吧?”   折霜点头,折霜说起承恩侯来。   “我猜是心里憋着气,正不知道往哪里发,便找个由头让他发发脾气,他这些年不是一直装老好人吗?那就让大家看看,这个老好人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刕晴牙应承,“这事情交给我去办就好了,你不用费心,承恩侯此刻怒急攻心,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也正是好打到他七寸的时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丹朝和丹阳进了院子。   今日两人回家,高兴的很,一个劲的在宅子里面四处跑。   刕晴牙就道:“今日的天好的很,明日我看了,也不会差,我们带着丹朝和丹阳去跑马吧?”   丹阳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眼巴巴地去看阿娘,就先让她看在自己可怜的份上,能答应阿爹说的话。   也此,她还可以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   “今日我来锄地吧?”她走过去搂着折霜,“阿娘,我来锄地,阿兄浇水,你和阿爹歇着好不好?”   折霜就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这么多地呢,你阿爹本来要锄一上午的。”   那也干!   能跑马比什么都强。   在皇宫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去跑马,因为先生们太过于小心,生怕他们出什么事情。   但能少干点就少干一点,有些事情还得靠自己去争取。   “吃饭也不准吃多,只准吃七分饱,我多吃了几口肉菜,就被嬷嬷一顿说。”   丹朝提着花洒,一边浇地一边叹气,“还是家里好。”   折霜摸摸他们的头,“等你们再大一点就好了。”   丹朝小声的问,“我们可以不去吗?”   折霜摇摇头,“这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为了你们以后好,不能不去。”   权贵到他们这个地步,有些事情早已经身不由己哦。于是就有些心疼两孩子,“可怜见的,在宫里吃不饱回家可要吃好。”   于是带着人去吃东西,一口一个心肝。   丹阳明白过来,做出一副我还是干活的模样:“不能走——那地里的活谁干呀?”   眼神看向了刕晴牙。   折霜就笑:“你爹。”   刕晴牙好险一口气没上来,瞪折霜,“偏心也没有你这般的吧?”   折霜扭头就走,“反正你儿子和女儿替你选好了,你就认命吧。” 第84章 满庭春(29) 二更   刕晴牙看天是跟着钦天监看的, 但他这方面的技艺实在是不行,大家衣裳和其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天却下了雨, 这就跑不了马,只好等。   等到两个孩子进了宫, 又回了家,这天儿才好, 折霜和刕晴牙就马上带着孩子出去跑马。路上遇见了承恩侯的马车,承恩侯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让人抬过去了, 可见对折霜也恨到骨子里, 面子上过不去。   他现在很怀疑折霜也知道些什么, 但是比起恨折霜, 他还是选择恨苏弯弯。   人到中年, 死了儿子和妻子,还不能报仇,憋屈的忍着, 跟刕晴牙想的一般, 他能忍住一时,却忍不住许久。   他的忍住,也只是体现在皇帝面前。   “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着杀掉我们。”折霜道:“我, 你,苏弯弯, 甚至是陛下,咱们四个人,他顺着一想,说不定就想通了一条线。”   刕晴牙:“什么线?”   折霜:“你是我救的, 弯弯是陛下救的,那你是我从什么人身上救的?弯弯和陛下又是怎么好上的?这些事情,细思极恐,他再想想,就会觉得莫知晓是陛下杀的,你我都知情。”   但其实还有一条线。太后说的没错,承恩侯要是作死,只需要再给他放一条线索出来。   “当年,莫知晓可是想去太子府里面偷你。”   这话让刕晴牙瞬间不高兴了,折霜马上道歉,“我用错词了。”   这男人真是,越大越难哄。   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另外一辆马车里面,却有三个孩子。   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太子表兄,丹朝和丹阳十分的淡定,他们都知道太子有隐卫跟着,且能直接出来,陛下和娘娘们都是知道的。   于是两个人处变不惊,淡定问好。小太子一张面瘫脸,内心却觉得不好玩。他想吓人没吓着,实在是没意思。   三个小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丹阳问,“殿下,您怎么来了?”   小太子齐盛一板一眼,“姑母昨日进宫接你们的时候说要带着你们去跑马,阿娘今日起床记起来了,便让我也跟着来。”   其实昨晚上苏贵妃娘娘来长乐宫里面跟阿娘一起说话,天晚了,便直接睡在了长乐宫,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今日还赖床,原本今日早上说好带他去采集露水的,结果也没有去。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于幽怨,阿娘亲自跟父皇求情,放他出宫来跟着姑母和刕晴牙一起跑马。   没错,他从来没有叫过刕晴牙姑父,反而是叫刕将军。   小太子眼高于顶,看不上刕将军的出身,很是直接。他会叫丹朝一声表弟,叫丹阳一声表妹,叫折霜一声姑母,但是不会叫刕晴牙一声姑父。   让他叫姑父,那还得是有本事才行。   他不叫,也没人能逼他叫,皇后说了几次之后,也就随他而去了。临行的时候叫他,“你都要变成小老头了,跑马的时候让你姑母和姑父带着你吹吹风,吹走你这一脸的小褶皱。”   丹阳好奇的看向太子,“那待会,你的隐卫抱着你跑马吗?阿爹抱阿兄,这阿娘抱我。”   可是她怎么听阿娘说,隐卫是不能露身的?   但除了隐卫,太子也没有带其他的人出来。   齐盛就有些不高兴。   “我自己能骑马。”   但他才五岁,即便自己已经能骑着小马驹走了,还是需要人带着的。齐盛想了想,“那你们两个都跟着刕将军,我跟着姑母。”   行吧,你是太子,是主子,你说了算。   所以等折霜和刕晴牙看见多出来一个明显不高兴的小太子后,就很是自觉的分配了带娃任务。   带孩子骑马并不是什么难事,带自己的孩子骑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带太子骑马,就比较有压力。即便折霜的身份特殊,还是有压力。   她觉得皇帝和皇后实在是太相信她了,竟然将自家的太子就这么给了过来。不过看看四周,马场虽然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但是已经有戒严的痕迹了,四周肯定藏了人。   折霜这才安心。然后牵着太子的手问,“阿盛,姑母记得陛下教过你骑马了,对吗?”   齐盛点头,“教过的。”   马上要上马了,他带着一股兴奋劲,再是板着脸,还是露出来一些欢喜。   “姑母,咱们待会骑快点可以吗?”   折霜就笑,“好啊。”   齐盛就摩拳擦掌。他很少出宫,一出宫也是被齐礼带着四处跑,还是第一次来跑马场。   “我抱你直接上马,你坐稳了。”   把人抱到马上去之后,她问,“怎么骑马的还记得吗?没有忘记吧?”   “没有!”齐盛大声的答了一句,很是激动,脸都兴奋地红了,一张脸跟猴屁股似的,着急的伸出手抓紧绳子,想着马上去骑马。   折霜就顺从他的意思,翻身上马,然后看刕晴牙,见他一次带了两个人,还将孩子们护的严严实实,乐道:“你的手肯定又长了。”   刕晴牙不理会她的调笑,“待会儿比一比,看谁跑的稳。”   小人坐在马上,都觉得自己很高大,大人还没答应,小家伙就齐齐叫嚷开了。   “肯定是我们跑得快!”   这是丹朝说的。   “阿爹好厉害!”   这是丹阳说的。   结果齐盛一听立马纠正,“你们全都搞错了,刚刚刕将军是说谁跑的马稳当,谁就赢。”   这才是规则。   折霜笑盈盈的,“没错,阿盛说的很对,不是谁跑得快就赢,还要跑的稳。 ”   丹朝仰头看向刕晴牙:“那阿爹,你拿捆绳子将我跟妹妹绑起来吧。”   刕晴牙:“…………”   倒也不必有这么强的好胜心。   谁知道接下来,就听见那位一直端着的小太子叫嚷:“姑母,那你拿两捆绳子把我绑起来!”   折霜先是笑,后面就觉得不好了。   三个孩子在宫里面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怎么一个个的好胜心这么强。只是丹朝和丹阳在家里的时候还没有这样。   她心里记下事情,决心回去的时候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看已经兴奋得只差飞起来的齐盛,摇摇头,然后一扬鞭子,开始骑马围着那场跑。   三个小的嗷嗷叫唤,马场里面全是他们的叫喊声。   折霜想着等以后可以多带着孩子们来,这时,就见外面走进了一群人。   能被放进来,说明对方身份不低,但是折霜看了看,却发现没什么认识的。   她只好耐心的等。   倒是齐盛不高兴,“他们怎么进来的。”   一般而言,都应清场的。   马场场主被告知今日有贵人在,不能再接待人,这个马场不是权贵来不了,马场场主见过齐盛一次,自然心里激动,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但这般的情况下,还能被放进来的,就是他不能去拦的人。   折霜这时候大概也就知道是谁了。   “应该是五王爷。”   权贵能拒绝,但是皇家的人若是执意要进来,那便是拦不住也不能拦的,因为那是太子的叔叔,是太子的长辈。   若是他拦了,五王爷回宫里一说,就是他的错处。反正他是给五王爷说了的,对方不听,他也实在没有办法。   他匆匆忙忙的跑到折霜和刕晴牙这里,,脑门上的汗滴不断的往外冒:“刕将军,刕夫人,五王爷带着人来,奴才已经告知他太子殿下也在,他说没事,今日天气好,他的人又多,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聚在一起。竟然太子殿下也在,他就过来打个招呼。”   折霜没有怪罪他,“我也去给五王爷见个礼,怎么没瞧着他?”   马场场主就道了一句,“他还在外面跟人说话。”   折霜:“…………”   这位心也真够大的。   而这时,对面的一群人,大概十七八个的模样,都是少男少女们,没有成婚的那种,个个脸上都闪着好奇的神色。   “前面就是刕将军和刕夫人吗?”   一个穿着粉红色的衣裳姑娘道:“我还是第一回 见到他们。”   这一群少男少女们身份并不是很高,家中就算是做官也是小官,还有一些是商户,或者是举人秀才等,都不是能跟折霜说上话的。   粉红色衣裳的姑娘十分好奇,“听闻刕将军长得特别好,当年……”   当年什么虽然没有说完,大家自然也清楚。折霜和刕晴牙的故事现在都有传闻,说他们在沐国公府的宴席上面一见钟情,随后刕晴牙一步登天。   越是传的邪乎,越是有人想看看刕晴牙到底长什么样子,姑娘也不例外,伸长了脖子看,但还是没有见着。   刕晴牙背对着他们这群人。   她的同伴就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别乱看,我总觉得今日有点不对劲,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马场的管事在一旁跟五王爷说了不少话,怕是这里面有贵人在。”   同伴穿着一身黄色衣裳,是个端庄的姑娘,她跟粉红色衣裳姑娘玩的好,这才劝她。   但是粉色红衣裳的姑娘明显有些不在意。   “什么贵人?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呀,就算刕夫人再厉害,也没有五王爷厉害啊。”   这一句话倒是不带其他的意思,单纯只是少女自己的理解,她认为五王爷在这里,那就要皇上和皇后等人来才能大过他。   折霜和刕晴牙远远是不够格的。   其他人听着她们的话,心中倒是有些着急。   “快别说了,祸从嘴出,五王爷还不进来,咱们是不是应该要先过去跟那两位行礼啊。”   说到这个,就有人抱怨,“卢玉儿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缠着五王爷说个不停。”   此话一出其他的人虽然没有全部附和,但是脸上也有同样的神情。   他们这些人,平时攀不上权贵,能得到五王爷的赏识,已经实属不易,今日来这里,虽然说是五王爷组织的相看——没错,五王爷最近对当媒婆十分有兴趣,将这一群少男少女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相处相处。   于是带着人来跑马,之前话的说出去了,肯定是不能直接走的。   于是折霜就见着骑马过来的五王爷,只见他先给太子行礼,然后笑着道:“今日来的匆忙,倒是没想到你们在这里。”   齐盛也行礼:“五皇叔。”   五王爷他们一来,折霜就想带着太子走,刕晴牙之前没有跟五王爷打过交道,今日就笑呵呵的解释,“我们来的早,已经跑过一阵子了,这就回去。”   五王爷虽然混不吝,但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说句实在话,他能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进来,就是想着他们一进来,折霜和刕晴牙肯定为了太子的安全走。   五王爷就想,那你们走好了,反正他人来都来了,他不走。   他最近一对还没有凑成对呢。   正想的美滋滋,就听见太子绷着一张脸,“我不回去,我还要再跑一跑。”   折霜就笑,“难得出来一次,行,只不过这回我不能带着你了。”   她到底没有刕晴牙在马上的经验多。   太子想了想,觉得跟跑马比起来,还是可以忍受跟刕晴牙一起跑马的。   于是双方换了位置,丹朝和丹阳跟着折霜随五王爷去一边休息,他们两个人跑了一圈,已经心满意足,并不想着继续。   五王爷还挺稀罕这两个听话的人。他还没有子嗣。   说起这个,五王爷就有的说了。   “上回我在宫里面见着丹朝和丹阳就觉得两人聪明,若是将来我有孩子,我也愿意让他们像丹朝和丹阳这样,我说阿霜啊,咱们也算亲戚,你让两孩子去我们府里坐坐吧?”   折霜不是很明白,“去做什么?”   明显这意思不是让孩子们去府里玩。   五王爷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去我和五王妃的床上坐坐啊,他们现在还小,还能招来弟弟妹妹们,我听闻再大一点,就没用了。”   折霜:“…………”   龙生九子,真的各有不同,怎么五王爷就这般的不着调?   但是怎么说也比四王爷好多了,至少不在暗地里弄你。   到了亭子那边,那时七八个少男少女们也在这里,于是纷纷上来行礼。   折霜笑盈盈的点头,“下回我在府里面设宴,请你们来赏花。”   这实在是一句客气话,她对着谁都这么说,但她家里面从来都没有设过赏花宴,被威远侯夫人不知道诟病多少回了。   一般人也知道是客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面就有一个不一般的,折霜话刚说完,就见她道:“这可说定了,到时候夫人可不要反悔,我可记得夫人的话了。”   折霜看过去,只见那姑娘穿着粉红色的衣裳,芙蓉如面柳如眉,是个好相貌。   如今这般心直口快的姑娘可不多见。   她笑着道:“那我待会儿跟五王爷求个帖子,下回若是有赏花宴,必然叫你们。”   粉红色以上的姑娘满意了,见她又好说话,上前一步,夸丹朝和丹阳,“就跟菩萨坐下的两个童子一样,跟夫人很是相像。”   但其实两个孩子跟刕晴牙像的多,折霜知道她在讨好自己,倒是觉得她不容易。   才十四五岁呢,自尊心正是最强的时候,能放下脸面最先跟她说话,又不要脸面得她一个承诺,一般的人还真办不到。   折霜就问,“你是哪家的姑娘,之前从未见过。”   粉红色衣裳的姑娘立马道:“我父亲是做药材生意的,我的外祖父曾是茂元三年的探花郎。”   折霜熟读朝廷官员的名单,一听细细的回忆,便点头道:“我知道你的外祖父,他打马游街的时候,我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不过,我记得他去世很早,是个好官。”   少女不曾想折霜真的知道自己的外祖父,激动的不行,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您竟然还记得。”   折霜哑然失笑,“不用紧张,我不是吃人的老虎。”   见她竟然还记得茂元年间的一个早逝官员,其他人也震惊了。   其实,粉红色姑娘这般介绍自己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外祖父到底是什么人。   有些还对她嗤之以鼻:毕竟,她外祖父家里本来就贫穷,做了官之后没两年就去世了,只剩下妻儿老小继续贫穷。   姑娘微微有些虚荣心,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怕对方因为自己是商户人家的姑娘就看低自己,便总是加上自己外祖父的名头。   但偏偏没人知道她的外祖父是谁,总是十分的尴尬。   没想到今日,竟然碰上记得的了。这让好几个公子哥都怀疑自己。   凡是想考科举的,其实都暗暗地记着京都官员,每年的进士,状元榜手和探花,这些心里都要有数。   但是说起茂元三年的探花郎,即便他没有早逝,他们也不会去记。   折霜还真是不一样。   五王爷也觉得不可思议,感慨道:“阿霜啊,上回四哥还说你的槐花,说你只知道在太上皇陛下面前撒娇卖痴,一点儿本事也没有,我还觉得他说的对,如今想想,十分惭愧呀,四哥肯定不如你。”   这话一出,折霜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能道:“四王爷对我误解很深,下回我跟他解释解释。”   五王爷哈哈一笑,道:“那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会打死我不可。”   折霜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刕晴牙该跑马跑完了,正要告辞,突然前方出现马儿的嘶鸣,马场的马有好几匹突然疯跑起来。   折霜脸色一白,五王爷的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人骑着马就要往那边跑,那边可是太子呀,出不起任何的差错。   马场场主当即坐在地上,吓的。   刕晴牙眼神一眯,抱着太子道:“小殿下,你坐稳了,紧紧的抓着我,可千万别松手。”   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青天白日,竟然敢在马场动手。   幸亏刚刚折霜谨慎,让他带着太子。   他在战场上对这样的情形有经验,带着太子不断的跑,避开嘶鸣而来的马,然后从袖子里面开始丢刀子,一把把的匕首丢出去,每一把都精准的插进马的脖子里面。   马儿一匹匹的倒下去,太子抱着刕晴牙,惊讶的发现,他手里的匕首还没完,还有好多呀。   他没有感到害怕,只是问:“你怎么有这么多匕首?”   刕晴牙杀完最后一匹马,笑着道:“这是定情信物。”   这些匕首,可都是折霜一把把的送给他的,全是定情信物。从他们相识开始,到现在,每当他不高兴的时候,她就送匕首。   他道:“小殿下,你记得还我一些干净的。” 第85章 满庭春(30) 一更   匕首不是普通常见的匕首, 笨重的很,是已经做过改良的小匕首,轻便, 省事,刀鞘弯弯, 开鞘快,收起来不大。   他平日里带习惯了, 做飞镖用,别的将军可能挎刀什么的,他不一样, 他袖子里面全是刀。   因为刀多了, 还现出来过来几次, 所以他三刀将军的名声更显。   马肯定是有问题的, 不然不敢这么弄。他问小太子, “殿下出门,可有人知晓?”   没有。   真的是临时起意。还没有招摇大摆的,带着隐卫就出来了。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手脚?   刚刚还在想是不是有人想要谋害太子, 现在想想, 其实可能不是,只是太子撞上了不好的时候。   刕晴牙又一把抱起太子,带着他过来, 折霜已经吓到不行,脸色苍白, 头一次害怕的问,“没伤着吧?”   这可是皇家的命根子。   刕晴牙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齐盛道:“没伤着。”   因为刕晴牙的反应实在是太及时了,隐卫在后面还直接出来杀了马, 两人一起,都用的飞镖和飞刀,齐盛只觉得马儿还在很远处的地方就死了,根本没有来眼前,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觉得是一次奇遇。   “要是再近一点就好了,我就可以看看他们死的时候,眼里有没有恐慌。”   好奇嘛,畜生也会有惊恐吗?   折霜:“……”   你爹是个奇怪的人,你也是。   好在有惊无险,不然真的是要哭死。她还忍的住,松一口气之后就准备送齐盛回去。但是五王爷忍不住啊,他走过来就哭,哭的嗷嗷叫,“场主呢,场主呢!哪个王八孙子敢害太子,敢他娘的害我——”   人家本来好生生的在骑马,结果好嘛,他来的时候,带了这么多人,场主提醒他太子在这里,他也觉得无事,硬是要过来,一来就出来事情,这事情联系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他要害太子。   跟他来的一群人也吓的不行,有两个胆子小的,已经抖起来了。   太子,竟然太子也在这里,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五王爷没有提,他们根本不知道。稍微聪慧一点的便也知道此行怕是回不去了。   果不其然,那位刕夫人就说请他们一起去宫里面。   宫里面,这群人根本不敢想,以前少年郎们也幻想过进宫面见皇帝,姑娘们想见见皇后,被封为诰命,没想到终于要进宫了,却是这样进去的。   他们冤枉。   折霜肃目,“还请各位想想,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待会到了宫里,会有人带你们去问话,还请不要害怕,只是正常的问,只要各位是清白的,不会有什么事情。”   若是今日只有折霜和刕晴牙在这里,倒是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但是太子在,就必须要查的清清白白。五王爷举双手双脚赞成。   “一定要查出来啊——”   一定要查出来还他一个清白,他甚至已经在想是谁害他了。   回去的路上,他坚持要跟太子一辆马车,让刕晴牙和丹阳丹朝一辆,他要跟折霜太子一辆,凑在一起,努力的讨好齐盛,“太子啊,你要相信五叔,五叔对你可没有任何意见,五叔这辈子做个闲散王爷,吃吃喝喝一辈子也就够了。”   五王爷极力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动机,恨不得剖开一颗坦诚的心给太子看看——但是他舍不得。   平常人也就罢了,一个长辈说到如此地步,怎么的也要好言安慰。折霜记得以前齐礼就是这样,最开始的时候还懂得礼贤下士,知道做出一个温和的模样给大家看,后来嘴巴才变毒。   可是太子不是一般人,小小的脸板成一片,在听完五王爷的自述之后,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却语出惊人:“可是,五叔跟我父皇的关系也并不好,也有可能是想要杀了我,然后让父皇伤心?”   五王爷:“……不是,小殿下,你可不能这样想。”   太子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   “再者说,杀人难道一定要有理由吗?不就图个痛快吗?我听父皇说,小时候,五叔明明知道自己不敌父皇的英勇,还往他鞋子里面丢过虫子。”   五王爷:“……”   他要被气死了!!   这父子两个简直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要真有那本事,还真要第一个就宰了如此两个嘴巴恶毒之人。   五王爷很憋屈,很气恼,正当他要说几句自己清白之躯你爱信不信的时候,就听太子道:“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其中一个猜测,我还觉得五叔被人利用了,不然好端端的,五叔你怎么来这个马场了?”   “京都的马场可有好几个,五叔你仔细想想,来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   五王爷气愤的心一下子又被勾了起来,还真顺着齐盛的话去想,“今日本来要是开诗社的,但诗社开来好几回了,也没见成一对两对的,我这心里就着急。”   折霜:“……”   你还真的闲的慌。   可是想想,还真的是闲的慌,五王爷就守着个乐坊司,刚开始还有兴趣去,后来就没有了,整日看歌舞也烦的很。   他就想玩点不一样的。正好五王妃要给妹妹说亲,约了不少人上门赏花,他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然后他就抢了五王妃的活。   折霜倒是有耳闻,威远侯夫人曾经跟她说过这事情。   “他那是瞎玩,男的女的通通一块做做诗句,说说话,就能行?做什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那样胡来的,也就只有一些小门小户的人想要巴结上他,这才上门,跟着他一起胡闹。”   折霜摇摇头,觉得五王爷也是性情中人,觉得帮人做媒走文的不成,那就来武的。   “吟诗作画不行,那马上的功夫肯定行了吧?我也是临时的主意,还真没人劝我。”   所以这事情才奇怪。   折霜只听不说话,他再看过来的时候就笑笑,笑的五王爷七上八下的,然后话头一转,“不对呀,小殿下,你怎么就不怀疑她和刕晴牙呢?万一他们深藏歹心,早早都安排了一切,又诬陷给别人,那也是有可能的。”   谁料小太子脸一端,“我信姑母,今日我是临时出宫,姑母也不知道。”   五王爷:“……”   他憋屈的道:“那我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呀!”   折霜笑盈盈的,“太子刚刚就说了,他只是猜测。”   五王爷气的心口疼,进了宫,然后去见皇帝,就要剖白自己一片丹心,谁知道他话还说,就见向来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皇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朕知道不是你。”   那一刻,五王爷眼泪就落下来了。   真好,皇帝竟然相信他,以后就是他的亲亲皇兄,再他保证,再也不在背地里骂皇帝歹毒。   齐礼已经收到了消息,“皇后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们两个把事情再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折霜和刕晴牙就说了一番从去马场到出事的过程。   “我们刚开始本来要去的不是这个马场,就是怕有人预备着,临时改了地方,又直接清了一遍人,想着应该没事的,谁知道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齐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从昨晚开始,皇后就有意让太子出宫,如果从昨天晚上开始布置,要预测了你们肯定会换地方,布置起来也不难。”   正说着,皇后快步的走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抱着齐盛的那一刻才算是安心。   齐礼难得的见她这副模样,道:“今日瞧着,才有慈母的模样。”   皇后瞪他一眼,“好在没有事情。”   齐礼觉得也应难有事,隐卫跟着的。   齐盛也小声的道:“几乎是一瞬间,那些马儿就全死了,就只有一个隐卫现了身。”   这就证明不是很惊险。   齐礼听见他说这话,笑了笑,这才道:“你以为不是很惊羡,其实不是,还有好几个刺客隐藏在附近,只是被杀,你不知道罢了。”   折霜和刕晴牙瞬间背后出汗,她冷汗涟涟,“是谁?”   齐礼摇了摇头,“还在查。”   那些刺客都是死士,但只要是个人,尸体也会有踪迹。   折霜和刕晴牙这才感觉到他们还是太嫩了。于是,两人也跟五王爷一样的表情了:憋屈。   这是有人做了陷阱等着他们。   两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宫里,第二天去皇后那里,见她骂人。   “淑妃一家完了。”   是淑妃啊。   折霜第一个想的是:“赫家其他人知道吗?”   皇后恨道:“不管知不知道,都得死。”   然后一句话嘀咕出来,“不过我瞧着,倒只有她一个人的手笔,知有她胆子才这般大。”   折霜后怕,“确实胆儿大,我如今还没回魂。”   皇后却道,“这事情且交给陛下去处置吧,她虽然蠢,但是这事情只要咱们运气差一点就要悔恨终生——咱们先别说这个,阿霜,太子说……他想让刕将军教他习武,你觉得怎么样?”   折霜:“……”   她想了想,“只要殿下喜欢,臣子应当尽责。”   皇后就笑,“说句实话,一般的人,阿盛看不上,你家刕将军是真入他眼里了。”   她道:“你家刕将军,是个有福气的。”   折霜替刕晴牙谢了礼,等到去见皇帝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一句,“真的是淑妃吗?”   齐礼哑然失笑,“你还怀疑皇后?不是她。”   折霜舒了一口气,“陛下,我信你,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不想跟一个蛇蝎之人为伍,每一步都得想了再想。   倒是齐礼知道她的意思,道:“阿霜,放心,朕也信你。” 第86章 满庭春( 31) 二更   回去的路上, 折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淑妃怎么突然要刺杀太子。   “她这一步,说是凶险, 也算不上。”   她跟刕晴牙小声地在马车上面说话。   “我总想着,她犯不上现在就下手。六皇子刚刚遭受了一场……等等, 六皇子……”   她皱眉,“会不会是六皇子出什么事情了?”   这真说不定。   刕晴牙却觉得这后面一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皇帝不想让他们知道罢了。   刕晴牙:“你刚开始也怀疑皇后了对不对?”   折霜点头,“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淑妃这一步虽然有可能会让太子丧命, 但是更多的是不可能, 如果我是她的话, 就算是猪脑子也会知道杀太子的机会只有三成, 还有七成是毫无可能。”   这样就十分冒险, 她反正绝对不可能去做。   折霜细细的分析,“就算是淑妃愚蠢,她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除非, 她忍不了了。”   折霜能想到的就是皇后。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皇后故意刺激淑妃,做下了圈套让她下手,还有一种就是有人在背后让淑妃受了刺激, 决心下手。”   这两种可能性,本来折霜更偏向于皇后。   “我曾经在宫里活过一段时间, 那段日子,有嫔妃利用自的儿女向陛下争宠。”   折霜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件事情又确确实实发生了。   “你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没的吗?”   一共五个皇子,废太子是老大, 齐礼是老三,老四和老五当时还没有出生,二皇子就死在了皇宫里面。   “当时,二皇子的生母李妃见儿子身体孱弱,有一回,二皇子病了,太医说极有可能就不回来,她就动了歪心思,陷害姨母,幸而当时太上陛下心里有数,姨母又做好了准备,否则当时就要被打入冷宫。”   这给折霜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她。   “我如此,陛下想来也还记得,这次我真是被带进沟里面去了,差一点点就真怀疑上了皇后。”   幸而她跟齐礼不是一般的君主跟臣妇,她主动问了出来,齐礼也给了答案,不然,她对皇后肯定有隔阂。   刕晴牙就问她,“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便是有人站着在背后操控人心,对当年的事情又那么清楚,定然是个老人,会不会又是哪位太妃?”   折霜摇头。   越是接近权利顶端,她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手段实在太过于稚嫩。   她甚至有一些颓然,“我这一次,真的是被人算计了。”   而且对方还算他算的非常准。   刕晴牙就抱住她,“你已经很厉害了,只是身在局中。”   他道,“见招拆线吧,无事,连陛下都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折霜闷的很:“陛下这次让我别管,估摸着背后的人我不能沾染。”   她心中其实有一个人的人选,“……你说,是不是废太子?”   刕晴牙:“他不是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吗?还会有势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说他了。”   当年太上皇陛下多疼他,说句实在话,若不是废太子委实没有做皇帝的能力,或者但凡他没有做出贪军饷和赈灾银子的事情,太上皇陛下都不能废他。   刕晴牙:“我也觉着是他,所以陛下不能让我们沾手,这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这件事情,查到淑妃那里正好。   折霜想明白后,就舒了一口大气,“我还有的学啊。”   刕晴牙也觉得自己经过这次之后受益匪浅,两人亲亲蜜蜜的搂在一起,互相鼓励,你说一句以后咱们肯定也能布出这样的局,成为厉害的人,他说一句咱们现在已经很好了,还年轻,等年纪再大一点,肯定就不会再这样被骗了。   两个人亲亲蜜蜜,到了流云巷子以后也没有下马车,把两个孩子给逼着急了,丹朝无奈的大喊:“能回去再抱吗?”   每次都要黏黏糊糊的,太子表兄都说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才不会这样,他们只有初一十五的时候才会睡在一张床上,还没有皇后娘娘跟苏贵妃娘娘睡的日子多。   所以,丹朝和丹阳也大概明白自己的爹娘跟别人的爹娘有点不一样,属于有事没事抱一抱,一天不抱着奇怪的夫妻。   丹朝和丹阳希望他们能变得跟爹娘一样,他们两个孩子实在是不能忍受爹娘是真爱,孩子是意外这事情,毕竟太难以接受了。   折霜和刕晴牙只好尴尬的分开,然后下马车,心里骂骂喋喋的了。   ——天底下也没有哪个儿子女儿这般不耐烦爹娘亲昵的。   但他们有时候情难自禁的时候确实喜欢二人独处,一有事要就把他们送去南陵公府,所以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心虚的。   折霜咳嗽一声,跟刕晴牙相互看一眼,然后一人抱一个,“今晚跟我们一起睡?”   丹阳不经哄,一哄就好,“好啊。”   丹朝比较冷酷,一张小脸绷的跟太子一样,再许诺了一次骑马才开心。   都是小祖宗,父母一个的惹不起。只能哄。   第二天,折霜进宫跟皇后道歉。皇后是个十足的聪明人,她昨天的异常肯定也被看出来了,她是肯定要去致歉的。   “对方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她道:“从当年二皇子的事情,到如今,对方知道我会怎么想,我想,他应该还觉得陛下也会跟我一般,这一局,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姜荔不怪她。   “陛下昨天跟我说了二皇子的事情,当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瞒你说,若我是你们,我肯定要去想是不是太子只是一个引子。”   毕竟有七成的把握不会受伤,而只要这样一来,对她唯一有威胁的淑妃全家都得死,六皇子根本不足为虑。   姜荔就道:“不仅算了陛下的反应,还完全掌控了淑妃。”   淑妃是个脾气大的,脑子也不是很灵,但胆子很大,蛮横,从她入手是最值当的。   姜荔也觉得深宫重重,她根本没有玩转,她还太嫩了。   两人都有一样的感慨,第一次交心起来。   “陛下娶我回来之后,本还想是试探试探我是什么人,结果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便十分诧异,但我觉得,能遇见陛下这种皇帝也不错,因为他并不掣肘于我,反而给了我一架登天梯,如今我的父亲见了我,还得下跪求我看下父女一场的份上,多帮帮家里。”   折霜还是第一回 姜荔说起这些事情。她一口一个我,又恢复了当时想要跟她交朋友的状态。   折霜还记得,姜荔之前有一段日子都是本宫本宫的自称。   姜荔就笑,“你还臣妇呢。”   两人都笑起来,苏弯弯正好过来,三个人一起用膳。   姜荔道:“这京都的姑娘都没趣的很,遇见你们两人之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是可以找到共鸣的。”   苏弯弯和折霜在她每次说出自己的观念之后,都不会露出惊讶的神情。   而且……姜荔看向折霜,“我十分佩服你当初能够有决心有算谋的废除了江南之地的坏毛病,说句实话,那也是我想做的事情,你在我之前做了,我也想帮你善个尾。”   她说出这话之后,折霜神情渐渐的严肃,她知道姜荔不是在说客气话,也不是在说恭维的话,而是认真的。   姜荔:“人的一生中,总得做些什么吧?我总觉得,我不能那般听话。阿霜,咱们比弯弯幸运太多了,我们能做的事情也更多,如果你愿意,我想跟你联手。”   她道,“我还要再说一件事情,你不要怪我。”   折霜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笑着道:“你查过我?”   姜荔点头,“当然查过,我做事,喜欢讲究万无一失。”   她深吸一口气,“我观你这一两年虽然没有大动作,但是在偷偷调查一件事情。”   苏弯弯都不知道这事情,连忙问,“是什么呀?”   折霜小声地道:“女户,还有在室女,归宗女,出嫁女等人对于父母财力的继承。”   苏弯弯眼睛睁大,“你想要确立这个的律法吗?”   折霜点头,她每次一想到这个心情就会很沉重,“如今我朝的律法里面,根本没有任何偏向女子的东西。”   她冷冷的道,“如果一对夫妻只生了一个女儿,那他们如果不幸发生意外,他们的家产便会被族里的其他人分去,女儿只能得到一份不多的嫁妆。”   苏弯弯自然知道这个事情。   折霜便继续道:“所以,若是这家没有儿子,便会去选一个养子,免得将来家里的东西被别人夺去。”   “还有女子的嫁妆,咱们好歹有人撑腰,丈夫不敢在和离的时候欺拿我们得嫁妆,可若是不要脸的人便不一定了,嫁妆肯定会被夺去的,且你还没有地方去哭,因为朝廷的律法并不保护你能拿回自己的嫁妆。”   竟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朝廷改律法呢?   姜荔听见她的话,听见她质疑的话,虽然之前派人去查过,但依旧还是忍不住震撼。   折霜是第一个在她面前说朝廷律法不公平的人,她在想,齐礼知道折霜的想法吗?作为皇帝,他支持吗?   她想,可能折霜是最容易能做成此间事情的人,所以她敢去尝试,那么自己呢?   她当时问过自己,她问自己竟然想做一些能够名垂青史的事,能获得权利的事,那次机会什么不敢闯一闯呢?   她是皇后,是天下之母,她也可以的。   她跟折霜碰了一下酒杯,“你要做的事情,便带我一份,也许我可以帮你。”   她顿了顿,“也是帮我自己。”   折霜真心的道了一句,“多谢你。”   多谢您愿意理解我,多谢你愿意帮我。   苏弯弯给她们斟酒,道:“如果我能帮的事情,你们也一定要告诉我。”   虽然她没有两人的实力,但是她愿意去在背后做一些小事情。   折霜就捏捏弯弯的手,“你放心,我肯定告诉你。”   三个人都很兴奋,这是第一次她们坐在一起喝酒,每个人都说自己的愿望,苏弯弯多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   “我其实就想在京都,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尤其是江南。”   她道:“京都有你们,我有时间就去找你们,没时间就养养花,看看书,多好。”   而现在呢?宫里面陷阱不断,争夺不断,刚出了六皇子的事情,又出了太子的事,每一件事情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当年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就想过点安稳日子,可就这么点愿望,也不能实现。   苏弯弯头一次哭得像个孩子,“是我造孽,我当初就造孽,怎么都动了歪心思。”   她哭的不行,折霜哭笑不得,正要安慰安慰她,就见姜荔嘿嘿的笑了几句。   “弯弯啊,以后这种话你就朝着我哭诉,你跟阿霜说什么呀,你跟她说了,她也不能完全站在你这一边,所以别跟她说了跟我说。”   折霜苦笑,“我也没办法,我说好几回了,陛下都是那个模样。”   姜荔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你们终究是兄妹,说来说去肯定没有骂人,来,弯弯,听我的,跟我骂:齐礼,你个狗东西!”   折霜:“…………”   这是在皇宫啊!   赶紧让小宫女出去守着,然后自己去醒酒汤。然后一转头,就见皇帝站在门口,苏弯弯和姜荔看过去,笑了。   “你是狗啊,你叫你你就来了。”   折霜叹气,“陛下,她们喝醉了。”   齐礼:“…………”   “朕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皇后多次与弯弯一起同塌而眠,估摸着晚上也是在一起骂朕吧?”   然后摇摇头,“也幸亏是遇见朕了,换个人她们就得去冷宫。”   然后自我感动:“ 朕真是个好人。”   折霜:“…………”   有些事情她真不愿意直说。   谁知正在这时,苏弯弯醉醺醺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脑子里面还有着刚刚姜荔说的那句话。   这时候,眼前又出现了齐礼,她晕晕乎乎的站起来,喃喃的说了一句:“骂一句狗东西算什么,看我的。”   冲着门边就是大喊,“王八蛋!龟儿子!生儿子没□□——”   折霜:“……”   齐礼:“……”   不是,跟谁学的呀!怎么突然蹦出这么多脏话?   倒是姜荔第一个反应过来,“你别乱骂啊?!你这骂我儿子身上来了!我儿子就是你儿子,你这是骂自己儿子啊!”   她道:“这么着,你骂他爹没屁——”   话还没说完,折霜一个箭步就冲上去,紧紧的捂住姜荔的嘴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齐礼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看看苏弯弯,再看看皇后,狠狠的瞪了折霜一眼,转身就要离去,此时,苏弯弯突然冲着他喊,“齐礼,你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别人的真心,因为你不配,你不配!”   折霜:“……”   她连忙又去捂住苏弯弯的嘴巴。   齐礼却顿了顿,冷冷的说了一句,“朕要真心做什么,朕只要结果。”   他恨恨的走了,折霜忙的大汗淋漓,气道:“以后再跟你们喝酒,我就是猪。”   她让人进来伺候苏弯弯和姜荔,自己趁着天色还早出宫,回到家里跟刕晴牙道:“我差点没吓死。”   刕晴牙左看右看,都觉得折霜不仅不像没吓死,而是像没笑死。   刕晴牙:“你在幸灾乐祸吧?”   折霜本来在洗手,闻言手一顿,真忍不住笑起来,“你是没瞧见陛下那脸哦,都能在上面刷锅灰了,弯弯也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刕晴牙就道:“看书?话本上面可不少这样的话。”   折霜就不动声色,小心翼翼的道:“是吗?你从哪里看的话本?”   刕晴牙:“你的小书房里面。”   折霜就知道!!   她的小书房里面话本可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藏了以前的春宫图在里面。   她咳了一声,“你也知道我爱看书——你看了我哪几本话本?”   刕晴牙笑,“我可不只是看话本。”   折霜就明白了,这是把她的压箱底书给翻了出来。当年是好奇才看的,看了也没扔,当个纪念放在了书房的最上面。   折霜笑盈盈的,“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把它翻出来做什么?”   刕晴牙:“我可没看过这种书,自然要观摩一番,一起?”   折霜严肃拒绝:“明日我还要去书院,算了吧,算了吧。”   刕晴牙:“想跑呀?”   折霜愁眉苦脸,“我真忙。”   刕晴牙:“你忙多久?!你自己细腻没有一点点数吗?我做多久和尚了。”   他嘀咕,“你最近对我可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是不是嫌弃我了?”   折霜便只好陪着他一起观摩和实战,第二天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原来真的有言传身教这种东西,她因不给丹阳吃第三个肉包子,觉得吃太多不好,结果就见她可怜兮兮,“阿娘,你最近对我越来越不好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吃的多了?那我以后少吃一点,你别嫌弃我。”   折霜:“……”   所以说,孩子们实在是太聪慧了,她跟刕晴牙道:“以后有些话,你别当着他们的面说。”   刕晴牙点头答应,然后依旧我行我素,丹阳还无师自通,自动学会了楚楚可怜的哭法,反正再装可怜的这条路上,无人能敌她。   两人进宫读了七日书,折霜去接他们的时候,苏弯弯笑着道:“丹阳实在是太会哭了,眼睛一下子就能流出眼泪珠子,实在是可怜,我哪里能拒绝她哟。”   她是真的太喜欢这两个孩子了,求情道:“三日后,你可得要早点把他们送过来,我每天的盼头就是他们了。”   折霜应了一声,然后道:“说起孩子,我今日也有件事情要特意跟你说的。”   她笑着道:“桃令有孕了。”   苏弯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真的吗?她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知道女子怀孕都是辛苦的,你让她千万保重。”   折霜哎了一声,“她不能进宫来,你也不能出去看她,实在是遗憾。”   苏弯弯却笑着说,“我知道她很好,她知道我很好,这就已经很好了。过日子,你教会我要往前看,皇后娘娘教会我要珍惜当前,哪里能矫情呢?”   她道:“上回她让我多高兴些,说人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心里憋屈的活着是一天,痛快地活着又是一天。所以为什么要让自己不高兴,要让自己憋着呢?我觉得桃令说的非常对。”   后来就想开了,就想着,好歹自己现在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比乞丐总好多了吧?那可真是好太多了。   她道:“阿霜啊,你也是,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往前面走了一步,这几年来,天下的守节之风已然变了。如此再走第二步,许是会容易很多,慢慢的来,千万不要着急。”   折霜倒是没着急,要做成这件事情,比当初可能太多了,律法是朝廷的律法,不是她说动作能动的。   得需要一个时机,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   她举起茶杯,“喝茶喝不晕,咱们多喝几杯,就当是以茶代酒了。”   苏弯弯脸一红,“你又打趣我。”   她上回喝醉酒,醒来真的是无地自容,倒不是因为别的,只为自己骂了脏话,人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骂出来这种话。   她笑着道:“早知道,我就当初直接骂承恩侯了。下回有机会,我当面骂一骂。” 第87章 满庭春(32) 一更   自从跟皇后交上朋友之后, 折霜去宫里后,便先去弯弯那边,然后还要再去皇后那里坐坐, 又或者是三个人一起说说话,她以前去宫里就是半天, 如今可能还要吃个响午饭才回来。   若是往常,刕晴牙肯定就醋了, 但是如今他忙的很,跟着去宫里面,折霜吃瓜喝茶, 刕晴牙教导小太子的武艺。   其实太子也不需要什么武艺, 只不过强身健体, 基本的君子六艺还是要精通的, 他一般都是教导太子骑马射箭。   小太子经历了上回的事情, 非但没有觉得人心险恶,世道艰险,而是觉得人世间危险重重, 大家都在下棋, 那他要下一盘大的,站在上面俯视众生。   糯粉糯粉的脸蛋说出这句话,倒是将人惹笑, 但他神情认真,刕晴牙回来之后就道:“不愧是太子, 志向高远。”   两人正在说话,威远侯夫人就过来了,折霜好奇,“我这刚从宫里面回来, 您倒是来的快。可在我家门口放了人?”   威远侯夫人苦笑,“你还真猜对了,我真放了人,让他等你们回来就去叫我,我好来。”   这就是有大事了,威远侯夫人是个值得交的人,刕晴牙自觉的出去,拉着两个孩子去院子里面锄地,威远侯见他走远,眼泪水才掉下来。   折霜问,“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哭,有什么事情咱们商量商量。”   威远侯夫人道:“你还记得前段日子,太子遇刺一事吗?”   折霜点头,“怎么会忘记,这才过去没多久。”她心里一沉,惊疑道:“你们家不会也在里面犯了什么事情吧?”   不应该啊,威远侯府向来不参与这些事情,当年也是偏向齐礼的,后来齐礼做了皇帝之后,暗暗的清算当年参过他的那些官员,也没有听闻有威远侯府的。   话刚落,威远侯夫人也吓了一跳,哭也不哭了,道:“哪里会,可不敢。”   折霜的心也放了下来,不然她还真是为难,“那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折霜问,“婶子,你是个爽快人,可别做那扭扭捏捏的,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咱们两个人,这么多年来,还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威远侯夫人就直言,“上回太子遇刺,你们不是压送了十几个人进宫里吗?最后查出来没事,又送了出来,押送她们的,便是莫干山。”   折霜疑惑,“莫大人应该没出事吧?不然晴牙就跟我说了。”   押送个人,应该不会染上什么事情。   谁知道威远侯夫人气道:“他倒是没什么事情,还快要得一个平妻。”   折霜嘴巴都要合不拢了,“莫干山?”   原来那日,莫干山奉命去押送那几个人,那位穿粉红色衣裳的姑娘,那日没有问姓名,现在知道了,叫林玲。名字很是好,可却没有办好事,许是太过于害怕,莫干山安慰了她几句,就被她“感恩”上了,距离上回不过一个月,两人你来我往好几次,莫干山的娘就上门提亲,说是要做平妻。”   平妻——   折霜虽然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可那都是商户人家要做的事情,娶妻说娶个平妻,一头是东,一头是西,东西两个院子的妻子互不干扰,但东边的都是前头的妻子,外人觉得权利又大一些。   可但凡有脸面的人家,便不会做这种事情,人人都知道爱惜羽毛,怎么会娶平妻?这是要跟头一个妻子的娘家交恶的。   莫干山的娘,折霜也打过几回交道,和和气气的,对着她十分客气。   威远侯夫人就道:“我当时也瞧走了眼,好在这还不算是大错,不过几年,他们一家就把真面目露出来了。说句实在话,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好过,当年我就想着找个老实可靠的给她,可如今想来,男人都一样,哪里有老实可靠的。”   折霜深觉她说的对——当然,刕晴牙还没有露出这份劣根性。   她就道:“这娶平妻,是莫干山的意思,还是莫干山娘的意思?”   都有这意思。   “他娘那个人,我看着本来还行,虽然是农妇,但十分讲道理,这么多年来,没磋磨过我家的侄女,但谁知道,等我家侄女生完孩子之后,她就不怎么上心了,有时候还恶意的挑拨离间,莫干山也不是个好的,被他娘挑拨几回,便觉得我家看不起人。”   威远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我就是跟你说说,这些话,我从未跟人说过,憋在心里苦。你知道莫干山气急了,是怎么骂我家侄女的么?说她本就是个破落户,投靠我来,才能嫁给他,否则,他这般的将军,她哪里摸得着。”   折霜听的脸色一寒,威远侯夫人却不愿意再说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可以指天发誓是真的,不带一点假话,今日来你这里,也是因为当初这门婚事,还请了你做撮合,如今我们家决定和离,便也得跟你说一声。”   她握着折霜的手,“阿霜,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必然不会劝和,我才敢来跟你说一句,我们家平儿和离,也要带着孩子走,这孩子,以后就不姓莫了,改姓容。”   折霜一点儿也没有迟疑,“我知晓你的意思,你放心,这事情,我一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   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威远侯夫人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是怕刕晴牙跟莫干山好,自己要争孩子,怕刕晴牙说动折霜插手。   何况,现在刕晴牙自己也已经成了气候,不仅在陛下面前有了姓名,还成了太子的先生。   这句先生太子叫出口,便就成了太子太傅,已经是常人难所能及。   威远侯夫人别的不怕,就怕这对夫妻站在莫家那边,那她要和离容易,但是要孩子,太难了。   威远侯夫人这才又哭道:“我也知道,向来夫妻和离,没有妻子去要孩子的道理,但是怎么办?人家嫁进来,也不是妾室,而是平妻,那孩子留在莫家,就是个被人嫌弃的,不如跟着我们家平儿,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她说了,就算是再嫁,也是要带着孩子去,大不了这辈子就守着孩子过,我们家再怎么样,也是侯府,难道还怕养不活孩子不成?”   折霜听的动容,道:“她既然有这份心,我若是有坏心眼,那就是要天打雷劈的,你们也不要担心,他莫家还没有成气候,就想这些歪门邪道,没那种好事。”   威远侯夫人安心了,然后抹抹眼泪水,“我本打算过几天就去官府出具和离书,跟你说了说,我这心里更焦急,便今晚就去抬嫁妆回去,孩子我们也带走,不带一点儿的拖泥带水,免得人家说我们舍不得。”   折霜便送她出去,刕晴牙好奇的过来,“威远侯夫人怎么了?”   折霜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不是莫干山的干的好事。”   刕晴牙觉得自己凭白受了一记白眼,凑过去,“这是怎么了?”   折霜将莫干山的事情说了,道:“你可不能去参与。”   刕晴牙连忙发誓:“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月我忙,倒是没有见过他。”   他感慨,“以前在云州的时候看着挺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倒也不是突然变的,人的劣根性,有钱就变坏,能视金钱为粪土的人不多。她道:“这件事情,威远侯夫人既然跟我们说了,那就是不求我们帮忙但也不要拖后腿的意思,莫干山到时候肯定找你,又或者是沐国公,沐国公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莫干山这事情得罪威远侯府,那他到时候肯定会来找你,我心里明白些,可别劝着和,覆水难收。”   刕晴牙自然知道折霜的意思,“你眼里是个容不下沙子的,我眼里难道就能容的下?只是想着,我跟他也算是刀山火海里一起活下来的,直接不见肯定不好,我多劝着让他放手,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他还在感慨,“怎么就想着要个平妻?当年我跟他一块儿打仗的时候,他还说这辈子只要有个婆娘就行了。”   人嘛,总是不知足的。   莫干山果然来找刕晴牙了。两人在家里喝酒,莫干山脸色很不好,面上苦兮兮的。   “我最初也没那个意思,只林家找到了我娘,说愿意做平妻,人家小姑娘爱慕上我了,也不求名分。”   刕晴牙给他斟了一杯酒,没有说话。莫干山也不要他说话,他现在这些话是真不知道跟谁说,有个倾听的人就够了。   莫干山:“这么多年,我一个妾室也没有,也没打算有,人家容平当初肯嫁给我,看上我,跟了我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我原本就打算两个人这般过下去。”   他叹气,“孩子也有了,也升官了,感觉什么都往好的地方去,我却自己糟蹋了。”   刕晴牙就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莫干山,“我不瞒你,说实话,人家小丫头,我是真动心了,跟容平我就没那种心思,一切都像是走流程,成婚生子,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他又倒了一杯酒,“我想着,这心不该动,结果林铃跟我哭,说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说服自己的爹娘不容易,她都走出来这一步了,我怎么还不敢呢?我当时一听,也觉得是,就回去跟容平说,她是个好女人,真的,不哭也不闹,只说要带孩子走。”   莫干山:“我可以补给她嫁妆,但是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怎么能让她带走呢?我不同意,她就说不同意也得同意,不然就去皇后娘娘那里谈个说法,看看这京都城里面,有没有平妻的。”   莫干山唉声叹气,可见也是知道自己不占理的。   刕晴牙就骂道:“你良心真是被狗吃了,刚来的时候,你可没有现在风光,穷小子一个,你以为有多少姑娘看上你?也就是威远侯夫人图你老实本分,希望你将来对自家的姑娘好。”   “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威远侯家对你如何?你来升这么快,可不是简简单单的。”   莫干山也知道,“所以我这心里愧疚的很,但孩子是真不能给她带走。儿子也是我一手养大的,第一个叫的就是爹,我心里多高兴呀——”   刕晴牙道:“听我一句劝,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你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将来说不定还会丢了所有。今日威远侯府能捧你,明日就能踩你下去,你以为自己多能干?这世上能干的人这么多,怎么偏偏就你上去了?心里有点数吧!”   莫干山就有些不服气:“论起行军打仗来,我也是能排上名的,怎么就轮不上我,再者说,威远侯府虽然出力,可是沐国公老将军才是真正使力气的人。”   刕晴牙:“……”   他都要被气笑了,“你现在不理智,回去洗一桶冷水澡,好好的清醒清醒,别到时候哭的不行。”   莫干山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闷闷的道:“那我该怎么办?儿子我想要,和离也是一定要和离的。”   刕晴牙坚定的道:“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初来乍到,势力不稳,又本就是你不占理,若要胡搅蛮缠,说不定就要重头再来,到时候就没有现在的运气了。”   “莫干山,你清醒清醒吧。”   送走了人,刕晴牙叹气,“当年的人,慢慢的在京都也开始变了。”   本以为在刕晴牙的劝解之下,莫干山能想明白一点,谁知道第二天威远侯夫人就上门来苦笑,“我实在是给足了他脸面,可你知道怎么着,那老虔婆竟然上门来抢孩子。”   老虔婆说的是莫干山的娘,折霜忙问,“孩子如今如何?”   威远侯夫人:“若是能被她抢去,我们威远侯府百年威名就要没啦。”   她只愁,“可那又如何?平儿也不能在威远侯府住一辈子,我是个实在人,也不跟你说场面话,如今我在还行,若是我死了,说不得家里的人便会瞧她们母子两个不顺眼,寄人篱下的,总要受欺负。”   然后道:“幸而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我给她在京都买了一座宅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容身了。”   折霜明白她的意思,“婶娘是个直白人,我懂,你放心,等晴牙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再去劝劝莫干山,将来去看孩子什么的,都得让容妹妹同意。”   威远侯夫人就是这个意思,本来这事情他们也能自己做,但毕竟刕晴牙和莫干山有这么一层关系,威远侯夫人不敢再把最后一层皮给撕烂了。   “沐国公夫人那边我也去,她只跟我一颗心,说天下没有平妻的人,连沐国公也骂了。”   折霜就道:“和离只是个开始,你多劝着些容妹妹,等她好些了,就带着孩子来玩。”   威远侯夫人心觉折霜做事情果然爽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分帮着莫干山说话的,心中满意,道:“我改天就带着她来找你说说话。”   结果刕晴牙跟莫干山又说了一遍后,第二日,莫干山的娘带着个小板凳,拿着一把菜刀和一个木质的砧板,就到了流云巷子口,坐在那里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用手拿着菜刀剁砧板,剁一下骂一句,“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还劝别人不要儿子的!”   折霜:“……”   刕晴牙第一回 恼火,“莫干山这人,是不能再交了。”   他就要出去,折霜却拦住了他,“让刘妈妈去,她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第88章 满庭春(33) 二更   刘妈妈果然比他们厉害, 折霜不知道拿菜刀剁砧板是什么意思,但是刘妈妈知道。她当着折霜的面也忍不住轻轻地呸了一声,骂莫老夫人, “听闻在云州那边,这种到人家门前拿菜刀剁砧板的, 便是叫嚣。”   刘妈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流云巷子里面见到了这种事情。   她搂起袖子, “夫人 ,将军,这种不要脸的人, 你们不要管,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今日这事情就是如此。她拿着这菜刀砧板来, 就没把自己当个老夫人, 只做那泼妇骂街,这得让老奴来。”   刘妈妈就出去了。   开了门,就见着莫老夫人坐在门口, 头发散着, 多了几分狼狈,可见是做好了准备不要脸面。   她出来,莫老夫人自然也抬头, 见着刘妈妈,心里微微恼怒。   她都拿着菜刀砧板来了, 主人家怎么还不出来,派个妈妈出来算怎么回事?   她气愤的道:“如今你们越发欺负人,莫干山和刕晴牙好歹也算是同袍,同袍的老娘来了, 倒是派个贱妇来接。”   刘妈妈冷笑,“你也有脸,你儿子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个同袍,你却拿着菜板菜刀的过来,一刀又一刀,算是把这袍子给割破了,可别说什么同袍,同袍可做不出你这种事情。”   她啧一声,见外面越来越多的人看着,也不惧恼,只大声的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在京都城里面,什么时候有了平妻,平妻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掩耳盗铃的手段,自己捂着耳朵当听不见,还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呀,那铃声都要震破耳朵了,你难道没有听见吗?京都城里,都笑话你家是非不多,奔者为妾,偏向说个妻,什么妻?自欺欺人的欺吗?”   她直接蛇打七寸,知道在泼妇骂街这一块自己可能还比不过这老虔婆,于是就以势压人,“你以为我们家将军是好欺负的,就以为我们家夫人也好欺负吗?瞎了你的狗眼,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家夫人是谁,是能让你拿这个砧板菜刀在这里剁来剁去的吗?老太太,今天你也别急着走,这事情还没完。”   一顿抢白,好几次莫老夫人想说话,都被刘妈妈给压了下去——没错,刘妈妈比声音从来都没有输过。   好不容易她说完,莫老夫人终于逮着机会:“刕晴牙那个不要脸的,当年要不是我们家小山,他能去参军?那么个鬼样子,我们家小山可是救过他命的,你回去,你回去问问他,现在他的救命恩人儿子都要被人夺走了,他怎么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还要逼着我儿子把我孙子给出去。”   “我告诉你们,别人怕你们,我可不怕你们,大不了你们就杀了我,反正孙子没了,我也不活了,哎呦,哎呦呦,我的这个心,快来人啊,要逼死人了,他们这是强抢我的孙子呀——”   刘妈妈倒是也不生气,而是突然一声大叫,可比莫老夫人的声音更大,也哎哟哟的叫,“怎么这么不要脸哟,跑到别人家们前来要孙子,那是你们家的孙子吗?不要脸,一家子不要脸的人凑在一块咯,当年来京都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自己媳妇的,用自己媳妇的,结果呢,结果人家现在觉得自己有脸面了,就要纳妾,跟个商户人家的姑娘眉来眼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妓子,这么投怀送抱的!”   “好嘛,还欺负人家贤惠,这私底下都搞在一起了,还说要做个平妻,妾室都不做,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不要脸的。”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要娶个平妻,用什么娶啊?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莫家,祖上三代都是刨地的,好不容易出个好的,本来就高攀上人家威远侯家,聘礼什么都从简,一分都没要,都给你们家送回去了。结果你们倒是好,吃吃喝喝的心安理得,若是我,早就羞愧死了,哪里还有脸。”   句句都要说他们家一直不要脸,刘妈妈越说越顺,“想当年,莫将军要出来应酬,什么也没有,还是人家容夫人当了自己的嫁妆镯子给他,这才能凑出一顿酒,别的夫人都是穿金戴银,容夫人天天当嫁妆,你们道莫将军欢喜不欢喜?妻子的银子全部拿来花,自己的银子拿去养妾室,如今,妾室也不养了,还想再吃一个妻,那这银子从哪里来?我就问大家,连吃个饭都要逼着媳妇卖嫁妆的人,从哪里拿钱?还不是又逼着媳妇卖嫁妆!”   这话委实有些夸张了,但围观的人就爱听这些。越是夸张的他们愿意听,而且这话真真假假,有些事情还真是没说谎。   莫干山初来乍到,除了沐国公资助,当年泰山黄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他根本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家当都是容平一点点的凑的。   莫老夫人也是因为这点才反驳不出,但她最会胡搅蛮缠,立即反驳:“既然成了家,那就夫妻一体,我们家小山在外面多辛苦,供她吃供她穿的,她难道不应该也出力吗?你这个妈妈好不讲道理,女人出嫁从夫,天经地义,到了你口里,倒是说我们家的不是,我倒想问问,难道夫家有难的时候,还不能让她当嫁妆吗!”   刘妈妈:“你那是有难吗?你那是恨不得杀了人家,然后独占人家的嫁妆。我且告诉你,没门!你瞧着吧,你也继续闹吧,这事情越闹越大好,闹到皇后娘娘的面前去,请她评评理,看看这天下,有没有夺儿媳妇嫁妆去娶平妻的!”   以势压人果然吓住了莫老夫人,她来的时候确实是凭着一腔“孤勇”。孙子被人夺走了,她悲痛万分,只想杀了刕晴牙这个杀千刀的,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没有想到皇后娘娘身上。   她倒是想到了折霜,但几次见面,折霜都是一副温厚无害的模样,她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刘妈妈就冷哼,“你别在这里耍横,我且告诉你,我已经去叫官兵了,待会儿你就吃牢里面好好的吃吃饭——哎呦喂,这也好,省了你们家好几顿饭钱,毕竟大牢里面的饭是白吃的。”   莫老夫人听见这句话彻底慌了,这怎么,同僚之间的事情,还能闹到官府去呢——   她僵硬着脸庞,支支吾吾的道:“你们将军呢,我来跟他说,都是同袍——”   刘妈妈十分不耐烦地站在大门口甩了一下帕子,“哎呀我说莫老夫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懂人话么?早跟你说了,这同袍同袍,可没有哪家的母亲拿着砧板上同袍家里来的,既然来了,那就割破了,然后就再也没什么同袍了,割袍断义,这话听说过没?”   正好此话刚说完,就见莫干山匆忙跑来了,气喘吁吁的,听了刘妈妈这句话,顿时脸就黑下来:“刚刚那句割袍断义,是你说的,还是你们家将军说的?”   刘妈妈:“不管是我说的还是我们家将军说的,这话都是被你们家这砧板菜刀逼出来的。”   她冷哼一声,“莫将军,我们家夫人让我给你带着话,说是这么多年,您就那么点俸禄银子,还交给了您的母亲,她倒是想问问,你们一口一个孙子儿子的,可成为你们的儿子孙子出过什么银子?”   “整日你在外面应酬不着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出来,您的母亲就像尊只知道坐在那边的佛——哦,不对,佛还能不吃不喝活着,可你们就不一样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一点都没落下过,”   莫干山被说的脸色通红,却又反驳不了,在这一刻,他内心的恼火比羞愧更多。   他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家这些事情,别人都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一个婆子都能说出来。   必然是容平把他们在这些事情都说了出去,他心里暗骂一声贱人,然后拖着莫老夫人回家。   “阿娘,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还嫌儿子不够乱吗!”   莫老夫人却跟莫干山想的不同,她有自己的一套观念,觉得媳妇的就是丈夫的,就是他们莫家的。而且现在儿子到了这里,她突然又不害怕了。   再者说,她终于想起自己跑到这里来是想要夺回孙子的,这群不要脸的人一直逼着她儿子放弃孙子,简直罪大恶极,刘妈妈却一直在颠倒黑白的说其他的事情,让她差点把来的目的都忘记了。   她在云州那边跟人吵架可吵惯了,熟练的往下面一坐,抱着莫干山的腿,稳稳的坐在那边,莫干山一动,她就哎呦哎呦的叫,“怕什么,天底下那么多和离的夫妻,只要是孩子都是归丈夫的,哪里被妻子带走,京都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莫干山大怒,“阿娘,快别说了。”   刘妈妈却已经讥讽出声,“我说多少回了,要点脸吧,若是按照你们说的来,自古嫁出去的被娶的养,那人家容夫人出了那么多银子养你们,你们早变成入赘的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碰见那种厉害的妇人,早就让你们还银子了,还能让你们有银子继续娶平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此话一出,莫干山的脸变了好几变,可能伤及了他的自尊心,拔腿都要走,莫老夫人哪里肯让他走,儿子就是她的勇气,是她的主心骨,他一直不来还好,结果来了又走,她的“孤勇”就没那么多,勇字去掉,只剩下了一个孤,她可不敢!   于是情不自禁的又搂紧了一点,结果莫干山太过于着急,脚一抬,倒是把莫老夫人踢了一脚。   刘妈妈:“……”   得,这回不用她来骂了,莫老夫人自己开了口,“个小畜生,胆子大了,我是为了谁呀,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竟然还敢踢我——”   莫干山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终回走几步,背着莫老夫人就走。   刘妈妈满意的拍了拍袖子,“什么人啦,白费口舌。”   她今日其实都不敢放肆的骂,毕竟莫干山大小也是一个官,还牵扯着沐国公府,她也只能骂这么多了。   但下午,威远侯夫人就带着礼物上了门,指名道姓要见一见刘妈妈,道:“我得好好谢谢他,那么多话我们都不敢说,唯独她说了,我听了都解恨,想我家平儿对他多好,这么多年舍了多少嫁妆,如今倒是觉得她是个累赘了。”   刘妈妈收了礼,只道:“夫人不必言谢,老奴也只是说了一声公道话而已。”   她拿了东西下去,折霜就道:“如此就已经撕破脸皮,沐国公那边,婶娘可去走动了?”   威远侯夫人连忙道:“肯定是去了的,你放心,你都这般帮我了,难道我还要拖你的后腿吗?必然是不会的,沐国公夫妻两个人咱们都知道,眼里也是容不下沙子的,我说不能让他们再跟孩子见面,他们也同意了。”   折霜点头,“那我就安心等着你的好消息。”   威远侯夫人斗志昂扬的走了。另外一边,沐国公和沐国公老夫人正在莫干山的事情。   沐国公虽然恨铁不成钢,很是生气,但觉得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 那个商户人家的女人,无端的勾引有妇之夫,心里打的什么歪主意,打量大家不知道呢,这样的人,若是实在喜欢,就给一个妾室的位置,便也罢了,人家现在拿准的,可不是他要纳妾,而是娶平妻,就这一条,都能置他于死地。”   沐国公夫人如今并不喜欢莫干山这个人,自然是要为容平说几句话的。   “这么多年她可不容易,有好几回,我都听莫干山的娘拿她跟阿霜比,说都是京都的贵女,为什么人家家里能让刕晴牙升那么快,她却什么都不做。”   沐国公老夫人早就想要吐槽莫干山一家子人了。   “今日阿霜家里那个妈妈骂人的话你可曾听说?我觉得说的样样都对,这些年都是容平养的孩子,为什么要给他?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警告道:“折霜和刕晴牙都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立场,威远侯夫人来府上两次了,就是为了让我们不要为了莫干山,就不要自己的良心了。”   沐国公就在下午找到了刕晴牙,“你真打算跟莫干山老死不相往来了?”   刕晴牙面对沐国公还是很敬重的,他道:“他被京都的繁华迷了眼睛,如果他不把眼睛睁开,我们怎么来往呢?他是瞎的,看不见我,我倒是能看见他,但我不想跟一个瞎子为伍,您也知道,如今不太平,瞎子为了看见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莫干山迫切的需要黎明,那什么东西,都能去蛊惑他。”   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沐国公也知道两个人的隔阂已经产生,便也不能修复了,既然如此,他也要做出选择。   想了想,派人去叫莫干山来沐国公府一次。谁知道这蠢子上门的时候,把想要娶的平妻林铃也带过来了。   这还没进门呢!   沐国公老夫人觉得受了奇耻大辱,放着话去不会见林铃,莫干山还有些遗憾,“铃铃很想见见夫人的。”   沐国公就觉得之前有些缺心眼,他气道:“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莫干山却一扫前几天的郁闷和不得志,道:“老将军,你别着急,山人自有妙计。”   他最近暗地里可是搭上了承恩侯,这可比什么威远侯家厉害多了。 第89章 满庭春(完) 第三卷 完   沐国公觉得莫干山实在是有些蠢。但是蠢人在是老实人的时候, 还能听你一句劝,你觉得他蠢,但是心好, 便想着能多一把是一把,可是蠢人一旦心思活了, 有了自己的“计谋”,你就会被他蠢哭。   沐国公都要被他气笑了。   沐国公夫人那边, 也被气的不行。因为外面林玲已经跪在了门口。   “沐国公如同莫将军的父亲,老夫人也同他的母亲,老夫人不见我, 我也不敢勉强, 只好在这里跪着, 求老夫人原谅。”   沐国公老夫人手都气的颤抖了, 遣了人来, 跟沐国公道:“老夫人说赶紧让莫将军带着人回去,不要逗留了。”   后面还有一句话:沐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   话虽然没说完,但是这意思谁都能听得出, 莫干山一张脸羞的通红, 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件简单的娶平妻事情能闹成现在这般。   自己也没有妾室,在林玲之前只有容平一个女人,如今多了一个, 怎么就闹成现在这般?   他出门,看见跪在门口的林玲心疼不已, “快起来,别跪了。”   林玲着急,“怎么样了?”   莫干山阴郁摇头,“老夫人不愿意见你, 老国公也不愿意帮我。”   他突然间就知道了一个词:孤掌难鸣。   曾经那些兄弟,在得知刕晴牙拒绝他之后,便也支支吾吾,一个个的,都怕得罪刕晴牙和威远侯府,每个人都虚假的很,拒绝他的时候说的好听,但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劝他不要儿子。   莫干山就道了一句,“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能没有王法。”   他下定决心,暗地里跟承恩侯见了好几次,刕晴牙这些年谨慎稳重的多,早就在莫干山家的附近派了人跟着,在某个晚上看见他跟承恩侯见面的情报后,叹气,“终究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患难的时候,是真的生死绑在一起,这种感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消弭的,他对折霜道:“苏贵妃和太后娘娘应该是在承恩侯和四王爷身边布了人吧?”   虽然折霜没有说,但是刕晴牙能猜的到。折霜点头,“上次承恩侯指使四王爷说出弯弯的事情,太后娘娘心里便清楚他不能留了。”   她小小的比划了一个四字,“他们两个,当时就勾搭在了一起,四王爷那个性子,看热闹的心居大,只要不是谋反,太上皇陛下不会动他,但是承恩侯就不一定了。”   承恩侯忍不住,就会有动作。   “只是姨母觉得,承恩侯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这次莫干山应该只是被他拉过去,等着在最后的关头给你一击。”   刕晴牙大概懂了,他想了想,也小声的凑过去,“你们几个,倒是将事情做的明明白白。”   太后,皇后,苏贵妃,折霜,四个人一起,朝臣也是敢动的,承恩侯和四王爷自动进了网。   本是感慨一句,然后他的手一顿,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更加小声的凑到折霜耳边去,“阿霜,万一将来太上皇陛下和陛下逝世,小殿下登上皇位——”   折霜明白他的意思。   “那时候,便是皇后娘娘为主,咱们也该退出朝堂之争了。”   她笑着道:“到时候,便是孩子们的天下。”   刕晴牙也是这个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四处看了看,道:“自从知道小殿下身边有隐卫后,我都不敢说话了。”   折霜也跟他咬耳朵,“放心,你功夫厉害,四处看看,咱们家应该没有。”   是没有,刕晴牙看过,但是说到皇帝等事情上,还是会小心翼翼的。   “咱们家现在已经是烈火烹饪,我是真怕。”   一代皇帝一代臣,他跟折霜想的一样,等小殿下登基,他们也基本上到了退出朝堂的时候。   “你说,那时候,我也该是天下穷书生羡慕的对象吧?”   折霜就笑起来,“你还真别说,咱们的事情,都有好几个话本了。”   毕竟是传奇。   两人躺在榻上,手里拿本书一起看,看着看着,刕晴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啊,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的故事有话本?”   他翻个身,“你看过了?”   折霜点点头,“看过了。”   刕晴牙也想看,他也时常去书铺买书,怎么没看见过?   折霜就道:“人家哪里会在你面前卖你的书,他们都认识你了,我是让秦妈妈去买的。”   刕晴牙郁闷一瞬,倒是看开了,“那看来我在京都也算是名人。”   折霜再忍不住笑起来。   正在笑,秦妈妈在外面道:“威远侯夫人来了。”   折霜和刕晴牙忙起来穿衣,去见了威远侯夫人。   威远侯夫人最近真的流云巷子里面的常客,她除了第一回 第二回来的时候是一脸愁眉苦目,其他的时候都是乐滋滋,今天也不例外。   她可能最近担忧容平,连带着自己也消瘦了一些,折霜笑着道:“快多吃些吧。”   威远侯夫人笑盈盈的,“我倒是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瘦下去,只好几个宴席,都是带了礼去的,不吃回来可不安心,哪里能瘦。”   折霜问她,“那今日肯定是来给我送帖子的,谁家办喜事啊?”   威远侯夫人:“是我家平儿,乔迁新居,这不,她又在自家不远的巷子里买了座宅子,平日里去我那边快。”   她送了帖子,“我算过了,那天你可没去宫里,特意给你留出来的日子,一定要来,平儿还要给你磕头。”   折霜连忙道:“哪里的话,也是她自己够果断,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带着孩子就走,满天下这样的人也少见了。”   威远侯夫人就欣慰的笑,“我也喜欢她这般性子,所以当初才张罗着帮她办婚事,如今走张罗着和离,好在这孩子心里明白,倒是不怨恨我之前给她找了这么个玩意。”   折霜就用帕子掩了掩嘴巴笑,“瞧你说的,又在败坏她的名声,她哪里会怨恨你。”   然后道:“这帖子我日日记着,到时候肯定第一个登门。”   威远侯夫人就感慨的拍拍她的手,“等以后孩子长大了也要记着你的恩情,不然跟着那一家子人,可怎么得了?孩子都能被他们教坏了。”   然后又说起别的,“如今你们夫妻两个是出名了,进出皇宫最是勤,多少人羡慕你们。”   折霜闻音知意,“哪家的人又嚼舌根了?”   威远侯夫人只笑不说,但还是单抽了四根手指头。   折霜:“……”   四王妃也是不容易。   她就道:“便随她去说吧,本也没什么,只要我不气,便是她气,她再气也没用,四王爷还是不得宠。”   如此直白的话说出来,威远侯夫人就笑着道:“看来你是真把我当自己人了,阿霜,你放心,这次我承你的情,必然还你。今日就不在你这里多呆了,还得四处去送帖子。”   折霜:“瞧你这话说的,我送你出去,那日我肯定去。”   等人走了,刕晴牙从院子里出来,看看天,“要下雨了吧?”   确实要下雨了,下雨天适合吃锅子,刕晴牙当即决定自己去摘菜。他端着个小菜篓子,一步一走,每一步都要从菜地里面摘点东西进去。   折霜跟在他的后面,道:“如果不是时机不成熟,我真想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向陛下提议女人的财产问题。”   刕晴牙道:“别着急,我们还有很多年。”   折霜叹气,“只能等了,但也没关系,慢慢来。”   边疆不稳,皇帝没有时间去想她想的事情。有时候折霜其实也很郁闷,因为她知道,她愿意用一辈子去追逐的事,在别人的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而且更改朝廷的律法,需要更多的人去主张,去认识到这件事情是实际可行的。不然就是立了律法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你不知道自己去争取的时候,别人就能直接夺走你所有的东西。   这需要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认知。需要有人去帮助她们,需要有人传送这一律法进山间乡下,进所有人的认知里。   这不仅是律法的问题。   她跟刕晴牙道,“有时候,男人跟女人是天生活的对立关系,因为男女不同,所以很多问题大家都不能感同身受,尤其是男人不能认同女人的处境。”   “而这个世上,做官的永远只有男人。”   那当律法需要去推送的时候,他们会拼尽全力吗?她不这么认同。   “一个客栈的掌柜会想尽办法去招揽客人,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有银子赚了,而客栈的厨子,伙计,账房,虽然会为了每个月的工钱或者掌柜许诺做成这件事情之后的利益而努力,但他们不会拼尽全力。”   这就是区别。   “所以我需要一些志同道合的女人,需要她们去帮我宣传此事,这就需要银子,需要权利,让她们没有阻力。”   这才是她想要的。   “我想,我和皇后娘娘,已经是这世上最能做成此事的人了吧?我们得试试,但我们又都是急性子,总想快点见到成果。”   刕晴牙端着一篓子的菜,“你走慢一点也没有关系,我倒是情愿你走慢一点,这样一来,我才能跟上你的脚步,去帮你,去跟在你的身后时刻扶着你。”   折霜其实挺感动的,她搂住他的胳膊,“过两月我就要开第二家书院了,书院的人越来越多,能帮我的就越来越多,我想到时候,又与今天有些不一样。”   刕晴牙笑起来,“是在冀州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   折霜点头,“行,我们好久没有出门了,到时候一起去赏玩下冀州的山水。”   但到底没有去上。   两月后,八月里,云州传来噩耗,大金联合西边的大夏一起进攻大秦,齐礼震怒,命令三军听令,带兵征战。   这次沐国公老将军并不在其中,刕晴牙占了个将军的位置,带有三万兵马,主将是折霖。   刕晴牙跟折霜道:“莫干山也想带兵,但被我压下来了,他现在跟承恩侯走得近,我不敢冒险,但他知道是我把他压下来的,定然怀恨在心,你在京都小心一些他,别被他胡乱出招,反而伤着了。”   折霜不担心这个,只担心刕晴牙,“你自己小心一些。”   刕晴牙正在整肃戎装,闻言手一顿,脸上笑起来,隔着铠甲抱了抱折霜,“阿霜,你放心,我爬也会爬回来。”   折霜看过去,见他一夜之间长出些胡渣,男人味十足,已经没了当年的少年气。   她抱住他,“刕晴牙,你一定要回来。” 第90章 相白首(1) 二更   战事一起, 便什么事情也要往后面挪。陛下是个好陛下,只要有人敢在战事上面叽叽歪歪,皇帝陛下就会直接甩脸子, 嘴巴毒的像条巨蟒,一句句怼的人不敢开口说话。   人人都知道陛下最近心里烦闷, 担心前方战事吃紧,但是折霜还知道他心里大部分除了战事, 还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太上皇陛下。   太上皇陛下病了——当然,这也不是皇帝陛下心烦的主要原因,他主要心烦的是, 即便是废太子在后宫埋了线, 要杀他的太子, 太上皇陛下也舍不得杀了他。   皇帝陛下气的胸口疼, 这时候, 他的皇后基本不关注他的身体,她只关心自己的权势有没有被人分走,而他的另外一个女人苏贵妃正在皇后宫里面吃栗子, 看见他就低下头, 一副我很恭顺我很老实的模样。   就是非到万不可以的时候,苏弯弯都不上他的床。   更让他气愤的是,有一次他听见皇后教唆苏弯弯不必避嫌他。   “咱们这个年纪, 说句笑话,偶尔还是会有情动的, 难道就憋着?皇宫里面,就陛下一个男人,来就来嘛,你就当是那个——知道吗?哎哟, 你非让我说明白,就是那个啊——可以做出来的东西。”   苏弯弯懂了,即便如她,脸色都变红,倒是皇后一本正经,“你别嫌我粗俗,但人活着么,就是如此的,自己过的舒适最好。”   齐礼简直不敢想象皇后竟然教苏弯弯这种东西,他想要愤怒的冲过去大骂皇后几句,又觉得此事实在是丢脸,索性眼不见为净,去宠幸的其他女人一个月,结果这两人还是不动如山,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齐礼是没脾气了。   说实在话,他还是很佩服皇后的,也觉得皇后能力强,可以帮他管好后宫的事情。而且皇后虽然不像其他女人一般爱慕于他,但她心性好,是个可以值得交付后宫的人,这几年皇宫里面又多了两个公主一个小皇子,便是皇后手脚干净的结果。   齐礼还是很满意她的。只是有时她又太不着调了,作为一个帝王,齐礼觉得自己委实已经够好了,能容忍她们如此说自己。   正在僵持阶段,老父亲伤了自己的心和利益,女人们没有一个能说说心里话排解烦闷的,齐礼想了想,只有出宫找妹妹。   这几日丹朝和丹阳不读书,在家里面休息,齐礼去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他们的笑声。   折霜笑着过来行礼,“陛下,你怎么来了?”   齐礼叹气,“心中烦闷,就过来坐坐,你倒是带着孩子自在。”   仔细想想,这几日折霜进宫带着孩子就走了,不像以前那样在皇宫里面还要坐一坐,吃顿饭什么的。   折霜就心道我可不敢。   皇宫里面齐礼为尊是最明显的,他整天端着脸,别人根本不敢靠近,如今宫里面说话的声音都小声一些,她可不愿留下来惹麻烦。   就笑着道:“忙得很,刕晴牙走了之后,我事情更多了,以前他还帮着带孩子,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得管。”   这话倒是真的,当一个人真的开始带两个孩子时,光看他们闹腾的那个劲,就一阵头疼。   “好在我还有这么多的人帮着,这才能歇一歇。”   齐礼之前倒是不知道,带个孩子还这么费劲。他道:“皇后可没有你这般,我看她教导太子简单的很。”   然后又把功劳往自己的身上揽,“也是,太子的学业一直是朕在管,皇后倒是轻松。”   折霜就叹气,“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倒是把功劳都揽去了,回去一说,皇后娘娘必然怪罪于我。”   齐礼哈哈大笑,就觉得出来说说话还是好的。折霜看出他的来意,便让人拿了篓子来,带着他去后院摘菜。   “如今这个时节,天儿正冷,就吃锅子吧,那萝卜肯定要,冬吃萝卜夏吃姜,我种了好多,你要不要亲自试着拔一拔?”   齐礼自然是愿意的,他也没摘过菜,好奇心还重,于是跟着去拔萝卜,拔出萝卜带出泥,有泥巴的萝卜还得洗,洗完了还得切,当然,他们只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其他的有秦妈妈在做。   摆了酒,架了锅,上了菜,好几样都是齐礼自己摘的菜,吃起来还挺有成就感,他吃了好几口菜,这才道:“朕最近十分难过。”   折霜嗯了一句,“你如今贵为陛下,还有谁敢让你难过?”   齐礼:“还能有谁,除了父皇,朕还能怕谁?”   他来这里就是做哥哥的,并不是以陛下的身份来,折霜最懂他的心思,也道:“您就想开些吧,不行就想想四王爷跟五王爷,想想他们,这心里就平衡了,您在生气的时候,四王爷和五王爷也在生气,你至少还是陛下,他们可什么都没有从老爷子那里得到过。”   如此一比较,还真是高兴一些了。人比人气死人,但当自己是气死别人的那个人时,就又开心了。折霜有时候就觉得,五王爷和四王爷也是真惨,明明是一个爹,却一颗星分成了五分,大儿子占掉了其中五分之三的位置,还有两分位置直接给了老三,剩下的老四跟老五,几乎被他忽略了。   齐礼就觉得折霜说的很对,叹气道:“老大留着就留着吧,朕还能怎么着。”   他吃完了锅子,还直接去了灵园一趟,也不知道是怎么谈的,但当折霜再次送两个孩子进宫的时候,就听苏弯弯说齐礼最近心情很好。   心情很好那整个皇宫里面的人都好了,大家的生死系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他好大家好。   苏弯弯掐着日子过,“我如今是真不懂他了,一个月,能记起我的日子,大概也就五六回,可就是不放我出宫。”   折霜:“那就证明快了,你再忍一忍,咱们见缝插针的劝劝,说不定就好。”   三年选一次美人,虽然今年战事吃紧,但美人还是进献到宫里面去了。折霜进宫的时候,正好看见过她们进宫的模样,长长的排成一队,有老太监带着往储秀宫的方向去,一个个长的花容月貌,美各不相同。   见了她,老太监连忙过来行礼,笑着道:“夫人可是要出宫?”   折霜笑着点头,“公公领了桩好差事,便不打扰公公了。”   她转身离去,留在原地的姑娘们却短暂的凑在一起说话。   “那个就是南陵公的女儿吗?”   “是,我见过她”   “她可真是美啊——我听说她的丈夫更美,这是真的吗?”   “嘘,不要乱说话,这里是皇宫。”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等到老太监回来,一个胆子大的上前问,“公公,那位可是刕夫人?”   老太监脸色一肃,知道她在明知故问,第一句话不是目的,后面的话才是,但他是个老狐狸了,根本不会给她说出后面这句话的机会。   于是冷冷道:“徐美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还请不要随意打听。”   徐美人脸色一红,不情不愿的躬身退下,心里却在想等以后自己飞黄腾达了,就让人打死这个老太监,让,他今日狗眼看人低。   她脸色阴晴不定的回去,之前跟她说话的那个姑娘却道不好,自己琢磨了好久想要找个人一起结盟,却找了个蠢的,于是决定暗暗的远离徐美人。   这群美人——没错,他们的等级都是美人,这是皇帝的习惯,皇后也懒得去纠正,美人就美人吧,反正跟她没有关系。   今日折霜之所以走的早,也是因着皇后和苏弯弯两个人要见见这群美人。   见过之后,再见她们,便是要在她们能被皇帝宠幸,来给皇后晨昏定省时才能看见。   苏弯弯绣着一张屏风——她以前都是绣帕子的,但是帕子绣起来快,三五天就能绣完一张帕子,绣了这么多年,帕子早就够用了,还能不断的往外面送,苏弯弯厌烦了绣帕子,便让人找了个屏风,自己在上面绣花鸟。   皇后觉得她吃饱了没事干才绣东西,她道:“你都学点别的嘛,做什么不是做,何必要一直绣东西呢?费眼睛的很。”   但苏弯弯很坚持,她道:“虽然费眼睛,但我觉得这是门手艺,学会了总饿不死。”   皇后一愣,然后笑了,“你倒是未雨绸缪,手底下铺子那么多,倒是担心这个。”   她叹气,“我想着,要是我出宫,就能做个账房先生,算账我最在行了。”   但是这辈子不可能的,她道:“比起做账房先生,我更喜欢皇后这个身份和权势,金尊玉贵,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的,但凡有落差一点,我都不高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新来的美人们也有。其中有两个妩媚动人的,也有一个冷面冰霜的,皇后跟苏弯弯打赌,“你觉得他会先动哪一个?”   苏弯弯:“胡美人。”   胡美人就是冷面冰霜的那一个。皇后也觉得是。跟齐礼朝夕相处这么久,大概也知道他有一点点毛病。   你越是对他不你不睬,他反倒还喜欢你一些,只是很多人即便是看清楚了他的喜好也不敢如此做,因为一旦他发现你是虚伪的,便会直接打入冷宫。   皇帝在这里面拥有生杀大权。   结果没几天,两个妩媚动人被宠幸了,倒是冷面冰霜的没有动静。   折霜进宫来的时候,就听皇后嘀咕:“难道口味变了?”   折霜:“……”   应该是变了,在经过苏弯弯和皇后以后,齐礼现在很喜欢那些小意温存的。   折霜每当这时候,就很庆幸自己这辈子好歹是个公侯之女,不必烦忧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喜欢自己,她有足够的底气去和离,去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去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宫里面的女人,这辈子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除非是像皇后那样看的开。   越是想的明白,心里就越是难过,浩瀚无垠之中,她就像是一只萤火虫,还没有闪光。   所以她越来越不喜欢进宫,每次进宫都会叹气。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刕晴牙了。起来写信,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提起笔又写,写一个两个字便要放下来仔细想一想,结果,最后只有两个字:思慕。   信件送出去了,她坐在窗户旁边想,“送过去要一个月,送回来要一个月,两个月战事肯定没有完,她还等不到他。”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酸溜溜的,索性去睡觉,万事大吉。   日子就这样过,折霜偶尔会接到别人的帖子去赴宴,其中就有容平的。   容平如今过的很好,丝毫没有受和离的影响。她有时候还带着孩子上门找折霜说话,按照威远侯夫人说的:“成婚之后哪里有这般好,她以前哦,为了那一大家子人操持,每日都不得空。”   然后小声的嘀咕,“早知道如此,我也就和离了。”   折霜笑着说,“您这张嘴,小心回去被威远侯说。”   但是在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威远侯夫人说的对,大多数的女人,成婚之后就围着丈夫和孩子,替他们操持后院,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她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而且一辈子不这么过去,又能怎么过?   她笑着摇摇头,倒是让自己别想这些。   日子过起来是非常快的,一会儿的功夫就入了冬,白雪皑皑的时候,她收到了刕晴牙的回信。   不同于她一封信只写了两个字,他是厚厚的一堆纸,也不是装在一个信封里面的,而是重在了小箱子里面。   折霜觉得好笑,“到底写了多少东西啊。”   慢慢的翻开看,刕晴牙是什么都写在书信里面,今天吃了什么,跟什么人说了话,又做了什么事情,通通都在里面。   折霜看也不觉得烦不觉得累,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一些信是给丹朝和丹阳的,两个孩子早就能读懂信了,还嫌弃刕晴牙的字不好看,写的十分潦草,“我见过阿爹给阿娘的信,写的工工整整,可不是像给咱们这样的。”   可见心里是有两个想法,给儿女的想法没有给媳妇的多。   折霜就笑,“那你们以后给他写信也潦草一些?”   丹朝和丹阳却摇头,虽然阿爹除了他们还有媳妇,但是他们如今除了阿爹就没有媳妇丈夫的。   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两般标准了,说不上潦草不潦草,还是认认真真地写吧。   他们也确实想阿爹了。走的时候还是烈日朝阳,如今却是白雪纷纷,也不知道阿爹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气候。   这回三人写信,就不如第一回 写信的时候那般匆忙了,也学着刕晴牙一般攒了好多书信才送出去,送出去的第一天,就开始期待着回信。   丹朝和丹阳笑嘻嘻的,“阿娘这是想阿爹了。”   丹阳还说了个吓唬人的,“等我长大了,我就把夫君锁在房子里,不让他出去,平日里只送些饭给他。”   折霜:“……”   可万万使不得!   她又想:孩子这么小,懂什么呢?   但还是得教育教育的好。   于是整个冬天,折霜都在教导丹阳。冬日里也不用去皇宫你们读书——他们总算是休息了。   孩子们也挺不容易的。她叹气,“来年,我跟皇后娘娘和陛下说一声,让你们推迟时间进宫吧?”   但丹朝和丹阳不愿意。丹朝道:“使不得,今年小殿下就会有别的伴读了,我们进宫晚,学的东西就少,到时候跟不上,便丢脸的很。”   折霜捂头,“你还懂丢脸呀?”   丹朝有些不乐意,“阿娘,你这是什么话。”   反正他更加努力读书了。倒是丹阳小声的跟折霜道:“初子龚记性比他好,学的比他快,那也不过是先生多夸了几句初子龚,就被他记在心里了。”   折霜就觉得,多去几个人读书是好的,人多了,就知道自己跟他人的差距在哪里,而不是一味地只看见自己的好。   人总要意识到自己平庸之处。   她就端了好茶好点心过去给丹朝,“你读完书之后就吃吧。”   丹朝于是在家里也跟在皇宫一样,日日苦读,只是没过几天,就见阿娘带着妹妹做指甲,染指甲,还出去跑了一回马——如今是冬日里,肯定是不能跑马的,但可以牵着在廊下走,慢慢的走几圈也挺舒服的。   丹朝羡慕的很。于是觉得自己读书读的也差不多了,转头就去跟折霜道:“阿娘,我也想去廊下走马。”   那就去。   折霜又带着人去玩去了。   过年的时候,她跟着南陵公的一家人进宫吃除夕家宴,孩子们凑在一起,丹朝和丹阳炫耀的道:“虽然没有跑起来,但是马蹄上面套着东西,不会轻易的摔倒,我们慢慢的走,坐在上面还是挺舒服的。”   太子虽然端着一张脸,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仔细的瞧,还是能看出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想要!   皇后看了眼。头疼,“估摸着今天晚上就会求我,哎。”   折霜笑着道:“也没什么,多找几个人盯着,就在院子里面。”   她小声道:“我是故意引着他去的,不然真怕他读书读傻了。”   又去看孩子们,只见丹朝又跟另外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小男童说话。   皇后道:“那是初家的,十分聪慧,我估摸着丹朝就是受了他的刺激,自从有了他之后,太子学东西也不像以前那样懒洋洋了,你都不知,他以前总是一副天下他最聪慧的模样,如今可不是了。”   那个姓初的孩子比两个人又大一岁,此时正在跟丹阳说话,微微低着头,垂眸,听的十分认真。   折霜就想起来了,“丹朝是觉得不服气,但丹阳挺喜欢他的,长的好,脾气好。”   皇后笑着道,“那不就是像你了吗?”   折霜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还是看人能力的。”   但孩子们懂什么呢?只是依着性子做事情,折霜笑笑,一扭头,就发现秦美人身边的六皇子正在抓东西吃,而秦美人身边还有一个美人,她旁边坐着二皇子,也就是被打入冷宫的郭美人儿子。   他的目光阴阴冷冷,正对着太子那边。   折霜瞧见了,心里叹口气。   “新的争端开始了。”   皇后也看见了,看看四周,小声的道:“他本事很大,最近跟老四接上头了。”   折霜:“……”   这可真是……她摇了摇头,“哎,其实也是个可怜的。”   他也是个不受人宠爱的孩子,母妃又进了冷宫,一不小心就会走向歪路。皇家这笔账也麻烦的很。但她也管不了这个。   只希望这孩子聪慧些。 第91章 相白首(2) 太上皇陛下驾崩   孩子们过年的时候, 第一次没有跟刕晴牙在一起。   除夕守岁,丹朝还死活不去睡,觉得阿爹不在家, 他就是唯一男子汉,必须要承担起家里的责任, 于是一晚上吃了无数的甜食,填饱了肚子努力睁眼睛。   折霜其实本来打算过一会就去睡的, 但是丹朝如此,她就不能睡了,只能陪着一起, 两人一起大眼瞪小眼, 瞪到了天明。   倒是丹阳没有一点儿的守岁的自觉, 虽然没有去屋子里面睡, 但是她躺在折霜的膝上趴着睡, 秦妈妈和刘妈妈见了,连忙拿着一张小榻过来给她躺着,旁边有炉子, 烧的旺, 倒是也不冷。   亲妈妈和刘妈妈如今感情要好,还约定了大年初一互相去对方家里送财神。这又是一种乡间说法,说是过年这几天, 要是拿着一张财神像去别人的家里,也算是送财神, 主人家是要拿一些米或者钱财给送的人。   每年刘妈妈都要被赚上一笔银子,今年她不想了,跟秦妈妈约定了互相送,不让这一份财神贴纸给别人赚——银子再少也是肉, 她要留给干孙女的。秦雨和桃令生了个女儿,刘妈妈爱的跟什么似的,每回还跟秦妈妈这个真祖母争孩子抱。   因为太喜欢了,刘妈妈就想约个儿女亲家,秦妈妈不同意。“俗世夫妻,就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年少情谊,何干多过的不好之人,咱们老家伙就不要掺和了,随意她们长大了之后怎么选。”   这话实在是看的明白,两人这话是在折霜身边的什么,便得了她的赞赏,“给片金叶子吧。”   秦妈妈大喜,便要再说些人生感悟出来,被折霜赶跑了。大年初一,她往年是四处走动,今年却上午走了几家亲热的,下响带着孩子去看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的身体好的很,但是太上皇陛下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两个孩子曾见跟在刕晴牙后面跟着太上皇陛下种田,很受他的喜爱,时不时就要赏赐些东西,孩子们便常记挂着他。   就为这,威远侯夫人就羡慕的不行,“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孩子,以后又是两个你。”   在这京都里面呆着,不过就是讨那几个人喜欢就行。之前折霜做到了,如今她的孩子看起来也做到了。   一代又一代,所以才能称之为百年世家。   威远侯夫人是这般想的,其他人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她去灵园的时候,是要出城门的,城门口遇见好几家夫人,打了招呼,一个小声的道:“我瞧着她进皇后和灵园就跟回自己家一般。”   另外一个就赶忙道:“可别乱说。”   最开始说话的妇人更加小声了,“宫中皇后不是你姐姐么?怎么光亲她不亲你?对你如此疏远。”   被问到的夫人脸红了红,“我是庶女,她一向瞧不起。”   另一人就叹气一声,“哎,你也是命不好,改日我带你进宫去,娘娘应也会见你,这感情么,一来二去就处出来了,你看看皇后跟折霜,也是当年慢慢的相处出来的,刚开始可不这般亲昵。”   皇后的妹妹知道这是以自己为理由进宫,但她又不敢反抗,年少的时候跟嫡姐争这个争那个,但是真等到嫁人了,反而觉得娘家好,嫡母也和气。   她看着折霜远去的马车,倒是好一顿艳羡。   另一边,马车进了灵园,丹朝和丹阳嗷嗷叫唤往里面跑。虽然孩子们人小鬼大,知道了一些等级规矩,但是他们正在懵懂的时候,即便是觉得表舅舅皇帝有些不可接近,可没有住在皇宫里面的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的灵园是可以放肆的。   刚开始折霜还让他们别乱叫唤,后来太上皇陛下一纵容,他们就憋不住了,在园子里面使劲的闹腾。   太上皇陛下早就得了消息他们要来,一直竖着耳朵听,一听就笑,“将来打仗肯定是厉害的,听这声音,叫的多响亮。”   老太监虽然不知道叫声跟打仗有什么关系,但是肯定要附和这句话的,笑着点头,“是啊,真的很响亮啊。”   坐在旁边的太后娘娘:“……”   不过,她倒是也觉得两个孩子好。   “定然是他们记得要来,往年大年初一,阿霜可不敢来这里。”   太上皇陛下也觉得是,等两孩子呼啦啦跑进来,带起了一阵凉风时,他就笑了。   “你们跑这般快,把你们阿娘也落下了。”   丹朝:“阿娘在后头,丢不了。”   他欢喜的拿出自己剪出来的寿桃,“太上皇陛下,给您这个,这个是我剪的,我和妹妹都剪了。”   丹阳的给了太后娘娘,她的还不一样,上面还用红纸剪了个黑字。   太后娘娘:“这是为什么啊?”   丹阳:“以后您的头发就黑了。”   太上皇陛下和太后娘娘一时间都没有明白他们的意思,还是折霜在后面快走进来,笑着道:“家里的两个妈妈送财神,他们就学到了,以为送什么,就有什么。”   太上皇陛下哈哈大笑,“那就是给朕送了平安长寿吧?”   丹朝一个劲的点头,“财神有银子,您不需要银子啦,我想要您一直活下去。”   老太监都听得差点下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太上皇陛下就要去世似的。   但是他也算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老人了,知晓没准,孩子的正好是太上皇陛下喜欢的。果然就见他高兴的将人抱在腿上坐着,“是嘛,丹朝喜欢朕长长久久活下去?可那都成老妖怪了。”   丹朝疑惑起来,他确实知道老妖怪可以活很长时间,但他到底聪慧,很快摇头道:“那您就做个神仙吧?神仙也是长长久久的。”   孩子的话最是让人欢喜,太后娘娘也抱着丹阳不撒手,“那丹阳定然是看着本宫的头发有白了,才希望头发变黑对不对?”   折霜笑起来,“许是上回来的时候,见了太上皇陛下喝安神药,觉得他病了,又前些日子,刚知道生死,伤心了好久,我跟他解释了许久太上皇陛下的药是补药,他才放心,可到底心里存了念头,这不,一知道大年初一可以送福气,就要来。”   又跟太后道:“她的眼睛倒是利,我都没瞧见你的白头发,满头青色,哪里有白的了?她却看见了,一个劲强调看见了,一定要剪个黑字过来。”   太后就笑,“你如今心里哪里有我们,还是丹朝和丹阳好。”   于是留下他们在园子里面过夜,折霜晚间跟太后一起睡,太后悄悄的道:“估摸着今年就要去了。”   折霜有些伤心,太上皇无论如何,对她是真好。她小时候也是叫他一声姨夫的。   她叹气,“生老病死,是在所难免的。”   倒是第二日,太上皇陛下怎么着也要在外面钓钓鱼。寒冬腊月的,老太监再是胆子小,都得拦着,但是他铁了心要去垂钓,那任何人劝都不听。   大清早的,太上皇陛下怎么就闹起来了。折霜和太后娘娘过去,倒不是劝他,而是坐在那边喝茶,好奇的问,“虽然鱼塘里面没有结冰,可天气寒冷,去鱼塘里面捕鱼还行,若是钓,可能人家都懒得游过来有咱们的钩?”   太上皇陛下就道:“今日天还暖和,鱼总要出来晒晒太阳的。”   太后娘娘却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情。她记得很久以前刚进宫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太上皇陛下和先慧娴太后,也就是前废太子的生母感情深厚,自小一起青梅竹马长大,先太后在闺阁的时候就喜欢钓鱼。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联系,但是太后娘娘就觉得太上皇陛下此次钓鱼跟先太后脱不了了什么干系。   她按下不表,只道:“让人在那边烧几个炭盆,待会儿太阳大一点的时候再去,多穿几件衣裳,想来也无事。”   太上皇陛下就道:“就依太后所言。”   于是一群人去布置鱼塘附近的东西,折霜和太后娘娘扶着太上皇陛下慢慢走。   丹朝和丹阳昨儿个睡得太晚,现在还没醒,太上皇陛下还吩咐人给他们两个送些吃的。   鱼塘还是刕晴牙在的时候挖的,鱼苗是太上皇陛下自己亲自放进鱼塘里面,后台打草养鱼等活,就是小太监们伺候。   专门叫了会养鱼的小太监过来,养鱼别养他们自己还精细,就怕这鱼养死了,在主子面前得不到好,之前倒是每一年都把鱼塘里面的鱼吃的干干净净,今年也吃的差不多了,可从来没说过要去钓。   养鱼的小太监还想,要是那鱼钓不上来,太上皇陛下会不会怪罪于他,还心惊胆跳了一瞬。   太上皇陛下今日确实不是兴起来潮,而是昨晚梦见了先慧娴太后。   他梦见她年轻时候,朝着他喊二哥。她拿着钓竿,笑着对他说,“我一个人钓鱼没意思,二哥来陪陪我吧。”   太上皇陛下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种预兆。他想,他也许真的快要死了,死之前自己有些事情还是得做的,比如钓鱼。   他已经很久没有钓鱼了,也或者说,自从慧娴太后死后,皇宫里面就再也没有鱼竿,每一个进宫的小太监宫女还有宫妃们都被告知太上皇陛下不喜欢钓鱼,不要钓鱼,不要有鱼竿。   于是,鱼竿从皇宫里面消失了很多年。   刚刚他说要钓鱼,老太监连忙让人去拿,库房那边都没有,倒是太上皇陛下自己知道哪里有鱼竿,告诉他们去找,拿着找出来的鱼竿道:“这是当你她亲手做给我的。”   没有用朕,只用了我。   太上皇陛下恍惚一阵,最后叹气,“老了,老了就容易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坐在那边钓鱼,折霜陪着——太后娘娘揣摩出太上皇陛下的意思便离开了。   人家睹物思人,她在这里惹眼。折霜本想着是不是一起走,她是不知道慧娴太后事情的,只觉得太后走,自己拿不准太上皇陛下的意思,还是不要留下好,谁知道太上皇陛下却笑着让她陪同。   她坐下,抱着一个手炉笑着小声道:“您得钓一条大的上来,不然一条小鱼,还不够丹朝和丹阳塞牙缝。”   太上皇陛下也笑着道,“孩子都馋肉,朕记得小时候,慧娴太后也馋肉。”   一句慧娴太后让折霜大概明白了太后娘娘为什么不在这里呆的原因。她就道:“慧娴太后?”   太上皇陛下点头。   “那时候,她是十三妹的伴读,是朕母后的侄女,进宫来就住在太后那里,很喜欢钓鱼,最会做的就是鱼了,因为喜欢,所以会很多鱼的烹法。”   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皇子,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后来的爱恨,只是很平常的表兄妹。   太上皇陛下想起以前的事情,问折霜,“朕当年还以为你会嫁给老三,看着你们两个,就好像看见了朕和慧娴太后。”   他看着折霜,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喃喃道:“你跟慧娴太后长得很不一样,你英气,她却看起来性子软,但性子却是一样的,朕那时候就想,你和老三,会走到朕和慧娴太后的地步吗?”   折霜之前也听说过慧娴太后的名声,是个极为贤惠的人,跟太上皇陛下琴瑟和鸣,很是恩爱,只不过生下废太子以后就身子不好,最终去世了。   折霜斟酌了一下,道:“虽然不知您跟慧娴的缘分,但是臣女跟陛下从来没想过彼此做夫妻。”   “臣女跟陛下,本就是兄妹,如果当年跟陛下成婚,怕是会两败俱伤……臣女这性子,做妹妹还行,若是当初是两厢情愿成婚,做他的妻子,他敢选秀,这皇宫定然是付诸一片火海,若是商议成婚,当帮他打理后宫,自己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说完,太上皇陛下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良久之后,他问,“你说,她恨我吗?”   折霜摇头,实话实话:“不知,若是欢喜您,定然是恨的,若是不欢喜,便也无所谓了。”   太上皇陛下便看着池塘发呆,“那还是恨朕吧?”   恨,总比不恨好。   钓鱼是没有钓上来的,太上皇陛下还有些遗憾,“朕年轻的时候钓鱼厉害,每回都能给她钓一桶回去。”   当天下午精神就有些不好。   太后心道怕是糟了,当即让人叫皇帝等人来见人,先来的是四王爷和五王爷,太上皇陛下没有见他们,只让等皇帝来的时候,再叫他进去。   丹朝和丹阳坐在一边有些惶恐,整个灵园都安静了下来。   折霜拍拍他们的背,叹气,“无事,生老病死,总有这么一天。”   丹朝抱住折霜的手,“阿娘也会离开我们吗?”   折霜摇头,“不会的,阿爹和阿娘都不会离开你们的。”   两孩子这才放心。   今日是大年初二,京都到灵园这条路上却是时不时就过去一辆飞奔的马车。   人要死的时候,好像真能感觉到什么,太上皇陛下躺在床上,跟太后道:“阿满啊,朕也算是对不起你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上皇陛下笑着道:“朕对你算不得好。”   太后没有哭,笑着道:“臣妾这辈子,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求仁得仁。”   太上皇陛下:“那就好,你不恨朕,这就很好。”   他喃喃道:“朕去世后,就跟慧娴太后葬在一个棺椁里面,她跟你不同,她恨朕。”   太后便觉得慧娴太后也挺可怜的。   几十年没有跟听太上皇提及他,如今死了,才在梦里见一见,又要合棺,合棺做什么?欺负人家死了,就是不同意也不能说话了。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抬头,见外面齐礼进来,便站起来,“老三来了,您有什么话跟他说吧?”   太上皇陛下点头,齐礼跪下,“父皇。”   太上皇陛下:“老三啊,朕就要死了,临死之前,得让你答应几件事情。”   齐礼点头,“您说。”   太上皇陛下:“这第一件事情,你得答应朕,你不能杀你的兄弟。”   齐礼就知道他会说这个,叹气,“即便他们要谋反,也不能杀吗?”   太上皇陛下笑了,“别杀,他们就算是谋反,也玩不过你,你母后一直在布局让老四去谋反,朕也没管,他蠢是真蠢,但是论起来,朕比起你,更对不起他和老五,便无论他怎么最,你们只管让他们自己去做一场蠢事,找个理由圈禁起来,别让人死了。”   “再怎么说,也是朕的儿子。”   齐礼:“那大哥呢?他又蠢有毒。”   太上皇陛下:“你大哥,朕是真舍不得,你对他好点,让他知难而退,好歹能活到朕这个岁数吧?”   齐礼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太上皇陛下便想啊,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的。想来想去,好像这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做皇帝这辈子,好的有,坏的也有,他对不起的人很多,对的起的人很少,结果想来想去,道:“朕这座灵园,一直是皇家的,但我想着,朕都住过了,你肯定嫌弃不要,便给丹阳吧?她是个姑娘家,将来嫁出去,就给她做嫁妆,丹朝是个男子汉,自己去赚份家业也不难。这两个孩子,昨日里还给朕送了福气来。”   慧娴太后已经几十年不肯入他的梦了,孩子们送了福气来,就梦见了她,还让他陪着一起钓鱼,他想,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齐礼点头,太上皇陛下喘息了几口,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92章 相白首(3) 二更   太上皇陛下驾崩了。   折霜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虽然知道他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但是走的实在太快。   她白天哭完了灵,晚间就去太后那里,见了太后, 便见她躺在床上好好的睡,只有一丝落寞, 依旧是没有伤心。   折霜躺上去,跟太后娘娘小声的说话, “您就算哭不出来,好歹也要装装?”   太后就笑起来,拉着折霜躺下, 两人盖一个被窝, 道:“我如今还要装什么?谁还敢惹我?”   折霜一愣, 倒是觉得自己没有太后娘娘看的清, 她就抹了抹眼泪, 好奇的问:“您还真是……姨母,你一点儿都不伤心吗?”   太后娘很帮她掖了掖被子,道:“刚开始, 太上皇陛下刚开始坏的那阵子是伤心的, 但我跟他的感情也就那么多,伤心了几次,他还活着, 我那么点伤心就消耗完了,哪里还能哭的出?”   她叹气, “说句实话,他说死后不跟我同棺木,要跟慧娴太后一个墓,我就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愿意跟他一个棺木,生前绑在一起,死后还绑在一起,那死后也不得安息了。”   太后说起这个,便有的话说。   “我们不像你跟刕晴牙,是相互爱慕在一起的,要么闹到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情情爱爱一辈子相白首,我是抱着权势的野心进宫,一步步从小小的美人到现在,每一步都走的不容易。”   “走的如此不容易,若是我还对他有感情,那就不要活了,干脆像慧娴太后一般死了就好。”   折霜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日就没有来得及问,慧娴太后跟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娘娘默了默,道:“我进宫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后来我倒是也打听过,可宫人们知道的不多,只道她跟陛下感情好,后来我遇见一个伺候过慧娴太后的嬷嬷,她跟我说,慧娴太后跟他两情相悦,但是皇帝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她估摸着不愿意他有这么多妃子,起了争执,听闻有段时间其实闹的很僵,当年老二的生母……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的,在其中搅了局,后来,慧娴太后就病死了。”   折霜就觉得这跟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她道:“她是——怎么死的?”   太后娘娘:“我不知道,但是我猜着,应该不是简单病死那么简单,这事情,我不敢查,年轻的时候不敢查,年老的时候,就觉得查不查都没有意思了。”   如今太上皇陛下一死,就更没有意思了。她道:“我对慧娴太后没有意见,但是我对她的儿子有意见,老大那个人,就是被太上皇给宠坏了,慧娴太后死后,他就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废太子,哎,如今可难了。”   按照齐礼的个性,答应了老皇帝,自然就不会再朝着废太子下手,太后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最好不要再出手,不然,老三答应了太上皇,我可没有答应。”   折霜捏了捏她的手,“他那次应该是最后的一击,哪里还能有那么的隐秘之人让他派遣。”   倒是四王爷——   太后却不但心他,只是道:“无事,老四是个爹不疼的,估摸着太上皇只是捎带上他罢了。”   折霜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四王爷和五王爷跪在后面哭灵,五王爷倒是哭的真心实意,也不是说他有多么伤心太上皇陛下的驾崩,只是哭自己。   啃爹的东西,那啃得理直气壮,但是爹死了,爹的东西成了兄长的,这个兄长还对你并不客气,那就真的是一种悲哀了——从此想要啃点东西,说不得还得付出点代价。   这种转变让人十分痛苦,痛苦化成了泪水,五王爷嚎啕大哭:“父皇,父皇啊,你怎么就去了呢,你走了,儿子也不想活了!”   倒是让朝臣对他改观——虽然不中用,但到底是个孝子。   人总是对孝顺的有特殊的偏待,好几个耿直的大人都劝五王爷要节哀顺变,他日等孝期出了,大家一起吟诗作画,岂不美哉?   五王爷虽然不着调,但吟诗作画还是在行的,立马答应,“父皇在世的时候,也常夸我画的好,到时候我多画两幅,也好让他在天之灵看看。”   ——打着他爹的名头,可以多卖点银子吧?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个孝子他可以装一辈子。   于是眼泪一抹,就跟隔壁的文臣亲亲热热谈论起自己对于老皇帝的孝心可嘉,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   老四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阵头疼,他跪在灵堂里面,心里憋屈的难受。   老爷子死之前,竟然不见他们俩个,什么话都没有留给他们也就罢了,这个灵园竟然还在弥留之际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气死他了!   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咽不下这口气也没有办法,人都死了,他只好把这口气撒在齐礼的身上。   人有时候不能太委屈,太多的委屈压在一起的时候,便会让人丧失理智。   四王爷就是这样,小时候就不受重视,大了依旧不受重视,明明自己是个王爷,对着折霜却还得礼让三分。   如今她的女儿还得了这座灵园,着实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四王爷哭不出来。   他实在太痛恨太上皇陛下了。   他认为,他这一生的悲剧都是太上皇陛下造成的。   折霜从旁边路过的时候,就见他用阴森森的眼神看着自己,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我要弄死你的气息。   折霜:“……”   她叹口气,并不正面跟他对上,只是觉得得赶紧回去。   她带着孩子在这里哭灵的日子其实已经满了,如今不需要她在这里了,太后娘娘也没有事,她正好带着孩子回去避其锋芒。   其实不光是四王爷,就是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也不一样,这可是灵园,说给丹阳就给丹阳了,让人嫉妒的人。   得了好处就不要四处卖乖,她看的很清楚,于是连夜带着孩子走人,丹朝和丹阳懵懵懂懂的,“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折霜:“等你们长大了再住过去,年幼的时候,偶尔去住住也就得了。”   太上皇陛下的丧礼过去之后,太后娘娘也搬了园子,搬到了灵园隔壁的沁园,这里的景色是按照江南的特色修建的,更加符合太后娘娘的心意。   灵园就太庄肃了,她其实不太喜欢。   做了太后娘娘之后,她就浑身一轻,但因为还有个太上皇陛下要伺候,说话做事还要顾及着一些,所以还提着一根弦,如今太上皇陛下病逝,她最后一根弦也没有了,整个人轻松的不行,道:“我可算熬出头了。”   齐礼:“………”   他其实看见自己母后这般,已经想象到了自己以后去世,姜荔的模样。   只是他死的时候,不知道会想起见谁?苏弯弯吗?这个女人决绝的很,怕是不会见他。   想到这个,他也有些意兴阑珊,又去找折霜喝茶。折霜正在看自己生意账目,这两年银子赚得多,但是花出去的银子更多。   她从来没有瞒过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徐州十三县那边设立了一个女婴堂,专门收养女婴。”   齐礼愣住,“你收养她们做什么?”   折霜说给他听。   “您知道,每一年那边有多少个女婴出生,而能活到第二天的有多少吗?”   女婴不受重视,这件事情齐礼还是知道的,而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孩子就有很多长不大,因为各种的事情而去世,这个齐礼也是知道的。   但是刚刚折霜用了“活不过第二天”一句话,这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是活不过第二天?”   折霜认真的道:“因为,农人养不大那么多孩子,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张嘴,但是他们又不能知道肚子里面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总是要生出来,如果是女孩,就直接淹死,或者是用布将她们给捂住,直到死亡。”   齐礼脸色越来越沉。   折霜:“她们这样的婴儿,此后也不会坟,大多数往乱葬岗一丢,这件事情就圆满了。”   齐礼听完感慨,“农人愚蠢,贫穷却是这事情的根源。”   折霜却道:“我是治不了这根源的,我只能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现在,我可以拿出银子,告诉他们,如果生下了女孩不想要,千万不要把她们直接丢去乱葬岗,可以送到女婴堂里去,让她们在那里长大。”   她道:“我现在就愁,长大了她们之后,该让她们做什么呢?”   齐礼,“自然是读书习字,不然会像她们的父母一样,丢弃到自己的女儿。”   折霜笑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情任重而道远,慢慢来吧。”   齐礼就道:“朕记得你跟皇后是一起的,怎么,有你跟皇后两个人的名头,还怕给她们找不到事情做吗?”   折霜:“陛下觉得她们能做什么?”   齐礼还真认真的想了想:“民间也有慈幼堂,那里的孩子一般长大了,不是去富贵人家为奴为婢,就是嫁人生子,你们养的孩子,估摸着也就这两样了。”   折霜便摇头,“但我不愿意她们去做这两样事情,便在想,要不要多开点铺子,然后让她们去做伙计?”   齐礼大笑,“那就祝你们得偿所愿,但是,朕并不看好。”   折霜认真道:“陛下且瞧着吧,如今刚开始,说不得过几年你就不这么说了。”   齐礼回去的时候,还觉得折霜和皇后倒是挺逗,哪里有女子抛头露面的,他摇摇头,正要去苏弯弯那里坐一坐,就瞧见前面有妃子已经在“守株待兔”了。   他就是那只兔子。   齐礼哼了一声,让小太监去赶人,老太监去查一查是谁泄露的他行踪,倒是能让人在这边等着。   到了苏弯弯那里,就看见她在烧茶水喝。齐礼并不喜欢喝茶,不过也不是绝对不喝,偶尔喝一两壶,还是挺惬意的。   他进去,坐下,见她行礼,又坐下,听他说话。齐礼就说了折霜和皇后正在做的事情,“你就没有参与?”   苏弯弯摇头,“没有,臣妾有心无力,只出了银子。”   这就已经很好了,齐礼道:“给朕也烧一壶茶吧?朕觉得你这茶还挺好喝的。”   苏弯弯手一顿,“好。”   喝完茶,齐礼有些困,“今日的茶味道好像有些不一样?”   苏弯弯:“不知道陛下来,这茶是煮给臣妾自己的,里面还放了一些生姜,天冷,多喝一些生姜对身子好。”   齐礼觉得很对,打了个哈欠,“朕还是愿意在你这里睡,安心。”   他睡着后,苏弯弯就坐在那边慢吞吞的喝茶,一直喝,直到喝完了,她才满足的将茶壶一点一点的洗干净,又将茶叶渣倒进湖水里面,然后笑笑,又回去煮新茶。   过了年,折霜真的忙的脚不停,皇后在宫里面有别的事情,自然要先顾着宫里,但是折霜自己除了两个孩子要顾及,却没什么事情的。   于是每天忙女婴堂,忙女院的事情,有时候给刕晴牙的信件都忘记写了。   直到刕晴牙回信里面开始提及自己的伤疤。   “你也不想我,第二天就被砍了一刀,直接破了个洞,血不断的流。”   折霜看的眼睛怒火差点就要蹦出来了,却又不敢刺激他,只好回道:“怎么不想你,白天也想,晚上也想,时时刻刻都在想。”   她跟刕晴牙相处这么久,也算是明白他的性子的,这种话要说的越直白越好,你若是拐弯,他还不喜欢。   于是下次来信的时候,也不说自己被捅刀了,也不说自己破了个洞,更别说自己血流不动,只说自己的脸。   “我如今一出门,多少人想要目睹我的真言,一骑马出去,便有姑娘给我扔手绢,给我扔果子,实在是受不了了——被扔的烦,只好在脸上带了个面具,这样才能放心出去。”   最后道:“你猜猜我带着面具是什么?”   折霜就笑了,“青面獠牙的那个吧。”   她写自己遇见的小挫折。   “有银子,有权,但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前阵子有个女婴,她爹娘送她去女婴堂,却不白送,要银子,在门口闹,女婴堂的管事想要息事宁人,就给了她银子,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地的人,只要送的姑娘进去的,都跑过来要银子。”   她这是真恨不得骂一声刁民,但又不在当场,骂出来也不解恨。   她道:“后来还是动用了官府的府衙,这才让他们消停,但是这一次之后,送过去的人就少了,乱葬岗里面的女婴又多了。”   “这也是需要立法才能改变的事情,不过,这种律法好立,比女人有继承权立法这事情容易多了,我已经准备向陛下说这事情。”   刕晴牙写信回来安慰她,也说一些兵队里面让人烦闷的事情。   “队里面有人做了逃兵,他正好是本地人,便有人去他们家闹,结果,把他爹娘闹的上吊自杀,那逃兵年纪不大,逃出去的时候没想太多,单纯是害怕,他上了战场举着刀也不知道怎么杀人,不知道怎么砍断敌人的首级,每一次都怕得很,结果这样还能在两三场战士里面活了下来,再一次打仗,他实在是受不了,才做了逃兵。”   “可等他回去,父母都死了,他觉得自己活着也没意思,于是自杀而亡。”   刕晴牙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天都没有笑脸,这也不知道怨谁,只能怨战争。   那几个去人家家里闹事的人也处理了,只是人都不在了,处理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也觉得迷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人你来我往的通信,有时候折霜要等很久才能等到一封信,这时候她就会提心吊胆,因为这说明对方正在打仗,没有时间看她的信,也没有时间回。   等到信的时候,就会舒一口气,连忙去烧一炷香,感谢诸天神佛保佑他平安。   威远侯夫人上门来的时候,就道:“你呀,如今知道我们武官的夫人们都是如何过日子的吧?”   她叹息,“这京都城里面,哪座庙我们没有去烧过?真是提心吊胆,一晚都睡不好。”   折霜很是同意,她真的这没有睡过好觉。   但是这场战事却很长,丹朝和丹阳又过了一次生辰,到六月份的时候,才听说大秦的军打到了大金的京都。   这就说明暂时性大秦是胜利的,折霜进宫问,“这信送到咱们这里时,估摸着是一个月前的消息,当时已经达到了大金的京都,如今会不会已经赢了?”   这个齐礼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确确实实这次带兵打到大金京都去的人是刕晴牙。   “他回来,就可以封个侯爷。”   折霜哪里有心思听这个,“侯爷不侯爷的,也不稀罕这个,如今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齐礼就大笑,“朕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你可就是看中了他这点本事,才选择让他出去历练,好有点用,结果现在怎么了?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折霜:“悔教夫婿觅封侯,哎,如今我是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   尤其这侯还得是一刀一个窟窿换来的。   她叹气,“这回回来之后,希望大秦再无战事。”   谁知道没几天,外战没有结束,“内战”却开始了。   四王爷跟承恩侯联手,开始蛊惑郭妃的儿子动手了。   折霜那日进宫的时候,就见着皇后气冲冲,齐礼气急败坏,皇后见了她来,小声的道:“真就一个德行,让我别动他儿子,留一条命。” 第93章 相白首(4) 一更   二皇子齐安, 是个典型的爹不疼没娘爱的孩子。   他性子倔,很倔,其实某一方面, 还挺像四王爷的。有时候四王爷从他身上,还依稀能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虽然二皇子的生母郭美人已经被打入冷宫, 他也养在了秦美人那里,跟四王爷自小没有母妃很不一样, 但是皇宫里面么,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的。   比如,四王爷就觉得二皇子的生母其实并不宠爱于他, 只是用他来做争宠的工具。   至于秦美人, 倒是个老实的, 但她跟着苏贵妃, 而苏贵妃跟皇后如今在四王爷看来, 相处的跟磨镜似的——倒不是说她们真是磨镜,只是她们可比跟皇帝之间好多了。   而郭美人之所以会去冷宫,还是因为皇后。   于是一串的关系下来, 二皇子在秦美人那里就是不受待见的。   ——即便秦美人再好, 二皇子自己心里也有疙瘩。于是种种原因之下,四王爷和承恩侯不过递一个台阶,他就踩着台阶过来了。   还别说, 四王爷觉得如果这孩子聪慧的话,就可以培养培养。   他有时候跟二皇子见面的时候就说:“陛下和太上皇陛下都不是好的, 他们自私且凉薄,本王小时候也像你一样,总是不懂,明明是他的儿子, 也贵为皇子,怎么就得不到应有的宠爱呢?”   他摇摇头,道:“人都说,孩子生出来之后是要教导的,但本王却没有人教过,一点一点的摸索,一点一点地发现,终于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多余的。”   “所以他们都不是东西,咱们为什么要忍呢?”   二皇子被说的心里难受。   没错,是这样,当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受父皇宠爱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将来的路有多么难走了。   他也有几个兄弟。大皇兄看的很开,想明白了,既然不得父皇的宠爱,那就好好的自己爱自己,人这一辈子,总要遇见许许多多的人,父母只是其中两个而已。   “将来你会成婚生子,你会有你所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并不一定要享父皇那里的天伦之乐才算是人生完美。”   但是二皇子听不进去。他倔的很。   倔人有一个不好,那便是轴。他们所认定的东西就要去做,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朝太子下了手。   皇后一直盯着他,怎么可能得手,人很快就被送到了皇帝那里。   齐安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这辈子算是毁了,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想:你不是不见我吗?你不是总是忽视我吗?如今你总该看看我了吧。   他之前就已经幻想出了很多种事情失败之后父皇看他的眼神,是厌恶,是恼怒,是轻蔑亦或者是其他。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太蠢了,什么都没有铺垫好,就敢害人,皇后早就等着你往里面钻,你倒是钻的还很高兴。”   齐安有一瞬间,根本不明摆着是什么意思,但是想了想,又觉得无论是什么意思,都没有了意义。   人有时候从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这辈子的高度在哪里。   即便他再努力再努力,也拿不了那些他本来也可以争取争取的东西。   他并没有受到惩罚,只是禁足在皇子府里面。反而是四王爷被关了起来,连着被关起来的,还有承恩侯府。   陈姨娘来找折霜,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她年岁本就不小,这几年又老了几岁,头上添了许多白头发。   折霜叹气,“你若是我求我别的,我应还能帮你一些,但是你求我去救承恩侯,这肯定是不行的,你也不用说。”   陈姨娘摇头,“此种时候,妾身自然知道该用您这一份怜悯做什么。”   她道:“承恩侯牵扯进了这种事情里面,肯定是要抄家灭族的。圣上英明,虽然没有说灭族牵连全家,但承恩侯府走的走,散的散,家业也充了公——这些身外之物,妾身倒是不在乎,却唯独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她道:“承恩侯做下了大孽,这种事情,亲系之间最是受影响,妾身的儿子马上就要科举了,若是被他影响,那才是要哭死。”   折霜这才知道她只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做保,便道:“此事却不用我去做什么,陛下既然没有定其他人的罪,那就无事。”   陈姨娘得到这句准话,瞬间哭起来,“这就好这就好,妾身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的睡不着,就怕因为那个老不死的害了我的儿子。”   此刻,一激动,便也不说承恩侯了,只说老不死,折霜听的笑了起来,“没有那么严重,陛下心里都有数,不会有事的,尽管去科考就行。”   陈姨娘千恩万谢的走了。   另外一边,承恩侯却在临死之前,还要再见一见苏弯弯。   侍卫报上来,齐礼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让苏贵妃去一趟,免得承恩侯死的不明不白。”   苏弯弯便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苏弯弯被人扶着进去,坐在宫女特意带进来的凳子上,后面站着伺候的人,雍容华贵,而承恩侯却狼狈的很,整个人蓬头垢面,双手被拷起来,脚上也有两根大锁链。   苏弯弯平静地坐在凳子上等他说话,承恩侯果然讥讽道:“未曾想过有一天,我与你竟然是这般地位颠倒。”   苏弯弯冷静的道:“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承恩侯:“ 我今日见你,只想问你一件事情,你是怎么杀掉我儿的?他的尸骨在哪里?”   苏弯弯笑了。   “这事情,我只能回答你第一句,至于第二句,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想,应当是在京都乱葬岗,那里可是宫女太监死后被扔出去的地方。”   一句太监让承恩侯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的儿子,确确实实是个太监。   承恩侯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是在宫里杀了他?”   苏弯弯仔仔细细的看这个老人,从面上看,他确实是可怜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脸色沧桑,估摸着死之前想知道儿子最后的死因,但他从没有想过,莫知晓会死在宫中。   他的手手一点一点的抓紧:“ 你怎么会在宫里杀了他?不可能——”   苏弯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刕晴牙逃了出去,我引着他去查废太子,他就去了。”   苏弯弯啧了一声,“倒不是情种,而是疯魔了,所有的一切都不管不顾,这是你们把他养大的习惯,我当时多感谢你们啊。”   她嗤然,“我多感谢你们,把他养的那么蠢,还如此的胆大妄为,借着假太监的身份就进了宫,还想让我带他出宫,我当时药晕了他,用头上准备好的金簪杀了他,把他抛在了井里面,衣裳上溅了血,就又要换了一身衣裳,毕竟当时就是为了换衣裳进后殿的……”   承恩侯脸色越来越苍白,“绝对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你怎么可能跑得掉,在皇宫里面要——”   他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很明白,在皇宫里面杀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毁尸灭迹,如果有,也就是那几个人。   那是谁呢?   他想到了折霜。好像苏弯弯和折霜忽然就走得很近。   折霜又是找谁帮忙呢?   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承恩侯的脸越来越难看,他甚至还有了一个更大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冷汗涟涟。   苏弯弯见状,站起身,“你说的确实没错,我当时只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着死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老天爷让我命不该绝,给了我一道光,我顺着那道光走下去,一直走到了现在。”   “而你的儿子,却永远见不到光了,十八层地狱,你去看看他,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一瞬间犹豫后悔过当年做下的事情。”   承恩侯喃喃:“真的是,真的是太后?”   苏弯弯点头,“自然是太后娘娘帮的我,你儿子正好是个太监,都不用去帮他作假,宫里面死人最多了,没人去追查。”   承恩侯闭眼,“陛下——这事情你也知道吧?”   他说完,牢房左边侧廊上走出一个人来,苏弯弯没有动,只是冷静的看着,见齐礼走了过来,行了行礼,然后退在一边没有说话。   倒是齐礼,漫不经心的问,“你让朕来听一个大秘密,这就是你的大秘密吗?”   他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朕早就知道。”   承恩侯顿时耳朵嗡鸣起来,眼前有一瞬间黑成一片,再抬起头,看见前面那两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抒发,于是挣扎着到礼牢狱门口,一口老血喷出来,正好喷在了苏弯弯的鞋面上。   “你莫得意——你不会有好报的,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弯弯眼睛都没有眨,低下头,弯下腰,轻轻的用帕子擦了擦鞋上面的血,淡淡的道:“好好一双鞋,就被你这一口血弄脏了,你才是没有好报的那一个。”   然后抬起脚,狠狠地在他伸出板子外的手上踩下去,“当年,你儿子这么踩我,你可记得当时你自己在想什么?”   承恩侯便记起来了。   当时他想:儿子只是在发脾气,等冷静后就好了,苏弯弯只需要忍一忍,忍到他浪子回头。   苏弯弯收回脚,“承恩侯爷,现在,你只需要忍一忍,忍到去见你儿子就好了。”   承恩侯晕了过去。   当夜,病死在大牢之中。 第94章 相白首(5) 她最喜欢他的脸,而他的……   承恩侯死了。   折霜听见这消息的时候, 还在吃饭,然后有一瞬间没有回过神来。   她是知道他活不了,但是好歹也要过几天或者十天半个月拉到菜市场去问斩吧?谁知道他直接死在了牢里面。   折霜去问苏弯弯, “怎么死的?”   苏弯弯:“气死的吧?”   她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精气神。   折霜摸摸她的额头,“也不热呀——你这是怎么了?仇人都已经不在, 你怎么反而倒下了?”   苏弯弯:“不知道,反正觉得脑子里面懵懵的, 以前恨得牙痒痒,觉得承恩侯也是罪魁祸首,但是现在他们全部都死了, 我反而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小声地道:“就觉得真的好不值, 我的一生, 就被这群人搅混了。”   她叹气, “有时候我想, 真的,有时候我总是在想,要是当时, 我拼死拒绝这门婚事呢?要是嫁给其他的人呢?”   折霜就静静的看着她, “你就是太倒霉了,前半辈子不好,后半辈子可要好好的活。”   苏弯弯确实很倒霉。遇见的莫知晓是个变态, 后来遇见的齐礼……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折霜摸摸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的安慰, “没有事的,会好的。”   她出宫的时候,又画画去了齐礼那里,郑重其事的道:“三表哥。”   齐礼本来正在看折子, 被她这么一叫唤,立马丢了折子走过来,“阿霜啊,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折霜摇摇头,坐下来。   如今二月,正在倒春寒,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一阵一阵的冷。   折霜觉得自己骨头和皮肉也随着冷了起来。   她道:“三表哥,我能跟你谈谈吧? ”   如此用语,也就是折霜敢说了。于是伺候齐礼的大太监慢慢的退了出去,将门关起来,静静地站在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折霜坐下,请齐礼坐在另外一侧,开始慢慢的说话。   “咱们兄妹两个,虽然身份悬殊,但是打小的情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   齐礼默默的点头,道了一句,“我自小到大的妹妹,也就只有你一个。”   折霜便道,“虽然与你是表兄妹,但因为常年长在宫中,我是把你当亲哥哥的。但凡有人对你不利,就是豁出去我这条命,我也愿意。”   她认真的道:“凭良心说,我在你跟弯弯之间,肯定不会去伤害你,但我也不想伤害她。如果有一天,她拿着刀对你,我肯定也会拿出一把刀对着她。”   齐礼点头,“我也是如此。兄妹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   折霜:“咱们两个人性子也都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脾气坏,刕晴牙受着我,也不容易,但有一回,我问他,他说欢喜我,便不觉得如何。但弯弯并不欢喜你,不喜欢这皇宫,她呆在这里面,如履薄冰,郁郁寡欢。”   折霜如此直白的话,让齐礼听完叹气,“阿霜啊,你跟刕晴牙两情相悦,你是不知道我的愁闷,我是真的挺喜欢弯弯,所以才想把她留在身边。”   折霜认真分析,“你是喜欢,却不是必须喜欢,她却是必须要离开。”   她道:“如果有一天,因为你一直绑着她,让她受了伤害,那你该怎么办?后悔也来不及了。”   “五年了,这五年来,她是怎么想的,阿兄你还能不知道吗?我总觉得你是心里清楚的。”   齐礼也认真想了想,“阿霜,即便你来说,我也不愿意放开她。还有五年,这五年发生什么,可说不定,说不得她就喜欢上朕了。”   折霜:“……”   她觉得说不通了,站起来道,“感情是两情相悦的,你一个美人一个美人往宫里面抬,还指望她喜欢你?”   齐礼也叹气了:“所以说,当初母后还想把咱们两个人凑在一块,我是坚决不同意,不然咱们两个不是我活。 ”   折霜:“……”   她最后道:“三表哥,做妹妹的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在弯弯这件事情上,你多思量思量,你想呀,她能跟我玩到一块去,她跟我的性子是比较像的。”   她披了件披风出门,道:“真的,别等还不及的时候再说后悔——陛下。”   等折霜走了之后,齐礼倒是难得的自审了一会,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放苏弯弯走,作为一个皇帝,他也不可能只有苏弯弯一个女人,两个都不可能,那就只有让别人变成可能。   反正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齐礼便又捡起折子开始看。   三月科举,每年这时候都是大事,他也关心的很,在他心里,这才是需要他去关注的事情。   至于苏弯弯?他只需要加大力度去宠她。   另外一边,苏弯弯喝了药,起来刺绣,最近给孩子们做鞋袜,她觉得还挺有趣的,因为可以在鞋尖上面添挺多的东西。   比如丹阳喜欢彩蝶,她就在做给她的鞋子上面添了一些彩蝶模样的珍珠,丹朝喜欢老虎,她单独先做了一个老虎样式的刺绣,然后缝在了鞋子上面,这样走起路来,小老虎也一点一点的点头,十分有趣,丹朝和丹阳都很喜欢。   唯独小太子殿下不喜欢,他摊着一张小脸,“这是小孩子喜欢的,苏母妃,我想要一架犁车。”   犁车啊?   苏弯弯没有见过。虽然她这辈子过的苦,但是说句老实话,她吃穿住行是一点没有苦到的。   比起那些整日吃不饱肚子的人,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过上了神仙日子。   于是让见过犁车的小太监过来说样子,她亲自描绘了出来,小太监点过头之后,她才放心的画出来。   齐礼来这里看她,就见她认认真真的研究怎么把犁车画的更好看——没错,她觉得犁车其实不适合放在鞋子上面,原本的样式有些丑。   倒是齐礼得知这事情之后笑着道:“你还是照实画给他吧,他的脾性也怪得很,就喜欢这些原模原样的丑东西。”   苏弯弯:“……”   被他一说丑,她就觉得这犁车还是挺好看的,于是错了两个绣在鞋子上面,小太子殿下果然很喜欢。   他觉得很圆满,整个人走路都是带着春风,将穿两只小老虎鞋子的丹朝羡慕的不行,回来缠着苏弯弯给他画一只老牛。   “犁车还需要老牛来拉,小太子殿下也可以让我来拉着走。”   自然,嘴甜的小老虎十分得冷面无情的小犁车喜欢,两个人欢欢喜喜交流老牛和犁车之间的关系,留下苏弯弯慈和的看着两人离去。   齐礼有一回看见来,遗憾道:“朕这辈子,真正想杀一个人的念头好像没有,但每当这时,朕都想把莫知晓再杀一遍。 ”   他叹息,“朕其实还蛮想跟你要个孩子的。”   苏弯弯低头,没有说话。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骗人齐礼了。她没有怀孕,根本不是当年莫知晓毁了她,而是她自己不愿意怀孩子。   太医说她身子受过伤,又身体虚弱,怀孕的机会很渺茫,但也不是没有。她那阵子害怕极了,就怕自己怀上孩子。   好在她自己研究过茶和药,知道怎么样让自己避开又让人查不出,这么多年来她已经绝了要孩子的心愿。   她不想跟齐礼生下一个孩子,然后让孩子成为羁绊。她做不到。   既然坐不到,不如索性不要,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有时候觉得孩子们暖心有趣,她也动过怀孩子的心思,但是,每一次都被她亲自压下来了。   不行的。   她笑起来,跟齐礼道:“孩子看缘分吧。”   而且——就算生出来,应该也是不得宠的。再者说,生个姑娘还好,若是生个皇子,将来出半分差错,她将会跟如今交好的所有人为敌。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生?她万一能出去,也不用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宫里吃苦。   反正是不能生的。   齐礼却有了生孩子的心思。之前是他没有想,如今想了便要做成。   他去叫太医来,亲自问,“怎么这么多年,苏贵妃总是没有孕呢?”   太医一把脉,什么都把不出来,还是身子弱。   这宫里面的事情看什么都要看根本,他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也不敢说明明苏贵妃身子康健,怎么就怀不上呢?更不敢去探究一个真相,只道:“这怀胎,是最无法确定的事情,陛下,切莫焦急。”   苏弯弯便心知肚明自己他是真的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在他失望要走的时候,苏弯弯小声的问,“陛下,要是几年后,妾走了,真有了孩子,孩子怎么办?”   齐礼一愣,“你还想着出去啊。”   他想了想,道:“那你进宫里来看孩子吧?”   苏弯弯一张脸垮下来,转身,“您走吧。”   齐礼倒是笑笑,“皇家的孩子,也不可能让你带出去啊。”   这么被她一问,他的心思才又退了去,也是,她如今心思不稳,有了孩子反而麻烦。   齐礼在某种时候最不会纠结这些小事,散了要她生孩子的心思,跟皇后道:“弯弯喜欢太子,你时常带着孩子过去看看。”   皇后奇怪的看他一眼,“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阿盛跑弯弯那里,可比跑您那里勤快。”   齐礼:“……”   他失笑,摇摇头,又去批改奏折了。   三月的时候,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捷报。齐礼大喜,深觉自己以后是要成为后世人所说的明君了,提前开了庆功宴,让群臣带着亲眷进宫吃筵。   折霜暗自评价:好似一个暴发户,一朝暴富,设下了流水筵席,让人敞开了吃炫耀。   折霜作为吃席中的一员,也是十分欢喜的。   边关大捷,大金以及周边彻底安歇,十几年之内,肯定是没有战争了,他不用出去,自己也能放心。   不然他在去前线,她真的睡不着。   威远侯夫人坐在她的身边,小声的跟她说话,“你知道莫干山最近又找上门来了吧?”   折霜摇摇头,她最近都没有关注这事情。   威远侯夫人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嚼了几下吃下去,道:“你是不知道,哎哟,说出来丢脸啊,那么个人,竟然是我之前精挑细选的。”   “承恩侯进大牢的时候,莫干山也被牵连了,当时他那个平妻竟然哭着上门,让我们救救莫干山,我们不愿意,她就跪在地上不起来。我这才知道,她已经怀胎三月了。”   “这不是欺负人么?孩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怎么办?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哦。于是当即就让人将她围起来,还让人去外面请了几个人回来做见证,又让婆子专门用纸笔记录她的一言一行,可千万别在我们这里出事情。”   折霜听得皱眉,“她也太过了。”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玩什么把戏?这上门来,就是逼着人家给她做事情。但是她求错人了。   于是顺着威远侯夫人的话道:“只做她倒霉,碰见了你,你这心,可是铁做的,我都捂不暖,怎么会被她感动?”   威远侯夫人笑起来,“哎哟哟,被你这么一说,我就不生气了。”   她欢喜道:“不过倒是有沐国公在,帮着莫干山说情,因为没有参与太多的事情,只是被免官,以后不会再被录用。”   威远侯夫人有些缺德,道:“不是喜欢林家那个商户之女么?如今可好,跟着她行商去吧。”   她哼了一声,“阿霜,你别觉得我心狠手辣,当初不对林家下手,是看着莫干山还有些前途,怕他将来报复。我们威远侯府倒是没有什么,就怕我们家平儿和孩子难做,但是如今,呵呵,我就要做那小人,痛打落水狗。”   折霜很是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林玲敢那般直接上门要做平妻,跟容平打擂台,究其根本,便是她并不畏惧,她为什么不畏惧?   因为她的父母是支持她的。   她还记得当年五王爷还跟她说过。   “本王是真没有想到,本王想着给她一门好婚事,她却想着要去做人家的妾室。”   他叹息,“阿霜,你要相信,这不是本王安排的,即便安排,也是给刕晴牙安排,不是你莫干山啊,他算什么东西?”   折霜其实比起四王爷,还是喜欢五王爷多一点。别看他不着调,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点儿也不作伪。   折霜记得自己当时说:“王爷,您当时给她找的人,她怕是都看不上,这才选择莫干山,毕竟已经是三品将军了。”   而且,对方愿意许平妻。商户之家是有平妻的,跟正妻一般,何乐而不为呢?   她爹娘愿意,她也愿意,莫家愿意,那容平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   两家子人,把容平逼走了,于是大家都欢喜,高高兴兴的过起日子,要不是莫干山作死,跟着承恩侯一起走了条不归路,她现在的日子过的别提多好。   林家一直都不可怜,威远侯夫人如是觉得。   “我忍这口气很久了,久到我看见姓林的和姓莫的,便也要心中不舒服一阵。”   这倒是不必,实属夸张了,但威远侯说出来,折霜便也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希望她不要插手。   为的还是刕晴牙如今眼看又要高升,成为栋梁之臣,那他想要拉一把莫干山,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与其顾及太多,不如直接从折霜这里入手。   折霜怎么可能说不?   她道:“您觉得怎么舒服,便怎么来。”   威远侯夫人松口气,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你不知道,莫干山又后悔了,昨儿个还去了平儿的宅子门前站着,不是我看不起他,实在是觉得他没有良心。他在狱中的时候,都是林家那个左右打点,散尽家财,结果他回来了,却来平儿这说后悔了。我实在是看不起他。”   折霜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情况,她皱眉,“真的?又去了平儿那里?”   威远侯夫人,“我还能骗你么?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只觉得丢脸,也就是跟你能说的出口。”   她道:“平儿自然是不愿意跟他再次成婚,这成什么了?姓莫的却死皮赖脸,还去接孩子回家,好在那孩子心里明白事情,半路上挣脱跑了,没有跑回家,反而跑回了威远侯府,我们这才知道。”   折霜就知道威远侯夫人想要林家的根本缘由了。这是逼着他们去让莫干山安分一点。   如今,林家对莫干山也是厌恶极了。好好的,你掺和皇子之间去做什么?人家皇帝老爷会留下自己的亲弟弟,自己的亲儿子,好嘛,专门杀你们这种顶罪的小喽啰。   他们本是不愿意救莫干山的,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莫干山在朝中毕竟还有沐国公和刕晴牙以及众位当年上战场的弟兄,又怕此刻自己冷淡了,来日招到他的报复。   于是干脆出钱爽快,将人救了出来。结果他们出钱出力的,这个脑子有毛病的,竟然想要“浪子回头”,跑去了容平那里,林家都要气死了。   莫家,林玲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问莫干山,“你说什么?和离?”   她摸着肚子,“我都怀孕三月了,怎么和离?”   莫老夫人在旁边也连忙劝道:“小山,不行啊,你上个孩子已经回不来了,这个可千万不能丢啊。”   莫干山却坚决的道:“如今我这个光景,你跟着我,根本不能过好日子。”   林玲哭的不行,“我当初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完全奔着过好日子来的,我承认,我心里是有些想要攀附你,但是更多的,我是喜欢你这个人,想要跟你过日子,你是个好人,没有看不起我,一直保护我,我哪里能舍弃呢?”   “小山哥,你别不要我,要是你想姐姐了,我便让出正妻之位,愿意做侍妾。”   她一边哭,一边道:“你别抛开我,我爹说,威远侯家又在欺负人了,我爹爹他顶不住,还让我来劝你,说让你别去容家了,不然林家怕是没。”   莫干山惊讶,“威远侯家出手了?怎么会?当初咱们……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出手,我们还说他们不屑或者不敢来着,如今……是敢了么?”   林玲哭道:“小山哥,你怎么还没有想明白,他们这是在威逼你不要去容家了。”   她走过去,“你看看我的肚子,小山哥,你用手摸摸孩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莫干山动容,抱着林玲,“我对不起你,玲儿,我对不起你。”   一个大男人,哭起来,“我真的太没用了。”   ……   “我真是不明白他这一出。”折霜跟姜荔弯弯吐槽,“刚放出来,就跑去见容平,这是为了什么,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   “我是不相信他去牢狱里面一趟,就打通了任督二脉,看清了自己喜欢容平了?总觉得不对。”   还是姜荔道:“你常年没有跟这些人打过交道,肯定不知道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   她道:“你想呀,最开始的时候,他为什么喜欢上林家的?一个是她确实招人喜欢,还有一个么,我觉得,是他觉得容平靠着威远侯府,算是他高攀的,这种人心里最是有些小心思了。”   “他对林玲,本来就是一种高傲的姿态,认为自己在她的面前十分有面子,如今他没了官职,以后就是一个贫民百姓,他不能去打仗,那能做什么?真回家种田啊?”   “这时候,想来他的心中是落寞的,觉得自己的困境实在是狼狈,所以他最不敢见,反而是林玲。”   折霜懂了,嗤然道:“都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这个。”   莫干山确实是跟皇后猜测的一般,他向来在林玲的目光中看见的是她对自己的爱慕,崇拜,他觉得自己是她的一切,是高高在上的云,他很喜欢林玲,也喜欢她眼中的自己。   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他不敢见林玲。   这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落寞的,因为不敢见林玲,觉得还不如跟她一别两宽的好,然后很自然的就想起了容平。   她见过他狼狈的样子,他那时候就想,自己如果跟容平和好,也是极好的。   他们的儿子已经这般大了,她也没有再嫁,他保证以后不会有其他的人,那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容平再带着孩子来折霜这里的时候,就气的发抖,“我倒是没什么,孩子却吓坏了。”   折霜端了一杯茶给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容平抹泪,“我们母子两个的日子才好过,他就来恶心人,你知晓么?我都要求婶母帮我去皇后娘娘那里了,结果他又突然来,说是让我放心,他不准备跟我求和了,他要跟林氏一起过日子,以后都不分开。”   折霜都能感受到容平那股子无语和绝望。   她笑着道:“你权当他发癫,别管。”   容平:“便也只当他发癫,还希望他以后不要这般,不然,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不要欺人太甚。”   哭完了,又拿出银子和一些孩子们的衣裳给折霜。   “知道你在做善事,这些衣裳是我亲自带着人做的,虽然针线不是很好,衣裳的料子也不是顶好的,但给孩子们穿是够用的。”   折霜连忙谢过她,“你这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如今我在各个府州的女婴堂都缺这些东西,正在募捐,你们家里要是有剩的,不要丢,就给我。”   那些孩子不一定需要最新的,能有的穿,能长大就很不错了。   容平:“我听闻,你还要开绣坊?”   折霜:“对,开几个试试。”   她跟皇后商量过孩子们长大该做什么,做这个那个都想过,但是有些不被世俗所允许,一般的人不会去冒险,于是就说开着绣房试试,好歹将来她们要是没有饭吃,能去绣房里面做事情。   “好的绣娘,便也是值千金万金的。”容平道。   折霜也知道这个道理,随着女婴堂越老越多,她要做的事情就越多了。   她甚至已经请旨求齐礼重修律法,添一个弃婴罪。   但就算是添了,人家要杀孩子,你能管的住吗?   管不住。   折霜想起这个便头疼,跟容平道:“万事都要做好准备,反正也要赚银子,做什么生意不是做?”   容平最终没忍住,问道:“我能问一句,你后面打算怎么做吗?”   怎么做?   分地。   女儿家也应该有地。   但说个,就太远了。她只道:“越是想的多,便越害怕,如今只希望能重修律法,少死几个姑娘。”   为了这个心愿,她忙的脚不沾地。等到六月份的时候,她正在核算要送出去的鞋子,就听见外面脚步声阵阵。   咚咚咚,咚咚咚。   折霜心里瞬间确定这是刕晴牙的脚步声。   她欢喜的站起来,几乎是跑着出去的,看见那人,眼泪珠子都出来了。他瘦了很多在,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在,六月里天正热,他头上冒着汗……然后,她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道伤疤。   伤疤倒是不大,但是也很醒目,让他整个人都凌厉了几分。   两人廊下对视,他咧开嘴巴笑,她嘴巴一瘪,扑过去,狠狠的抱着他,然后反手被他抱起来往屋子里面走。   她抬起头,头发散了下去,一路掉下珠翠,她没有意识,只看见他的脸。   “疼不疼?”   刕晴牙低头,微微有些委屈,“不疼。”   “只是——夫人——我这般,是不是就不好看了?”   她最喜欢他的脸,而他的脸上,有了瑕疵。   他很委屈。 第95章 相白首(6) 一更   六月热, 刕晴牙的身体更热。折霜实在是热的受不了了,气喘吁吁的推开他,“做人不能太贪婪, 任何事情,都得循序渐进, 好不好?”   刕晴牙眼睛一瞪,一口咬下去, 不管不顾,拉着她一起又开始新一轮战斗。折霜三天没下床。   “你真的不用去官府?”   “提前到的,陛下说修整好了再去, 还有好几天时间在家里。”   “那——你去找你的老战友们交流下感情?”   刕晴牙眼睛一阴, 露出一脸的不满。   当年的小土狗长大了, 彻底成了狼狗, 脸上的伤疤虽然破坏了他那份精致到过分的美貌, 但却又徒添了一种别样致命的吸引力,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引诱人。   他越发的像一棵大树了。   折霜就被他这一眼看的沉浸进去,一晃眼, 就见自己已经被拉进了被窝里面, 折霜被压着无力反抗,只好舍命陪君子,最后实在不行了, 求他,“来日方长好不好?以后补给你好不好?这几日就歇息吧。”   刕晴牙不情不愿的又咬了一口她的下巴, 这才翻身,很容易的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一条腿压上她的腰,见人给夹住了。   折霜:“……”   “喘不过气来。”   刕晴牙大怒, 这么点要求都不能满足,简直不能忍受,手一锤,床板子都动了动,“那我不安心嘛,我能有什么办法,一年了,我都是想着你睡的,每次醒来你都不在身边!”   折霜就只能让他压着,刚适应,就见他的手不老实,她也愤怒大叫,“你消停些吧,三天了,我还要脸呢。”   刕晴牙:“我脸都有伤疤了,我还要什么脸——”   这股委屈劲!   折霜没办法,手被他牵着做傀儡,脸被咬的这里一个印子那里一个印子,堪称皱皱巴巴。   好在这人还算是有良心,三番两次等于五后,满足的哼哼唧唧睡觉。   第二天折霜是睡到大中午才起来的。起来的时候,刕晴牙正光着膀子睡觉,还没醒,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伤疤,又亲了亲,然拍拍他的脸,“别装了。”   “再亲亲我才起。”   折霜满足了他。   然后先穿衣洗漱,他只穿了条裤子在她身边溜达,哒哒哒走过来,哒哒哒走过去,折霜忍无可忍,“我看见了——那么多窟窿,你很高兴?”   刕晴牙:“我怕你在床上没仔细看嘛。”   他提出要求,“一道伤疤给多陪一天好不好?”   折霜:“……”   从哪里学来的流氓手段。   她发现了,这次回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嚣张了许多,冷哼一声,“你最好去瞧瞧你得儿子女儿吧,三天了,我看你怎么说。”   刕晴牙这才有些心虚,从屏风后面去开箱笼。箱笼里面果然有他的新衣裳,满满的一箱子,什么样式的都有。   他挑了件浅蓝色的袍子,抓在手上就去找折霜。   “给穿吧?”   折霜任劳任怨的给他穿上衣裳,被他又占了便宜,她恼火,“你老实些吧,我只纵容你无边了,手再乱来,给你砍了。”   刕晴牙哼唧一声,“砍吧,砍了你不喂我吃,你瞧我自己吃吗?饿死我得了。”   折霜:“……”   她好气又好笑的替他整理好衣裳,牵着他往外面走,“孩子们应该等急了。”   两个孩子今年过了四岁的生辰,吃五岁的饭,一个个人小鬼大,见了刕晴牙有些好奇,丹朝问:“阿爹,你生出小弟弟小妹妹了吗?”   折霜一口饭差点呛着,就见丹阳又接了一句,“秦妈妈说了,只有女人才能怀孩子在,生也是阿娘生。”   折霜愤愤的看了一眼正笑呵呵的布菜的秦妈妈,吃下一块甜瓜,“你就瞎教他们吧。”   她是不打算再生了了。   刕晴牙也觉得不要生,上次已经吓惨了他,孩子不要多,多了照顾不过来,就两个吧,两个已经抢去了他不少阿霜的爱。   再来一个他自己也受不了,这次要不是孩子,他也不会这么快愿意下床。   哎,为人父的不好。   为人夫最好!   下了床,他就没有任何特权了,该下地下地,该除草除草,然后发现后院还有了鱼塘以及一块田,田里面养了鸭子!   他笑着道:“我记得最开始这里精致的很。”   就跟她一样,精致的很,是世家贵族的姑娘,没有一丝一毫不好的地方。   这样的她,也没有他能穿插进去地方。他只有在她的庭院里面留下些他的痕迹。   他那时候想,也许他一走,她就将这块菜地又恢复成了原状。那是他不能涉足的精致。   但是他的菜地一直在,如今她自己还多了一块田。   他心里酸酸涩涩,挨过去,握住她的手,“阿霜,以后田我来种吧?”   折霜:“不用,那是丹朝和丹阳的。”   刕晴牙的眼睛又吊起来了,“不给我种,那我自己开一块!”   折霜:“……”   她不顾孩子们惊讶不解的眼神,扯住他的袖子,捉住他的手就是一顿打,“让你消停些,消停些!”   丹朝:“丹阳,我们帮谁?”   丹阳:“我们谁都打不过吧?”   这倒是,于是两兄妹一个拿着篮子,一个扛着锄头去菜地里了。   下午的时候,丹阳还分享了自己一个十分苦恼的问题。   “小初跟小肃我该选谁呢?”   四岁的小姑娘也是有爱恨情仇的。她跟折霜一般,是个十足喜欢美人的。小初是指小太子的伴读初子龚,记忆力好,长的好,读书好,让太子跟丹朝都很羡慕嫉妒。   丹阳不羡慕,因为她觉得可以把他发展成自己的人。   但是她同时还惦记着小肃。   小肃是容平的儿子,原本不叫这个名,但是莫干山彻底没戏之后,她就给孩子改了名,容肃。   “小初好看,但是小肃也好看。”   丹阳不知道怎么选择。刕晴牙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你为什么不能全要呢?”   折霜:“……”   丹朝:“……”   倒是丹阳有自己的准则,“不能全要,全要了,他们会伤心的。”   但是要一个,他们也总有一个会伤心。   哎。这可怎么办好。   折霜便叹气,“可是,人家也没答应要跟你一起玩吧?”   丹阳就有些不乐意,“我们早说好了的,阿娘,你别乱说。”   她继续烦闷去了。丹朝也有自己的问题。他小声的跟刕晴牙道:“怎么能长的快呢?”   “阿爹,我要是长你这么高就好了。”   刕晴牙:“还是得吃饭吧?多吃饭才能长高。”   丹朝觉得刕晴牙说谎。   “可是阿爹,你小时候就没饭吃啊,你不是也长这般高了?”   刕晴牙:“我小时候不高,后来遇见你阿娘后才长高。”   丹朝:“真的?”   刕晴牙:“真的,你阿娘有银子,给我买了好多吃的。”   丹朝终于愿意尝试多吃饭——他现在很不乐意吃饭。   一大两小坐在阴凉的游廊地板上嘀嘀咕咕,折霜坐在旁边的坐凳上面摇扇子,笑盈盈的看着他们,秦妈妈和刘妈妈抬着一桶水来庭院里面有太阳的地方放下。   “晒一晒,待会下午用金银花洗澡,对身子好。”   下午就全家都洗了一个澡。六月里用热水洗很舒服,丹阳一边洗一边发出自己的疑问。   “金银花可以泡茶喝,为什么泡在洗澡水里不能喝呢?”   洗澡水也是干净的水,不过是用了大木桶泡,竟然就不能喝了。   折霜:“……你要喝也没有拦着你吧?”   刕晴牙:“那你喝吗?”   丹阳看着大木桶,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不喝了,木桶许是不干净。”   她以后还是问小初和小肃问题吧,阿爹和阿娘都不是好人。 第96章 相白首(7) 二更   在家足足墨迹了六天, 刕晴牙才出门。因为没有陛下的召见,也不用先去宫里,于是就先去沐国公家拜见。   沐国公很是欣慰, 自己看中了好几个苗子带回了京都,只有刕晴牙一个人最出息。   其他几个倒是也算好, 但来了京都之后,便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   “大金子好色的毛病一直都好不了, 有点银子就去了青楼,小桃红大桃红的一对妓/女围着,每每看见他这样, 我都气不打一处来。”   刕晴牙:“大金子现在还没有娶妻吧?”   沐国公点头, “所以我才更生气, 说要给他娶个媳妇, 嘿, 他还不要,说什么一个人只要有点银子便可以花天酒地,娶了媳妇就不行了。”   刕晴牙笑着道:“那就随他去, 明日我去看看他, 给他带点好酒,从云州特地带回来的。”   沐国公点头,“别的事情到也罢了, 娶妻生子可不能拖,再拖下去, 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他?”   说到这里,便说起莫干山来,“当初,你和阿霜给他牵线, 竟然说得了威远侯家的姑娘,我还说他有运道,哎,如今想来,真是造孽,还不如不娶,他留到后头,跟他那个林家的夫人成婚,按照他的性格,小打小闹的过日子,也许还过得好一点。”   沐国公终究还是向着莫干山的。叹气,“时也命也,他竟然跟承恩侯搞到一块去了,我也不知道,我若是知道,许还能救下他。”   沐国公很是后悔,“他进牢里面后,我去看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猜他说什么?他问我,除了脸,他哪点比不上你?”   沐国公好气又好笑,“我当时便不想跟他说任何话,哎,你有时间也去看看他,他如今郁郁不得志,反省了这么久,应该清醒了。”   于是刕晴牙就去了,当年一起来京都的几个兄弟,其他的都担任着一些不大不小的官职,只有莫干山一个人如今每日在家里,靠着媳妇吃饭。   刕晴牙过去的时候,林氏引着他去后院,刕晴牙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院子里面喝酒的莫干山。   见了他来,愣了愣,然后笑着道:“你倒是还有心来看看我,当年咱们兄弟那么多人,肯理我的可只有你一个了。”   刕晴牙拎着一坛子酒进去,“我也不想理你,可是老将军让我来看看你,我并不好拂他的意思。”   莫干山:“你倒是实诚——刕晴牙,我有一句话,这几年总是想不明白,你帮我解释解释。”   刕晴牙坐下来,“你说。”   莫干山打开坛子,狠狠地倒了一口酒,“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吧?”   刕晴牙想了想,点头:“确实很合适。”   莫干山:“ 那我问你,我怎么就不行呢?”   他道:“以前在云州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差你的,但那时候也确实以你为主,你聪明,能干,打仗又狠,跟不要命一般,我是佩服你的,但我并不妄自菲薄。战场上,都是英雄。”   “可来到京都之后,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人都开始看向你,也只看向你,我灰溜溜的站在一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我承认,我很嫉妒,有时候我都不愿意再跟你站在一块,可是,如果你就是一个让我高不可攀的人也就罢了,你偏偏还是那样的出身——刕晴牙,你凭什么呀?”   刕晴牙坐在那边没有说话,莫干山继续道:“我心里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我想要跟你断绝关系,但是我做不到,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如今风头正好,我要跟你打好关系,要站在你的身边,这样才能得点好处。”   “甚至有时候,一些人过来巴结我,我刚开始还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巴结的,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有你,我才有被巴结的价值。”   “于是我拼命地往上爬,我也想有自己的价值啊,但为什么,我的官越做越大,我还要小心翼翼的,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我不过是娶个平妻,你们一个个就开始指责我,指责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根本没有把我当个人看!”   刕晴牙觉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无论莫干山怎么想,都已经过去了。他不愿意说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白。   “当初劝你不要娶平妻,是为了你好,让你不要争孩子,也是为了你好。你以为威远侯府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自己又爬了多高?”   他叹气,“小山啊,我进京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不敢有任何的造次,你却被人哄着逐渐飘了起来——就是老将军这般身份地位,他可有娶平妻?”   “错了就是错了,你可以先和离,再娶平妻,但你两样都要,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贪心?”   他最后一次劝道:“老将军让我来,我来了,当年的情谊确实还在,如果你之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能帮的我一定帮,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道:“小山,你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长得不好看,又没有银子,家中无权无势,如果将来有了妻子,你一定会好好的对她,因为嫁给这样的你,本来就是一次赌注,你不能让她输。”   “我觉得,你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还在这边怪天怪地。”   他摇摇头走出莫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当年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时光依旧还记得,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物是人非。   而从这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莫干山,听闻他在自己离开之后就收拾东西,带着妻子和老母亲去了云州,后来,又听闻林氏受不了云州以及他那一家子云州亲戚,回到了京都。   只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却没有带回来,而是留在了云州。   又过了几年,刕晴牙还听闻莫干山娶了第三个妻子,这次是个农人的姑娘,经人介绍嫁给了莫干山,再之后,刕晴牙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莫干山的名字了。   当然,此为后话,在离开莫家之后,刕晴牙就去买了一提卤肉回家。   丹朝和丹阳去了宫里,家里面只剩下了他和折霜。但折霜也忙,刕晴牙只好自己去挖地。   等折霜到院子里来的时候,就发现刕晴牙又挖了一块地出来,她眼前一片眩晕,大声道:“祖宗,我求求你了,这块地就别种菜了吧,我还想要种点花花草草。”   刕晴牙不是很理解,“花花草草暖房不是有吗?我看你经常摘花?”   折霜都懒得跟他说,但不跟他说,这块地就保不下来,只好恨恨的去抢他手里面的锄头,道:“种在暖房里面的花品种本来就不多,养它们还费劲,但是把花种在庭院里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只要浇浇水,便能让他们随着四季长。”   刕晴牙就琢磨了下,“那就是为了图省事?”   折霜:“……你走吧,出门去打仗吧?好不好?别在家里待着了。”   刕晴牙就笑,“这就嫌我烦了?也不知道是谁,我才走了没几日就写信说想我。”   折霜已经发现了,这人对着她说话嘴巴也越来越厉害,半点不饶人。   她把锄头放在一边,“不管想不想你,这种地都只能种花。”   但最终,这块地被用来养鸡了。   丹朝:“今天初子龚带了一只大公鸡进宫里给太子殿下做生辰礼物。”   丹阳:“小初提着鸡的模样也挺好看的,阿娘,下回我带他来家里,让他抱着鸡给你看看。”   一个好女儿,便是在外面遇见了好看的“风景”,也要分享给自己的母亲,并且希望母亲也能看看自己所欣赏的风景。   折霜很是感动,但这感动也不过一瞬,因为这风景有初子龚,还有鸡。   初子龚是现成的,但是鸡却要去捉。   刚开始,折霜觉得很简单,“那就让秦妈妈去厨房捉一只老母鸡给你们。”   丹朝摇头,“不要老母鸡,必须要公鸡。”   折霜确确实实没有听说过公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公鸡啊?初子龚送太子殿下公鸡做什么? ”   丹朝:“当然是斗鸡。如今好多人都喜欢斗鸡,阿娘不常出去,自然不知道。”   太子殿下也喜欢斗鸡,可是作为太子,他觉得这有损形象,于是十分克制,就跟丹朝和丹阳以及初子龚一起玩陀螺的时候,他就背着两只手在旁边踱来踱去的看着,并不参与。   对于他来说,太子需要稳重,需要博学多识,需要为天下黎明着想,但是太子不需要玩陀螺,不需要斗鸡。   小小的人把自己逼的太过,皇后娘娘就想让他在过生辰的时候放松放松,于是跟初子龚悄悄的商议好,让他带着公鸡进宫了。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情,面瘫小太子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抱着公鸡吆喝着待会儿比试,皇后娘娘压了一只玉镯子,苏贵妃娘娘压了一把玉梳子,四个孩子各抱着一只公鸡准备比时,谁知道陛下就来了。   他也想玩。   他是皇帝,想玩就玩大的,叫人从御膳房挑了一堆鸡来,放在笼子里面,谁知道小太监不知道这群鸡是要用来斗的,根本就没有减鸡毛,没有绑鸡脚,就放在笼子里面提来的。   一来看见这阵仗就吓坏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太子殿下以及乐颠颠的跑过去把鸡都放了出来,为人来得及去拦,一群鸡把几个主子骚扰的够呛,连忙跑到外头去等人把鸡抓完了再进去。   但刚跑出来,丹朝就忍不住和太子又跑了回去:他们也想捉鸡。   于是鸡飞狗跳,小太监倒是也没有受罚,只是自己吓坏了,被人提着回去的,两股战战,根本走不了路。   丹阳和丹朝却还没有玩够,回来就在后院也要养鸡。   折霜同意了,她觉得不管怎么样,捉鸡也是一种力气活吧?   到时候就把鸡放出来,每天逼着他们去捉,这样也能跑一跑。   于是,刕晴牙没种成菜,却在菜地里看见了一个鸡棚,还有好几十只鸡。   刕晴牙:“……”   所以说,有了孩子之后,阿霜根本就不会再偏向他,而是偏向孩子们了。   有了鸡棚和鸡,就可以请大家过来看孩子们斗鸡。   太子是不敢请的,万一出点事情,大家都承担不起,于是就只请了几个玩的好的,比如说初家的初子龚一家子,还有容平母子两人   威远侯夫人不请自来。   “我实在是个操心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如今是什么办法也没了。”   威远侯夫人叹气,“阿霜啊,你快去劝劝琴之吧,再这么下去,我人都要疯了。”   折霜就觉得威远侯夫人其实真的挺不容易。前两年刚解决了莫干山的问题,这两年就要解决解决自己儿子的问题。   威远侯夫人儿子顾羽之今年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男人,没错,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而不是孩子。   这个年纪,一般都已经成婚生子,但是顾羽之不。   别问,京都的人都知道他在等陆琴之。   两个孩子的缘分是自小就有的。但是陆琴之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   并非是她不喜欢顾羽之,而是她不愿意这么早成婚。   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让顾羽之能等她就等几年,如果不等,也不要紧,两人各自安好便行。   顾羽之一等就是十年。   可能年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慕,但是年纪越来越大,自然也知道了为什么要去等。   威远侯夫人就道:“他实实在在是喜欢你们家琴之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清楚吗?那孩子,腼腆的很,见着别的姑娘都避开,唯独见着琴之,就要过去一起挨着,哎呦,两孩子金童玉女,只造孽,碰上那么个——”   这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老生常谈很多年了。碰上那么个什么?陆远之,陆夫人。   陆家如今的二少爷陆明之已经考上了秀才,就等来年的科举了。   陆家三姑娘陆琴之如今也有二十,在京都女院做先生,她书读的极好,又是个聪明的人,姑娘们都很喜欢她,教书的夫人们更加爱重她,她又是折霜护着的,在女院很讨人喜欢。   给她做媒的人不是没有,但就是不同意。陆夫人一双眼睛都要哭瞎了: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是个庶子,根本不和自己亲,三女儿是个孽障,年纪这么大了,却死活不成婚。   如今陆夫人看见威远侯夫人,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整个人都是卑微的——没有别的任何理由,就希望威远侯夫人接受陆琴之,千万不要去让顾羽之娶别人。   但她越是这般低声下气,陆琴之就越生气,她气陆夫人,也气自己。   折霜每回都要开解开解她。其实这么多年细细想来,自己跟陆远之的事情,真的把她吓着了,无论后面怎么补救,都不能让她脑海里面的那根弦松下来。   折霜叹气,“其实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事情。她是个聪明孩子,活的明白,可人吧,活的越明白,就越是痛苦。”   她道:“刚开始,是陆夫人为了让她听话,就绑了她,让她喝了睡过去的药,当时,我没太顾得上她,但你说,才十岁的孩子,当时该多害怕啊。”   威远侯夫人就骂陆夫人,“是她自己怀胎十月身上来的姑娘,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陆琴之已经变成了这样,说什么都不能回去了。   她道:“她是个聪明孩子,就是被我教养长大的,她的心思,我能明白一些,她这是害怕,怕自己遇见的人跟她哥和娘一样,也真的是暂时没有什么成婚的打算,小姑娘想得很明白。”   她其实现在就介于成婚和不成婚都可以直接。   威远侯夫人叹气,“孩子们倒是都可以,我却不行,我老了,还是想看见他们和和美美的。”   折霜很想说一句顺其自然,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威远侯夫人一点儿也不想看斗鸡,她道:“过几日,你再办一场筵席吧?我带着我们家羽之过来。”   折霜哭笑不得,“前几天两个孩子不是刚见过吗? ”   威远侯夫人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都过去好几天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隔了好几个秋了。”   折霜便点头,“那我办个什么花筵呢?”   荷花。   六七月正好去采莲花。   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太过于明确,她还像模像样的邀请的其他几家的姑娘。   顾羽之早上起来就头戴鲜花,威远侯夫人觉得辣眼睛,“好歹也注重注重形象,琴之是你阿霜姐姐教导长大的,你看刕将军,多威武,你戴了花,娘们唧唧的,肯定不招她喜欢。”   顾羽之:“阿娘,这就是你自己记不得了,当初刕夫人和刕将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刕将军头上就戴着一朵花。”   威远侯夫人这才记起来,“看我,那你带戴着吧?”   然后嘀咕了一句:“如今可算是知道什么是东施效颦了。”   顾羽之:“……”   哪里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他戴着花,有些紧张,“琴之好几日都不出来见我了,也实在是没办法,才求着阿娘去帮我想这招。”   威远侯夫人就知道有事,“琴之好生生的,为什么不出来见你了?”   顾羽之有些伤心,“情到浓时,自然就想着永远在一起,糊里糊涂的就开口求亲了。”   威远侯夫人好气又好笑,“就这样,她不理你了?”   顾羽之就认真的道:“也不是不理我,只是跟以前的坚决拒绝不一样,这回虽然生气,但是并不一口回绝。阿娘,咱们娘两个,得加把劲,说不定今年好像是就能成婚。”   威远侯夫人欢喜的很,“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的想好几年了。”   她道:“琴之这孩子,性子单纯,没什么坏心眼,但倔,小时候又被吓过,也是不容易,你小子有福气。”   顾羽之也觉得是。   小时候不觉得,但是越大越喜欢。   他笑嘻嘻的,“阿娘,你不知道,她说是不嫁我,但这么多年,也只愿意跟我说几句话。”   甜蜜蜜的。   很多人都说他傻,傻乎乎的等,万一将来人家靠着折霜得个更好的夫婿,他怎么办?要是不嫁了怎么办?她就是在拖着他。   顾羽之就觉得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两个人。   对于顾羽之来说,陆琴之不愿意在几年前嫁给他是正确的。   年少的时候知道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么喜欢琴之。他只知道有好感,想接触,他也知道自己梦里会梦见对方。   但是这就要成婚吗?他拥有成婚的准备了吗?   越是这么写,越有些明白她。   他觉得陆琴之说的对。   “如果我们是要走一辈子的,为什么还要在乎这几年呢?我们的年岁并不算大,青梅竹马相识,过几年也才不到二十岁。”   “如果我在十五岁嫁给了你,你能对我负责吗?你刚刚跟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根本不信,当年,我兄长就是这样跟阿霜姐姐说的,结果呢?”   “再者说,我也不能说自己就能喜欢你,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我们还需要再长大一些,最起码要到十七八岁,到二十岁才知道吧?他明白自己的责任吧?”   她道:“我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是个另类,但我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愿意把自己的看法说给你听,是因为你愿意接纳我这个另类。”   “如今,我想说的想做的都告诉你了,你如果愿意,那就再等等,如果不愿意,我也祝你安好。”   顾羽之刚开始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理解,但是再不理解,要他离开陆琴之娶一个别的姑娘,他更不愿意。   于是就这样等,等到了现在,每当大一岁,他就能明白她说的那种责任,如今,他很确信自己能懂她的意思。   他去的时候,陆琴之因为女院有事还没有过来,折霜先见的顾羽之。   她笑着道:“你如今倒是越发稳重了,我听你母亲说,你们有进展了?”   顾羽之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明白想要娶陆琴之,不仅仅要过陆夫人那一关,折霜这一关也是要过的。   他郑重的道:“几年前,琴之就问我,这辈子可以只有她一个吗?可以只爱慕她一个人吗?我很确信的告诉她我肯定会的。”   “但是现在,如果要让我再回到那时候,我一定不会再那么肯定。”   “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会遇见很多人,可能还会有比琴之更加让我心生向往的人出现,可能心中还会涌起一股爱慕,但我却不会让这股爱慕出现的太久,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两天,也有可能是一个月,但绝不会是一年,两年。”   “因为我明白,跟我要共同活一辈子的,我最初爱慕的人,是琴之,而不是其他人。”   “也许我老了,没有了当初爱慕她的激情,可我想,我以为她之间,也不简简单单是爱慕了,更多的,是要携手一起前行的情谊以及责任。”   折霜就不知道如何评价他的话,她也不能去给陆琴之做决定,她只是在陆琴之来了之后,把他的话转述。   最后问,“你觉得他如今,可以成婚了吗?” 第97章 相白首(8) 一更   陆琴之听完折霜的话后, 久久不语。   她一直坚持不那么早成婚,但是日子一天天的过,顾羽之时刻围在她的身边, 她也不是不感动。她想过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同意,有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但是她此刻,她听完折霜转述的顾羽之的话, 觉得可能这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说阿兄不喜欢阿霜姐姐,那肯定是不对的。两个人青梅竹马长大,她也跟在身边看着, 阿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总能想到阿霜姐一份。   但是仅仅喜欢就可以了吗?   顾羽之的喜欢, 不能给她安全感, 他一遍遍的强调他会一辈子喜欢她, 会不纳妾,不会去喜欢别的女人,她反而觉得不安心。   她拒绝, 又拒绝, 为了不给他期待,话每回都说的很过分,很绝对, 但是他坚持了很多年。   不算小时候,也有四五年了。人这一辈子, 能有多少个四五年呢?她觉得自己其实挺没有良心的。   陆夫人在家里就说她,“你就作罢,到时候人家威远侯一家子不要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陆琴之就觉得阿娘真是不理解她, 但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是过分。   她挺对不起顾羽之的。   今日的筵席是怎么回事,陆琴之也知道,她向来跟折霜亲,跟流云巷子里面还有自己特有的屋子,人人都知道好像她的亲姐一般,她去后花园的时候,便有姑娘过来拉着她一起。   自从废了守节制,京都的风气在这几年里面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家中再设筵席,不像以前那般死守着界限,而是在一个庭院里面,只是婆子丫鬟们都在,人人身边都有人跟着,也不会出事情。   顾羽之去的时候,就坐在一边,有姑娘前来叫他,“顾家阿兄,可能跟你讨个彩头?”   小姑娘十三岁左右,笑着道:“女院的姑娘们在斗花诗,想要长辈给个彩头,可是陆先生还没有来,便向您讨一个。”   这话说的让人欣喜,顾羽之自然是愿意的,他笑着道:“我今日出门匆忙,倒是没有带什么,就这块玉佩吧?这是蜀州那边来的蜀州玉,也算是文雅。”   小姑娘就笑嘻嘻的,“顾阿兄,可别说你出门匆忙了,我们可都瞧见你从头到脚是用了心的。”   顾羽之就摸摸头,头发丝也是焗了油的,道:“很明显吗?”   自然是明显的。   小姑娘指着院子里的一朵牡丹道:“人间自来有情痴,顾家阿兄可当得此话。”   正说着,就见陆琴之进来。小丫头赶忙拿了玉佩就走,跟顾羽之小声的道:“顾阿兄,你头上的花正艳,可要抓住机会啊。”   她拿了玉佩回去,一群小姑娘嘻嘻哈哈,捂着嘴巴笑看这边,“顾阿兄这回是不是又要被陆先生说了?”   “咱们拿顾阿兄的东西是不是不好?”   “没有不好的,今日这筵席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还能不知晓么?院长亲设的,咱们这是顺应大势,来,刚刚谁写了诗句?”   这边得了一块上好的玉佩做彩头——关键是给了玉佩的人还挺高兴,便大家一起高兴。   陆琴之走过去坐在顾羽之的身边,“被宰了?”   顾羽之凑过去,挨着她坐着,“我挺高兴的,她们这是默认我们是一对。”   陆琴之心中还有些迷茫,坐在一边吃花生。这花生是刕晴牙和折霜亲自种的,一般不拿出来招待客人,可见今日之郑重。   陆琴之就剥了一颗花生给他吃。   “你尝尝,还是我前些日子炒的。”   顾羽之做出一副遗憾悔恨非常的模样:“早知如此,那我就不分些花生给那些孩子了。”   陆琴之没忍住笑起来,“本就不是你的东西,怎还护食了?”   顾羽之见她终于笑了,便又凑近了一点,跟她说话。   两人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即便几天没见,但一点儿也不生疏,顾羽之跟陆琴之说自己要考举人的事情。   “我跟明之都约好了,以后还是要早起读书的,白日里事情多,咱们这种人家,事情更多,要是来个叔伯,便要叫过去问问学的怎么样,这一来一回,就又耽误了。”   陆琴之说:“所以说,读书便要去学院,在家中扰人。”   “但你如今考了秀才,家中请了先生,再去书院,怕是威远侯爷怕你受不到照顾,不会允许你去书院。”   陆明之跟顾羽之都没有在国子监读书了。他们如今请了先生,单独在自家读书。按照他们说的,国子监请了好几个老先生,都教的太过于死板,又正好碰见了翰林院退休的林大人想要开个小学堂,文远侯和威远侯便索性去求了老大人,收了两个人。   老先生的小学堂很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上半天课,其他时间都是自学,回家里来。   不过顾羽之很是勤奋。他和陆明之算是世家中的两个奋进的奇人,在上回考秀才时名列前茅。   陆明之在家里也是勤苦的,陆琴之还听二哥说过他和顾羽之的约定,便道:“虽说要辛苦,但是也别太过,身体要紧。”   顾羽之便觉得这句关心的话已经是天大的改变。他高高兴兴的唉了一声,点头道:“我知晓的。”   他又得寸进尺的坐进了一步。   两个人说话,顾羽之永远是多说的那个,他知道陆琴之不愿意多说话。但他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趾高气扬的小姑娘,高傲,有礼,却带着一股活气,后来慢慢的,她的活气就没了。   别人都说陆琴之如何如何,他却只有心疼她的,还觉得她很可爱。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那么小个人,对他的靠近很是抗拒,他走近一步,她不是后退,而是拿起锤子锤他一下,然后再后退。   她锤他的时候多可爱啊!   他们都看不见她的可爱之处,那就他看。   陆琴之被他眼睛里面露出来的柔意看的脸上红了一点,脸上正在升温之时,跑来了四五个孩子。   为首的孩子抓着一只公鸡,顾羽之和陆琴之连忙站起来,“太子殿下。”   小太子殿下今日又求着皇帝准许他出宫——反正是死磨硬泡,还将面瘫脸挤出来一些微笑,这才获得了出宫的权利。   大人们赏花,他们几个孩子在后院里面抓鸡,刕晴牙亲自看着他们。   一共是六个孩子,初子龚,容肃,太子,丹朝,丹阳,还有一个小萝卜丁,今年三三岁不到,是陆明之的孩子。   没错,陆明之已经成婚当爹两年多了。   六个孩子要斗鸡,但是其他五个大的不愿意跟小萝卜头玩,便拒绝他的鸡进鸡笼,面对小萝卜头投过来的请求帮助,刕晴牙在旁边看着不说话,笑眯眯的道:“这我也忙不了忙。”   小萝卜头大哭,要找人帮忙。他最熟悉的不是刕晴牙等人,而是顾羽之和陆琴之。   一个是父亲的好友,经常去自己家,早就熟悉了,一个是自己的姑母,更是熟悉。   他大哭着往外面跑,五个大的就在后面追——太子殿下本不愿意抛弃形象跟着追,但今日是出来玩的,还是觉得要跟随大部队比较好。   可他更加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鸡,于是就跑着鸡跑,便有了刚刚的一幕。   小萝卜头还在大哭求安慰,太子殿下受了人家的礼,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跟他玩,而是他太小了。”   谁知道小萝卜头还不知道尊卑是何物,一抹眼泪水,大声的反驳:“你骗人,斗鸡也不需要我斗,都是鸡斗,我们只要站在一边叫嚷就好了,难道是我嗓子比你们弱吗?嗷嗷嗷嗷——”   丹朝:“……”   “别叫了!”   丹阳捂住耳朵,好奇的道:“他还挺聪明的。斗鸡确实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初子龚:“要不,还是带他玩吧?”   容肃:“同意。”   太子殿下无奈的道:“行吧。”   这声音委实太大了。于是刕晴牙又带着他们往后头去,这回小萝卜头抱着陆琴之的脖子不放,就要抱着一起去。   “有大人在,他们不敢欺负小人。”   太子殿下:“……你确实是个小人。”   于是一群人去了后头庭院斗鸡,   都是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找他们熟悉的人,另外一边,威远侯夫人紧张的等在折霜的屋子里面,“这么久了没动静,他们去哪里了?”   小丫头道:“斗鸡去了。”   折霜咳了一声,“干什么去了?”   “斗鸡。跟少爷姑娘们一起去的,将军在后院,跟顾少爷,陆姑娘一起。”   威远侯夫人就有些埋怨,“你们家三刀也太没眼力见了,如此时刻,还不让他们独处。”   折霜没好气的道:“你是想儿媳妇昏头了,太子殿下在,哪里能走开。”   威远侯便叹气,“也是,希望三刀将军懂事些,当年你们去踏青,我可带着孩子们走的远远的。”   不过两个人能单独呆这么久,威远侯夫人也已经很喜欢了:“以前琴之总是说到一半就走了,这回呆了如此之久,我看有戏。”   折霜也觉得有戏。她感慨,“他大了,懂得了责任,懂得责任便会给人安心之感,琴之缺少的就是这个。”   威远侯夫人坐不住,也拉着折霜去了后院,看着前面孩子们玩的兴高采烈,小太子抱着一只鸡已经又蹦又跳了。   而另外一边,廊下面顾羽之和陆琴之两个人,正在小声的看着一本书。   那是折霜放在廊下的,是梨园常唱的一本鸳鸯记,他们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顾羽之正道:“这小姐的爹骂的没错,这男子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固然男子散尽家财是给好友一家还账救济,但是于自己的妻子而言,却不是好事情。”   他不喜欢听戏,还是第一次看见鸳鸯记的戏折子,摇头道:“男人可以救济同僚,好友,却也是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上,若是为了救济他人,反而让自己所珍爱的人受苦,那便不是救济,品德好,而是自私的人。”   顾羽之觉得自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这种自私的人,才会将自己跟妻子共同的财产和家业去救济他人。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妻子的想法。”   折霜一听便笑了,跟威远侯夫人道:“咱们走吧,这种观点,琴之是赞同的,两人还得同仇敌忾一阵。”   威远侯夫人新怦怦跳,“走,走,哎哟,阿霜,你快点走——”   她到手的儿媳妇,可千万不能再飞走了。 第98章 相白首(9) 二更   陆琴之从流云巷子里面出来后, 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回到了陆府。   陆夫人正在床上等着她回了。陆夫人最近两年病的很严重,有时候风一吹就倒,一倒下就是一个月, 陆琴之时常陪着她,但是每每这时候, 她都十分痛苦。   陆夫人是疼她的没错,但是陆夫人太过于依赖她了。凡是经历过的任何事情, 陆夫人都要给她说一遍。   而且她说话一年比一年让人觉得无奈。她实在是太多悲愤和悲伤了,这样的悲愤和悲伤全部都会倒给她。   陆琴之曾经一度听她说这些事情说的对未来都没有什么盼头。   她很明白自己被影响了。但是她不可能抛弃自己的母亲。威远侯夫人跟陆夫人其实是一样的年纪,但是威远侯夫人精神奕奕, 而陆夫人头发却开始白了。   她一年比一年苍老, 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以前她还会在文远侯面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后来便觉得无所谓了, 无论文远侯怎么跟她说,她都不在乎。   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没有人可以让她改变。每天, 每天, 她都会在陆琴之回家的时候跟她说自己了无生趣。   “等你嫁出去了,我索性就一根绳子勒死自己。反正你哥哥死了,从他死的那天起, 我整个人就没有了盼头。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给别人养孙子吗?那个孽种,我说了让你不要去亲热他, 你偏不听,我告诉你,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就是不亲。”   陆琴之听着她说这些话,并不做声响, 以前还会劝一劝,但是现在已经不想劝了。   因为对于她来说,听着这些话已经毫无波动,毕竟听了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四年之后,便再也不会却想着劝她看开些,想着让她高兴一点。   她曾经这么做了,但是并没有成功,反而让自己更加的痛苦。陆琴之现在不会再去做从前做过的事情。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一勺一勺的给她喂药,然后用帕子轻轻地给她擦拭嘴角,最后问,“你今天觉得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就好像刚刚她所有说的话都没有说过一样,根本不接茬。   如果是往日,陆夫人还会生气的骂她几句,但今天她急着问她跟顾羽之的事情,就说:“怎么样了?这回怎么样?这回总该答应了吧?我都告诉你了,你如今已经二十岁,再不点头,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陆琴之突然感觉一针厌烦,她转过头,并没有看陆夫人,而是直直地看着窗外。在流云巷子里面的好心情全部没了,只剩下一股悲凉。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比起那些年饭都吃不饱的人来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但是也算不上好。   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母亲,但又必须哄着她。因为大夫说她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否则可能真要心梗去世。   能在母亲这样的情况下抗住不成婚到现在,都是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妥协的成果。   而今天,她终于确定自己可以嫁给顾羽之了,可以让母亲高兴了,但面对如此的母亲,她却说不出来。   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一只鸟儿在外面叽叽喳喳,她坐在里面如同鸟笼。   反了。   陆琴之喃喃的道:“别人说,在娘家应该是高兴的,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自在,阿娘,可你为什么偏要把这座屋子变成鸟笼呢?”   陆夫人一听,瞬间喘不过气来,陆琴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说出了真心话,看着母亲要晕过去的模样差点哭出来。   “阿娘,你可别吓我——”   一顿救治,这才把陆夫人给救回来,谁知道刚把她这回来就开始骂人。   陆夫人指着陆琴之的鼻子骂:“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如今活着还为谁?我不是为了你吗?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就跟着你哥哥走了,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你这个白眼狼,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日日夜夜为你担心,在佛前为祈经,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这么多年,我可有半点做的不如你心意?”   一瞬间,她嘶声揭底,“ 陆琴之,我看你就是被折霜带坏了,她是什么人呀,那么个没脸没皮的,二嫁还觉得自己风光的很,我呸,我现在好后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替你哥哥迎娶了她,我看你以后也不要去她那里,你不是看不上顾羽之吗!那我就再替你找一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年必须要成婚,别再拿着那一套来糊弄我,我告诉你,没用!”   陆琴之静静地站在那里,无论陆夫人怎么说,她都没有一点点为之所动的迹象,看着陆夫人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捂着胸膛,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问:“阿娘,你真的是为我活着吗?”   陆夫人愤怒的抬头,“不然我还为谁活着?我早就想死了!”   陆琴之就点头,突然冲进陆夫人的箱笼那里,取出了白锦缎。   “既然如此,那女儿陪你。”   她脚底下踩着一张凳子就往上面爬,将白绫缎悬在大良上,狠狠地打了一个结。   陆夫人被她这段操作吓到了,哆哆嗦嗦的问,“你在做什么呀——”   婆子丫鬟们赶紧去拦,陆琴之却高声喊了一句,“母亲,女儿先去了,你后面来吧。”   然后脖子往锦缎里面一套,就要上吊。   陆夫人立马被吓得吱哇乱叫,“还不快把她抱下来,快点呀,快点。”   好不容易救下来,陆夫人终于消停了,她用手颤抖的指着陆琴之,“你出息了,你真的翅膀硬了,敢用这种方法对付生你养你的阿娘,啊?你怎么狠得下心,我问你,你怎么狠得下心的!”   陆琴之闹了一顿,又恢复了安静,她静静的抬头,看着陆夫人,“那阿娘,你怎么能忍下去来逼死我?”   陆夫人大叫一声,“我哪里要逼死你?”   陆琴之一行眼泪水流下来,“你天天说要去死,你这不是逼死我吗?母亲,你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死了,你就要跟着去,那女儿走了,你就会跟着来吗?哥哥已经死了,你想不开我明白,但你不能这样逼我,你这样会逼死我的。”   陆夫人想要反驳,但是却总是发不出声音来,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有恼火,有委屈,还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狂怒,无数的心绪涌上来她的心头,然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陆琴之发现,那一瞬间,她竟然没有什么感觉。她曾经最喜欢的母亲,已经不是她所爱了。   文远侯爷回来的时候,就见管家匆忙过来禀报陆夫人晕倒的事。   “吵起来了,还是那些事情,平日里没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三姑娘却跟夫人吵了起来,还上了吊。”   文远侯皱眉,“是夫人上吊吗?”   管家摇头,“不是的,是三姑娘,她上吊了。”   文远侯脸一冷,“你不用跟着了,我去看看。”   他去了后院陆夫人的住处,里面全是药味。这个味道在正院里面已经有好几年了,他都不爱来。   文远侯叹气,一进去就见做在外头静静发呆的三女儿。   文远侯子嗣不丰,一共只有三个孩子。陆远之去世之后,就只剩下两个了。   一儿一女他都疼的很,所以这些年也并不逼迫陆琴之成婚,他曾经跟折霜深度的聊过一次,知道当年折霜和陆远之的事情吓到了陆琴之。   文远侯非常后悔,当初陆夫人把陆琴之锁起来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要把人给自己带。   见着她如今这般的模样,哪个做父亲的不伤心。他叹气一声,走过去,“还好吗?”   陆琴之点头,“习惯了。没事。”   文远侯坐下,跟她道:“我想要把你的母亲送回邵阳老家去。”   陆琴之疑惑的看过去。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只是她这种症状,在京都不合适修养。”   陆琴之:“那谁跟母亲一块呢?”   文远侯:“只她一个人回去,咱们都在京都。她越来越疯魔了,这样折磨的不是别人,而是咱们。她这样下去,最后一点情分也被磨没了。”   陆琴之摇头,“父亲,我不同意。你这样做,等同于休弃,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静静的看着文远侯爷,开诚公布的道:“这几年,我是很不喜欢母亲,可是相比于母亲,我更讨厌你。”   文远侯抬头,也有些不可置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好父亲,没想到今日却听见了这句话。   “为什么?”   文远侯问,“你是也怪上我了吗?”   陆琴之点头。   “为什么不能怪你呢?作为丈夫,在妻子丧子之后,难道不该去关心她吗?你失去了一个儿子,你还有一个儿子,但是她只有大哥。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人生疾苦,而父亲却转头去了姨娘的屋子里面,对于妻子,你好像无所谓,无论她是哭是笑,你都不愿意去理她。”   “你只知道说,你母亲伤心的很,你去劝解劝解——父亲,你有劝解过吗?你有哪怕尝试过一次跟她沟通吗?”   “有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我,因为我给不了她依靠,但是你可以,你却没有做,这几年母亲越来越过,对我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你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做,你没有来开解我,也没有去阻止母亲,你只是在今日我们终于爆发之后,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说一句——”   “——你想把母亲送回邵阳——父亲,你心里不亏吗?所以我更讨厌你,永远高高在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好像没有多少情绪,但是仔细看,她的肩膀都在抖,可见是气愤的。   文远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如此一番评价,他心里有些恼怒,但是面对自己宠爱的女儿,又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女儿说的都是对的,他确实没有想过去了解妻子和女儿的想法,他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妻子受到打击的时候,他把女儿送过去给她倾吐,女儿受到打击的时候,他又选择把妻子送回老家。   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帮助她们的事情。   他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索性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想要求我怎么做呢?”   陆琴之摇头,“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父女两个人相顾无言,一会儿,陆琴之道:“我可能马上就要成婚了。”   文远侯惊喜的道,“真的?你想通了?”   陆琴之点头。她站起来,“比起大哥哥,比起你来说,顾羽之很好,他懂得什么是责任,这就很好了。至少我不用担心他像你和大哥哥一样。”   她说完走出了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   伺候她的小丫鬟今天被吓坏了,一直战战兢兢的看着她,陆琴之对着她温和一笑,然后坐下来写信给顾羽之。   有很多很多的话她想对他说,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很久,写道:“顾羽之,你来提亲吧。”   小丫头飞快的送信,同在京都,又都是住在权贵巷子这一片,住的不远,于是没过一会,就送到了威远侯府。   顾羽之打开信,然后顿时一蹦三跳,大喊道:“阿娘,阿娘,快来呀,快来呀,你儿子铁杵磨成针了!”   威远侯夫人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接过信一看,就笑起来,“是呀,你铁杵磨成针了——这句话怎么怪怪的?”   但也来不及多想,立马就敲锣打鼓的要去请媒人。   肯定是不能自己直接去的,要显得有诚意,威远侯夫人恨不得去宫里面请皇后娘娘亲自去说媒。   但虽然不能直接请她说媒,却可以请她添置一份嫁妆。   至于说媒的人,她和折霜也早已经说好了要请柏国公老夫人。   柏国公老夫人是全福人,超品诰命夫人,身份尊贵,年纪长,辈分大,请她说媒是最合适不过的。   柏国公老夫人正在家里喝茶,威远侯夫人风风火火上门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该成了。   果然威远侯夫人过来就笑,“该您老人家出马了,哎哟,五年前就求您,谁知道现在才成。”   柏国公老夫人就笑,“你这丫头,就是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稳稳的来。”   如今可以叫威远侯夫人一句丫头的也不多见了,威远侯夫人道:“我就喜欢跟您老人家说话,这样觉得自己还是个丫头。”   柏国公老夫人去换衣服,威远侯夫人扶着,道:“我们家羽之可算是铁树开花了吧?反正不容易,到时候可要您来给两个孩子送福。”   柏国公老夫人哪里敢不从,于是就这样换了衣裳就被扶着上马车,一路往文远侯家赶。   而此时文远侯爷刚跟女儿有过一场不算愉快的谈话,正在自省,就听见仆人说顾羽之站在文远侯府门外,怎么说都不肯进来。   这很大的可能性是未来女婿,还是个目前看起来很痴情有用的未来女婿,文远侯就亲自前去看。   然后笑了,“羽之,你蹲在门口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蹲在门口,而是蹲在大门前面的石头狮子底下,揣着个手,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   他还以为顾羽之和闺女吵架了,于是主动透露消息,“你也别急,今日琴之说她愿意嫁给你,估摸着过几天就跟你说了。”   顾羽之就更着急了,“哎哟岳父大人,合着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琴之给我写信了,说是让我上门提亲,我母亲已经去请柏国公老夫人了,我自己稳不住,就先来您家,可我之前又听人说,一般这时候,我是不能上门的,我就怕冲撞的什么,这不一直蹲在门口吗?”   文远侯:“……”   他觉得是顾羽之什么都不知道。刚刚琴之还跟妻子大吵了一架,怎么可能有闲情雅致让人来提亲?估摸着就是通知一声,让顾羽之来日选个日子提亲,但是威远侯夫人和他都太着急了,竟然立刻就去请柏国公夫人。   不过来日不如撞日,这件事情已经拖了七八年,直接来也行。   于是道把陆琴之今天回来发生的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道:“所以此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   对于这个女儿,他觉得自己也是够小心翼翼。   这一下子,就连顾羽之也说得忐忑起来,好在门房还让人去给陆琴之送了消息,她也赶了过来,见了顾羽之,道:“你怎么就直接过来了。”   顾羽之都不敢看她,“琴之,你先不要生气,我可能干了件蠢事。”   ……   折霜当晚听说这事情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么快就定下了?我还以为要再过一阵子。”   威远侯夫人连夜过来的,今晚就不准备回去,而是准备在折霜这里睡。   她笑盈盈的,“我做事情,难道会等吗?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往前面走的,我想了这么多年,可得要定下来,心里才安心。哎哟,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多舒坦,但还有一种惶恐,就怕会出什么幺蛾子。”   折霜拍拍她的手,“别担心,除非是两个小的自己不愿意,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他们顺顺利利的成婚。”   威远侯夫人就道,“所以说有些事情我就爱跟你商量,不瞒你说,我跟文远侯夫人是越来越没有话说了。”   她跟折霜道了今天下午陆琴之和陆夫人的事情,“文远侯告诉了羽之,羽之就说给了我听,我这不赶忙过来了嘛。”   折霜皱眉,“当真?我怎么从来没有琴之提过。”   威远侯夫人也拍大腿生气,“这孩子是个藏得住事情的,这么大的事情,还这么久了,竟然瞒得住,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一点点。我瞧着心疼,只希望琴之成婚的事情谁让她高兴,这样病情也会好很多,说不定就不整天说着死啊死啊的。”   折霜:“以后怎么办呢?琴之有说吗?”   总不可能如果陆夫人不好,就一直这般听她不断的倾吐自己的糟心事情吧?   这样倾听的人也会疯的。   威远侯夫人就道:“所以我这不找你来了吗?说句实在话,要不是实在喜欢琴之这孩子,我是一点都不想跟陆夫人打交道的,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琴之的母亲呢?”   折霜就笑着道:“你找我来想办法,可我有什么办法?”   她跟陆夫人好久都不曾见过面了。她也不愿去见她。   于是手指头敲桌子,犹豫的道:“我得好好想想。” 第99章 相白首(10) 弯弯出事   折霜并不想跟陆夫人打交道。陆夫人可怜, 但是这份可怜因为牵涉太多,让她并不愿意去细究这份可怜之处。   她晚上在整理给各处女婴堂东西的账本时,跟秦妈妈道:“虽则不愿意去拜见她, 但琴之这份心结又必须要打开。”   谁知道,她还没有想好了怎么去做, 陆夫人自己好了。她喜滋滋的来了流云巷子送请帖,扬眉吐气一般将婚贴亲自递给她, “到时候,你一定得来。”   折霜心情复杂,看着陆夫人好像因为陆琴之要成婚瞬间回春的脸, 心中滋味难明。她想, 也许这就是压在陆夫人心中的心结, 如今心结没了, 她终于可以轻松了。   刕晴牙从皇宫里面教太子骑术回家, 听折霜说了这事情,说出自己的看法:“她的心结很深,认为自己犯了错, 这才让琴之多年不嫁, 她应当是责怪自己的,但又不愿意承认,一日日的, 便成了个大结。”   折霜叹气,“应当是的。”   陆琴之也没想到陆夫人能好这般的快, 也不整日说要去死了,只道:你们快生个孩子,我到时候就时常去威远侯府看孩子。   好像一夜之间生活有了盼头,只烧香拜佛更甚——听闻她松口成婚的那日, 陆夫人早间还拜了佛祖。   如今应验,不免更加相信,虔诚无比。   陆琴之看着这样的母亲,有些感慨,“自来父母子女之间的糊涂账最是难算。不是恨,不是欢喜,百般滋味,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折霜想起很久自己对父母亲的疏远,倒是能理解。   她摸摸陆琴之的头,“你能自己想开就好,人这一辈子实在是太累了,要做这个,要做那个,除了自己,能顾及的人和事实在太少,便挑着去顾及,并不要将所有的压力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陆琴之点头。   九月初,两家以最快的速度办了婚事。   柏国公老夫人还道:“两家好像憋着一股劲似的,等了这么多年,什么东西都齐全的很,说成亲就成亲。”   折霜负责给陆琴之梳头,上妆,听着这话笑:“威远侯夫人一年攒一点,一年攒一点,从琴之十岁时就开始攒,攒了快十年,她每回跟我说,库房都堆不下了。这回好,库房可算全清空,以后不用再听她念叨。”   吹吹打打的声音热闹了一条街,陆琴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恍惚道:“阿姐,我这就要出嫁了吗?”   折霜点头,“要出嫁了。”   十年了,当年她嫁到陆家的时候,陆琴之还是个小娃娃,如今竟然双十年华,要出嫁做人妇了。   她没忍住,哭了出来,“你这个孩子,出嫁之后,便也要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千万别委屈自己,万事有我。”   陆琴之握紧了她的手,“我知道的。”   她哽咽道:“阿姐,你宅子里,我那间屋子,你可别给其他人,我要是知道别人睡了我的床,我就要生气的。”   当年霸道的小丫头又回来了,折霜抹了抹眼泪,哎了一声,“好,不会给别人住的,你的屋子还是你的,别人都不能占。”   柏国公夫人就笑着道:“今日是大好的日子,你们怎么还哭哭啼啼的,徒让人笑话。”   时辰一到,外头众人来催妆,陆明之背着琴之出门,拜别父母,陆夫人哭的肝肠寸断,一度要晕厥过去。折霜看着轿子走远,到底是有些伤心。   午间吃席,为威远侯夫人硬是要她过去,“你跟我也好,也算是婆家人。”   折霜哭笑不得,刕晴牙本是在威远侯家吃酒,听闻她来了,连忙起身。“我去看看她。”   沐国公的儿子取笑刕晴牙,“你们孩子都两个了,怎么还如刚开始那般黏糊。”   刕晴牙:“总是你嫉妒我和我家夫人感情好,这才酸溜溜的。”   然后拔腿就走,身边就有人还真酸起来。   “他如今算是起来了,瞧瞧,走路都是生风的。”   旁边就有人笑,“是啊,太子太傅,陛下妹夫,还是沐国公的得意将领,京都如今,属他风头正好吧?”   “确实风头最盛,之前还算了,自从他今年回来之后,陛下召见了他多少回,想着是要外放做封疆大吏了。”   如此年轻,就爬的这么快,实在是难得。   难得的还是他这个人不骄不躁,各人那里都讨得好。   反正这个人,要是不出大问题,将来可能要位极人臣。   刕晴牙是不知道他们背后说的话,只去折霜那里,两人见了面,刕晴牙问,“你怎么过来了?”   折霜:“威远侯夫人拉着我过来,亲自去接的。”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说是这个人分量重。折霜小小年纪被请来,还有些不习惯,她道:“那我待会等你一块回去。”   今天孩子们没有跟着来,都送去了南陵公府,等说完话回去,同行的容平也打趣,“我真是没有见过你们两人这般的。”   折霜回去的时候,就笑着跟刕晴牙道:“都说咱们两人太黏糊了。”   刕晴牙不认,“喜欢一样东西,时间长了也会依旧喜欢,只有喜欢的不够深,才会随着时间长了而淡去。”   他是绝对很喜欢阿霜的,怎么可能淡呢?   然后有些不高兴,“你真是没良心。别人说咱们黏糊,你就信了,我把你绑在怀里去上值了吗?没有,我们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一半在分离。”   这般一说,还委屈上了。   折霜仔细一想,竟然是对的,真是一天只能聚半天。   嗯,也算不得黏糊。   陆琴之三朝回门后,下午来了折霜这里。因为成婚,她这个月不用去女院里面教书,倒是觉得有些无趣。   “我左右无事,便回去吧?”   这是个闲不住的。   折霜便让她去,“你这辈子,估摸着要教书到老了。”   陆琴之很喜欢女院里面的姑娘们,看见她们,她就觉得自己也还是年少的时候。   既然陆琴之要回去教书,折霜也不拦她,将一个小箱子给陆琴之,“你带过去给桃令。”   桃令如今还在书院里面。   陆琴之自然的接过,她对苏贵妃娘娘通过折霜的手将宫里的东西送出来给桃令已经很习惯了。   苏贵妃娘娘如今算是冠绝后宫,但是……行为却奇怪的很,只要有点好东西就送出来给桃令,桃令或者卖了或者留下,然后存了一大笔银子。   这是陆琴之知道的。她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但折霜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所以她不曾问过。让她转交东西给桃令她就去,至于其他的,皇家的事情,尤其是皇宫里面的,最好不要知道太多。   她拿着东西走了,折霜便要回去歇息,谁知道刚回去院子里没多久,就有皇后身边的小宫女心腹被秦妈妈领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在地上,慌张道:“夫人,我们娘娘让奴婢来请你,说是苏贵妃那边出了事情,让奴婢一定带着你进宫去。”   折霜立马出门,让人套马车,“怎么回事?出什么事情了?”   小宫女也不知道,只道:“今儿个上午本是好好的,苏贵妃娘娘还去我们长乐宫里说话,下午却出了事情,陛下让人将苏贵妃娘娘的安乐宫给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出入,皇后娘娘想要去看看,却被陛下所斥责。陛下应该是发了大脾气,奴婢跟在皇后娘娘后面,偶然看了一眼,见他怒火中烧,这么多年,奴婢从来没有看见陛下这样过。”   折霜光是听就已经被吓着了。她仔细想过所有的事情,这也不知道哪件事情能让齐礼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不该软禁苏弯弯的,按理来说,他不是这般的人,难道是弯弯做出了什么别的举动?   她脑子里面想过很多东西,甚至连弯弯想要给齐礼下毒都想了,却依旧没有想出来。   她跟宫女坐着马车去皇宫,却在宫门处被拦住。折霜将马车帘子撩开,“是我——顾将军,皇后娘娘唤我进宫。”   那位叫做顾将军的朝她行了一个礼,因为跟刕晴牙私交好,也愿意卖折霜一个面子,于是凑近了一步,小声地道:“陛下明确说,不准您进宫。”   折霜心顿了顿,“真是如此说的?”   顾将军:“真是如此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皇帝亲自发话,自然不会有人敢违抗,纵然折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也不敢造次。皇帝就是皇帝,当他把自己放在皇帝的位置上时,就已经没有兄妹,只有君臣。   她进不了宫。   折霜就跟小宫女道:“你先回去,跟皇后娘娘说,无论如何,只要命在,就一切都好说。”   小宫女更加焦虑了,回去跟姜荔如是说了一番,姜荔心中有了计较,深吸一口气,“本宫不能乱,肯定是有缘由的,你去,你去查查,今儿早上陛下见过谁。”   小宫女领命去了,姜荔坐在一边,阴沉着脸,一点一点去仔细回想这几天的事情。   突然,她眼睛一睁,“去叫平日里给苏贵妃诊脉的李太医过来。”   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结果小宫女回来说:“李太医今儿下响就进了安乐宫,如今还没有出来。”   “今儿是苏贵妃请平安脉的日子吧?”   小宫女点头,姜荔联想到平日里苏弯弯被她发现的小心思,猜测:“难道是弯弯不愿意怀陛下的孩子,暗中吃了药被陛下发现了?”   但又觉得不是,单是被发现,恐怕也发不了这么大的脾气。   那是怎么了?姜荔整个人烦闷的不行,在长乐宫里走来走去,不得其法。 第100章 相白首(11) 二更   长乐宫里, 苏弯弯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一个宫女跪在地上,赫然是苏弯弯的宫女阿婵。她小声的哭泣, 并不敢说话,脸上十分愧疚, 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惶恐不安。   屋子里面就她们两个,苏弯弯已经让她起来好几次, 但阿婵不敢起来。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更知道自己对不起苏弯弯,只有跪在地上, 全身都发出一股酸痛, 痛彻入骨, 她才能原谅自己一点。   苏弯弯叹气, “我不怪你, 你起来吧。”   阿婵却摇头,最终咬牙道:“娘娘,是奴婢害了你, 奴婢……奴婢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陛下拿着奴婢一家子老小在手里,奴婢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   而且对方是陛下,他做什么, 她只有遵从,没有敢反抗的。   苏弯弯静静的点头, 并不多说什么,“你若是觉得跪着舒服,那就跪着吧。”   苏弯弯坐在凳子上,虽然是九月, 天气还很热,但是整个安乐宫里阴凉的很,凉意阵阵涌入她的心头,让她坐的也不安生,便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的阳光底下晒太阳。   窗户外面,也站了好几个小太监守着,她瞧着冷笑了一声,“倒是兴师动众的。好像我能逃得出皇宫一样。”   她就那么站在太阳底下,阿婵想要提醒她别晒坏了,却也不敢说话,只默默的掉眼泪。   两个月前,陛下找到她,给了她一包茶,让她换掉苏贵妃娘娘时常喝的那罐茶叶。   她照办了。虽然觉得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但也不敢去深究,不敢去查,更不敢告诉苏贵妃娘娘。   但苏贵妃娘娘还是发现了。阿婵是第一次看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后来陛下来了,两个人一起吵,阿婵这才知道,陛下让自己换下来的那罐茶叶竟然是可以避孕的。   阿婵虽然不明白苏贵妃娘娘为什么要避孕,但是,她很明白,如今两个月过去,尤其是陛下这两个月几乎是日日过来,说不定苏贵妃娘娘的的肚子里面就已经怀了一个孩子。   别的娘娘可能会笑疯,但是苏贵妃娘娘既然想要避孕,就不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而让这一切发生的源头,就是她换了茶叶。   阿婵悔恨交加,却也没有办法。苏贵妃娘娘对她很好,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她,别的娘娘发脾气了会打人,但她不会。   阿婵觉得自己愧疚难当,希望苏贵妃娘娘骂一骂自己,这样自己也能好受一点,可是她除了跟陛下吵架之外,根本没有责怪她,就是下跪,也是她自己跪下的。   这让阿婵心里更加不好受。她跪在那里,突然心里生出了一股胆气,“娘娘,奴婢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苏弯弯站在那边笑了,“我自己会,你放心,我没有怀孕。”   阿婵这就放心了。苏弯弯再次说,“你起来吧,我并不怪罪你,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她突然觉得很累,站着累,坐着也累,于是便去躺着。她躺在床上,一身都很疲惫。她摸摸肚子,对未来又产生了茫然。   齐礼这是确定不让她出宫了,不然根据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这样冒险让自己怀孕。因为他知道,这是她的底线。   如今,他肆意妄为的践踏了她的底线。无论她如何告诉自己这只是人生的一次苦难,熬过去就过去了,就算是生下了孩子,她也要离开这里,也要离开齐礼,头也不回的走掉。   她不会留念这个孩子,不会去想念她长大的样子,不会去心疼她从小就是没有娘的孩子。   她需要做一个狠心的人,这样不论齐礼做什么,她都能不动如山,她才能坚持自己不放弃。   可她翻来躺去,只要想到以后自己可能会后悔,会后悔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她就忍不住流眼泪。   苏弯弯捏紧了被子,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面,想要怒吼,却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狠狠地用嘴巴咬着被子,像一只受伤的幼崽,无助而迷茫。   然后低声嘶哑的吼:“齐礼,你这个王八蛋!”   齐礼一进来,就听见了这句话,他叹气,觉得真是头疼。他走过去,“弯弯,你想通了吗?”   苏弯弯猛然站起来,扑过去,将他狠狠地扑在地上打,此时此刻屋子里面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齐礼任由她打,只有在打得狠了的时候,才会去握住她的手。   “弯弯,你别闹了。”   苏弯弯咬牙切齿,“你说过的,你说过只要十年,十年之后就放我出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奔东西,从此之后再不相见。”   齐礼默默的看着她,“可是如今朕后悔了,朕怎么知道你的心这么硬,竟然让自己喝这么久的避孕茶,弯弯啊,是你先做的太过。”   苏弯弯冷笑:“我喝避孕茶怎么了?你那么脏,我不想怀上你的孩子,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   齐礼也不跟她争,只道:“你乖,生一个朕的孩子好不好?朕肯定会把他看成嫡子嫡女一般,不会不管他们的。”   他认真的道,“朕就是想跟你生个孩子而已,你如此激动做什么。”   苏弯弯崩溃,忍不住大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就因为你是皇帝,所以你想做什么我就只能跟着做什么!齐礼,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你可以要我的人,让我进太子府,让我进皇宫,我都认了,本来就是我先招惹你的,就算是孽,我也愿意还。”   “但是孩子,孩子怎么能够这般轻易地就说生,我是要走的,难道我走的时候,孩子还能跟着我一起走吗?”   齐礼实在疑惑:“所以你走什么?如今你不是活的很好吗?在宫里面有什么不好,你留下来,我们一辈子这样过,好不好? ”   苏弯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一头撞向墙,齐礼连忙去挡,两个被撞的倒在地上,齐礼大怒,“苏弯弯,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苏弯弯怔怔,突然轻声道:“陛下,我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你给的希望,可现在你把它亲手掐灭了,你还想让我的后半生依旧痛苦,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可以把我囚禁在宫中,可是我不愿意活了。”   齐礼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不怒反笑,“弯弯啊,朕这辈子最大的耐心算是已经给你了,你最好不要太过,朕一直对你和善宠爱,倒是让你长了脾性。”   苏弯弯不屑:“你会去感恩一个打断你腿的人吗?”   她坐在地上,“陛下,你把自己想的太好了,在我看来,你远没有我在荔枝巷子住时见过的一个货郎有趣,一个卖花的姑娘好玩。”   她抬头道,“为什么你总是觉得,再过一些日子,再等几年,我就愿意在宫中等死?”   她捏紧拳头,“我已经够能开解自己了,我告诉自己现在你给吃给住,我就当自己用身体赚银子,就当自己是个青楼女子——陛下,你还想要我怎么想?”   齐礼也冷冷的看着她,“别人来做妃子,也是这样过的,还没有这般的宠爱,她们不也好好过吗?怎么就你想不开,一定要出宫去。”   苏弯弯讥讽:“那为什么当初阿霜一定要和离呢?天下那么多女子都受了,都为丈夫纳妾,都贤惠大方,为什么阿霜还要和离呢?”   “她是你的妹妹,所以你觉得她应该和离,不应当受任何的欺负,你为她出头。你说你欢喜我,爱慕我,可是如今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你已经把我看的很低了,陛下,我也已经把自己看的很低,可我就是做不到再低一些,不愿意把自己的头埋进泥土里面。”   “我这样,就跟阿霜一样,我愿意抬着头,我愿意睁开我的眼睛,所以我跟宫里其他的人不一样。”   “既然我不一样,为什么要去接受你觉得一样的东西?陛下,我已经够苦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齐礼眯起眼睛,良久,摇头,“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为你所惑,弯弯,朕明说了,朕不会放你出宫的。”   苏弯弯最后一点希望被夺走了。她深刻的明白齐礼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这句话,那便不会改了。   人这一辈子,总能做几件自己会后悔的事情。苏弯弯这辈子第一后悔的事,便是生在了苏家,第二后悔的事情,便是嫁来了京都,第三后悔的事情,就是招惹了齐礼。   她整个人愤怒的身子都在颤抖,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真的没有。   求情和愤怒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齐礼每每都是一句“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宫”来回击她,如今,他终于连最后一点点脸面也不要了,直接说他不会放她出宫。   苏弯弯气极反笑。哈了一声,“也是,我怎么就能相信你。”   她又恢复了安静,抬眸问:“陛下,对于你来说,我应该是一个特别的人吧。”   齐礼走过去,将人从地板上抱起来,放在榻上,又将她搂在怀里,“朕自然觉得你很特别,但你最特别之处,还是能牵动朕的情绪,让朕有了牵挂,弯弯,朕是真喜欢你,你就呆在宫里,陪着朕,嗯?”   苏弯弯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索性不说话。齐礼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睡一觉吧,等睡起来的时候,一切就好了,做朕的苏贵妃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给朕生一个孩子,也可以是幸福的。”   他道:“就算是骗你自己,你也已经骗了五六年,剩下的日子,还是照往常过,不好吗?”   苏弯弯闭着眼睛,并不想跟他说话。她知道齐礼最擅长的便是听不懂人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是一句留在宫里。   她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但是她觉得自己会疯。到时候,就不会再想那么多。   良久,她问,“陛下,既然我能有胆量杀了莫知晓,那有没有可能,我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你呢?”   齐礼笑了。   “你试试。”   他觉得苏弯弯实在是有一些可爱。他道:“ 如果你觉得你可以,不如就试试。”   他还有闲情雅致的开玩笑。   苏弯弯闭上眼睛不说话,但是整个人泛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这股味道让齐礼叹气,终是舍不得,让皇后过来看苏弯弯。   姜荔深知自己的分量没有折霜重,冷笑道:“若是开解,陛下还是让阿霜进宫吧,她们两个人能说的话还是多一些,臣妾还有事情要忙,就不打扰陛下了。”   齐礼:“……”   但是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有让折霜进宫。不是他不想让折霜进宫安慰苏弯弯,而是觉得折霜和苏弯弯两个人在一起,说不定就能干什么大事,他实在是不敢赌。   于是,苏弯弯继续在宫里面呆着,齐礼还日日过去同床共枕,有时她让他实在不高兴了,他还强压着要一回。   每回低低沉沉的哄着她,“生一个朕的孩子吧,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朕都喜欢,朕会好好的对你们,好不好?”   苏弯弯扭过头怔怔发呆,并不会理会他。   这样过去了一个月,李太医再次过来的时候,齐礼很期待的道:“怎么样?这回怀上了吗?”   李太医摇摇头,“未曾。娘娘看着平安无事,但是……郁郁寡欢,这样其实并不利于怀上孩子。”   李太医说完脑门上的冷汗不断,就怕这句话惹了陛下不高兴,从而丢了脑袋。   但是,苏贵妃娘娘一直没有身孕,陛下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请平安脉的时候总是要问苏贵妃娘娘有没有怀孕,李太医每当说出没有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都是打鼓的。   后来思来想去,觉得既然身体没有病,那就只能是心理上有病。   而且苏贵妃娘娘确实有心病在身。李太医说了,果然就见陛下的脸直接沉了一来,不过没一会儿,只见他还是道:“去召阿霜入宫吧。”   这句话是对阿婵说的,此话一出,阿婵连忙激动的出宫,到了流云巷子,进去就跪在了地上。   折霜在家里面正等的很焦急,毕竟她什么都不能做。一个月前她不能进宫,一个月后她也大概能从姜荔的猜测中知道几分事情。   姜荔觉得定然是弯弯不愿意生孩子偷偷避孕的事情被发现了,这才有了齐礼的大发雷霆。   但是折霜觉得不是。齐礼如果发现了弯弯偷偷避孕,他只会将她的避孕药偷偷换掉,然后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她怀孕。   这才是齐礼。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齐礼。   折霜这一个月里面都没有吃好睡好,好在姜荔送来了消息,弯弯没事,只是依旧不能有人去探望她,宫里面倒是只传过一天苏弯弯失宠的消息,但第二天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毕竟,如果苏弯弯失宠,那陛下怎么每天都睡在她的宫里面。   以前陛下至少一个月还有几天睡在在别的人那里。   苏弯弯妖妃的名声更盛。折霜在外面担心也没有任何办法,她递了好几次牌子进去,齐礼都拒绝见她,也不准让她进宫,动静很大,京都城里都在背后说她失宠了。   威远侯夫人还专门担心的跑过来问:“没什么事情吧?有什么事你就说话,婶子能帮上你的,绝无二话。”   她有这份心,折霜就很高兴了,只说没什么,让她别担心,但是更多的她就不能说了。   好在威远侯夫人是个聪明人,想了想,还说出了一句让折霜感动的话:“你尽管去做,有时候,这天呀,也不能说晴就晴,说阴就阴。”   这已经是一个侯夫人能给她最大的承诺了。折霜冷静的等了一个月,安抚桃令等人,终于等到了今天。   马车上,阿婵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刕夫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她已经好久都没有高兴过了。奴婢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难受。”   折霜点点头,但其实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大秦权利最大的人面前,她们没有任何办法。   折霜进宫后,齐礼没有见她,只是让她去见苏弯弯。于是进了安乐宫,就见这座宫殿已经牢牢的被人看守起来。   她一路走,心就越往下面沉,至少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齐礼这回是认真的。   进了屋子,看守苏弯弯的婆子才退了出去,在旁边道:“刕夫人,陛下吩咐,您来之后,老奴们就出去,只您在这里的时候,可一定要确保苏贵妃娘娘的安稳,千万别出了什么事情。”   折霜点点头,摆手让她们下去,一个婆子可能是作威作福惯了,还要上前搜折霜的身。   “不要怪老奴无礼,只是陛下吩咐,老奴必须得尽心尽力,苏贵妃娘娘这般,必不能有任何锋利的东西在,老奴得要确保您的身上没有带刀以及其他的兵器。”   折霜冷笑,看看躺在床上的苏弯弯,然后缓缓地走近一步,张开双手,那婆子眉头一挑,眼睛一眯,就要过来搜身,谁料折霜却突然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脸上。   “谁给你的狗胆,竟然还敢来搜我的身,像你这般愚蠢的人,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能在宫里活这么长时间,还能被委以重任。”   “昏了你的头,我今日就算是杀了你,你猜猜陛下是帮你还是帮我。”   婆子瞬间被打清醒了。虽然生气,却立马跪在地上,她有些不服气,跪在地上并没有说话,倒是跟她来的另外一个婆子吓得不行,赶忙道:“夫人息怒,是老奴们的错,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次。”   折霜却亲自扶起她,“我并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只是陛下都没有说让人来搜查我的身,自然也轮不到一个奴才擅作主张。”   那嬷嬷点头,“是奴才们逾越了。”   她赶紧拉着还跪在地上的婆子一起走,出门,关门。   屋子里这才静下来。   苏弯弯就躺在床上笑,“阿霜,还是你威风。”   折霜就道:“怎么说话奄奄一息似的,还躺在床上,我都来了——”   她撩开帐子,正要继续说话,就见着床上的人手脚都被拷着,有一副大的铁链锁在了她的身上。   折霜几乎全身颤抖起来,她过去摸那副冰冷的锁链,哽咽道:“怪不得,怪不得这个婆子敢如此跟我说话,原来是你被作践成这样,她才敢看不起你。”   因为看不起苏弯弯,所以觉得她也失势了。折霜抱住苏弯弯,眼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婵不是说你好好的吗?”   苏弯弯咳嗽了一声,笑起来,“ 阿婵整日在外面伺候,如今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她很轻松平淡的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齐礼恶心,就在枕头下藏了一根簪子,就是我杀莫知晓那种簪子——”   折霜一顿,“你想杀他?”   苏弯弯抬头,很认真的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些不痛快罢了。阿霜,你不知道,他胆子真大,认为我这么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呵呵,如今他就知道了,就算杀不了,我也能让他出点血。”   折霜叹气,“所以他就把你捆起来了?”   苏弯弯点头,“不仅捆起来了,还拿走了屋子里所有锋利的东西。”   她笑了笑,“你看,他这不是也很担心自己嘛。”   折霜闭眼,“你们都疯了——怪不得这件事情没有传出去,不然太后娘娘回来,大家都得玩完。”   折霜认真道:“弯弯,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摸摸她的脸,“你别怕,上回你可以,这回你依旧可以的。” 第101章 相白首(12) 一更   十月, 还不算冷。但苏弯弯遍体生凉。她戴着烤链在床上,一动,就会有声音响。她像极了一只被锁在笼子里面的小鸟, 翅膀被折断了,却依旧抬着头颅, 用嘴巴啄铁笼的围栏,即便全身都是鲜血都在所不惜。   她用行动告诉齐礼, 她还有利器。   听得折霜讲要想办法出去,她脸上并没有笑,只是道:“阿霜, 这回, 怕是逃不出去了。”   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前她们还有太后帮忙, 可是现在是太后的儿子, 是一国帝王, 她可以举起刀,却插不进他的胸膛。这样一来,不仅是她, 就连桃令, 皇后,折霜,恐怕也会被牵连。   这些给过她温暖的人, 她不愿意拖累。   她静静的躺在床上,“阿霜, 许是我矫情了,他说的对,别人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我就非要走呢?”   她安慰折霜, “没事的,关我几日,饿我几日,打我几日,我就能想明白了,原来我活的还不错,原来我活的还算好。比起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比起那些饥寒交迫的人,我是苏贵妃,多好——”   她顿了顿,眼神呆呆的,看着纱帐,突然笑着道:“阿霜,我终将会想明白的。”   她终将会想明白,她就算是活在皇宫里面,也可以很幸福。   一切都如同齐礼所想。   折霜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她跟齐礼两个人训鹰。   齐礼那时候就教她,“烤住它们的脚,折断它们的翅膀,饿它们几天,日日熬着它们,等熬得它们戾气没了,便也熬成了一只听话的鹰。”   一直只听话的鹰,一直被驯服的鹰,从此之后,就站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他吹一吹哨子,它就飞过来。   但人不是鹰啊,怎么能用驯服一只鹰的办法去驯服。   她低头,看了看苏弯弯的锁链,拔腿出门,一路朝着御书房那边走去。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在御花园里面的小美人,她们坐在一起赏花,喂鱼,见了她来,好几个站起来,然后见她直直的走过去,丝毫没有停下来打招呼的模样,一个撇了撇嘴巴,等人走远了,小声的道:“她竟然不朝着我们行礼。”   年长一点的便立即捂住她的嘴巴,惊吓道:“你别胡说,她身上有品级在身,论理我们该朝着她行礼才是。”   她叹息,“看她来的方向,应当是苏贵妃的安乐宫,去的方向,大概是御书房,哎,也不知道苏贵妃怎么样了。”   苏贵妃最近的境况大家都不知道,看着好,却又看着不好。谁也不知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因为安乐宫确实是被看守起来了,但是陛下却日日去,她们目前看不准风向,只能叹气,“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没出事情之前,陛下至少还召见我们几次。”   从御花园一路走,便是前朝,折霜走的快,秦妈妈跟在后头,看的焦虑不堪。她刚刚在外头,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能跟着走。   好不容易走到御书房,折霜停下来,朝着守在御书房外面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去说一声,便说我求见。”   小太监犹豫的道:“可是陛下正在里面跟大臣们说事情。”   折霜笑起来,“无事,我在这里等,公公帮着我说一句便得了。”   小太监不敢得罪她,只能去跟大太监说。大太监犹豫了一瞬,便声音微微提了几分,里面的齐礼皱眉,“怎么回事?”   大太监便连忙进去,“回陛下,是刕夫人来了,说是想拜见您,正在外面候着。”   齐礼揉揉脑袋,叹气道:“找朕来算账了。”   这话倒是不见生气,这个时辰本就是该歇息了,群臣刚刚说完一轮政事,便连忙退出去,其中一人是威远侯,见了折霜,想起自家夫人最近总在他耳朵边说折霜和苏贵妃的事情,便留了一心,两人擦肩而过时,还朝着她比了个耐心的手势。   折霜点头,然后进了御书房。   身为女子,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小时候太上皇陛下还牵着她来这里过。   她那时候年少,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直到后面才知晓。后来,她又跟着太后娘娘来过,太后娘娘来这里送羹汤,她跟着一起来。   再之后,便是她跟齐礼两个人偷偷干坏事,被废太子抓了,送到御书房,齐礼挨了罚,她只是看着齐礼被罚。   她想,她也算得上一个人物。   毕竟其他人想要去御书房,要付出很多很多。   而她进御书房,却如此容易。   所以她在遇见挫折之前,胆子很大。她的胆子是被养出来的。帮着苏弯弯掩埋莫知晓的尸体是一回事,后来要废掉守节,开女院,开女婴堂,都是她这份从小到大站在权利之上的底气。   因为有底气,她一直都肆无忌惮,她没有想过有一日女婴堂会没有银两,她没有想过当年那般设计苏老爷,会不会失败,因为有人给她兜底,她觉得自己能赢。   她是执拗的,她这份性格,又跟齐礼很像。在她形成自己明晰的性格之前,其实她的性子是受了齐礼影响的。   齐礼……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根本没有挫折。他比她更加的执拗,他看着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可他一旦上心,是非要得到不可。   他和齐礼,小时候是上位者,而且被他们的上位者宠爱。   如今,齐礼成了最后的上位者。   他不需要再有一位上位者来宠爱他了。   而她再次来到御书房,跪在地上,给他行礼,需要祈求他的怜悯,需要他作为上位者的怜悯。   齐礼叹气,从龙椅上面站起来,走到折霜的身边,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地方,“阿霜,坐。”   折霜愣了愣,她认真的道:“看来你还没有疯嘛。”   然后也坐在地板一侧,“你干嘛把她锁起来?”   齐礼就道:“不敢不锁啊,你是不知道,太狠了,拿着簪子就刺朕,幸亏朕跑的快。”   他是笑着说的。   对于他来说,这可能算不得小事,但也绝对不会是大事。作为帝王,每日清晨,他照样起来上朝,然后在御书房讨论国事。   他唯一需要忧愁的便是,自己养的鸟儿开始卓铁笼了。   折霜默了一瞬,“三表哥。”   齐礼哎了一声,“你说,朕知道你站在弯弯那边。”   折霜认真的道:“你知道,你这样终将会害死她吗?”   齐礼愣了愣,然后道:“只要她想明白过来了,就不会死。”   折霜摇头,“她会死的。她那么努力的活下来,是为了好好的活着,世人不理解她,你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你为什么不理解呢?她正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不是荣华富贵,只是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不需要男人,不需要野心,不需要权势,她因为嫁错了人,走过了一段别人无法想象的地狱之路,所以她跟别人不一样。   “我也跟她不一样,我需要人去爱,我还有爱人的能力,可是她没有你。你逼着她,强行把她的头扭下来单独关起来,这样只会让她死去。”   她伸出手,“三表兄,钥匙给我吧,就算你想让她去死,那也别拷着她,别让她死了之后,还是束缚之身。”   齐礼瞧着折霜,然后摇了摇头,“那朕就更不愿意给你了,她太不可控,至少现在,朕需要她人没事。”   折霜:“人要死的时候,你的锁链能拦住她吗?你拦得住她一时,你拦的住一世吗?”   她笑起来,“你看,不怪她不欢喜你,你根本就没有去了解过她。你觉得不过是锁链可以解决的事情,而她却需要用生命去献祭。”   “阿兄啊,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些年,你做了皇帝,我不敢再去像小时候那般骂你,我总以为,你就算是再恶劣,也会有一个基本的信则在。而如今看来,你变了,你变得已经藐视了自己所爱慕之人的生命,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在我看来,你不配。”   齐礼被这般骂了一顿,也不生气,只道:“你怕是想骂我很久了吧?”   用了我,没用朕,坐在地上,就如同他们很小的时候在御书房里面一起坐着说话。   折霜心里有些算酸涩,深吸一口气,“骂不骂的,也就这些话,我是你的妹妹,所以,我骂陆远之的时候,你也跟着骂。我骂他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摇头,“在我看来,夫妻之间,要么如我跟刕晴牙一般相互爱慕,要么如你跟阿荔一般互为左右手,你说的爱慕,不过是一时兴起,偶尔回味罢了。”   她抬眸道:“你还记得,很久之前,太后娘娘有一次说太上皇陛下其实算是个痴情的人,每年九月初三,他都不会去后宫里,不会去宠幸嫔妃,皆因这一天,是慧娴太后的生辰。当时我就在想一句话。”   她道:“我在想,为什么一年有十二个月,一月有三十天,一年有这么多日子,太上皇陛下只有一天不去后宫,怎么就算痴情了呢?”   她讥讽道:“你有那么多孩子,美人,皇后,想尽了齐人之福,却还在这里装痴情,不过是为了满足你的占有之情罢了。”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不会舍得让她伤心,而你从不顾她是否伤心。”   她再次伸出手,“阿兄,把钥匙给我吧,你这样逼着杀了她,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别等自己后悔的时候,再说悔不当初。” 第102章 相白首(13) 二更   齐礼最终把钥匙给了折霜。他道:“那你替我道个歉?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有些疑惑的道:“我依旧是想不明白, 不过是留在我的身边,享受荣华富贵,别人是想都想不来的事情, 她为什么不愿意?”   折霜拿着钥匙走到门口,返回头跟他说:“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调换一下?让她站在笼子外面, 你站在笼子里面。”   齐礼听得皱眉,折霜就道:“你看, 你也不愿意吧?小时候先生就教过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你却全都忘记了。你做了皇帝之后, 已经随心所欲, 所以你不把她看在眼里。”   她打开门, 一缕阳光照射过来, 正好晒在她的脸上, 从齐礼的方向看过去,根本看不见她脸的全貌,却听见她说了一句, “阿兄, 你自己不愿意在笼子里面摇尾乞怜,却觉得她摇尾乞怜才是对的,啧,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然后躬身行了一礼,“陛下, 臣妇言尽于此,便先离开了。”   她拿着钥匙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安乐宫,两个婆子守在外面, 宫女们也在外面坐着熬药,折霜嗅了嗅,然后脸色一顿,“这是什么药?”   小宫女过来说:“是补身体的。”   但折霜还是闻了出来,这是女子想怀孕时喝的药。当年太后娘娘生下了齐礼之后,又死了一个女儿,便还想再生一个,喝的就是这种药。   她估摸着,齐礼是将当年的药方要了过来,直接给苏弯弯喝。   他是绞尽脑汁想让苏弯弯怀孕的。   折霜冷冷的看了一眼,“不用熬了,你们贵妃娘娘今日不喝药,去倒了吧。”   小宫女迟疑,折霜不愿意为难她,“我刚从御书房那边过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有了这句话,小宫女便不再停留,迅速的去将药从炉子上面端走,可能是心里的念头作祟,折霜觉得药从炉子上面端走之后,整个安乐宫里面都清爽的很多。   她进了主殿苏弯弯的屋子,把锁链打开,替她查看伤口。   苏弯弯被她翻来翻去,笑起来:“我没事,都还行,锁链也不是很重,所以并没有伤害到我。”   折霜觉得很对不起她,“他不听我的。”   苏弯弯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啦,她轻松的看着折霜,“没关系,你已经够为我做的多了。”   她生怕折霜做傻事,劝解道:“人活这一辈子,哪里能事事如愿,我活了这么多年,其实算算,真正苦难的日子也没有多久。”   她道:“你快回去吧,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告诉桃令,就说我没事,免得她担心我。”   说着说着,又停顿了一下,“阿霜,办法慢慢想,你千万别冲动,否则我走了,你在这里,我也不安心。 ”   折霜叹气,“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如何把你偷出去。”   苏弯弯就带着点欢快的调子,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阿霜,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不过你真得走了,外臣臣妇没有陛下的命令是不能在这里留宿的。”   折霜本不想走,但她确实是不能留下来过夜的,于是去太子读书的地方看了丹朝和丹阳,回去了。   等她走了之后,婆子们又进来看守,两双眼睛一起盯着她,苏弯弯索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看着自己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突然觉得搬空了一些算是利器的东西后,整个屋子都看起来怪怪的。   她拿起一块帕子,开始擦拭这些边边角角,一直擦,但没擦多久,皇后娘娘就赶过来了。   她一进去,看见苏弯弯,首先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幸亏你没事,不然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这话从皇后娘娘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好笑,毕竟,她是个十足爱惜自己生命的。苏弯弯想,如果皇后娘娘是她的话,可能会活的很好。   她对皇后是十分羡慕的。并不是羡慕她的身份地位心计,而是羡慕她不会像自己这样,一定要去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她只会顺势而为让自己活的更好。   皇后一来,便挥退了两个婆子,道:“看着她们碍眼,亏得你怎么忍下去的。”   又道:“你也是蠢,虽然被关着,但又不是失宠了,若我是你,必然会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些嬷嬷。”   这话声音很大,并不畏惧被谁听见,苏弯弯就笑,皇后娘娘身上总是有一股劲,她因为有了这一股劲,所以宫里面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套用一句折霜说过的话来说就是:姜荔吵架很厉害,而且根本不怕跟人吵,还有些喜欢跟人吵,这样的人,大家熟悉了之后,就不会想着跟她吵了。   她是这样的鲜活,让她羡慕不已。   她没有过问多的话,她也没有说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就好像一个老朋友纯粹因为自己病了来探病。   苏弯弯好生招待了她,并送她离开,晚上齐礼过来,她坐着没说话,却不像之前那样反抗。   齐礼认为她终于认清了现实。两人一番云雨,齐礼摸着她的头道:“阿霜那丫头今日为了你骂朕了,骂的凶,朕想着她那些话应该是忍了很久。”   苏弯弯沉默了一瞬,问:“如何骂的?”   齐礼:“她骂朕不配。还说朕不是真正的欢喜你,只是想要留着你罢了,因为想要留着你,所以才留着你。可是,朕想来想去,若不是因为喜欢你,朕怎么会留着你呢?”   他叹气,“你上回也说,阿霜之所以跟陆远之和离,便是因为陆远之没有做到承诺,如今朕也没有做到承诺,放你离开……那朕可不可以换一个承诺,来换你留下?”   苏弯弯闭着眼睛,并没有任何的波动,“什么承诺?”   齐礼:“……你之所以想走,是因为不喜欢朕,阿霜说,朕有很多的孩子,很多的美人,你只是其中一个,所以,朕根本不配爱慕你。那朕以后,只有你一个……这样可以吗?这样你可以留下来吗?”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苏弯弯并没有感动,而是有些想笑。   她想,他还是没有弄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那就不要再去弄懂了,她不需要了。   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慢慢的慢慢的收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个人想死,其实是很简单的。   就算是有人看着她,一眼不错的看着她,但人的精力怎么够持续不断呢?   她笑笑,摇头,然后在一个雨夜,挑了个机会,直接吞了一半的朴穗子进去。   朴穗子是一种花,这种花可以调香,也可以入药,但是苏弯弯曾经看见过医书,知道如果生吃这种花的花瓣,吃多了之后,也会让人死亡。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就种了一株。说是入香用的,但一直在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也有可能是一副棺材。   她并没有吃太多,但是将整株花瓣都摘了。花瓣有一些被她吃进了肚子里面,还有一些完全被她扔了出去。   苏弯弯在赌自己的命。   如果救的回来,他觉得齐礼应该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敢去死的,她不要这条命了。那他可能会因为自己这样而放过她,但是她也有可能直接死掉。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再看一看她所思念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表现的很决绝,所以她没有请任何人进宫叙旧,也没有去任何人那里说话,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外面下雨了,齐礼带着人去上早朝,她没有起来送他,依旧睡着,等她走了之后,她拿出纸笔,像往常一样抄经书。   她抄经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就像皇后娘娘所说的一样,既然自己是主子,那两个奴才她不喜欢,就不能站在她的身边。   因为是抄经书,也不是什么其他的危险事情,两个嬷嬷前后经过折霜和皇后娘娘的敲打之后,已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放肆。   而且眼看苏贵妃娘娘已经跟陛下的关系日益缓和,陛下最近的心情也好很多,若是她们还敢违抗苏贵妃娘娘的命令,那就等同于去见阎王。   于是站的远远的,并不在她跟前讨嫌,这般差不多过了半个月,苏弯弯都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每天早晨起来,洗漱之后吃过早膳,就开始抄经书。   她抄的是佛经,是心静经,十分合理,没有任何人怀疑,而且她抄的经书嬷嬷们也帮着供奉过,所以今天也没有觉得奇怪。   白日里这般平平静静,傍晚间下了大雨,一般这时候,离陛下过来还有两三个时辰,苏弯弯就会上床躺着,这时候她抄的经书就会扔在桌子上不管。   今天也是一样的,她依旧没有管桌子上面的经书,然后睡在床上。然后从暗袋里面拿出朴穗子开始嚼,将袋子里面的东西嚼干净了,然后静静的开始睡觉。   一个个然后,最终她想,如果这一次真的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些遗憾,死前还是没有见到桃令。   这些年为了不让陛下过分的把眼睛集中在桃令身上,所以她从来不主动招她进宫,她愿意让桃令远离皇宫,最好一辈子不要进来。   要是这一次没死,齐礼愿意放她出去的话,她就去桃令家住着,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每天都要吃肉。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静静的闭上眼睛,肚子很疼,她为了不露出声响,死死地忍着,脑门上面的汗越来越多,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然后趁着自己还有最后一点点意识,将早就准备好的枕头打在了地上。   两个嬷嬷往里面看了一眼,一个走进来,朝着床上道:“苏贵妃娘娘,你怎么了?苏贵妃娘娘?”   嬷嬷心道不好,别是出什么事情了,然后打开帐子,一边开一边问:“贵妃娘娘,您身上可是不舒服?”   结果一看,顿时吓坏了,大声尖叫:“快,快去叫太医,快点——”   ……   齐礼是第一个赶过来的,姜荔是第二个。两个人坐在屋子外面的隔间,都不说话。   姜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戾气,齐礼亦然。他把所有的人都叫来问话,一点一点的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嬷嬷吓得半死,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的话,老奴两个人一直都紧紧的看着,从来不敢放松警惕,只苏贵妃娘娘今日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抄完了经书,就上床躺着——”   齐礼却突然道:“今日抄写的经书呢!快拿来! ”   姜荔也着急,道:“弯弯隐藏的很好,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但她走的这般急,肯定是有话想跟我们说的。”   经书拿来了,果然写了很多话。抄写经书的纸张很是白净,这些信也写的很是白净。   白净的意思是,她没有任何怨言。   第一封信是给桃令的。信里面告诉她怎么葬自己的尸体,要朝着南葬,听说这样暖和,宫里的墙太高了,挡住了太多的太阳,让她身上好像长了霉,再过一年两年的,怕是她的身上就要像腐烂的树桩一样长蘑菇了。   所以她一直都想要出去晒晒太阳,她想躺在摇椅上面晒,晒的时候最好睡觉,这样时光匆匆,她也感觉不到。   然后就是叮嘱她每年今日都要记得给她上香。   “我生前也算不得好吧,死后便想过得好点,可人要银子吃饭,想来做鬼之后,也是需要银子去买膳食的。你给我多烧一点,我怕饿。”   写的倒是很调皮,轻松的很,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那种不想活下去的痛苦,却也扑面而来。   她还留给了折霜一封信,信里面是感谢她当初救了自己一命。   “我有时候在想,我的命本来就应当在那个时候没的,但你救了我,这样一想,就觉得之后的日子都是白捡来的,如今只不过是把这条命又还回去罢了,也算不得十分可怜。”   “只是,这几年却没有好过,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执着出宫了,因为那段时间,我没有好好的享受过自己的命,每天晚上都会午夜梦回,去害怕自己将来出不去宫,后来证明我担心的果然没错,还真的没有出宫,那我就不准备再等了。”   “阿霜啊,所以我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既然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出去,如今我死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尸体带出来,葬在一个朝阳的地方,让桃令帮我垒土。”   齐礼越看越气,看完便把信丢了出去,啪的一声,却见皇后的身上还有一封信,他道:“给朕——”   皇后面无表情的把信给他,“这是弯弯写给我臣妾的,在里面倒是提及了陛下,只不过是让臣妾给她做一套新衣裳入棺木,因为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一套衣裳是陛下赏赐的,她觉得脏,怕自己下辈子投胎还带了晦气,所以不想要。嘱咐臣妾一定要把新衣裳给她做好了。”   苏弯弯一共就写了三封信,每一封信上面或多或少的提到了齐礼,也没有怨怼,只是很自然,甚至是带点俏皮的模样说出来的话。   可越是这样,齐礼就越是痛苦。他整个人暴躁起来,“就这三封信了吗?”   嬷嬷颤抖的跪在地上,“回陛下的话,只有这三封信。”   她道:“今日苏贵妃娘娘从早写到晚,如同平日一般,写完了之后,这些纸张都放在了桌子上,并没有动过。”   也就是说,只有这三封信,只有一堆不是写给他的信的纸。   齐礼闭上眼睛,“太医怎么说?”   嬷嬷都要哭了,哽咽道:“太医说……太医说苏贵妃娘娘心存死志,又吃了太多的朴穗子,十有八九是救不活了,如今还有一成的机会,是看老天爷让不让她活。”   正在此时,一位太医出来,道:“陛下——苏贵妃娘娘暂时抢救了过来,但如果三天之内,没有醒来的话,便没有机会再活下去。”   齐礼这才松了一口气,立马问,“那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太医摇头,“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活,只看,她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齐礼砰的一声,坐在了椅子上。他突然冷冷的笑起来,“好啊,很好,苏弯弯,你很好,你这是在用命跟朕赌。”   姜荔此时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立马让人出去,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齐礼:“你是说,让朕告诉她,只要她醒过来,朕就让她离开皇宫,对不对?”   姜荔怒道:“都这种时候了,试一试不行吗?陛下,她这回不是跟你赌气,也不是跟你赌什么,而是真的不想活了,如今她还有一次活下来的机会,你何必还要纠结她在做什么呢。”   她道:“只有她活下来,你才能做什么呀。”   她恨恨的跺了跺脚,大声道:“刕夫人呢?刕夫人怎么还没有来?不是让你们快马加鞭把她请进来吗?”   小太监:“陛下,皇后娘娘,今日有雨,又是天色黑了,就算是骑马,也要比平日里晚一些的。”   于是过了一会儿,折霜才进宫。她整个人脸色惨白,看见坐在一侧的齐礼,气的颤抖起来:“如今你满意了?我早就告诉你,她受过太多的苦,那苦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个活下去的借口,她是那般努力的活着,你偏要她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陛下,您到底想做什么呀?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直接把她杀了不好吗?”   齐礼冷着脸,不肯说话。   姜荔连忙把太医的话说给折霜听,“如今可怎么办好?我刚刚去她耳朵旁边告诉她陛下愿意放她走了,她也没有反应,太医说如今只看命。”   苏弯弯的命一向不好。   折霜恨恨的看了齐礼一眼,然后走进去,看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的苏弯弯,问太医,“可以挪动吗?”   太医想了想,“若是照顾得当,便是可以的。”   折霜点头,“接下来,你们都听我的,我要把她挪到宫外去,你们亲自挪动她的身子,千万不要出现任何闪失。”   太医犹豫,折霜,“如今只能听我的,不然苏贵妃死了之后,你们也活不了。”   太医直接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看看陛下,再看看折霜,只等着皇帝点头,又怕挪的过程中出现意外,让他丢了自己的脑袋。   折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姜荔就直接去叫马车了。   她道:“不能用轿子,轿子滑,不稳,摇摇晃晃的,还是得要马车。”   马车直接进了安乐宫的门。   齐礼坐在一边,看着皇后和折霜两个人在那边忙活,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了解苏弯弯。   这种感觉,不是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那般遗憾,而是有些疼。   但若说很疼,也没有,只是怅然若失,心里微微皱缩,有一种难言的失落感,这股失落感让他眼前变得迷蒙一片,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他想,他这辈子没有被人掣肘过,如今却是真的被拿准了任督二脉了。   他不愿意她死。   他走过去,坐在苏弯弯的床边,看着她已经奄奄一息的脸,道:“苏弯弯——你睁开眼睛吧,朕放过你了。”   朕放过你了,不再要你生朕的孩子,不再要你陪在朕的身边。   朕放过你了。   但他颤抖的看过去,却见她依旧闭着双眼。   折霜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早就说过了,你偏不听,偏不听,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她不是为了跟你赌气,也不是为了让你放她出去,而是你一遍一遍的伤害她,刺激她,逼着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戾声道:“陛下,你让开吧,别脏了她最后一程出宫的路。” 第103章 相白首(14) 一更   马车出了宫, 一路往南走。   没有去流云巷子,而是直接去了荔枝巷子。折霜让人骑着快马回去准备,她坐在马车里面, 看着苏弯弯苍白的脸,眼泪一直掉。   这种感觉很是无力。她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无力, 她以前觉得自己最苦的一段日子是当年被逼着不能和离的时候,但是现在年纪大了, 再往前看看,其实当年也没什么。   当年她最多是恶心自己,而现在, 苏弯弯丢的是命。她的命不值钱, 皇宫里面的女人命都不值钱。   折霜无力的抱着她, 眼泪水一滴一滴的掉在苏弯弯的脸上, 然后低头, 见着弯弯的脸被她的泪水弄湿了,连忙又轻轻的取了帕子去擦。   苏弯弯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脸色越来越白, 还泛着一股青色。太医坐在另外一侧, 不断的拿着药闻,在一边配药。   见折霜哭成这般,他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 从折霜还是年幼的时候就在宫里替她诊脉,折霜小时候也皮, 总和陛下这里那里爬,身上有伤。   在宫里面见多了污秽之事,看见一身清白的人便也愿意帮忙。他看看折霜,道:“刕夫人, 你哭哭也好,万一苏贵妃娘娘能听见,还能醒过来。”   折霜本是忍着哭,听见太医这般说话,再忍不住,声音越来越哽咽,越来越大,最后搂着苏弯弯的身子,脸贴在她的脸上,带着哀求,轻轻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弯弯,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吧——”   苏弯弯没有醒来的迹象。荔枝巷子很快就到了,秦妈妈提着灯笼,秦向开门,荔枝巷子里面静的很,折霜抱着苏弯弯往屋子里面走,将人放在了床上。   然后想了想,又摇头,唤秦妈妈,“你去,将院子里面的摇椅搬进来。”   秦妈妈赶忙去搬摇椅,折霜小心翼翼的将苏弯弯放在摇椅上面,轻轻的,像极了母亲给自己的孩子唱睡觉时候的小曲。   “眠里——梦行——黎明——”   李太医纵然在宫里多年,又是行医的,见多了生死,可是见到这一幕,听见折霜带着哭腔唱这曲子,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但是除了湿掉眼眶,他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人间自当如此,无能为力,力所不能及。   李太医出去配药,他正出门,就见门外有脚步声咚咚,一个妇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披着头发,赤足跑了进来。   李太医认识她,她有一回进宫去,苏贵妃娘娘还专门请他为了这个妇人诊脉。   苏贵妃娘娘这个人,平日里好像就是一个局外人,住在京都里面仅此太后慈宁宫,皇后长乐宫的皇贵妃历代居住安乐宫。   虽然身份高,却从不仗势欺人,且能不麻烦他们太医的地方,她从麻烦。可是那日,她亲自让人去太医院里面请了他,给一个小妇人诊脉。   听他说身子没什么毛病之后,苏贵妃娘娘便笑起来了。她笑的很是这松快,拉着小妇人的手道,“快谢谢李太医,他最是厉害的。”   如今,这小妇人半夜裸足而奔,如果苏贵妃娘娘醒不来,那上次,便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李太医突然有些心疼。   他自己的闺女也就是这个年纪,若是自己的闺女到了服毒自杀的地步,那该是遭受了多少罪,对人间多么不留念,才能下狠心,吃下那毒花。   明知死地,亦赴死地。   死地,不知道有没有生。   屋子里面,桃令哭的肝肠寸断,不同于折霜能流出眼泪,能哭出声,当桃令跪在苏弯弯床前的时候,她已经哭不出声了,只不断的用双手捶自己的胸膛,眼睛发干发涩,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极了奄奄一息的人。   秦雨跟在身边看着,心疼的过去抱着她,“桃令,你哭出来,你哭出来。”   桃令哭不出来。她真的哭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意识了,整个人其实听不见别人说话,她的手被秦雨抓住,不让她那么大力气的去捶打自己,她的头便无意识的开始撞击。   秦雨连忙护住她的头。   折霜哭倒在一旁,她跟弯弯,远不如桃令跟弯弯,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桃令从刚开始只为弯弯活,到现在嫁人生子,她开始有了自己的路。   但是她的路上,从来都有苏弯弯一个位置,买什么都要给苏弯弯买一份,放在那里,每次都说:“万一主子喜欢呢?”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面对面交流过了,只有时常折霜进宫的时候,替她带进去信件,这么多年,两人的信件已经堆了满满的一堆。   折霜曾经还笑话,“等你们住一块的时候,可就省银子了,毕竟纸张可不便宜,笔墨纸砚的,样样都是银子。”   可是如今,却已经没有以后了。   刕晴牙这时候才带着孩子过来,人手有限,先去的桃令那边报信,才有时间去刕晴牙那里报信。他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里,只能带着人过来。   一来,就见着折霜哭成这般模样,连忙陪着,两个孩子不敢出声,坐在一侧,等了好一会,才问道:“是苏姨病了么?”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丹朝和丹阳有些害怕,丹朝走过去,摸了摸苏弯弯的手,是凉的。   他有些害怕起来,带着一种惶恐的声音道:“苏姨怎么这么冷。”   桃令这才缓过劲来,推来秦雨,又站不起来,手撑在地上,往前面爬了一步。秦雨连忙去扶起她,直接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你就坐在这里,好不好?你哭出来,桃令,你这样人会有事的。”   桃令手摸住了苏弯弯的手,这才一个激灵,眼泪珠子滚了下来。   “姑娘——姑娘——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她的脸埋进苏弯弯的手里,“姑娘,你说过几年出宫了,便要带我出门玩,去云州,去西南越州,去看看山川河流,自由自在的,不受人束缚。”   “我都准备好了,驱虫的药,出门的衣裳,还要一辆好马车,我让秦雨给我们正打造呢,如今马车就快要做成了,姑娘,你从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失信,你不能失信于我啊——”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苏弯弯却没有任何的苏醒迹象,李太医拿了药回来,翻开她的眼睛看了看,摇头道:“吃的……太多了。”   中毒太深。   折霜:“催吐了那么多,也没有用吗?”   李太医,“若是刚吃下去,就催吐,那自然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吃下去很久了,她一直忍着,哎……”   太医其实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之前陛下还问过他,是不是她在吓唬人。李太医实话实话,“若是吓唬人,便只会吃一半下去,能催吐出来才算,可嬷嬷们发现苏贵妃娘娘的时候,已经是病发了。”   陛下当时脸色一白,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但是在李太医看来,陛下那一刻,已经后悔了。   因是太医,他出入苏贵妃娘娘的安乐宫多年,大概也能从今日大家的哭词之中猜出一些地方。   一个想要出宫的贵妃,一个将人禁锢住的帝王。   他坐在一侧,静静的想,待会如果苏贵妃醒来,他应当就要面临选择。   李太医知道自己摊上事情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最好苏贵妃不能活过来,这样大家都轻松。可就在这般想的时候,他发现苏贵妃娘娘的手动了。   不仅他发现了其他人也发现了。   折霜第一个扑过去,不是抓苏弯弯,而是抓住了李太医。 第104章 相白首(15) 正文完结(1)   苏弯弯的手慢慢动了动。   桃令等人都赶忙上去看她, 只有折霜第一时间就抓住了李太医。   她太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了。脑海里面的念头疯了一样涌出来,她知道这样做很难, 但是她愿意试试。   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齐礼那句:朕放你走。   怎么走?何时走?   她想,这都是要齐礼去兑现诺言的。但是现在, 她不愿意再去相信齐礼。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   这个世上,可能活着才能行走, 但是这个世上,死人能做的事情更多。折霜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在想了,她想要是弯弯醒过来该怎么办。   折霜想了很久, 想到最后, 还是觉得死掉的人, 才是最自由的。   虽然短时间内, 几乎不能做到换一个身份过日子, 但是她可以慢慢的给她换身份。   李太医自然也想到这个办法了,他在宫里面看的多,自小就练出来的灵敏度, 所以一见折霜抓住了他, 便苦笑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   他怎么敢?要是查出来, 便是灭九族的事情。   折霜却道:“李太医,在宫里面的时候, 你也听见了,陛下说放她走。”   李太医心里已经叹息若干,“可是,这跟下官却是没有任何关系, 陛下若是问起来,便是罪过,这份罪过,李家不能担。”   折霜慢慢的放开了他。   她知道,她可以逼着李太医做下这桩事情,但是她不能。   她若是做了,跟一个恶棍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只能将李太医的手放开,没有跪下求他,没有让他难做,而是道:“那你替她诊治,一定要治好。”   李太医内心复杂的叹息一声,也没有因为折霜的放过而感激,而感动,以至于说出帮忙的话。   他只是默默的去配药,然后看了看苏弯弯,走到一边,小声的跟折霜道:“其实……就算是你们想要偷偷的将人带走,也没有用,她这幅身子,虽然活了过来,但是已经破败到了极点,需要好生养着。”   “你们不能将她留在京都城里吧?那肯定是要送出去,此处颠簸,她受不了的,不然好不容易活过来,怕是又要去世。”   “且这一次她能醒过来,其中药材,有很多只有宫中收购的多,在外面遍寻不着,但凡有怀疑的,便会被查到蛛丝马迹,很容易暴露。”   这还是怕折霜会因为苏弯弯的事情蛮狠于他,所以想说清楚。折霜知道他的意思,点头,“李太医,你放心,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一道行不通,我就不会再去行。”   李太医这才放心,然后叹气,“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天下之大,哪里有藏身之地,只有让苏贵妃娘娘好好养着,才能恢复身体,你才能活下去。”   折霜让小丫头带李太医下去休息,然后道:“你们说,该怎么进宫?我跟陛下已经好话说尽了,我再说也是那些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听。”   刕晴牙等人站在一边,面面相觑,如今苏弯弯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他们同样也担心陛下再变卦。   在场众人中,折霜算是最了解陛下的,她都说出来这种话,可见也是不相信陛下的,那他们怎么能有比折霜更大的分量?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折霜闭着眼睛,“桃令,你去,你跟陛下见一面。”   桃令抬起头,颔首:“我说什么?”   折霜:“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回我不教你,你就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桃令紧张的点头。她虽然心里对齐礼十分怨恨,但到底是帝王,她对齐礼还充满着一股天然的敬畏之情,她怕自己到时候说错了话,反而害了大家。   不过折霜让她去,她就去。   于是半夜又进宫,果然一路畅通的到了安乐宫。   姜荔已经回去了,但是齐礼还在。折霜进去的时候,桃令在外面等着,然后给齐礼行礼。   她看见他好像一个受尽人生挫折的醉汉一般坐在地上,心中叹气,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有今日这种模样。   但她却不可怜他,可怜的人是苏弯弯。   折霜见齐礼没有君臣相见的意思,索性主动做了一回妹妹,坐下来,让老太监拿一些酒来,我跟陛下喝一壶。   齐礼接过酒杯,一杯一杯下肚,道:“她活过来了?”   折霜:“对,活过来了。”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他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可见是知道自己来的意思。   他道:“朕这一次说话算话,你们放心,朕说放她走,就会放她走,绝对不会食言。”   他说着说着讥讽的笑了一下,“阿霜,咱们两个人自小长大,你要相信我——   “算啦,如今朕算是没有信誉了,朕……这一辈子,说过很多谎言,做过很多错事,但是这一次,是真的真的很后悔。”   折霜并没有任何波澜,她道:“阿兄,后悔也没有用了,太医说,弯弯的身子已然破败,二十多岁的身子,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把话说的很狠,“ 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这就是说,她这回就算是被救了回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微微呼出一口长长的气,“阿兄,以后别人要是发热,可能吃一副药就好了,但是她不行,她发热,可能就因为这身子,而要没命。”   深夜有点冷,她忍不住站起来走动,好让自己暖和一些,“我本想着要把她送走的,但是李太医说了这话之后,我就犹豫了。我很怕,自己在送的途中就让她命丧黄泉,我也很怕她死在了我的冲动之下。”   折霜:“我想着进来跟你谈一谈,让她好好的过完下半生,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可我又觉得,我说了太多太多,你应该耳朵都要起茧了。索性把桃令带了过来。”   她认真的道:“阿兄,你听听跟她相依为命之人的话吧。我想着,有一些我们之前不知道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你听听她的话,想一想弯弯,许是就能彻底放手了。”   齐礼苦笑,“你这是带人进来打朕的脸。”   他当然知道苏贵妃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也知道他想要自由,但是他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桃令进来了。   她跪在地上,一时之间,路上来的话也忘记了,只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便开始沉默,沉默了一会,她开始说自己的真心话。   “若是可以,奴婢恨不得杀了你。”   齐礼挑眉。   桃令:“我们家姑娘苦,都是因为男人,第一个是我家的老爷,他贪恋承恩侯家的权势,想着跟他做亲家,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将我们家姑娘眼巴巴的送到京都来,不准她和离,不准她回家。”   “后来,让我们家姑娘受苦的是莫知晓那个畜生,陛下……你知道他是怎么作践我们家姑娘的吗?那些手段,奴婢说出来都觉得恶心。”   她眼睛上面有眼泪珠子挂着,被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抹了一下,然后道:“每天早晨,我去看床上的她,总是被吓得尖叫,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刚开始,还只是背上,腿上,后来那个畜生渐渐地不遮掩了,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手腕上,通通都是伤口。”   “因为有伤口,那半年,我们家姑娘都很少出门,承恩侯夫人那个贱人,说我们姑娘性子安静,不喜欢外出,外人便都信了,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哪里是不喜欢外出,我们,我们是被关了起来!”   “那屋子就跟现在一样,很大,很宽敞,比我们在徐州的时候屋子大多了。可是,每一个瞬间,我们都觉得无比恶心,在这种屋子里面,不会有人来看我们,只有两个婆子守在外面,像关押犯人,把我们关起来。”   “我来的路上,听刕夫人说,我们家姑娘在宫里的时候,还让人做了一把秋千。”   “您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做一把秋千吗?除了在刕夫人家里看见秋千,让她觉得舒适之外,还是因为在莫家的时候,我们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院子里面,有着高高的墙,墙外面有人出出进进,有人不断地行行走走,可只有我们,只有我们姑娘,全身擦着伤药,顶了一件衣裳罩在头上,怕见不得光似的,走在院子里面。”   “她当时就跟我说,桃令啊,如果这里有一架秋千就好了。我站在上面,到时候你把我摇得高高的,我就能看见外面的人在做什么。”   折霜用帕子抹眼泪,别过头去,这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她知道苏弯弯肯定过的不好,只不知道,是这般的残忍。   齐礼的手渐渐捏紧,他突然想起来她刚进宫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陛下,这样的屋子,臣妾待过。”   他当时并没有深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他明白了。   ——这样的屋子,就好像承恩侯府一样,她被关在里面,不被外出。   他的心隐隐有些不舒服。   桃令用手一把将眼泪水擦掉,继续道:“后来,我们家姑娘知道要怎么保护自己了,知道不能总是待在院子里面不出去,她开始顺从,那个畜生还很高兴,他觉得自己驯服了一只猫。”   折霜闭上眼睛,止不住的颤抖。   桃令呜咽道:“一只猫,要驯服它何其容易,您永远也想象不到,为了让我们姑娘听话,那个畜生真的让人买了很多只猫放在笼子里面带过来,然后拿着刀,拿着绳子,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将那些猫一点点的折磨疯掉,死掉,还有好几次,刚出生的奶猫被他直接摔死在我们姑娘面前。”   “姑娘说,她不会服输,她虽然叫弯弯——”   桃令突然大声道:“她说,她虽然叫弯弯,但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弯掉自己的脊梁骨。”   折霜再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的手抓住自己的大腿肉,一点点的抓紧,让自己不要哭的太大声。   齐礼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不曾想过这些。   对于他来说,苏弯弯不过是他人生中出现的一个颇有意思的人。她作为人妇,朝着他抛出了手绢。   这样的人是他人生里面没有见过的,所以感兴趣。后来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够疯,够狠,他还挺喜欢的,就继续留着。   再后来,他不想放她走了,她却非要走,那自然就是关起来。   关起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他给了她荣华富贵,给了她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荣耀,她还在矫情些什么呢?   但他此时此刻明白了。   对于苏弯弯来说,他跟莫知晓其实是一样的。   莫知晓把她关了起来,他也一样。   莫知晓想要驯服她,他也一样。   他其实……跟莫知晓那个畜生并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认知让他痛苦起来,折霜看过去,见他脸色很是不好。然后就见他直匆匆的往外面跑,她赶忙跟上,桃令也跟在后面。   齐礼骑马到了荔枝巷子里面。里面的人很多,灯火通明,应该还在看病。   李太医见了齐礼来,连忙跪在地上,“陛下,更深露重,您要保重龙体啊。”   别这个醒了,陛下再生病,到时候就不是一个苏贵妃娘娘偷走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太后娘娘会插手过问,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好在折霜等人跟在后边,使眼色让李太医下去,然后道:“陛下,我们先出去。”   屋子里面瞬间静悄悄,所有的人都被遣走,齐礼慢慢的走过去,走向苏弯弯的床。   床上的她很是脆弱,好像自己轻轻地拍下去她就要散架了似的。   齐礼坐下来,默默地看着她,“弯弯,你是不是很恨我?”   苏弯弯精神有些不济,不想开口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不恨。   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恨。她想,她这一辈子,该杀的人已经杀完了,就连自己也杀了一回,没什么看不开的。   她只觉得好笑,“你说我这名字,是不是取得不好?弯弯——别总想来打断我的脊梁骨,想把我打弯掉。可惜了,我这人骨头硬,总想挺直了身子。”   她沙哑的声音响起,缓慢的,带着一股沧桑,嘶哑道:“若是我在软和一些,许是我跟陛下,还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但我不是。”   “我不跟你,陛下,你帮过我,当年要不是你,我挺不过那段日子。”   齐礼是给你她很大的勇气的。   她杀掉莫知晓后,并不敢那么快的杀掉承恩侯夫人。   “我知道你会帮我,我看准了你会帮我,所以我才敢杀了她,扪心自问,我借了你不少光,所以我不恨你。”   就连当初她敢那么快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折霜,跟着她一起烧贞洁牌坊,也是因为他。   他是四皇子,是太子,所以她敢。   但是除掉这之外,对于齐礼这个人,她其实所知甚少。   她咳嗽了一声,齐礼连忙给她递了一杯水。又见她齐不能自己喝水,所以慢慢的用勺子喂给她喝。   此时此刻,齐礼竟然觉得有些悲戚。他想,他之前错了,错的太过于离谱,所以伤了她的心。   他宁愿苏弯弯恨他。因为恨他,至少代表还在乎他,可她不恨。   齐礼将水杯放下,淡笑着道:“你从今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弯弯眨了眨眼睛,“有的,之前有好多,不过现在,怕是未来十年之内,我是不能出去走的,毕竟身子不好嘛,我得好好养身子。”   她道:“但您要是真问,我也说给您听听。”   “这身体,李太医说已经不行了,最起码得躺个十年。可十年之后,我也才三十多岁,并不算太老吧?”   “也正好,桃令的孩子们到时候都长大了,成家立业,她也放心,可以跟着我出门去看山川河流。”   “不过说实在话,陛下,”她笑起来,“我其实不太愿意出门,只不过觉得这辈子,一直被人关着,怎么也出不去,没看过高山和海,便觉着有些遗憾。”   齐礼点点头,“行——那你就再躺十年。”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哽咽,“一定要躺十年吗?”   苏弯弯:“是啊,十年。”   十年又十年,她十五岁从徐州嫁到京都来,到现在已经有十年。而她如今,又要用另外一个十年去躺着。   两个十年一过,她人生中最该美好的时光就过了。   “只希望——陛下你这次说话算话,别再反悔了。”   齐礼凝视着她,一错不错的看着,突然道:“你真的,真的对朕没有爱慕之情吗?”   苏弯弯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我与陛下,皆因我心有贪念而起,想用身子做交易,走了一条弯路。后来,我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也不需要陛下了,擅自做主,求您放过我,过了三年好日子。”   “后来种种,我刚刚也说过了,有因有果,我并不怨恨你……也不爱慕你。”   齐礼失落的站起来,“朕知道了——虽然说,大家都说,朕对不起你,但朕也想跟你说一句——你就算是现在,也在跟朕说好话吧?你看,你从前说的都是好话,朕听着听着,就当真了。”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弯弯啊——以后没人再能去敲打你的脊梁骨了。”   苏弯弯平静地笑了笑,“陛下,多谢你。”   屋子外面,折霜正跟刕晴牙和桃令说话。   “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到时候,你就跟秦雨住回来,在这里照顾她。”   桃令竟然是欢喜答应的,“我待会就回去拿行礼——夫人,我想,女院那边的事情我就不做了,专心在家里照顾我们家姑娘。”   折霜点头,拉着她的手,“自然可以,我会跟书院那边打招呼,桃令……虽然李太医说,要一直养着身体,但我觉得,过半年,你们就走吧。”   她跟秦雨道:“到时候,秦雨肯定是跟着你走的,我想秦妈妈秦向定然舍不得秦雨,便也跟你们去。”   桃令犹豫起来,她肯定是要跟着姑娘走的,折霜说的对,京都的事情和变故实在是太大了,她们不能赌。   就算是去一个齐礼知道的地方,慢慢的走,慢慢的在另外的地方修养,也比待在京都好。而且京都并不算一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只是……她不能为了自己,而逼着秦向和他的一家跟着她走。   这样对秦向不公平。   她看向秦妈妈,摇头道:“到时候,孩子和秦雨都留在京都吧?就我跟着姑娘去,要是愿意,秦雨就等等我,我一年能回来一次,要是不愿意,就……就和离。”   她如此坚决,倒是把秦雨去了个气了个半死,道:“我早跟阿爹阿娘商量好了,将来要去别的地方养老的。”   自从秦雨娶了桃令之后,秦妈妈其实就已经琢磨开了。   “苏贵妃娘娘肯定是不能待在京都,得去其他地方,到时候老奴估摸着也要跟着走。”   她有些慌张,但也有些欢喜,“不瞒夫人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其实,不做奴才的时候,就想找个地方,最好是大家都不认识老奴的地方去修养。”   “别人见了老奴,首先要叫一句秦老夫人,诶呦,这个称呼可真好听。”   折霜就笑起来,“那你就舍得我?”   秦妈妈叹气,“怎么可能舍得,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是我带大的,虽不是奶娘,更甚奶娘,所以老奴哪里舍得您。”   她又叹息一句,“但不舍得,也没有办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老奴总得处过自己的日子,您总想着,那些不被父母所喜欢或者被抛弃的女婴怎么办,难道就没有想过,像我们这样的妇人年老的时候该怎么办吗?”   她笑盈盈的,“你也别厚此薄彼,老奴先去给你试试自己怎么办。”   折霜就笑起来,“行,那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封。”   这件事情是早就定下来了,桃令听后恍惚,然后跪在秦妈妈的面前,“阿娘,你待我好,我心里知晓,我自小没有母亲,嫁给秦雨这么多年,您是把我当亲女儿看的,我能明白,您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折霜正要再说几句话时,就见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齐礼出来了。   她赶忙过去,看见齐礼这般模样,叹息一声,亲自拿着披风替他穿戴上,“陛下,您该回宫了。”   齐礼点头,“这就走了。”   天快亮了。   齐礼骑着马,一路狂奔,到得皇宫之时,突然转头看了远方一眼,然后反身回去。   老太监正等在里面,替他换了衣裳,看着时辰,正好,上朝的时间正好。   齐礼便匆匆而去朝堂。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放在一边,只要坐在那把龙椅之上,他就是这个世上掌控风雨之人。   上朝,下朝,在御书房里面商量国事,昨晚上让他伤心的,让他悲痛的,让他后悔的事情,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   他回到寝宫的事情,姜荔正在宫殿门口等她。   她问,“陛下,苏贵妃昨晚大病一场,实在令人担忧,不知道而今如何了?”   齐礼坐下来,静静的看着她道:“苏贵妃身子自来不好,前段时间又得了癔症,所以朕让人看着她,不让她出来,昨天晚上,她又发病,终究没有治愈,阿霜进宫看了她最后一眼后,便——去世了。”   “此后,世上再无苏贵妃。” 第105章 相白首(16) 正文完结(2)   大秦的苏贵妃娘娘死了。   折霜去哭灵, 跪在那边哭,一时间还真有些哭不出来。姜荔倒是哭的真心实意——她又不能出宫,估摸着这辈子是见不了苏弯弯几次了。   姐妹之间分离, 也是格外心酸的。以后没人跟她睡一个被窝,也没人跟她在被窝里面一起骂齐礼了。她以后憋屈的时候, 怕是只能独自唾弃齐礼这个王八羔子找了些惹是生非的美人回来让她生气。   她怏怏不乐,整个人哭的不行, 实在看不出来是演戏,还让几个小美人心中打鼓。   因为她们都猜测是皇后娘娘设计杀了秦美人。   没有证据?皇宫里面要什么证据。要说起来,就是皇后妒忌苏贵妃的得宠。   反正, 这顶因为嫉妒苏贵妃而杀了苏贵妃的帽子就戴在了皇后的头上。小美人们皆心情复杂, 杀了人, 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哭成这样, 实在是让人敬佩。   当年从太子府里面一起走来进宫的几个老美人这几天也探讨过这个问题, 也都认为是皇后杀的。不过她们却跟小美人们的想法不同,她们不认为是皇后嫉妒苏贵妃。   皇后娘娘对于嫉妒两个字,怕是不知道怎么写, 她们这些老人还是看的十分清楚的, 这些年,皇后娘娘对她们可谈不上嫉妒之心,皆因她的心不在皇上身上。   所以这么多年, 皇后能跟苏贵妃和睦相处。可为什么这么多年和睦相处,如今却要下狠手?   极有可能是苏贵妃娘娘怀了孩子。有手段的宫妃之一曾经暗暗打听过, 苏贵妃最先被关起来的那段日子里面,安乐宫里面小宫女熬的药可是跟女子怀孕有关的。   于是种种猜测之下,皇后杀了苏贵妃,就成了一个定论。折霜没有听她们说过——谁也不会傻乎乎的在她面前说, 只她哭灵的时候,便见好几个人美人对她欲言又止。   折霜擦了擦眼泪水,没错,最后还是哭了出来,主要是姜荔哭的实在是感人,一边哭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自己以后可怎么办,让人跟着抹辛酸泪。   她小声的道:“够了吧?别哭的太过了,你看看,周围的人都在看你。”   是真的都在暗暗看,今日来哭灵的不仅有宫妃,还有其他的诰命夫人,好几个都在小心翼翼的看她们。   姜荔:“看就看吧,人都死了,还不准我哭么。”   反正哭的肝肠寸断模样,让人见之伤悲。   哭完灵,众人出宫,威远侯夫人首先走过来跟折霜小声道:“阿霜,你知晓如今宫里的风向么?”   折霜摇头,“怎么了。”   威远侯夫人看看左右,“你可知如今宫中怎么说皇后娘娘?都说苏贵妃娘娘是被她所害。”   折霜这几日一直忙苏弯弯的事情,倒是没有关注这个,乍然听闻,倒是好笑,“你别听别人说,我最是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是她们说的那般。”   威远侯夫人得了她一句准话,笑着道:“好的很,这回怕是有人要踢到铁板了。”   折霜笑了笑,“随意她们去踢,总归皇后娘娘是没事的。”   若是有人借这件事情生事,便也怪不得人。   果然,没过几天,就听闻冷宫里面多了几个美人——齐礼即便是将人打入冷宫,也没有降位份。   折霜进宫接孩子们的时候,姜荔就觉得啼笑皆非。   “实在是不明白,她们怎么那般能想,还说豁出性命也要揭穿我,哼,如今,她们倒是没有丢命,只是这辈子都要在冷宫里面了。”   折霜叹气,“何必呢。”   她道:“那现在还有人说?”   姜荔就笑了起来,“有。说我是狐媚子——阿霜,你得知晓,这句话之前是形容弯弯的。”   如今她得了这句话,倒是喜欢的很。   “总算是夸我好看吧?”   折霜笑起来。她接了孩子们回家,然后趁着天色早,又去看苏弯弯。她已经好了一些,正清闲的坐在椅子上面看院子里面的花。因为身子弱,即便是到了响午时分,她也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   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倒是将她苍白的脸色照射的有了几分血色,斑驳的树影映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多了一份世外仙人的气息。   折霜走过去,搬了凳子坐下,“皇后娘娘如今因为你,倒是受了大委屈。”   苏弯弯好奇看过来,虽然没有说话,却兴致盎然的神情尽显,让折霜会心一笑,然后道:“好几个美人一起向皇上状告皇后娘娘谋害你,其中两个是真怀疑,被人起哄了,一个平日看着老实本分的却是真真的做了证据去指正皇后娘娘——可惜了。”   可惜了,她的证据越真,皇后就越高兴,皇帝就越生气。   “你是没瞧见皇后娘娘的神情,说多亏了你这件事情,倒是将一个狐狸抓了出来,她之前可没想过那个老实的美人暗地里还能有这么一手。”   苏弯弯便像听别人的事情一般,听的静静有味。然后还要点评一二,“她素来装老实,而且很小心谨慎,多一句话都不肯说的那种,我和阿荔本来就说她要是耍心眼,定然比别人厉害,如今果然应验。”   折霜问,“这回算是踢着了铁板。“   又说了些闲话,折霜回家,刕晴牙还没有回来。她让人去寻,“要是又跟人喝酒,便让他回来,就说是我说的,也不必忌讳着人,反正我的名声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   什么河东狮吼,母老虎种种,但凡有此意的词,都往她身上去堆。   于是小厮去的时候,就一本正经的跟刕晴牙道:“夫人说,让您别喝酒了。大少爷和二姑娘都从宫里面接了回来,请您回去看顾,再者说,她最近忙,还望您不要下了值就出来喝酒吃肉,那般晚才回家,您要是不想回,那就去别人家睡。”   刕晴牙赶忙站起来,酒也不喝了,跟桌上的其他几个同僚挤眉弄眼一番,“你们继续,继续,我改日再来,再来。”   他急匆匆的骑着马回去,桌子上的几个人皆笑他怂,一个眼珠子转了转,开口笑他如同上门女婿一般没有男人的气概。   “要说是上门女婿,倒是也没错。”   他笑着道:“他可从来不回徐州,只一门心思巴结南陵公。”   其他几人听见他这般说,瞬间不笑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哈哈过去,“走了,我也回家了,不然回去晚了,虽然不会像刕夫人一般严苛,但也免不得一顿唠叨。”   等刚开始嘲讽的人走了之后,一人讥笑,“哪里来的眼皮子浅货色,下回不要带出来了。”   倒是刕晴牙,一回去就埋怨,“今日怎么来说的这般晚,我不是说了么,早点来,早点来,他们一喝便是半天。”   折霜笑着哄他,“今日进宫,跟皇后娘娘说了一会话,然后去了弯弯那里,这才回来,便让人去寻你。”   刕晴牙啧了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句话里面含着大量的情绪,折霜只能道:“我去弯弯那里的时候,你还没下值呢。”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的咬了咬他的下巴,“最近,我越发的欢喜你了。”   刕晴牙矜持的颔首,“我知晓,你如今越发缠人。”   折霜:“……”   刕晴牙,给把梯子就能上。   这么多年。她可谓是见识到了。   这年的秋季来的十分早。弯弯的身子养好了一些,她琢磨着可以走了。   “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想出去走走,身子都躺酸了。”   折霜颇为舍不得,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跟苏弯弯这场筵席吃到现在,该是要散了。   她进宫跟皇后道:“你要不要出宫一趟?”   皇后出宫,定然是要请示陛下的,姜荔没有明说,但是也说的很明确。   “臣妾想出宫去看看。”   出宫去看看,看看谁?又为什么要看看?   他恍惚一阵,道:“去吧——代朕跟她道一句别。”   姜荔点头,她出宫,坐着马车往外面走,突然撩起车帘子往外面看,然后笑了。   “好多年了——我竟然好多年没有看见这外面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   到得荔枝巷子口,她下马车,见折霜和苏弯弯站在外面等着她,笑着过去,“早早的就来接我,看来是知道我出宫定然是迫不及待的。”   苏弯弯拉着她的手,“我等你好久了。”   如今在京都,就只剩下了见姜荔这一个心愿。她笑着道:“今日,我还准备了锅子,你们吃,我看着。”   她身子坏掉之后,便日日只能与药材为伍,这辈子只能吃易克化的东西,辛辣的锅子是吃不得的。   姜荔就骂了一句,“你早该告诉我,我给你把着量!”   苏弯弯就笑起来,“你可不比我聪慧,我不信你。”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倒是不将事情当回事,说的兴起,姜荔还道:“你既然有这法子,就早该给齐礼吃,到时候——”   到时候她做了太后,苏弯弯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苏弯弯就笑的不行,去看折霜,“嘴巴上请个门神守门吧!阿霜还在这里!”   折霜叹气,“定然是你们底下里没少说他的坏话。”   姜荔:“我都没说他不行,也算不上说实话,阿霜,也就是你的阿兄,我们不好说——”   三个人关起门来,说的话越来越大胆,折霜赶紧道:“少说几句,少说几句,隔墙有耳。”   另外两个就笑起来,“那我们还是躲被窝里面说吧,出去了之后,谁也不认。”   可见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   起了锅子,三个人坐在廊下吃饭,外面正有秋风送入了桂花香,和着桂花香味,肉片下了锅子里面,辣子在水里面被煮的很是清爽,折霜还用小碗给自己调了一碟子的辣椒油,姜荔懒,索性在她的碟子里面也给自己加了好肉片。   两个人吃的津津有味,苏弯弯在旁边看着咽口水。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用筷子往锅子里面放了放,立马被姜荔同样用筷子将她的筷子打了出去。   “吃什么吃——吃你的粥。”   苏弯弯叹气,折霜便笑盈盈的道:“你用筷子在汤里面蘸一蘸,然后放在嘴巴里面含一含。”   折霜一说,苏弯弯喜上眉梢,迅速的用筷子蘸了蘸辣椒水,就要放进自己的嘴里,就见折霜突然端起一杯水,“先不要急,你的病才好一些,我觉得还是冒险了些,不如在水里再洗一洗。”   于是苏弯弯看着那筷子洗了一遍又一遍。   姜荔哈哈大笑,“阿霜,你坏不坏啊——”   苏弯弯奇迹败坏,“阿霜,你怎么变得如此坏了——!!!”   声音传到外间,刕晴牙带着齐礼小声的站在外面,无声无息。   就在刚刚,陛下突然来了这里,刕晴牙吓了一跳,但好在齐礼没有做什么,然后就静静的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三个女人笑笑哈哈的声音。   陛下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刕晴牙却是心惊肉跳的很,因为里面的话题越来越放肆,皇后娘娘实在是说的太多了!   可他又被看住了,不能开口说话,刕晴牙只希望陛下心胸开阔。前面想做太后的话他见陛下还没有什么神情,一句“不行”直接让他变了脸色。   虽然刕晴牙也想伸长脖子听一听阿霜是怎么说他的,但怎么也没有听到,颇为遗憾。听了一会,陛下动了动,轻手轻脚的走了,刕晴牙赶紧跟上。   “在你这里喝一壶吧?”   他道:“别去跟里面说,让她们痛痛快快的说一场。”   刕晴牙哎了一声,便给陛下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菜。摆上饭桌,两个人在堂庭里面喝。刕晴牙远没有跟齐礼的关系这般好——说实话,他借着折霜的身份,跟上位者都很很熟悉,可那都是有折霜在,今日没有阿霜,他还是第一回 跟陛下两个人一起喝酒。   刕晴牙不断的给齐礼斟酒,齐礼也不说话,良久,看看天,道:“三刀啊——”   三刀……刕晴牙哎了一声,“陛下?”   齐礼问,“要是……要是你回来的时候,阿霜不要你了怎么办?”   刕晴牙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他认真的道:“不要臣了,臣就死在她的怀里。”   此话惊惧,齐礼顿时被吓住了,笑着道:“幸而她要了你了,不然这辈子该要记着你了。”   刕晴牙:“幸而吧?所以臣有一段时间,十分的惶恐,惶恐自己做不到她想要的模样,便要被抛弃。”   他道:“但是臣又相信,她一定会要臣,毕竟臣这般好看,当年打仗,我都要仔仔细细看护着自己的脸,有一年打仗,臣的脸上被对方划了一个小口子,气的臣立马就将人给宰了。”   他笑着回忆,竟然发现当年已经好多事情记不清了,只又记得上次在云州时,自己脸上多了条伤疤后,郁郁了好久,他都不好看了啊,阿霜还会喜欢他吗?   即便是成婚多年,即便是已经有了孩子,可那一刻,他依旧明白,自己怕阿霜不欢喜。   阿霜对他,算什么呢?   他想,他的命都可以给阿霜,可是他于阿霜,却不是第一位。她永远是那般的从容,她在他怀里撒娇,发脾气,她做了那么多证明喜欢他的事情,可是刕晴牙还是没有安全感。   他时常想,他于阿霜,很重要,却不是命。   齐礼万万没有想到刕晴牙竟然是这般的“柔情似水”,这般的痴情……他都怀疑刕晴牙是不是因为他是阿霜的兄长,所以才这般说。   但想想刕晴牙的为人,又见他的神色,到底相信了他。然后一旦接受了他这个深情的模样,便觉得也十分合情合理。   刕晴牙跟折霜一路走来,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说刕晴牙为了权势走到这一步,也对,但是若说刕晴牙为了折霜一路努力的走到这一步,也对。   刕晴牙就笑起来,“陛下,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强了。”   太强了,所以他必须要跟着她的脚步走,不然一不小心,就要被抛在后面。   “臣总不能让她停下来等臣吧?”   吃完了酒,齐礼有些醉意,他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了,再次走到游廊转角处,里面的说笑声依旧传来。   她们正在说宫中的一个小美人。   “可怜见的,十足的可怜人,好不容易打听到陛下要走那条道回寝宫,便大半夜的站在那里等,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等了一夜,陛下硬是没去,他彻夜批改折子呢,便冻了一晚上。”   姜荔:“我瞧着人可怜,想着护她一护,才刚进宫,别被人忽悠傻了。”   “谁知道人家却躲着我走,好像我是个毒蝎一般,这般就算了,好不容易她慢慢的熬啊熬,熬到了新人进宫,她竟然转头就去欺负人。”   人不可貌相。   然后姜荔吐槽,“你说,陛下这天天晚上——对吧,啧啧,等年纪再大一点,别那啥哦——”   其他两个女人大声的笑咯吱咯吱的笑的十分欢快。   刕晴牙:“……”   大意了,不该跟着来的。   齐礼:“……”   他轻轻叹气一声,再次转身离开。   刕晴牙送他出门,试探性的问,“陛下,可是要……要臣去说一声?”   齐礼摇头,看了一眼荔枝巷子,喃喃道:“她高兴的很,朕此生还是不要再去打搅的好。”   于是等人走了,再过了一会,刕晴牙就见着皇后娘娘她们那一桌也散了。   皇后娘娘十分依依不舍,“弯弯啊,你一定要记得来信啊。”   弯弯笑着道:“好,我还给你带当地的好东西。”   然后看见刕晴牙就站在外面,笑着道:“三刀将军,你可真是一刻也不能离开阿霜啊。”   刕晴牙就认真的道:“刚刚陛下来了。”   折霜:“……”   姜荔:“……他听见了多少?”   苏弯弯:“他走了吧?”   刕晴牙点头,“走了——全都听见了。”   姜荔:“……”   姜荔不敢置信,然后颓然,“果然是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古人诚不欺我。”   她唉声叹气的摆手,“我估摸着回去要被冷冷讥讽几日,这便走了。”   乐极生悲,她赶忙回去。   临行前抱着苏弯弯道:“弯弯,你一定要好好的。”   千言万语,不过是一句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我好,那便是不在一起,也能不但心对方。   姜荔回宫了,折霜也跟刕晴牙回去,上了马车,就躲在刕晴牙怀里呜呜呜,刕晴牙拍了拍她的背,什么还能写信,还能见面,哄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将人给哄得高兴起来,他这才小声的问,“阿霜啊——你觉得,我厉害吗?”   知刕晴牙者折霜,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刕晴牙的意思。   她脸一红,“你问这个做什么?”   刕晴牙去咬她,“你说嘛。”   折霜:“厉害?”   刕晴牙有些不高兴,“嗯?”   折霜连忙去抱住他,“厉害,很厉害!”   这个人,什么都要争一争。   在马车上被他抱着啃了许久,她气喘吁吁,只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重色轻友,如今这会,她都不悲伤了,满脑子都是刕晴牙。   “怪不得人说,能被吹枕头风,你这风,也太邪性了。”   刕晴牙笑起来,将人抱在怀里,不肯放,勒的她疼。   如此,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他这是有事情藏在心里了。她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刕晴牙就问她,“阿霜,你会抛弃我吗?”   折霜笑起来,“你又是怎么了?是不是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刕晴牙凝视着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陛下问我,要是当初,你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折霜立马觉得齐礼这是在报复她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连忙哄,“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刕晴牙:“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折霜就想了想刕晴牙的性子,突然笑着道:“你定然脖子一断,直接死在我的怀里,吓也要吓死我,让我永远记得你。”   刕晴牙便笑起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阿霜,原来你知道啊。”   折霜:“……”   “你别这般看着我,我害怕!”   她去啃他的下巴,去吻他的唇,像哄孩子一般,哄道:“你怎么这般的娇气,哎哟,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   她的手穿插过他的头发,“刕晴牙,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那么巧,在她狼狈的时候,遇见了同样狼狈的他。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她当年不是在人生低谷时碰见的刕晴牙,可能不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她可能会转身离去,而不是将人带到自己的宅子里面。   她轻声的道:“我很感谢上天,将你送给了我。”   “刕晴牙,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刕晴牙终于心安了。   两人黏黏糊糊,马车都到家好一会了还不出来,外面的秦向终于忍不住了,“将军,夫人,到家了。”   一个个的,马车也不能当床用啊。   ……   秦妈妈和秦向的行礼已经收拾好了,折霜回去的时候,她如同往常一般在管着家里的事情,顺便跟钱妈妈细无巨细的交代事情。   折霜笑着道:“你可准备好了?”   秦妈妈点头,“明日就走,自然是准备好了的。”   今日一切往常,但是明日却是再不如现在这般。   秦妈妈顿时有些酸涩,道:“夫人,此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折霜和小主子们,叹气道:“也没能在临行之前跟小主子们告别。”   好在小主子们去宫里之前,好好的说过一顿话,丹朝和丹阳知道秦妈妈要走了,还哭的不行,终于像极了一个孩子模样,拉着秦妈妈的手,让她不要走。   秦妈妈哭的哟,这辈子也没见她这般哭过,但该走的时候还是得走,第二天带着行礼,秦雨赶车,赶着去荔枝巷子那里。   桃令和弯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了他们来,朝着折霜和刕晴牙道别。   “你们回去吧,该说的话昨天就说了,今天就不说了,只望你们保重身体。”   折霜点头,摸摸她的头,“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什么都没有你高兴最重要。”   桃令和秦妈妈两人装好了行礼,满满三大辆马车。   苏弯弯坐上马车,撩开车帘子,跟折霜挥手,“我走了。”   秦妈妈舍不得,眼巴巴的看过来。   折霜笑起来,“走吧——等我老了,我就去看你们。”   苏弯弯点头,放下车帘子,马车缓缓而去。   此一去,恐是经年不见。 第106章 相白首(17) 正文结局(完)……   苏弯弯走后, 折霜还失落过一阵。刕晴牙便每日里回家陪她。   陪她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占些便宜,便偷着乐。不过比他更乐的是刘妈妈。   刘妈妈以为自己是过来做“二当家”的, 便做好了不跟秦妈妈争的准备,谁知道峰回路转, 秦妈妈自己走了。   这就很值得为自己以后的人生打算打算了——反正以后但凡有人敢跟她一起在主子面前争宠,看她不拍死她。   刘妈妈就接过了秦妈妈的活, 一切都井井有条,好像谁都没有离开。   折霜还跟刘妈妈道:“那你想什么时候出去养老?”   刘妈妈赶忙道:“老奴跟秦妈妈可不一样,养什么老哟, 等做不动了, 主子嫌弃的时候, 便再走吧。”   折霜笑, “随你, 到时候就在后院给你开个院子,这般也好经常。”   这可是一个大的承诺,刘妈妈连忙点头, “老奴一定尽心尽力。”   可惜, 刘妈妈还没想好她在后院的屋子该是哪间时,镇守云州的镇国大将军逝世,齐礼准备让刕晴牙去顶上。   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 折霜正在烦的不行跟丹朝和丹阳解释为什么天上的太阳忽大忽小。等知道消息时,皱眉, “怎么会如此?”   之前也没有听见消息啊。   刕晴牙回来的时候也感慨,“虽则我一直在等一个外放的缺,但我真没想到,是云州的镇边将军。”   “之前不是相传是秦国公吗?怎么到你了?”   刕晴牙小声的道:“陛下之前谁的口风也没有透露, 今日上朝,在朝堂上突然下了旨意,下了朝跟我说了一点点,只说秦国公……是先皇在位的时候,给废太子安排的人。”   折霜是真的没有想到,废太子竟然还能搅和搅和,好奇问,“秦国公是蠢的吗?如今局势分明,连太上皇陛下都是驾崩多时,他们还敢有什么心思?”   刕晴牙就小声的说:“确实是没有什么心思,但这件事情就让人心中有疙瘩,陛下那么个性子,秦国公若是刚开始说了其实还好,陛下应当不会介怀,但是他当初根本没有说,这么多年隐藏的如此之好,一旦得知,陛下自然心中有怀疑。”   那可是云州,自来都是心腹过去,但凡出一点点事情,便要江山危矣。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让刕晴牙去比较好。   折霜就觉得可能否极泰来了。突然之间能捡个大便宜,她高兴得很,“那就去,估计得在那边好几年。”   就像她的二哥跟三哥,出去做官之后,很少回来,嫂嫂和侄儿侄女们也都在外面,几乎没有见过。   然后高兴完,想到可能京都之人会相离,也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她去南陵公府,“要不你们跟我走吧?反正大哥哥也不用你们管,但我却是需要你们管的呀?我好多东西都不会,女婴堂事情太多了,我还想让阿娘帮着我。”   沈凝笑着道:“自去你的吧,我们不用你操心,时常带着让回来看看我们就好。”   这么多年,儿子女儿一个一个地离开,她都已经习惯了。刕晴牙如此年纪,就可以做到封疆大吏,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她不愿意扫兴,只笑,“去吧,过几年回来,便也是肱股之臣了。”   折霜就摇着她的手臂,“这次也走得匆忙,怕是也没有时间在京都待太久,阿娘,你帮着我些,我想先把京都的事情给了了。”   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比如说,庄子,嫁妆铺子,还有她开的女院,女婴堂,各种各样的,平日里已经够她忙活了,结果现在一时间要走,便要去整理行李,带着孩子们四处告别,哪里有时间做。   沈凝叹气,“我生来就是欠你们的,你二哥三哥走的时候也让我如此,幸亏你大哥哥还在身边,若是连他也走了,就我跟你阿爹两个人,别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刚说完,折泓就进来,看着她道了一句,“你眼光还算精准。”   折霜笑起来。折泓对刕晴牙一向有些不喜欢,后来慢慢的得了将军的位置,刕晴牙在他面前才有一些好脸色。   但如今得了云州镇边将军的职,折泓如今走出去都是志得意满,好像这官是自己做的一般。   刕晴牙在他面前也有一些分量了,带着刕晴牙出门,跟人道:“他小小年纪,担任此大职,我原本也担心,可话又说回来,他虽然年纪小,但本事却大,这几次跟大金的仗,都有他的一点功能在里面,怪不得陛下在说起云州的时候会想起他来。”   刕晴牙就在旁边扮演一个好女婿,日日都要说上一句:“多亏了岳父大人教我行军打仗,我才能有现在的模样。”   折泓听了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唯独沐国公听闻以后,恨其不争,“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可不比他们家差多少,何必要去捧他的臭脚?”   反正沐国公对折泓很是不爽。于是也带着刕晴牙四处应酬,见人就说,“这是我当年叫出来的,一点一点地训,如今终于算是有点用了。”   刕晴牙就一个劲的点头,“对,多亏了有老将军教我。”   就有人笑着道,“那到底是谁教你呀?是你老岳父大人?还是沐国公老将军大人?”   刕晴牙一副不要争不要抢的模样,“都有,都有。”   吃了好几顿饭,这才将周边亲近的人走遍,直到要走了,刕晴牙的上官下属们才觉得刕晴牙这个人真不错。   平日里找他办点事,那绝对没有二话说,肯定帮你办了,爽快的很,而且做事情很稳,你把事情交给他,绝对会放心。   他的上官就叹气,“你走之后,我怕是就要忙起来咯。”   刕晴牙回去就跟折霜道:“想来我这个人还不错,竟然有这么多人牵挂。”   折霜正在收拾东西,她向来是个独性子,什么都想拿走,但此处路途遥远,怎么可能都拿走,于是舍弃的过程便十分痛苦。   “我这件衣裳一直都没有怎么穿,可我真的很喜欢。”   “还有这套茶具,还是咱们成婚的时候特地烧制出来的,我都舍不得用。可这些东西,最是不能在路上运,哎,生怕它碎了。”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放在家里好。   “等到了云州,我成了云州镇边将军夫人,我就在云州建造一个大的窑,专门用来给我烧制这些东西。”   刕晴牙笑眼盈盈的看着她:“都放在家里吧,等到了云州,咱们再去买。”   也只能如此了,于是这个不要,那个不要,最后发现只要一个舍弃,那好多东西都能舍弃。   舍弃第一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做到的。   她感慨,“我怎么就这么多东西——到了云州之后,你看着我些,别买太多东西,免得到时候带回来,还要再次丢一遍。”   刕晴牙:“没事,咱们丢也能丢得起。”   倒是财大气粗的暴发富形象。   折霜就推开他,“既然这个样子,那我再去拿一些东西出来,我还带了几套喜欢的武器,那箱子可沉了。”   刕晴牙跟着过去,发现真是铁锤斧头样样皆有,不由得庆幸自己刚刚多说了一句话,让她打消带常用东西去的想法,不然这锤子斧头的,就要占一辆马车。   正在往外面拿东西,威远侯夫人带着陆琴之过来了,见了他们这副模样,也笑着道:“阿霜,我以前总觉得你万事不会错,怎么如今,像个孩子一样,你阿娘也不过来教教你。”   折霜有些不好意思,确确实实,她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想带着,什么都想要。   她让威远侯夫人带着陆琴之去一边坐着,“我再拿一些东西出来,你们先自己说说话。”   威远侯夫人就用帕子捂着嘴笑,“我先说,我说完了,你要是还能在这里弄这些劳什子东西,我就服你。”   折霜福临心至,笑着道:“是不是琴之有身孕了?”   威远侯夫人点头,“刚查出来,已经有两个月了。”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结果成婚这么久,一直都不能怀孕。威远侯夫人嘴上说自己不着急,但还是挺着急的。   她道:“我一共有三个儿子,羽之排第三,前面他两个哥哥都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我倒是对琴之生不生都不太介意。只我觉得有个孩子,日子过得无聊的时候,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她道:“就算是过继一个,也是好的。”   折霜虽然不认同,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曾反驳过,只叮嘱陆琴之,“依旧是随你自己的心走。”   陆琴之觉得随缘就好,并没有太紧张,只有陆夫人每次上门都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才让她有些厌烦。   如今有了孩子,全家都欣喜,她也平常心,道:“在你走之前,便赶着来告诉你。”   折霜摸摸她的头,“当年你那么小,没想到如今都要做母亲了。”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过了这么多年。   等她和刕晴牙带着丹朝和丹阳要走的时候,就发现来送她的人很多,姜荔依旧不能出宫,只给她送了口信,小太子还亲自来了,小小的人也不瘫着一张脸了,抱了抱折霜,不舍的道:“姑母,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呀。”   折霜笑着点头。她带着两个孩子坐上马车,刕晴牙骑马,一家五口离开城门口,慢慢的朝着云州的方向而去。   折霜一直都没有放下车帘子,丹朝和丹阳不解,“阿娘,还没有走太远,这些地方咱们都来过呀。”   刕晴牙就在马上笑着说:“你阿娘是太兴奋——出远门啦——”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